锁鬼阵其实不会伤到林中大妖,但是阵法力量随大妖的力量而变化。大妖力强,锁鬼阵强;大妖力弱,锁鬼阵弱。
想要救酸与出去,只能解开锁鬼阵。
可是玉京门将五毒林变成弟子们的试炼地,锁在其中的酸与力量会越来越强大。锁鬼阵的力量跟着强大,陈大一个凡人,怎可能挖得出布阵的铜钱,解救酸与?
陈大一个凡人能解的阵,自然是阵法最弱时——削弱酸与的力量,放走酸与。
今夜是机会。
陈大终于在土地中摸到了第一枚布阵的铜板——
五年了,他第一次做到了。
缇婴最后一道术法,抹了那个最厉害的师兄喉咙。
她满身尘,一脸血,迎着死人死不瞑目的眼睛,把修士抛开。
地上尽是死尸,秽息凝聚。
但是她终于将追杀自己的人除掉了。
玉京门的人不会知道她的过去,她可以进仙门学厉害法术,帮前师父打败那些觊觎门派功法的坏人……
毒麟阵真是一个好东西。
她第一次操纵这么多庞大的灵力,虽手忙脚乱,却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打赢了这些人。
有力量真好。
缇婴兴奋激动,她从地上爬起来,想到那个帮自己拖延时间的便宜师兄。
哼,她此时厉害得不行,可以去救师兄啦。
江雪禾与酸与战况剧烈。
酸与不断收回林中所有小妖们的力量,为己所用。他身量增涨,力量攀升,一点点压制江雪禾。
紫电掠空,酸与狂笑:“整个五毒林都是我的,你拿什么杀我?”
江雪禾凝眉。
不能等了。
戴着风帽的少年闭上眼。
枝木静止,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下一瞬,酸与感觉到危机——
地上的少年风帽无风而动,迎向酸与的杀招。青光在江雪禾周身一旋,剧变发生。
一道元神,从江雪禾灵海中飞出。
元神现出少年虚影,悬于江雪禾本人身后。
酸与扑向江雪禾。
悬于身后的元神少年睁开了眼,手掐道指,万般磅礴灵力,罩住酸与。
林中静谧一瞬。
元神周身漫漫飞雪,此方天地莹白。
缇婴娇脆的唤声破空而来:“师兄、师兄——”
“江、江……江什么雪!”
好没良心的小丫头,问过人名,却根本没记住。
缇婴召唤小妖,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在林中寻找。
转过一个弯,柳暗花明——
风帽少年立于林中,与酸与攻杀。一道瘦颀的魂魄悬于风帽少年身后。
莹白的雪光与沉郁的青光一同笼罩着他。
风帽少年的身上,泛出一重重锁链形状的黑气,像符咒一样,困着他。
缇婴茫然:“师兄……”
江雪禾长睫一颤。
此一幕荒谬又惊艳。
青山秀水般的魂体与江雪禾本人,一同垂着眼,长睫轻颤,向闯入此地的缇婴望来。
庞大的力量冲撞,掀开风帽一角——
袍袖与腕间发带齐扬,少年身上那锁链一样的符咒贴着伤痕,伤痕蜿蜒到颧骨,开始若隐若现。
再上,容颜春山玉叶,仪姿雪覆青松,施法时沁沁雪粒扬空,呈一种与皮相相悖的刺骨凌厉,寒意森森。
缇婴看呆了。
缇婴看着这斯文又冷艳的少年。
先不提他容貌的奇怪,元神离体需要何等厉害的功力,这是她认识的便宜师兄吗?他身上跟着那么多鬼魂,却还不是他所有的秘密吗?
缇婴一下子生气。
她顾不上埋尸,跑过来杀无支秽。可人家根本不需要她救吧?
缇婴掉头就走。
茫茫深林,一方大妖张狂可怖,小姑娘也能说走就走……哪怕镇定如江雪禾,都惊讶了一分。
他惊讶之时,施法受到影响,酸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啊——”
有五毒林锁鬼阵的相护,他永生困于此,却不会死于此。酸与本不怕江雪禾,可这江雪禾好生厉害,竟修炼出了元神……
玉京门那些长老们,才有这般本事。而若有和那些长老相差无几的实力,那顶着阵法杀掉酸与,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凶悍的大妖此时慌了,当真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他自然不想死,召回所有秽鬼,一同攻向江雪禾。
身后酸与的叫声太凄厉了。
缇婴被喊得头皮发麻,心跳砰砰。
她不禁停下步,犹犹豫豫地向身后偷看——
就看一眼嘛。
她看到江雪禾被酸与撞飞。
便宜师兄凌身而起,再次向酸与杀去。
翩然身形,漫扬风帽……哼,讨厌!
可她要是不帮忙的话,这师兄这么能打,杀无支秽的功劳,不就被他一个人抢走了吗?
那怎么行。
异变在此时发生——
山地轰然,地面摇晃,树摇石飞。
不稳的灵力从五毒林一个方位向四方传来,酸与愕然发现自己周身的妖力在快速流失。
缇婴站不稳。
她要撞上旁边山壁时,玄衣少年飞纵而来,拦住她腰,将上半身后仰的女孩儿抱入怀中。
他手抚她后脑勺,护住她漂亮的小脑瓜,好不被山石撞破血。
他手腕间属于她的发带擦过缇婴的脸。
元神归体,江雪禾的风帽低拂凑近:“你……”
缇婴抓着他的手着急:“啊啊啊啊——”
她指着那酸与,想说眼下重点是杀妖,可她危急关头大脑空白,竟然想不起妖怪名字。她气得跺脚,江雪禾未料到小师妹卧在他怀中都敢蹦跳。
二人身形歪一下,向下跌去。
缇婴慌得抱住了师兄:“呜——”
天崩地裂的坠落中,缇婴听到少年哑声无奈:“乖一点。”
山林的异变来自陈大。
陈大挖出来了二十八枚铜钱,每一枚都像征一个锁住阵法的星宿。
当最后一枚铜钱被他挖出时,他什么也没听到。
天地阒寂。
野林荒然。
陈大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黯淡的星子。
他手里抓着铜钱,茫然:挖出铜钱,难道毁不了阵法?
他低头,看着手中沾满泥土的铜钱,有点儿无力地笑了一下。
算了,妄想改变天意,本就痴人说梦……
“轰——”
强大的飓风一样的气流从挖出铜钱的坟墓中呼啸而出,扫荡四野。
整座山震动。
陈大被撞飞在地,看到天地飞旋,草木乱走——自己的破阵生效了!
他欣喜若狂,从地上爬起,不管林中妖怪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他一边跑一边扬臂狂呼:
“酸与,逃!快逃——”
锁鬼阵破,酸与在和江雪禾打斗后,妖力大量流失。那个既困他、又助他的阵法消失,他比任何人都最先感觉到。
他尝试着用妖身去碰触天地间无形的枷锁,这一次,没有力量将他打回林中,他呼吸到了五毒林外的空气 。
自由似乎唾手可得,但是一直沉浸在鬼新娘游戏中的酸与,却迷惘了。
隐隐约约,他耳边听到五毒林中满山回响的呼唤:“酸与,逃,逃!”
此时,江雪禾抱着缇婴落了地。
酸与一个觳觫,化身流光,冲向天穹,飞出五毒林。
山地仍在摇晃,师兄妹二人落在地上,缇婴晃得跌撞,她才离开江雪禾一步,就重新跌回江雪禾身边。
而江雪禾注意到缇婴腹部大片的血迹。
他一下子心惊。
缇婴忙着看妖怪,下巴被江雪禾抬起。
隔着风帽,江雪禾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谁伤了你?”
缇婴不悦:“哼!”
她拍掉他的手,要追逃跑的大妖,却因山地晃得厉害,又重新攀住他的手。
她的事有什么好急的。
缇婴:“妖妖妖……笨蛋,妖怪跑了!”
小师妹只会哼,问她怎么受的伤,她也不好好回答。江雪禾在哀怨生气的小师妹叫嚷中,被她闹得头疼。
江雪禾一把牵住缇婴的手,带着她纵入夜空。
酸与没有逃跑多远。
锁鬼阵破的条件之一,本就是它妖力微弱。
江雪禾本领高强,他那个师妹虽本领差,偏偏学的杂,什么追人的法术、符咒都会一点。
酸与出了五毒林不到一里,身后青光斩来,他噗一声吐血,跌在地上。
江雪禾牵着缇婴,从半空中迈步下来。
江雪禾挂心缇婴身上的血,始终握紧她的手。
缇婴的注意力在妖怪身上。师兄虽然手粗糙,但前师父手也粗糙。她早被人牵习惯了。
酸与回头,惊怒地看着二人。
酸与:“你们不过是来试炼的,我已经出了五毒林,你们走出去,玉京门就算你们赢。何必对我赶尽杀绝?”
江雪禾:“你是无支秽。”
无支秽御妖,纵容秽鬼的增长,对尘世危害极大。
酸与訇然:“都是玉京门把我锁在这里,我才变成了无支秽。玉京门的女弟子欺骗我的感情,我是被害的……”
他面容狰狞,强弩之末,整个妖开始身形扭曲,现出与蛇相似的原型,长啸着冲向这对师兄妹。
江雪禾运法回击,打断他的诉苦:“你可曾记得,你是因什么,而被玉京门封印?”
半身悬在高空的酸与一愣。
江雪禾:“古书记载,酸与,其鸣自叫,见则其邑有恐。你生来就会带来灾祸。”
缇婴听得怔住,连忙去翻自己怀里的玉牒,看玉京门给的关于妖怪的情报。
玉牒没写这个吧,他怎么知道?他很博学么?讨厌!
江雪禾:“可你不愿意远离人生活。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你确实没有给旁人带去灾祸,但五年前,天地大旱,庄稼颗粒无收。”
缇婴疯狂翻玉牒,认字辩意——好累!
江雪禾温声:“天地大旱不是你的错,但你可怜当地百姓遇到旱灾,便降了一场雨。你修行不够,一场雨事变成了洪灾,当年死人上千。
“此地为玉京门所佑,有大妖行云施法遭致祸事,玉京门自然要擒拿你。”
江雪禾身上青光流动,杀气重新拂起。
酸与如被闷棍敲醒,他变成无支秽后不再记得的旧事被人叫破,怨气定格。虚弱的妖力让他无法爆发太久,他变回人身。
酸与喃喃:“……我没有,我不记得了……我是被玉京门女弟子骗的……”
眼看妖怪又要失控,江雪禾袍袖飞扬:“有被你害死的人,亲口对我说你做的那件事。”
江雪禾温柔又残酷:“我被他们托付,来杀你。”
酸与迷茫地看着他:“我不记得……”
江雪禾微蹙眉。
翻玉牒的缇婴猛地抬头。
她想起了跟着他的千千万万的冤魂野鬼……妈呀。
可是缇婴跳脚。
她眼看酸与丧失了生志,痴痴地坐在地上等着被江雪禾杀,就快急死了。
她、她、她才应该是杀无支秽的大英雄……
若便宜师兄成了大英雄,玉京门只会记得他,不记得小喽啰她。
可是缇婴怎么办?
跟讨厌师兄抢?
她现在怀疑,她打得过吗……
缇婴纠结郁卒时,一个喘着气的、带着哀意的男声吃力地追了过来:“等、等……仙人们等一下。”
缇婴和江雪禾回头,见是风尘仆仆的陈大。
猎人带着半身汗半身血,不知花了多少力气从五毒林跑出。
陈大抱住茫然的酸与,惨然道:“仙人们,等一下,等我和我的旧友说句话!
“是我故意破坏阵法,放出他的。我想他活,可我也知道你们这些厉害的人,肯定不会让他活……我只希望他死在外头,不要死在五毒林。
“酸与、酸与,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小牧童、小猎人啊!
“玉京门把你弄得生不生、死不死,你光记着那杀你的仙门女弟子,光记着那些怨恨。
“你说过死生无常,珍惜当下。你不想待在妖界,想当一个人,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你都不想待在妖界,又怎能一辈子被封在五毒林?
“我要给你自由……哪怕是自由的死亡!”
晚风徐徐,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只大妖,双目发红躬身颤抖,丑陋、难看、疯狂。
气息微弱的大妖迷瞪地看着他,大妖努力回想,可是无支秽拥有的所有记忆,都是由仇恨构架的。
他漫长的一生像隔水看花,记得欺骗自己的仙门女子的一颦一笑,记得成亲那夜女子的冷漠绝情,可他不记得在那些事之前,自己是怎样一个妖,有怎样的一生。
这个要杀自己的仙门弟子说自己害死了千人,而这个总是偷偷上山的陈大,又说自己有朋友?
自己到底是谁呢?
江雪禾静立不语,风帽飞扬,长身如玉。
哀伤的沉默中,缇婴左看右看,突然开口:“酸与必须死。”
江雪禾望她一眼:小师妹记住大妖的名字了?
缇婴挺胸:“我有一门法术,净化妖祟鬼怪。无支秽不是由秽息与怨气生成的吗?我可以净化——净化后,它应该会恢复记忆,想起过去吧?”
前师门有一“大梦咒”。大梦四篇,御鬼驱鬼,送魂净魂,复生咒死,与天地通。
她用这门术法召唤鬼魂。
她也因这门术法,遭到宵小追杀。
缇婴不喜欢学习这个术法,她也学不好。但是生平第一次,缇婴觉得自己学得不是很熟练的术法,好像能解决自己眼下的难题——
身上脏污、腰腹浸血的少女向前跨一步,手指酸与:“我可以试着净化你,帮你恢复记忆。但是你要死在我手里,你可愿意?”
缇婴挑衅地看一眼江雪禾,生怕他抢功:“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人,是我。江雪师兄没问题吧?”
江雪禾心想:江雪是谁?
小师妹没记住他叫什么,对吧?
缇婴自认为自己这般好的主意,一举两得。
谁想到听了她的话,陈大一愣,酸楚地摇头:“不必了……那并没有什么意义。我想让我朋友走得干净些,我们的旧日感情,不要像那个骗他的女弟子一样,束缚住他。”
陈大说着,颓然起身,含泪后退,万般不舍地看最后一眼大妖。
缇婴不甘:“可是……”
江雪禾忽然:“小婴,过来。”
他腕间发带轻扬,朝着一人一妖:“陈大才是真正的酸与。”
时间因他一句话而凝结。
缇婴瞪大眼。
何止是她,那颓然垂臂落泪的陈大,与坐在地上的大妖酸与,都懵然地看着江雪禾。
酸与:“你在说什么?”
陈大也干笑:“仙人莫开玩笑。我是凡人,你们应该都能看出来。”
缇婴歪脸打量着所有人——看看左边的一人一妖,看看后边长身如玉的江雪禾。
江雪禾再次温声:“小婴,过来,站到我身边。”
缇婴心口一颤。
她发脾气:“谁许你叫我‘小婴’?”
可虽然如此,她仍是思考后,小心翼翼站到了便宜师兄一边——
她想起师兄在林中杀酸与时的风华。
她嫉妒地想:那么厉害的人,没必要骗我吧?
被抵着的大妖酸与烦躁:“我才是酸与,我是无支秽,你们在闹什么?”
江雪禾不动声色:“哦,你是酸与的话,为何你不记得你在被玉京门女弟子骗之前,你身上的所有故事?据我所知,无支秽是怨气和秽息相结合的一种形态,并不代表不记得生前所有事情。”
酸与被他说得怔住。
江雪禾目光落到陈大身上:
“而你。从一开始见面,便告诉我与师妹一个好妖被仙门女弟子害死的故事。这个故事足够心酸,也确实让人动容。但我始终不明白,我与师妹来此试炼,酸与在此被困,你一个凡人,既然能频频上山,为何从不与你的旧日妖友相认?
“他被困五年,你说你想破阵,放他出来——自由的死亡。似乎是一个道理,可是困在五毒林,活;离开五毒林,死。正常人都会选择好友苟且偷生。
“你破了阵,追出来,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也许是我情感淡漠,不太理解正常人类的感情。师妹,你说,你若辛辛苦苦救出一人,目的会是想让他死在仙门手中吗?”
缇婴:“……”
哼,什么正常人类的感情。
她也没有呢。
但是缇婴理直气壮:“我自然舍不得送我朋友死了。”
陈大的眼神冷了下去。
坐在地上的酸与茫然抬头。
江雪禾轻声:“师妹虽调皮,却聪慧。师妹曾说陈大讲的故事不通,我如今才想清楚哪里不通。若是这故事换一种相貌,便会正常很多——
“酸与早就后悔了。
“在酸与被玉京门女弟子骗成亲、进入五毒林那日,酸与已然发现自己被骗。酸与不想死,他和自己的人类朋友,玩了一个魂魄互换的游戏。”
天将将亮。
玉京门中,戒律堂的弟子们刚打着哈欠准备开始一日的行程,就在院门前,看到了一亭亭玉立的红衫少女。
那少女如钉子一般定在戒律堂外,一见到里面有人出来,就向他们走过去:“我要求重查五毒林中被困大妖酸与之事——我认为被困在五毒林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酸与。”
日光缓缓爬出云翳,一层金色薄光照下,固执的少女容貌艳丽,却眼神倨傲,目下无尘。
戒律堂出来的弟子们齐齐色变。
有刚回山的小弟子询问:“这是谁啊?师兄们你们怎么都怕她?”
躲在后面的弟子便介绍:“喏,花时,花长老的爱女。”
小弟子敬畏:“那我们该叫师姐对不对?”
大弟子踟蹰:“……算是吧。”
小弟子:算是?
于是大弟子介绍——花时,是花长老的爱女,可她没有拜入玉京门,不算玉京门的正规弟子。
原本五年前,花时就应该拜入玉京门。但是那时,花时第一次去历练,去参与玉京门的入门考核时,惹到了一个叫酸与的大妖。
最后花时杀掉了那大妖,玉京门借助花时的骗局,将酸与锁在五毒林中。
这本是两相生欢的好结局,可是花大小姐回山后,一直要求重查——
花时认为,她骗的那个大妖酸与,不是五毒林中被变成无支秽的酸与。
假成亲那日,酸与状态不对,死得过于轻松。
花时:“酸与召来洪水残害百姓,做了做事要受罚。可是五毒林里被困住的不是他的话,惩罚便是错的。”
然而其他人认为——无论五毒林里被困着的东西是谁,都已承担因果。
玉京门要保证一个会为祸四方的酸与离不开五毒林;玉京门并不在乎这个酸与是什么。
花时与他们争了五年,人们认为她是舍不得那大妖,想悄悄放走大妖。
她爹躲着她,掌门躲着她。他们都哄她,说这事归戒律堂管,花时便天天来戒律堂闹。
她天天做这件事,错过了加入门派的时机。如今弟子重新选拔,花时还在闹酸与一事。
戒律堂的每个人,都怕见她。
今日,小姑奶奶再一次来磨他们。
花时堵着人,振振有词:“我当年与酸与见过,他很狡猾……”
众人头疼。
被为难的大弟子正搪塞,忽然,屋内阵法传来震动。
弟子们一惊,齐齐进里面去看。
他们出来时,目光复杂又茫然地看着花时:“你说的酸与……逃了。”
花时一怔。
花时当即化身流光,向山下纵去。
弟子们纷纷:“快!追上师姐!看看怎么回事!”
江雪禾给故事换了一个新模样。
酸与在与玉京门女弟子成亲当日,进五毒林时,便发现自己被骗。
情与爱瞬间在心中化为烟云,酸与仇恨女弟子,但酸与更重要的,是如何在五毒林这个专门为困他而设的陷阱中活下去。
酸与有一个人类好友,叫陈大。他与陈大关系极好,他知道陈大的生辰八字,可以锁魂。
在陈大年幼时,酸与经常与陈大玩这种游戏。
当日,五毒林中面对玉京门陷阱的酸与,用了一个换魂法来对付五毒林的困局——
他自己的魂魄到了凡人陈大的身体中;陈大的魂魄到了酸与的体内。
酸与怀着愧疚心,害死了自己的人类好友。
可酸与都没想到,进到自己妖身的陈大,并没有死——怨气、不甘、秽息,融合之下,诞生了无支秽。
怨气与秽息过于强大,吞噬陈大的人类魂魄……魂体不全,陈大丧失了为人时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是酸与,自己被女弟子骗,自己被困在五毒林中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从这时开始,五毒林成为了变成无支秽的陈大的噩梦。
五毒林也同样成为变成人类的酸与的噩梦。
做了人的酸与日日害怕:五毒林的锁鬼阵,在玉京门弟子们一年年的试炼下,会让里面的大妖修为越来越高。
酸与担心五毒林终有一日,会困不住陈大。
酸与担心陈大找自己复仇。
五年来,酸与日日监视五毒林——他一直在想一个法子,真正杀了无支秽。
只有大妖彻底死,变成人类的酸与才真正安全。
而在玉京门的眼皮下搞这些小动作,酸与真是小心翼翼。
如此小心翼翼,却还是躲不过江雪禾的眼睛。
林风徐徐,天泛银白。
坐在地上的大妖震惊地看着那个方才还在抹泪的人类:“你才是我……我是人……”
陈大冷冷地看着江雪禾。
江雪禾声音沙哑,隔着风帽,听着讨厌:“你不是想救妖怪,而是想借我们的手,彻底杀妖。”
陈大:“我哪里露了破绽?”
江雪禾温声:“不提你一个凡人如何知道锁鬼阵,只说你怕我与师妹杀不了大妖,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可你是妖,不是人,你不完全了解人类的感情——你多走了一步。”
真正的酸与,必须出现在假酸与死的现场——他得确保再没有一个玉京门,让假酸与活着。
缇婴在后偷偷看江雪禾:好聪明。
如果他不是一身伤的话,必然是明润秀澈的美少年……哼,讨厌。
陈大脸色铁青。
他掉头就跑。
江雪禾未动,腕间发带扬飞,飞出去缠住逃跑的人。
缇婴在旁干着急,生怕江雪禾动手,把所有功劳抢走。
她灵机一动,扑到地上大妖面前:“陈大,快说你的生辰八字,我才能把魂魄换回来。”
坐在地上的大妖结巴:“我、我、我不记得……”
缇婴脾气很差:“那就死吧。”
大妖瞪眼,见这个少女心狠手辣,突然就掐诀,向自己杀来。大妖本就受了伤,刚得知这般震撼消息,免不了慌乱。缇婴一个小丫头,竟然打得他屁滚尿流。
大妖在地上滚:“你、你不是要杀妖的么?为什么还要杀我!”
缇婴嗤之以鼻:“谁说我是杀妖的?我明明是来杀无支秽的!”
大妖呆住。
而缇婴此时十分厉害。
“毒麟阵”让她的法力前所未有的充沛,她还没打够,收拾一个受重伤的大妖绰绰有余。
师兄的发带缠着陈大,她就追杀大妖——她总得有一个功劳吧!
缇婴的狠辣,让大妖逃得狼狈。大妖终于逃不了,他最后扑倒在地,回头仰望,见少女自半空中飞下,长裙翩跹,一指点向自己额头——
电光火石、生死存亡之际,大妖大脑空白,忽然涌入了许许多多杂乱的记忆。
幼时的孩童在山上跋涉,被一个化身为青年的妖怪救了,那妖说自己叫酸与;
酸与陪孩童长大,孩童教他人间常识,酸与教孩童灵魂互换的法术;
长大后,孩童到了可以成亲生子的年纪。酸与为了救旱灾,不小心召来了洪水。
酸与和仙门女弟子走得近,和旧日好友日渐淡泊。有一日,酸与说自己要成亲了……
坐在地上的大妖睁大眼。
他空洞没有瞳眸的眼睛,在日光从云翳照来时,突然有了瞳仁。
他喃喃:“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酸与成亲的那日,五年前本应是他死的那日,就是我的生辰!”
话音一落,被江雪禾困住、拚命挣扎的真正的酸与扭头,和妖怪对望。
时间静谧。
万籁俱寂的天亮之时,林外飓风阵阵,只听到缇婴娇脆声音:
“三尺微命,敬请上苍。吾奉威天,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吾掌中……四方魂魄,五脏玄冥,急急如律令——归!”
大梦四篇,归字诀起。枝叶无风而扬,托拂少女纤纤腰肢。
蓝色道光自她眉宇间流动,乌发乱扬,染血的衣裙跟着飞扬。
当她磕磕绊绊地施法时,天地万物亲昵归依,一重肉眼看不见的光,笼住陈大和酸与……被愚弄的魂魄归位。
此一刻的缇婴,立在幽暗与光明相交的天地间,如同萤火。
夜尽天明,萤火微微。
晨曦中,江雪禾仰脸,看得专注——
哼哼怪原来也有如此美丽的时刻。
陈大和酸与的魂魄,终于回归了各自本应有的位置。
缇婴为确保换魂成功,逞强施展大梦咒,那一人一妖魂魄归位之时,她身子也在半空中一晃,向下跌去。
江雪禾从后拦住她腰。
因灵力消耗过大而头晕眼花的缇婴软乎乎的:“谢……”
江雪禾莞尔:“不必谢。”
听到声音,缇婴意识到接自己的人是聪明强大又爱骗人的便宜师兄。
她炸毛:“我又没说谢你!”
被坏脾气的缇婴甩脸,江雪禾一怔,若有所思地凝视缇婴,但是缇婴赌气不看他。缇婴鼓着腮,打量那对换魂成功的旧日好友。
真正的陈大,在自己的身体中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