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禾轻轻点一下头。
缇婴:“你发誓!”
他眼中浮了些笑。
他轻叹:“方才还?说我引、诱你,现在又是小孩子脾气了。”
缇婴不服,却听他俯下脸,问:“我会引、诱一个小孩儿吗?”
缇婴:“……”
她答不出?来,又听江雪禾说:“我是你师兄,你一向与我同吃同住,亲昵惯了,我有些疏忽,忘记了你已过及笄,已经长大,很多?事已不方便做了。
“先?前那般,如?今想来,确实些许不妥。师兄向你道歉。”
缇婴眨眼,心中忽上忽下,懵懵摇头。
她有些糊涂了……但她知道她并没有要他的道歉的意思。
然而师兄收回了方才还?为她顺发的手,搂着她,将她微微后推一点。她坐在他腿间,他上半身?向后退了退。他清逸瘦削,她玲珑小巧,这般一来,两人之间,硬生生被?江雪禾隔出?了一个人的距离。
缇婴:“……”
江雪禾道:“我没有诱你,也没有逼你什么,只是以师兄的身?份护你。你既然不愿,师兄便不那样了。”
他垂下眼。
浓长的睫毛,遮掩了神色。
缇婴却看出?些许怅然与忧郁,听他沙哑的声音在寒凉天地间幽然:“早知如?此,我当日便不该问你要不要与我在一起的话。好好的师兄妹,倒因?此生了隔阂,害你总是一腔警惕,怕我怕得厉害。”
缇婴连忙:“我没有!我没有怕你!我是将你当师兄的……”
她倾身?来抱他,在他怀中蹭。
她抬脸撒娇:“你看,我都跑出?来看你了嘛。我没有怕你,你别伤心嘛。”
江雪禾垂眼看她。
他眼中光华幽静温软,是一向待她的态度。此时?却又多?了些忧郁,真让缇婴不自在。
她见不得他情绪低落,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情,缓缓转移话题:“二师弟还?没有回传音符吗?”
缇婴愣一下,意识到他不继续先?前的话了。她百爪挠心,但要她继续,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缇婴便有些郁闷地点头,敷衍道:“他大约在逃亡,没空看传音符吧。不过毕方受了伤,二师兄又很厉害,我不是很担心二师兄了。”
江雪禾:“你穿着二师弟的外?衫,便是为了帮他引开毕方?”
缇婴点头。
江雪禾温和:“哪有师兄在,要你做诱饵的道理。把衣裳给我吧。”
缇婴不解:“你要把二师兄衣服带在身?上吗?可是那个毕方已经受伤,人家目标是二师兄,不一定回来了呀。而且就算那个毕方小气,还?会回来……我与你不是在一起么,衣服在我身?上还?是在你身?上,不是一样的吗?”
江雪禾望她:“……你要与我待在一起?”
缇婴怔一下,便不悦了:“你什么意思呀?你难道不许我待在你身?边?你不是说自己是师兄,要爱护我吗?难道你背着我有什么秘密,不想我知道?”
她咄咄逼人,眼睛燃起烈焰,扑上去揪他衣领,气势喧嚣。
江雪禾倒是脾气好,任由她张牙舞爪闹了一通,才侧头,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适时?吐了口血。
缇婴怔忡,然后立刻从乾坤袋中掏药丸与药膏:“师兄,你受伤了,我帮你上药吧。”
江雪禾温和:“你先?将男子外?衫脱了给我。”
缇婴恼怒:“这时?候,还?管什么外?衫啊?”
江雪禾低头:“脱了吧?”
他声音哑哑贴耳,语气温温柔柔,闹得她脑子如?浆糊一般,稀里糊涂,就应了她。
上完药、脱完衣,江雪禾将白鹿野的外?衫收好,回头看那已经站起身?的鹅黄衣裙的少?女。
她因?为他哄她脱衣,反应过来后,又有点闹脾气。但是这种小脾气,江雪禾走到她身?后,便知道她没有生他气的意思。
因?为缇婴正站在那个锁灵阵外?面,打量着锁灵阵中被?困着的假将军。
假将军骂骂咧咧,不断用法术冲击这个阵法。但是古战场的方位合乎八卦五行,缇婴这个阵设的巧又牢,假将军还?真的冲不出?来。
除此之外?,缇婴依然能听到天地间的鬼哭声、寥寥的军歌声。
江雪禾观察那假将军,琢磨:“带他回柳叶城,再洗去他的人形,让他化出?原形,便知道他是什么妖了。”
缇婴惧怕天地间的鬼哭声。
这种能让人听到的声音,只能是因?为鬼的数量太多?,才有了实质。
江雪禾一走过来,她便依偎过去,抱着他手臂。
江雪禾垂眼看她一眼。
先?前谁说他引、诱她来着?她自己凑过来干什么?
他正想逗笑她两句,就见缇婴自己转了话题,问:“为什么还?是柳叶城?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半年了,上次问你,你说你离开了,为什么又回来了?”
江雪禾顿一顿。
他道:“我身?上出?了些问题。”
缇婴立即看他。
他揉了揉她发顶,眉目清淡。缇婴便忽有所感,小声问:“是黥人咒的问题吗?”
他颔首。
缇婴便为他而怒:“那个黥人咒太讨厌了,总是折磨你。总有一天,我要帮你彻底解了它。”
他们都知道黥人咒是解不了的。
但是江雪禾莞尔:“那我便等?着了。”
说话间,他目光从地上所布的锁灵阵挪开,不再看那假将军,而是望向天边远处的灰白。
时?间早过了下半夜,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出?来了。
周围的鬼影变得浅淡,那些人肉耳可听的军歌声变弱,一缕金色日光从云翳后溢出?。
有太阳了,缇婴便不怕那鬼物?,勇敢地放开了江雪禾的手臂,去收那锁灵阵,将假将军收入捉妖灵宝中。
她忙碌不已,江雪禾则定定立在天地间,眺望着这片空旷野地与太阳。
他从这一切,感觉到一些微妙的熟悉。
江雪禾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便立在天地间,静静凝望。缇婴忙碌间,偷偷看他。师兄一向温和,只有思考时?,会如?此时?这般挂脸,神色比平时?冷淡而肃然。
片刻后,江雪禾微微怔忡,紧接着,他眉目间的冷淡散去,神色却依然微妙。
缇婴问:“怎么了?”
江雪禾回头看她,他笑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此地不远,便是断生道的山谷。”
缇婴一下子站直。
江雪禾回忆道:“此地往南走三里,会遇到一条宽河,顺着河道进入峡谷。越过峡谷后,解开护山阵,眼前便会柳暗花明,出?现一座山谷,那就是断生道。
“不过现在……断生道早已不在了。”
断生道除了一个黎步,其?他人已经被?他杀光。
他此时?站在古战场中,看着天地间渐渐消失的鬼魂,生出?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
血腥、灵器、刀剑、符菉……旧日回忆,尽数扑向他。
他目光落到古战场的排排墓碑上,便想起当日自己在阵中,被?强行洗髓削骨剥肉的痛,眼睁睁看着那些鬼魂吞噬自己肉、身?凡胎。
那么多?鬼魂,便有一部分,来自此时?所站的这个古战场吧。
当日来柳叶城,他并没有意识到,或许也是刻意遗忘……这里离断生道,真的很近。
他静静感受着其?间的冷酷与残忍。
忽然,一只柔软纤细的手伸来,递入他冰凉的掌中。
他低头。
缇婴:“给你握。”
江雪禾看她片刻:“那怎么好?我不好引、诱你的。”
缇婴一愣,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禁抬头瞪他一眼。
她忍着脾气:“我手冷,你帮我暖一暖怎么了?你能不能别提我之前的话了?”
江雪禾眉目轻轻敛下,忍笑。
他轻轻握紧她的手。
手中少?女的柔与娇,中和了他在这方天地间感受到的寒冷刺骨。
他不禁握得更紧了些。
待他发现,送一些力道,去看她手腕。但是缇婴并没有冲他发火,也没说他抓疼她了。
她依偎着他,吞吞吐吐:“这里……好像离千山,也不远了。”
是了,既然离断生道近,那必然离千山也很近了。
甚至……离她幼年时?长大的地方,也很近。
不过最后那个,缇婴不愿意提罢了。
江雪禾自然不知。
他以为她想千山了,便道:“待处理完我这桩事,我们回千山看看你前师父如?何??”
缇婴想了想,自信点头。
她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打败那些觊觎千山大梦术的小喽啰,前师父不必可怜兮兮地躲藏了。
她兴奋起来,仰脸:“那你先?不要告诉他,我们给他一个惊喜!”
江雪禾颔首。
缇婴又犹豫问:“……那你想回断生道看看吗?”
江雪禾莞尔,摇头。
他温和:“小婴,不必担心我。我此生不做后悔之事,也不回头看身?后的事。断生道于我,已如?前世?般遥远……我早已不在意了。”
缇婴问:“那你在意什么?”
他看她一眼。
许是这一眼看的时?间久了,缇婴心跳不禁快一分。
她没有躲开他眼神。
但是他却挪开了。
他说:“自然是在意你们了。”
缇婴欢喜,又失落。
她抬手挠他手心一下,他不解,却也这般默认了。
天亮后,缇婴便跟着江雪禾,走遍这座古战场。
她询问师兄在这里到底做什么。
江雪禾便将她带到那片密密麻麻的墓碑前,告诉她:
“此地处于东州与中州的交界,自北州向下,常有秽鬼潮侵害人间。中州巫神宫忙于封印驱逐秽鬼之事,这一片的人间,巫神宫偶尔照应不及时?,没有修为的人,要学会自保。
“他们信奉巫神宫,却也不能将神女与天官当做唯一的希望。柳叶城便是这一片人间之地的重要城池,庇护四方城池,抵御秽鬼潮。
“城主姓柳,柳家儿女大多?折于战乱,如?今只有一个身?体羸弱的柳姑娘。柳姑娘多?智,数年来,正是靠着她的计谋,这一片人间才能在秽鬼潮中完好。
“柳姑娘……”
他声音停顿一下。
缇婴敏锐察觉,问:“她怎么了?”
江雪禾慢吞吞,用缇婴能理解的话解释:“柳姑娘,体质有异,十分吸引人、妖、鬼。也许是世?间和平久了,很多?人与妖,轻快了后,便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缇婴开始糊涂了:“什么主意?”
江雪禾:“我们今日捉的这个妖,不就想掳走柳姑娘吗?”
缇婴:“哦,是要逼着柳姑娘成婚是吧?”
江雪禾点头:“柳姑娘不堪其?扰,便召四方修士,驱逐妖邪。但是柳姑娘这种体质,让我很在意……”
他陷入沉思。
缇婴越听越糊涂:“那这妖为什么要扮作将军呢?还?要把人掳到古战场?”
江雪禾回神,解释:“十年前,柳叶城有最惨烈的一战。秽鬼寻常情况下,大批次会被?巫神宫封印,人间只需要面对很少?一部分压力。但是十年前,秽鬼潮有变,出?现在了柳叶城……在巫神宫派人到来之前,人类要自己对抗秽鬼。
“那时?候,柳叶城死了很多?人。那一战颇为知名,最知名的,是柳姑娘当时?的未婚夫,叶呈,带着十万军人,一同死于古战场。”
缇婴惊住。
她低头看这些墓碑。
江雪禾:“留在这里的墓碑,都是能找到身?份名字的……大多?人,则什么都没留下。”
缇婴登时?有些同情那位未曾蒙面的柳姑娘:“她那时?多?大?”
江雪禾:“与你现在这样差不多?大。”
缇婴愣住。
她低头思考,若是她喜爱的人死于面前……不,她没有喜爱的人。
她紧紧抓住江雪禾的手。
江雪禾:“但是那一战,有些争议……”
江雪禾道:“秽鬼对没有修为的人类来说,过于强大。为了帮巫神宫争取时?间,柳姑娘的未婚夫叶呈,当时?采用了一种邪法——人祭。
“死了十万军人,但我们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自己人手中。柳姑娘告诉我,叶呈被?自己人绑着,等?他再次清醒时?,他头颅已经没有了,身?上有着数万人用邪法所聚的秽息。那时?,叶呈被?人称为‘鬼将军’。
“柳姑娘说,叶呈也是受害者。之后,他们用这种法子抵抗了秽鬼潮,等?到了巫神宫的援助。叶呈厉鬼之身?,消于天地……柳姑娘排除众议,坚持要给叶呈和那些参与人祭的军人立碑,立衣冠冢。
“从那时?起,古战场便经常闹鬼……有人说,是被?人祭的冤魂不散,夜夜哭诉。柳姑娘身?体羸弱,柳家再无所出?,眼看柳家要绝于这一代……这都是报应。”
缇婴皱眉:“胡说八道。”
这种事,正与邪相抵,冤魂死后连意识都没有,如?何?报复柳家?
柳姑娘的羸弱,只能是天生的。
江雪禾道:“眼下这个扮演假将军的妖怪,大约就是借助古战场的阴气与秽息成的妖,才对柳姑娘执着十分。不过柳姑娘……”
他低头沉吟。
柳轻眉的面相,早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了。
为何?她虽然柔弱,却依然活着?
还?有……
江雪禾想起昔日柳轻眉为他讲人祭这个故事时?,轻描淡写?,似笑非笑……她一向温柔娴静,但在那一瞬间,眉目有丝丝冷冽嘲意、戏谑之意。
她在戏谑什么?
柳家的古怪,梦貘珠的踪迹,以及他身?上的问题……答案,也许全在这里。
缇婴不知道师兄在想什么。
缇婴只是抬头,看着日光出?来后,天地间那些消失的鬼影。
彻底看不见了。
她心头却为之一酸。
她忽然犹豫:“师兄。”
江雪禾:“嗯?”
缇婴:“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多?留一留……我、我想引这些冤魂,消此身?孽,重入轮回。”
江雪禾蓦地抬眼看她。
她不是很自信。
江雪禾笑一笑,握紧她手:“好。“
又过了一夜,缇婴仍在纠结于怕鬼、大梦术的烦恼。
她迟疑来迟疑去,江雪禾一径陪着她。
他对这古战场亦有疑惑,夜里,见她迟迟不敢动作,江雪禾便牵着她的手,在墓碑间行走,从碑上寻找这些人生前的痕迹。
天色一点点黯下。
二人正站在一墓碑前,缇婴靠着江雪禾,听江雪禾念那墓碑上所记的死者生平,背后传来马蹄声。
一会儿,他们听到轻柔婉约的女声:“江公子,缇姑娘。”
同一时?间,缇婴怀中的传音符亮了。
缇婴一边取传音符,一边回头,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美?人被?人扶下马,妙盈盈地向他们走来。
美?人冰肌玉骨,弱柳扶风,倾城之貌。
她看得呆住。
她忘记了手里的传音符,传音符在手指间燃烧,叶穿林的声音响起:“小婴,我已经布下阵法,你若需要,我可开阵,立刻赶到你身?边助你。这总不是耽误你时?间了吧?”
她身?畔的江雪禾,瞬间看向她的传音符。
几乎同一时?间,江雪禾和缇婴心中尽是古怪之意。
缇婴火冒三丈:“你怎么不告诉我柳姑娘是个大美?人?!”
江雪禾:“你为何?与叶首席传讯?”
江雪禾态度尚可, 缇婴则是脸色不太好。
明?月在天?,她心中有腔自己一知半解的抑郁,跑到一边, 故意和江雪禾对着干, 拿出传音符,与叶穿林说话。
她下山后, 叶穿林其实每日都会与她说话。
不过那?时她身边有白鹿野,她和二师兄一直被追杀。她还因为叶穿林先前伤了江雪禾的缘故,对叶穿林有些记恨。缇婴的情感?一向?尖锐,她既记恨叶穿林,便不爱搭理叶穿林——哪怕二师兄总在耳边劝她, 说叶穿林和江雪禾之间只是有些误会。
如今却不同了。
缇婴心想,师兄没有告诉我, 柳姑娘是大?美?人,那?我也要和叶师兄说话。
她背对着江雪禾, 能感?觉到江雪禾情绪有些低沉。
缇婴便故意大?声, 对着一张传音符,声音甜如糖水:“叶师兄,你怎么才?理我……”
不提叶穿林在另一边有多懵然, 缇婴感?觉到身后诡异的沉默, 心中只觉得畅快。
但她很?快畅快不起来了。
因为柳轻眉开始轻言细语地说话:“先前那?些派去?冥婚的人回到家中,我便知道不妥。又听他们话中提到一位小姑娘,便猜测是江公子家中那?位可爱妹妹来了。
“我怕他们过于担心我, 又惧怕鬼怪,在之前惹恼了江公子与缇姑娘, 便前来寻公子解释。
“这古战场,便是那?妖物?所在吧?江公子可曾捉到那?妖了?它为何如此针对我?”
缇婴偷偷回头, 看一眼柳轻眉。
她心中想,师兄和这个?女子,起码相处了半年。
这位姑娘如此年轻,还这般貌美?,说话时,笼着的眉目宛如一缕轻烟,掩着无限轻愁。斗篷下,她肤色白得,在月光下莹莹一片。
何况她还不只貌美?。
她扶着侍卫手下马时,低垂着眉眼,丰胸纤腰,轻柔似水,步步朝着师兄走来,那?番姿势,实在是说不出的好?看。
何况她还不只身姿好?看。
此时此刻,她与师兄说话的声音,都轻轻柔柔,宛如山间缓缓流淌的清泉水,不急不慢,让人心间一派舒适。
缇婴恍惚想到,江雪禾说话其实也是那?样的。
他声音难听一些,但那?是因为声线被伤到了。只听他微哑的声音、慢悠悠的语调,他和柳姑娘,恐怕十分有共鸣。
缇婴再看眼柳姑娘纤细的背影,师兄修长的身影。
她再看眼自己这副小孩子的模样。
她目中恼怒更多。
真?是的。
她好?像哪里?都比不上柳轻眉。
她回头偷看的眼神,不当心与江雪禾微掀开的睫下眼眸对上。
缇婴立即扭头不看了,更大?声地去?和叶穿林说话:“叶师兄……”
江雪禾神色淡淡。
柳轻眉察言观色,轻轻瞥一眼另一处背对着他们的缇婴,心中有了数。
柳轻眉浅笑,唤江雪禾:“江公子?”
江雪禾眸子一动。
他从缇婴身上收回目光,对柳轻眉抱歉温声:“那?妖物?,被小婴所收,在她手里?。我会让她将妖交给柳家,不过……需要花费点时间。”
柳轻眉又说了几句话。
不远处的缇婴伸长耳朵。
她手中的传音符燃烧,是叶穿林又回了她什么话。但她心中七上八下,竟没心思?关注。
古战场夜间风大?,又有哪些鬼影出来作乱。缇婴听得努力,可那?柳姑娘身体好?弱,说话声音太低,她只听到他们提到“缇婴”……
然后缇婴听到江雪禾低声:“她只是个?孩子罢了。”
缇婴闻言,生恼。
她心中有鬼,自有一番解读,觉得江雪禾处处瞧不上她,不将她当做大?人看。江雪禾必然觉得柳轻眉和他才?是一类人,柳轻眉才?不是“孩子”……
她明?明?已经及笄,再过几个?月,她都要十六岁了。
谁家孩子会这么大??
缇婴怨气满满间,听到江雪禾唤她:“小婴。”
她当做没听到。
柳轻眉观察这师兄妹二人的相处方式,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天?上乌云盖月,挡住一些光,阴凉光影罩在柳轻眉身上,让那?站在暗处的姑娘于一刹那?,像是幽魅山鬼。
江雪禾无意瞥一眼,对柳轻眉的疑虑更深。
江雪禾却仍唤了缇婴三?声。
缇婴得到满足,才?不情不愿地回头,朝他撒娇:“干嘛?”
江雪禾瞥眼她手中传音符,看那?传音符又亮了。在缇婴低头查看前,他及时问她:“要不要渡亡灵入轮回?”
缇婴怔一怔。
江雪禾朝她伸手:“我帮你护阵。”
缇婴道:“可我不需要你护阵,我缺灵力。”
江雪禾好?脾气:“那?我便给你灵力。”
缇婴眼珠轻轻一转。
她渡冤魂入轮回的方式,自然是开大?梦术。大?梦术第二篇就是送魂净魂。
她昨夜听江雪禾说了古战场十年前的惨战,便觉得这些入不了轮回的怨鬼可怜。
而?且她心中有计较,怀疑师兄身上的黥人咒所召的鬼魂,有一部分冤孽来自此间古战场,如果她用大?梦术净化这些魂,也不知道可不可以缓解师兄身上的咒术。
自然,她犹犹豫豫,一是怕鬼,二是怕自己灵力过耗,伤到神魂,会转到江雪禾身上,三?是……不想再做前世的梦。
但眼下不同了。
师兄助她,便必然要与她待在一起,远离那?位凡人柳姑娘。
缇婴觉得,自己好?像赢了那?姑娘一局。
……她本能告诉自己,那?位柳姑娘十分危险,要小心十分。
柳轻眉听江雪禾解释缇婴渡亡灵的事情,微微惊讶。
柳轻眉弯唇:“不愧是仙家法术。我等凡人,恐一生都见不到鬼魂,也不了解什么轮回。若非江公子,我都不知道,原来古战场这里?有鬼魂,而?放任他们不管,于天?地有害。”
缇婴提醒:“要渡鬼入轮回的人是我。”
柳轻眉道:“是了,多谢缇姑娘让我长见识。”
她弯腰,像哄小孩一样哄她,认真?和她说话:“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待在这里?,看你与你师兄操纵仙家法术呢?你放心,我绝对一下也不动,绝不打扰你们。”
缇婴偏脸,打量柳轻眉。
她隐约觉得自己不喜欢柳轻眉这种哄人一样的态度,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喜欢。
她眉间戾气浮动……
江雪禾忽然开口:“小婴。”
缇婴愣一愣,眉间戾气消失,禁不住偏头,看江雪禾……
江雪禾走上前两步,揽住缇婴,挡了柳轻眉。
柳轻眉怔一怔,站直身子。
她见江雪禾果真?疼爱他那?师妹。
他低声问那?小姑娘:“你可以吗?觉得勉强吗?”
他竟然给她身上落了一道静心咒,让缇婴灵台清醒一些。
缇婴一个?觳觫,这才?发现自己受到了此地鬼魂怨气影响,在那?一瞬间,生出了杀意。
缇婴抬头看江雪禾。
半晌后,她露齿而?笑:“我没问题。只要你记得渡灵气给我。”
柳轻眉便坐在墓碑旁,托着腮,看缇婴施法,另一只手,被江雪禾握着。
她以肉身凡胎,观看那?些仙家法术。
她看到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娇俏少女,不知道念了什么咒,又在地上画了什么,然后一重水蓝色的柔光,就自那?二人脚下生出,如轻烟一般掠向?半空。
柳轻眉也从来没见过这古战场的鬼魂。
在缇婴的施法下,柳轻眉美?眸微微瞠大?,有些吃惊,见到四面八方,出现了一团又一团的黑影,那?些影子有的保持着人形,有的已经成为一团模糊的雾,快要散了……
但是他们真?的现身了,向?缇婴脚下的阵法飞去?。
缇婴清而?亮的声音,蕴着柳轻眉听不懂的仙家法术之力,召唤着这些鬼魂: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水蓝色的道光,属于缇婴的本命灵根。
大?梦术需要用的灵力不少,缇婴天?生对这些鬼魂有无限亲和力。江雪禾握着她灵脉,感?觉到大?量灵力流失,尽数飞向?缇婴。
缇婴倏地双手相叠,掐一个?道印,术法之力更强。
罡风阵阵,凛冽如霜,万鬼扑向?那?最中央的缇婴二人。
缇婴念道:“斩妖缚邪,度人万千。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如是我闻,凶秽消散,道气常存!”
交叠双掌间,磅礴法力散出,缇婴以术法朝上劈开一道银河,那?些鬼魂便离开缇婴和江雪禾,朝着银河漂泊而?去?……
同时,万千鬼影口中吟唱的军歌,浩气凛凛,回荡于天?地间: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柳轻眉震撼地站起,盯着那?天?上劈开的一道银河,与那?些飞去?的鬼影。
记忆将她拉回过往。
数不尽的血腥与刀光剑影在眼前徘徊,她曾看到无数人的死亡,她曾于城楼间飞奔,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命运……
漆黑夜幕,黄泉在上,柳轻眉仰脸看着,眼中浸满了清水一样的光华。
她身后陪伴的凡人侍卫们在罡风中快要站不住,见姑娘一目不眨地盯着银河,连忙开口提醒:“姑娘,缇姑娘说,那?是黄泉,肉眼不能多看,会被吸进去?……”
柳轻眉勉强让自己移开目光,去?看缇婴和江雪禾。
蓝色水系道法与青色木系道法笼罩着施法的少年兄妹,那?二人也低垂着眉眼,不看天?上的银河。尽管如此,处于施法中心的二人,仍被飓风吹得要飘向?银河,全靠她二人施法相抵。
可见黄泉之力,连他们这样的修士也难以对抗。
鬼魂们飞入银河,没有神智的他们,才?稍微有了些神智,向?下眺望一眼。
生前种种,过眼烟云,他们禁不住,看一眼柳姑娘。然而?、然而?……他们已经死去?。
柳叶城的秽鬼潮,早已过了十年。
这些生前为军人的冤魂,最终在被黄泉所渡前,向?下拱手作揖,向?缇婴二人道谢。
柳轻眉他们距离远一些。
柳轻眉努力让自己不要看,目光却忍不住追随那?些鬼魂。她目光闪烁,想要从中寻找什么……
但她并没有找到。
很?快,柳轻眉神色松动:当然不可能找到了……
许久许久,柳轻眉目光移开,再次看向?脸色已经开始苍白的缇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