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哎呦叫出声:“谁呀!”
她声音清甜,暴怒之下忘了掩饰声音。她正心虚,却发现外面发生了惊天变化,轿夫们?各个?惶然,根本顾不上她。
这花轿,被一阵妖风裹挟,妖风冲撞花轿,轿夫们?虽然努力控轿,花轿仍摇摇晃晃,撞得里面的缇婴头脑昏昏,眼冒金星。
轿夫们?纷纷从?怀中取符纸,冲着邪风叫道:“我们?有道长给?的符纸,诸邪莫侵!轿中的新娘是要冥婚冲喜,求道上各路神?仙们?,让个?道。”
轿中的缇婴脑袋“咚”一下,再?一次磕在木板上。
她撞得眼泪快掉掉出来,忽然听到外面人说:“冥婚。”
缇婴:“……?”
难怪她明明上了花轿,霉运仍没停止。
不过没关系,冥婚也是婚,等她要被这些?人扔进?棺材……她、她霉运一解,就?回去救那可怜的新娘!
妖风阵阵,小妖们?从?四方冲来,嬉笑着阻拦花轿,要将?轿子抬去他们?想要的位置。
小妖们?桀桀:“柳姑娘花容月貌,不应嫁给?死人,不如跟了我们?大?王……”
轿夫们?:“柳姑娘忠贞万分,绝不会委身于妖!”
他们?心中打鼓,但万幸,他们?身上有很?多保命符纸。柳姑娘昔日?待他们?不薄,哪怕再?害怕,他们?也试着与这些?小妖们?抢轿子。
而里面的被撞得七荤八素的缇婴:“呜……”
这时候,外面人大?打出手,妖风与人力互相抢轿子,缇婴想出去,却一次次被撞倒在木板上,手脚发软。
双方抢轿间,花轿在邪风阵阵下,被撞得冲到了一旁的半人粗的巨树上。
轿子卡在山石上,轿木卡擦断裂,轿子歪歪斜斜,落了一层绿叶,向悬崖下晃去……
轿夫们?大?叫:“姑娘!”
小妖们?嘻嘻笑,阻拦他们?。
眼看轿子要摔下悬崖,众人心凉之际,一道雪白人影,忽然现身。
半边轿子向悬崖下倒去,江雪禾身形一晃,人出现在悬崖前?,向花轿俯下身去。
帘帏飞开。
山间妖气森森,一切尽在雾水中。轿木碎裂,四面木板被飓风吹得出现裂缝。
轿中喜帕飞起,罩向他面容。
他于一团幽黑朦胧中,看到那坐于轿中的小新娘。
雨丝绵绵,夜间风皱。
盖头飞开,小新娘云鬓花颜,凤冠霞帔,乌发拂唇。他探身时,她睁着一双猫儿眼,水雾氤氲,迷惘慌乱,晃悠悠若水中落玉,撞人心房。
她要与花轿一同摔下去,一片瑰丽艳红间,一只枯白瘦长的手从?外探来,拽住了轿木。
缇婴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江雪禾。
俯身拽轿的少年郎君目清神朗, 体?素诸洁,林下风致。这与她熟悉的师兄,既像, 又不像……
数月未见, 他怎么变得好看了?
她忍不住看向他脖颈——他颈上的那些伤痕不见了。
他又解咒成功了一部分?
他不戴风帽,在外抛头露面……她独在山中, 压根不知!
江雪禾亦眉目不错,盯着这一身明艳的少女?新娘。
数月不见,她张开?了些?,眉目间的一团稚气少了些?,属于少女?的娇憨浮于面上, 又因这一身红艳装扮,而?添了些?江雪禾从未曾见过的妩媚。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日日与他发传音符, 日日与他撒娇卖痴,她下了山, 却压根不提?
莫非这不是缇婴……而?是化身缇婴的山野精怪, 观他心事,迷他心神?
江雪禾一目不错。
他手扣着轿木,身后轿夫们发出惨叫声, 惊醒他微乱神智。
他蓦地分出力量。
于是, 纷纷夜雨间,乱石飞叶,那些?正欺负轿夫的小妖们脚下忽然长出藤蔓, 缠向他们。
他们起初以为是妖术,并未在意, 当藤蔓环转着化为飞雨,进入他们体?内, 将他们神魂全都?定?在原地时,小妖们才倏然惊觉这是道法。
为时已晚。
天光昏昏,雪袍飞扬,绿藤绞之,轿木散之。
江雪禾一心拦住那些?想要偷风报信的小妖,眼睛望着花轿中的缇婴。
不妨花轿承受不住术法之力,在此时崩裂断开?,木板绸缎飞屑一同震开?。
灼红嫁衣的缇婴被那些?碎屑裹着,一同向悬崖下坠去。
江雪禾面色一变。
他料定?自?己来不及救她,正心中焦灼时,向下坠去的少女?忽然手上捏诀,将她自?己身形定?了一瞬。只?需这么一瞬的时间,缇婴便上半身挺起,张臂搂住江雪禾脖颈,紧紧抱住他,脸颊埋入他怀中。
只?这刹那时间,江雪禾已定?住那些?小妖们,他及时收力,揽臂搂住衣着繁复层叠的缇婴,抱住她向后疾退,远离悬崖边的花轿与碎屑。
缇婴抱住他,呜呜咽咽:“好可怕。”
江雪禾心头疾跳。
他在那一瞬间被她的胆大吓得冷静不在,在那一瞬间曾疑心这个明艳的女?孩儿是否真的是他师妹。在她抱着他假哭时,他手臂僵硬,心慢慢放回去。
他一动不动。
江雪禾垂下眼,看着她发间刺目的金钗玉环。
这是他的师妹。
……可她不应这身装扮。
喜帕飞开?后,轿夫们发现新娘变了人:“你、你是谁?”
缇婴才不搭理他们。
她紧紧扒着师兄。
江雪禾:“已经离开?悬崖了,下去。”
缇婴搂着他脖颈摇头。
缇婴胡乱找理由:“下雨了,我冷。”
江雪禾伸手掐了一道诀。
众人呆愣,见他运法影响气象,天上的一团乌云散开?,那断断续续下了一日的雨,在夜间竟然停了。
众人不禁看向那搂着江公子不放的小新娘。
江公子数次往返于柳叶城,帮柳姑娘驱妖。柳姑娘花容月貌,江公子温雅安然。众人一贯认为二人郎才女?貌,但江公子待柳姑娘有礼却疏远,却由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抱着。
江雪禾推少女?腰身。
缇婴不肯。
她知他不忍心扔开?她。
她轻轻吸气,果真闻到师兄身上施法时便会不自?觉浮现的清冽雪香。
她因方?才的惊吓而?轻轻发抖,因欢喜与师兄重逢而?舍不得撒手,无论他怎么说?让她下去,她只?是摇头。江雪禾的手扣在她腰间,推了半天,推不开?。
旁人好奇的目光望过来。
江雪禾面色如常,自?己却知,自?己脸颊升了温。
江雪禾不再试图推她了,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面容有些?冷淡,声音倒是依旧轻哑温柔。
缇婴抬头看他一眼,便知他似有怒意。
但是缇婴环顾四周,这么多的人,师兄肯定?不会揍她……缇婴继续抱着他,折腾他:“你在办什么事吗?我是不是不小心搅了你的局?”
麻烦的小姑娘不在家里待着,冒出来夜半三更扮新娘,当然搅了他的事。
何况缇婴骗了他这么久,江雪禾又不是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但众目睽睽之下,江雪禾只?轻轻地“嗯”一声。
在她不满地抬头瞪来时,他轻声:“我不罚你,你先下去。”
缇婴脸颊倏地红了。
她的小心思被他洞察,她偷偷看眼周围轿夫与那些?被困住的小妖们好奇而?奇怪的目光,她从师兄怀里钻了出去,往后跳两步。
她仰脸,冲他讨好地笑。
少女?笑容明媚,正如春风三月的一树桃花,在夜间,万树千花,猝不及防地绽放。
缇婴虽机灵,胆子却小。
她心有余悸,转移话题:“我本来要扮新娘嫁人来着,可是你们在忙的事,好像是冥婚哎……”
江雪禾低声:“扮新娘嫁人?”
他只?重复她说?的话,垂着眼目光清润而?幽黑地看着她,她莫名有些?心虚。
可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心虚。
缇婴只?任性地低头,扯自?己的红嫁衣:“如、如果是其他事,我可以帮你的。而?且我现在很需要嫁人……但是、但是冥婚的话,我就?帮不了你了。那、那可是和灵成亲啊……”
她声音很小。
她想了一下。
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坚持到见鬼,然而?师兄一来,她坚持不了,她只?想师兄疼她。
师兄果真疼她。
江雪禾分外赞同她的,“嗯”一声。
他道:“我确实在做一件事,眼前是布局之一。但没人需要你假扮新娘,你脱了这身衣裳吧。”
缇婴点?头。
她低头摘自?己这身衣裳上的衣带布帛,江雪禾微微侧身,修长秀颀的身形,正好挡住她。
缇婴却在摘腰带时,忽然有些?犹豫,抬起半张脸,妙盈盈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垂眼看她的江雪禾。
缇婴不高?兴:“你干嘛盯着我看?”
江雪禾侧过脸,掩住那一时的鬼迷心窍。
他袖中手轻颤,暗自?反省自?己的修炼不到家。
明明生她自?作主张的气,却仍和她这样。
身后的轿夫们,终于看出了些?门?道。
他们互相看看,挤眉弄眼,终于派一人干咳着开?口:“江公子……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江雪禾没说?话。
缇婴主动自?我介绍:“我叫缇婴,大家叫我‘小婴’。”
众人恍然大悟。
江雪禾催促:“小婴,快点?脱。”
缇婴反驳:“我本来就?是要快点?脱的。”
但她就?喜欢欺负他,和他作对。
他一说?她,她就?不肯快快脱了。
缇婴反问:“那我不帮你们扮假新娘了,不影响你们正在做的事吗?谁来扮假新娘,去冥婚啊?”
江雪禾:“我。”
缇婴:“……?”
众人:“……!”
缇婴睁大眼睛,仰脸看江雪禾。
她观察师兄修长的身形,不禁想像他要怎么扮假新娘。她忽然想到,在二人初识时,他其实扮过一次。但他那时只?是盖上盖头……
眼下不应该了吧?
他要怎么做?
穿嫁衣,着红妆,扮女?子上轿?
缇婴偏脸,认真看着师兄的面容,想像他女?装的模样。她眼睛越来越亮,几分兴奋。师兄却淡然非常,只?盯着她脱衣,好似十分急迫。
但是身后的轿夫们则着急起来。
那妖怪熟悉江公子的气息,江公子正是怕被对方?认出,才让他人假扮新娘,又将这些?小妖们留在原处。那些?明明是江雪禾早就?说?好的计划,结果这位缇姑娘一来,他就?反悔了……
一人急道:“不行呀,公子。那妖怪认识你,你若是假扮,他就?不敢出来了。”
又一人求道:“缇姑娘,你能替换我们准备好的新娘,走到这里。你是不是也是修士?我们需要修士帮忙啊。”
江雪禾看他们一眼。
他道:“我另有计划。”
他眼神已有几分凉淡,轻轻瞥过,众人周身倏地一冷,却不明白?缘故。
缇婴回答他们的问题:“其实我很想帮你们,很想当新娘嫁人啦。但是我不能去参加你们的冥婚的……我是不会和那东西打交道的!”
她紧张地看眼四周。
而?有人听懂了她的话,更加困惑了:“虽是冥婚,可我们不是要对付鬼,而?是要对付妖啊?”
缇婴一怔。
江雪禾扣住缇婴的肩,手拢到她已经松开?一些?的衣襟,道:“脱衣。”
缇婴却拽住自?己衣领,不肯脱了。
她改了主意:“我要当新娘,我要帮你们!”
江雪禾:“不许。”
缇婴:“我不,我就?要!”
她被二师兄染上的衰劫,正等着她靠喜事来消除呢。这么好的事,还能帮到师兄。帮了师兄,师兄得了好处,就?不会怪罪她几个月来一直骗他自?己在山上的事了……
缇婴揪住江雪禾的袍袖,哀求他:“让我帮你吧,我就?要当新娘,我就?要做好事。求求你了嘛……”
他脸色冷寒。
江雪禾:“不行。”
偏身后轿夫中有人犹豫道:“江公子,再不做决定?,时辰就?来不及了。错过今夜,那妖……”
那妖发现不对劲,可能就?再不会来了。
江雪禾心浮气躁。
他帮他们捉妖,自?然有他的目的。
但是让缇婴涉险,他已然不愿,更何况让缇婴假扮新娘……他决然不愿。
偏偏这种心事,他没法直说?,生怕吓退她,让她不敢再亲近他。
江雪禾只?不语。
缇婴一个劲儿地闹他。
他不肯,她却仗着他对她几番纵容,眼珠一转,主动去和那些?轿夫商量,还将盖头重新挡住了脸。
江雪禾:“小婴!”
缇婴掀开?盖头看他。
缇婴小声:“你别生气,我这次是来找你玩儿的。我想帮你呀。”
轿夫们又催促:“江公子……”
缇婴实在会拿捏他,轻轻地勾他衣袖,晃了又晃。他手中被塞了什么,他一低头,见手心多了一颗糖。
缇婴笑道:“你收了我的糖,就?要听我的嘛,不许反悔。”
她笑容狡黠。
江雪禾忽而?近身。
他在她错愕间,伸指,在她鼻尖上捏了一下。
他温声:“我好戏弄?”
看着他如今都?肯抛头露面的面容 ,她虽然不平又不解,面颊却被他看红了,目光躲闪起来——那自?然是好戏弄的嘛。
因为他总会同意她所?有得寸进尺的贪婪要求。
少年师兄立在面前,宛如优雅而?清澈的山间雪。缇婴忽然福至心来,试探他:“小禾哥哥,你疼疼我嘛。”
小禾哥哥……
江雪禾眼波一晃,低头:“……你叫我什么?”
缇婴嬉笑,眼珠一转,便知道自?己又拿捏住了他。
她轻快甜笑,脆脆道:“你应了我,我才叫!”
没什么事,是两声哥哥换不来的。
江雪禾沉思片刻,果真屈服了。他半晌后道:“我们的事,稍后再说?。
“你想想,你哄了我多少次。咱们一笔笔算。”
缇婴心里登时开?始打鼓,她嘴上倔强嘀咕:“我才没有事要和你算账。”
花轿被修复,缇婴爬回轿中,心口七上八下。
她掀开?帘子扒着木橼,偷偷看江雪禾。
江雪禾正与轿夫嘱咐什么。
那些?轿夫连连点?头。
事情要按照原计划进行,江雪禾打算隐身,跟在后面保护他们时,一个轿夫充满好奇地问:
“对了,江公子,缇姑娘是你家眷吗?”
这个轿夫如此直愣,他的问题一出,旁边立刻有人戳他。
江雪禾怔了怔。
他回头,对上那掀开?帘子偷看他的少女?。
是了。她算他什么人?他如何与人介绍她?单单只?是“师妹”,实在满足不了他的贪心。
众人见他握拳低咳:“是家里妹妹。”
众人哦哦哦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不是。”
江雪禾遥遥看着缇婴。缇婴被他看得不自?在,放下帘子。
江雪禾低垂下眼,文雅澹泊:“……妹妹也算家眷吧。不算么?”
夜间雾浓如烟, 依然是八个轿夫抬轿,摇摇晃晃地行在雨后的山道上。
缇婴坐于轿中,江雪禾按照他原来的计划, 远远缀在后方?, 只与轿中的新娘留了一道传音符,方?便二人随时沟通妖物情况。
但是缇婴自然与先前的那位假新娘不同。
先?前那位假新娘, 其实也是修士,只是修为尚浅。柳家央各路修士帮忙降妖,自然远道而来许多历练的修士能人。正是那位假新娘修为不深,才可扮作假新娘,蒙蔽妖物?的嗅觉。
江雪禾只给?了那假新娘一道传音符, 说若是出事,他自会?来救他们。
而缇婴虽然必然比那位假新娘修为要高, 但江雪禾总是对她更加放心不下。
他此前不知道她会?下山,没有给?她准备一些保命庇护符菉与灵器。此时她来了, 时间来不及, 江雪禾只来得及给?她画了几道符,塞入她怀中,叮嘱她当?心云云。
这小姑娘还不省心。
她得他关心, 噘嘴:“听你先?前的意思, 那妖也不是很?厉害。你干嘛要给?我保命符?你觉得我不厉害?”
江雪禾:“我哪敢说你不厉害?”
缇婴趴在轿子小窗边,闻言立刻瞪他。
师兄面容清雅,寒夜中, 他失了遁身术,从而面容与身形都开?始变得若有若无。柔柔的华光下, 缇婴看得目不转睛,心脏砰一下, 忍不住乱跳。
她慌张地捂着自己?跳得极快的心脏,不看师兄那钩子一般的眼睛。
江雪禾微凉的衣袍,轻轻擦过她的脸,帮她顺好一绺发丝。
她忘记了斥他不许碰她头发,等她反应过来时,江雪禾已然离开?,只在她耳边留了一句话:“师兄疼你都来不及。”
江雪禾又俯身。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平声:“小婴,别真嫁人。”
缇婴:“为什么?”
他笑了笑:“以?后告诉你。”
他吊着她!
缇婴隐隐约约懂,却又有些害羞。她将他推开?,不许他再看她。瞪他之后,缇婴缩回轿中,心脏七上八下。
她几次掀帘子往浓夜深处看,都找不到江雪禾的踪迹。
她心间有些乱,有些被师兄展露出来的风采迷惑。但是……
缇婴拍拍自己?冰凉的脸,强迫自己?冷静:“小婴呀小婴,你是要做大事的姑娘,可不能总想着师兄。”
是了,她既要借婚事消除衰劫,又要帮二师兄引开?大妖,还要帮大师兄除掉没见过的妖物?。
她是如此忙碌!
缇婴便开?始琢磨起来,一会?儿真遇到了师兄说的妖,她该如何打,才能既不受伤,又赢得漂亮——因为据师兄说,柳家总是招惹一些奇妙的事,惹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若能活捉妖,从妖口中了解一些情况,有助于真正?帮到柳家。
花轿在山道上又不知缓行?了多久,忽来一阵狂风,将轿子吹上天。
轿夫们纷纷追逐。
他们想要追轿子,四面八方?却忽然再次涌来不少的小妖,将他们困住。
他们拿着那些符菉和小妖们纠缠,等抬头看时,被吹上半空的花轿失去了踪迹,而他们身边的小妖们络绎不绝,让他们步步受制。
虽然他们已做好与妖打斗的准备,但这些小妖们都比凡人厉害。
他们撑了一会?儿,终于撑不住,忐忑地拍亮了向江雪禾求助的符菉:“江公子,那妖怪好像现身了。我们有些勉强,救命啊!”
而江雪禾那边,除了收到他们的求助,还收到了山神庙中扔下的假新娘惶恐求助:“江公子,你画的那道线,被妖怪不知道用什么给?冲没了。这里突然来了好多小妖,救命呀江公子!”
此计声东击西。
这林中妖对凡人的兵法,倒是有些研究。
这便有些意思——寻常的那些藏身人间、不去妖界的妖物?,大多数瞧不上凡人的纸上计谋。
江雪禾沉吟一二,决定先?去救他们。
那飓风吹轿,带着轿子前往不知名的地方?,缇婴并不抵抗。
她乖乖地坐于轿中,严实地盖好面上的头盖。
妖物?想强夺新娘——他以?为新娘是柳轻眉柳姑娘。
缇婴想骗这妖与她拜堂成亲——冲喜之用。
双方?各怀鬼胎,竟一时和平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砰”地一声砸到实地上,撞得里面的缇婴头磕在轿木上,眼泪瞬间被砸出来。
她忍着自己?的怒火,继续强装镇定。
而就这一会?儿,缇婴终于感?受到了妖气。
不过意外的是,她还听到了很?多其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金戈铁马,马声呼啸,兵器撞击。
重重铁腥血气扑来。
遥遥的,有模糊鬼声唱歌。
他们在唱:“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缇婴听得茫然,头皮发麻。
那悲怆壮烈的军歌唱了一遍又一遍。
她平时既不喜欢读书,也不了解凡间故事,并不知道这歌到底是在唱什么。但是歌中的凛冽杀气她听得出来,隐隐的厮杀呐喊声,她亦听得出来。
缇婴侧耳倾听一会?儿。
她向来怕鬼,但是此时那些鬼物?的歌声,因死后残余的悲壮难散,竟让她听住了。
人死后成鬼,鬼没有神智,没有意识。若想一群鬼做着同样的事,一遍遍重复一样的歌,那此处……
缇婴思考:莫非那妖用了大型传送阵,已将她传离山间,到了凡间一处古战场?
她略微诧异。
传送阵消耗的灵力不少……这妖物?为了对付师兄,真是大方?。
嗯,是个好“夫君”。
缇婴静待。
一会?儿,花轿前,伸来一只苍白的手。
那主人是雄岸伟男子的声音,却对她伏低做小:“柳姑娘,在下爱慕你许久,听闻姑娘为了断绝天下男子的痴心,要冥婚。在下心中不忍,只好掳了姑娘,与姑娘做对夫妻。姑娘若是嫁了我,自然就不会?再想着什么冥婚了。”
轿中缇婴思考片刻。
这时候,柳姑娘应该是何反应?
她实在是一个没心肺的人,如今对柳姑娘的认知,只模糊剩下一个“以?前误以?为她想抢师兄”的印象。
为了防止露馅,缇婴忐忑之间,按兵不动。
她怯怯地伸手,搭在那只手上。
摸到那妖的温热体温,缇婴彻底放下了心:确实不是鬼,不怕了。
但是耳边的鬼魂哭泣歌声,仍断断续续。
缇婴被扶出花轿,一路被陌生夫君牵着。
红盖头下,她乌黑眼珠清泠泠,悄悄转一圈,低头间,看到了裙裾旁露出的对方?的装扮:竟是铠甲穿身,宝剑悬腰。
这只拉着她的手分外有力。
这倒真的像是一个“将军”。
缇婴冷冷地想:可惜它是妖,不可能是真正?的人间将军。
这假将军牵着假新娘,一路向前。
浓雾飞黄沙,双方?各自扮着各自的角色,皆沉迷其中,一时间,分外和谐。
那将军终于停下,开?了口:“姑娘,我二人就在此拜堂吧。我无父无母,天地为媒,你我拜了天地,就算作夫君,一生一世不能悔改了。”
缇婴早已迫不及待。
她含糊地,轻轻点一下头。
她戴着红盖头看不见,不知此处空旷,确实是一处古战场。
这是一处被废弃很?久的古战场。
昏夜中,她旁边的夫君一身人间威武将军的扮相,带着她立在这空旷的杀气喧腾的天地间,站在一片坟墓前。
密密麻麻的墓碑前,他带着她一同跪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旁边夫君的声音,在最后一句时,忽然停了。
一道尖锐的小妖声音乍然响起,来自陌生夫君那里:“大王,不妥!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柳姑娘!
“我们在山庙这里遇到了假新娘,还在山上原本拦到了他们的轿子。但是那个江雪禾好厉害,封了我们的意识,让我们无法跟大王传消息。
“我们以?为他要杀我们。但是刚才,他急匆匆走了,我们就发现,我们能说话了……特赶紧向大王报告!
“那个新的假新娘可厉害了,分明是江雪禾养的小姘头……”
缇婴迷惘。
什么叫“姘头”?
她自然不用再多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拉着她手一同跪拜的夫君,开?始转向她 ,阴恻恻道:“柳姑娘,他们说的话,你都听清了?
“柳姑娘为何不开?个口,向我辩解一句?”
缇婴好急。
婚事卡在最后一道“夫妻对拜”上,只要磕头,天地法则一应,她的衰劫就解了,谁有空在这里和他婆婆妈妈?
那扮作将军的妖物?,见那新娘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张符,向他甩来。
他立时后退,却发现自己?被定住身形。
同时,有一道大力宛如从后脑勺长出来,按着他脖颈,要他下跪磕头。
少女稚嫩的声音,从那盖头下,迫不及待地响起:“夫妻对拜——”
新娘兀自先?伏身叩拜,格外虔诚。
同时,她用术法扣着他,要他跟着她一起拜。
此妖勃然大怒,并心中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强取豪夺的人是自己?。怎么看眼前这假新娘的架势,她拜堂拜得很?欢乐,他倒成了被勉强的那个?
什么样的人,迫不及待要押着他一个分明不对劲的妖,快速拜堂,坐定事实?
妖物?不再伪装人类的声音,而是怒道:“你竟以?为一道符纸,就能让我听令于你?”
青筋暴起,运法相抵,身上被贴上的符纸在一声喝声中燃烧,代表效力消散。
一阵风,吹向跪在地的新娘的头盖。
妖物?喝道:“让我看看你是什么无盐女,竟抢别人的姻缘……”
盖头被风吹开?,跪于地的新娘慢慢撑起上半身,向他看来。
古战场空旷寂寥,万千墓碑如墨点,一身嫣红嫁衣飞扬,抬起脸的少女,与柳轻眉长得丝毫不一样。
她看向这个穿着铠甲悬着宝剑的假将军夫君。
盔甲映日月,将军着黑袍。
将军一愣。
因少女眉目柔细皮肤雪白,眸若星子唇点丹朱。她分明不是无盐女,虽年?纪尚小,却于幽黑天幕下,明亮夺目。
美丽少女幽幽开?口:“你为何打断了我的冲喜……”
假将军咬牙冷笑:“我还没听过逼迫别人成亲的道理。”
他这话一说,便觉得不对。
果?然,缇婴继续幽幽:“你之前不就想逼我成亲吗?我都同意了,你却不愿了。
“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