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花和枫叶早就搬来几把椅子,在廊下铺开。
她淡定自若地将云氏扶进上首玫瑰椅里,顺势在旁边坐下,朝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李四一家道:“您几位是在乡下住久了,不知道我们商量事情,都是坐在椅子里说话的吗?”
这话明里暗里有嘲讽他们的意思,那三个也不是傻子,立刻就听出来了。
李四怒气冲冲,李大婶子不依不饶,李蒿却心浮气躁地朝门内挪了一步。
半大小子,以前在族学都是仰着鼻孔看人的主儿,方才母亲当着这么一大群人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已经让他觉得脸面挂不住了,眼下见到表妹点头应允,事情有缓和的转机,那张椅子也就有了吸引力。
“蒿儿!”李四伸手拉他一把。
“表妹都说可以谈了……”李蒿望了眼坐在地上的李大婶子,“让我娘坐着说话吧。”
李四赌气道:“你心软,等门一关,那小妮儿出尔反尔,要不来钱,怎么办?”
李蒿为难地看向李时居。
李时居很淡然地火上浇油,“表叔不信我,倒也可以理解,只是当真要为了一笔钱,脸面都不顾了吗?”
围观群众关心的焦点已经从侯爵府会不会出钱,转到李蒿一家人会不会听小姐的话,老老实实进门上座了。
一时间巷中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高歌李蒿曾经的顽劣事迹,并下起赌注。
“爹,我不管今儿能不能要到钱,有侯爷字据,想来他们也不会抵赖,但是您别让我娘在这儿出丑了!”
李蒿颧骨通红,瞪一眼亲爹,搀着李大婶子移进廊下椅子上。
就剩李四一个人站在门外,独角戏唱不下去,他只好埋着头走进院子,满腹怨气地坐下。
赵管家还不忘礼数周到地朝周遭百姓们拱了拱手,“让大家看笑话了!”随后将侯府大门严严实实阖上。
“表叔表婶表兄是我们武德侯府的贵客,”李时居亲手斟了壶茶端过去,笑得满面春风,“只是今儿这一出,我们知道内情还好,叫那些嚼舌根的人传出去,指不定认成什么打秋风的穷亲戚。”
“你这丫头!”李四回过味儿来,翻眼瞪着她。
李时居本来也没打算跟他们好好说话,她开头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李大婶子从地上起来,毕竟侯爵府如今弱势,还欺负亲戚,多不好看呐。
她心中有成算,要对付这种人,只有把事情掰开来,晓以利害,才能将问题彻底解决。
基层锻炼了好几个月,她也是在政务窗口调解过好几件棘手案子的人。
扭了扭脖颈,就当是重操旧业了!
“好好的一个儿子,当年侯爷要他入京读书,我们就老老实实送他离家!”李四一口气将茶水喝光,盯着眼前身量窄长的小姑娘,“后来答应给一笔钱,他回家的也是你们,如今又出尔反尔,也太不将律法放在眼里!”
“我先前不是那个意思,”赵管家急得直摆手,“这不是侯府困难,暂时拿不出来,才请您二位等一段时间……”
李四摇着头,只将字据拿出来放在桌上,手指噔噔敲着,不愿听他解释。
李时居将他神情都看在眼中,很显然,这一家子根本不是来好好商量的,分明就是听闻李慎出事,前来打家劫舍。
“既然表叔说起律法,那我就要同您好好说道说道了,”李时居双手叠放在膝头,摆出了人民公仆的标准笑脸,“这张字条,看起来确实像是我父亲的字,只是他没用印盖章,纸也不是我侯爵府日用的雪浪纸,想来模仿笔迹并非难事,表叔如何证明这就是我爹应下的呢?此其一;其二,蒿表兄在族学念书时,流连于酒楼赌坊、秦楼楚馆之间,向我兄长借了许多银钱,我兄长都一一记录在册,此事您可知晓?”
李大婶子脸色一白,茫然地望向李蒿。
李蒿唇角嗫嚅了一下,低着头不敢看人。
族学里好些纨绔子弟,连李时维都不能独善其身,李家当年正鼎盛,李蒿用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值一提,也不存在记录一说,这就是李时居搬弄出来诈李蒿的。
不过看他神情,应是正中红心。
“你们,你们合起来骗人!”李四歇斯底里地吼道。
“骗不骗人的,咱们按章办事,我让丫头把册子拿出来一看就便知……再说我兄长手头也有几笔钱款不翼而飞,如果将这些钱和表兄在京中的花销一合计,您猜能不能对得上?”
她双目紧盯表叔表婶,脸上还是云淡风轻,“你觉得这件事,是谁在里头兴风作浪?我武德侯府不计较,不仅没找您讨要表兄这么多年在族学中的吃喝和束脩,如此一来,反倒助长了您二位得寸进尺的气焰,这样做人,不大好吧?”
摆事实讲道理,只要思路清晰,就这么简单的几个问题,已经叫表叔表婶面面相觑无语凝噎了。
“是……是么?”李大婶子腮帮子开始发抖了,“那我们要不要跟上头说……”
李四一把捂住了老婆的嘴。
李时居顿了顿,且不论字据真伪,这笔钱都不算大数目,卖一两件物件儿就足够了。
只是其中必然有蹊跷,李四一家人,约是被人当枪使了。
她温声细语地说,“那我再问一问表叔,我爹是前日被带进北镇抚司的,您久居乡下,与京中不通往来,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侯府出事?为何字据立了这么久,您都没上门要过钱,偏偏在这个时候蒿表兄就要念书?以蒿表兄的资质,当真能入国子监吗?”
李蒿抓着额角,涨红了脸,“那人说只要分他一半,送我去考监生,便保证能……”
李时居摇了摇头,“口说无凭,万一表兄没考进,那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钱进了谁的口袋?国子监不是普通书院,万一再给表兄安上个扰乱秩序的罪名,如的又是谁的意?”
这话就值得深思了,李蒿茫然地“啊”了一声,连李四都唉声叹气,悔不该受人一时挑拨。
那边云氏还在惊讶地盯着李时居,这事她刚开始还会觉得是侯爵府亏欠,但经女儿这么明明白白地一捋,才醒过神来,拿出当家主母的镇定派头,顺势给个台阶。
“既然如此,不如咱们各退一步,蒿儿到底是李家的亲戚,是我和侯爷看着长大的孩子,往后再来侯爵府,我们可以好好招待,但是除此之外,您二位也别做其他打算了。”
“好了!”李时居刚才那番话中的利害关系,越想越让李四觉得心惊肉跳。
他匆匆朝云氏点了个头,起身就往外走,“我们这就回去。”
李时居望着这一家三口落荒而逃般的背影,若有所思。
有人在贩卖国子监的入学名额,虽然感觉不大对劲,但她已在心中伸出了试探的爪子。
三月天,碧空蓝得叫人感叹,澄湖荡漾春波新绿,长宁大街落英芬飞。
正值传胪大典之日,天上流云如钩,街上游人如织。
且不论好时节里出门赏花的公子千金,仅是那些来京应试的考生,也舍不得匆匆返乡,而流连于人烟阜盛的太平光景里。
那些中了进士的,自然穿上贡士服早早来到紫禁城外,等待礼部领入皇城。
而不幸落榜的,只要经济上负担得起,多数选择留在京中度过漫长夏日,再去孔庙烧几柱香拜一拜圣人,倘若运气好,能进个名气大的书院复习功课,三年后重新来过,上榜的几率也大了许多。
是以选择回到家乡的举子,竟是少数。
长宁街临着贡街,四周辐射开来的七八条巷道,是大邾京城最繁华的一处。
这里有最红火的酒楼,有最阔气的钱庄,有最富丽的书坊,有最华贵的衣铺。
是通往国子监的必经之路,也是三鼎甲游街的终点。
快到午饭时分,街口正中心位置,天香酒楼的许掌柜从雕梁精美的木楼中走出,对着阳光伸了个扭了扭脖子。
今日生意颇好,楼中几乎满座,他赚得盆满钵盈,心情格外舒畅。
他是个头脑活络的生意人,酒楼除了主营酒水宴席,还沿街依墙,搭设一溜茶棚,卖一些做得很精巧的糕点瓜果炒货。
此时正是头锅将开的时候,厨娘们掐着时辰观火,蒸点心的竹笼还没揭开,里头的香气已然溢了出来。
路过行人纷纷深吸一口气,恨不能将满街清香吞咽入腹。
许掌柜是老江湖了,一心几用起来得心应手。
左眼看着厨娘干活,右眼迎着食客入门,还等分神盯着蹲在门口的小二,往刚做好的水曲柳菜牌上刷浆糊。
一个穿竹青圆领袍的俊秀少年怀抱一大摞书册,从天香酒楼门前路过,停下脚步。
那少年正是沿着贡街一路逛过来的李时居。
今时不比往昔,她和云氏都把钱掰成两半花,为了买这些书,早上就吃了一张烤饼,到此刻早就是饥肠辘辘。
站在茶棚前猛吸口气,心中感叹道:真不愧是京师啊,就算食材和调料没有后世那么种类繁多,依然能做出这么多花样,让人口水直流。
许掌柜早就注意到酒楼前的李时居,殷切迎上来,“这位公子,想用点什么,尽管挑。”
店小二举起刚写完的菜牌,李时居昂起头,指尖在上头来回逡巡了一遍,拿定了主意。
“一碗阳春面。”
天香酒楼这样的大店从不会对点便宜饭菜的顾客另眼相看,何况眼前少年虽穿得简朴,也没带书童小厮,但气质十分不俗,一望便是富家子弟。
许掌柜响亮地朝内厨重复了一声,又心情颇好地给她赠送了一份葱香萝卜糕。
然后指挥着店小二将菜牌抬进酒楼大门。
“等等,老板您这是在做什么?”李时居很不理解地指着小二问许四。
许掌柜也有点懵,“自然是要把这菜牌挂在堂上,以供天下食客挑选呐!”
李时居若有所思地摇起了头,粗黑的眉毛下,眼波澄澈如海。
许掌柜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公子似乎有什么魔力,也跟着摇了摇头。
“既然老板赠我美食,我便斗胆给您出个主意。”李时居摆出惯常的笑脸,“倘若我是您,便把菜牌做得再大些,直接挂在酒楼外头的门柱上,菜牌上写明什么是本店的招牌,什么是食客好评最多的菜肴,让这路过的行人在闻见香味之前,就能一眼看见美食在售!”
“哦?”许掌柜眼中精光四射,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匆匆记下,“您还有别的建议么?”
李时居一边抱着怀中书册往堂内找位置,一边同跟在她身后的许掌柜散扯,“光有这大菜牌,也还是不够的,比如我在贡街行走,或许就会被那边的食肆引去,所以老板手头小二若是得闲,不如在巴掌大的薄纸上将菜牌复刻一遍,让小二散发到京师各处,尤其是会馆书院客栈等门前,务必打造出京中第一楼的美誉……”
“等等!”许掌柜停笔问她,“我这酒楼每日的食材也是有限的,许多菜式不是天天都有,万一那些捧着纸单的食客寻上门,酒楼却端不出这道菜,该当如何是好?”
“不必担心,”李时居登上二楼,在临窗的一处位置上坐下,揉了揉胳膊笑着回答,“若是美食限量供应,只会叫更多人心生好奇,这个度把握准了,保管天香酒楼门口排起长龙,生意比现在还好!”
这种现代餐饮早已用烂的饥饿营销模式,在大邾朝仍是一件新奇的事物。
那许掌柜在生意场上厮杀多年,李时居三两句话的点拨,他脑海中已经延伸出无数主意,拧头看着门外大街,似乎已经看到长如游龙的队伍,闪着金钱的光辉。
“有道理,很有道理……”许掌柜小声念叨着,又吩咐小二,“再给这位公子赠送带骨鲍螺点心一碟!”
小二高声“诶”了一句,眼光朝手中的菜牌指了指,“您看这怎么办?”
方才还觉得十分满意的水曲柳小牌子,这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许掌柜往旁边的雕花木槅上一敲:“既然做好了,就黏在这儿吧,挂高些,明日再按照这位客人所说,做一面墙大的菜牌……不,直接在外头墙面上题写!”
李时居点点头,如此思路活跃,往后必定是能赚大钱发大财的主儿。
带骨鲍螺点心和葱香萝卜糕先送到桌上来了,她就着茶水往口中送糕点,顺手摸开了最上头的那一本《皇明太学志》。
原书她读得太快,一目十行,许多信息都没记在脑中,再加上书中是以薛瑄视角展开的权谋复仇故事,在展现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上来说,十分片面。
想到悬在头上的任务,李时居就有些丧气。
她把面板重新调动出来。
好消息是,在和赵管家等人的交心畅谈,以及给许掌柜提出宣传建议后,她的声望从0变成了5。
坏消息是,任务依然没变。
她又仔仔细细看了眼目标后面的五个大字。
不是进入族学,也不是进入某个书院,这可是国子监啊,相当于这个朝代的北大清华中央D校,对自己学生的要求非常严格。
根据书中所写,今日传胪大典过后,新一届国子监生也将开始登记入学。
国子监的招生对象主要是宗室子弟和官僚后代,她现在不能用武德侯之女的身份入学,而普通老百姓想进入国子监,就必须按照正常的考试规定,通过地方州县的层层选拔和考试才有资格。
如果想通过正常途径入学,重新从县试、府试、院试考起,少说也要三年五载,花费时间太久,她可不想成为史上第一个连系统初始任务都完成不了的穿越者。
难道真要像李蒿那样,花钱购买国子监的入学名额吗?
阳春面也端上来了,李时居烦躁地扔下书本,狠狠嗦了一大口浸在黄澄澄的鸡汤中、铺满了碧绿小葱花的面条。
美味的碳水真是稳定情绪的制胜法宝呐!
她埋头苦吃一阵,忽然听见有几人登上楼阁,在她背后的桌子边坐下,说话声飘进她耳中。
“……文柏兄,你是打算考进士科,还是算学科?”
李时居耳廓跟着一动。
那个叫文柏的男子叹了口气,声调里带着淡淡愁苦,“我是想考算学的,但是我爹娘不同意,家里好不容易供我当上拔贡,最好能当上第二位薛会元,耀祖光宗……”
“以文柏兄的资质,倒是可惜了。”另一人也感到惋惜,“我要是有你一半才华就好了,老头子今早出门前发话,让我务必好好准备,下个月有白衣试,我说我不行,可是他非让我去试一试……”
“令尊也是为宜年兄好,”文柏说,“就算过不了白衣试,还能当个例监生呢。”
“例监?”宜年哼了一声,“他当年也是翰林院出身,就觉得我连国子监大门都进不了,实在丢他老霍家的脸面,我早就想戳穿他了,要不是看在我姑母面子上……”
“宜年!”又有一人出声喝止。
李时居没回头,很显然,这个文柏和霍宜年也是要进国子监的。
她不动神色地放下筷子,根据话中信息,重新翻看起《皇明太学志》来。
国子监的学生有两种构成——贡生和监生。
贡生,是指从府、州、县生员中挑选天资淳厚、学问有成者,升入京师国子监读书的读书人。
这是国子监最常见的“招生方式”之一,有岁贡、恩贡、拔贡、优贡等多种名号,薛瑄和文柏都是拔贡,也是国子监中成绩最好、最受重视的那一波学生。
而监生,大多为章京子弟,也有恩监、荫监、优监、例监四种途径。
霍宜年所说的例监,和李蒿昨日说法类似,只要找好关系,缴纳大额钱款便可入监读书,类似现在的花钱择名校,学生资质便也鱼目混珠。
不过宜年话中说到的那个“白衣试”,《皇明太学志》中却并未提及。
根据字面意思来理解,这个考试应该就是面向既不是举人也不是秀才的白衣——颇有种走少年班跳级的意思。
她心念微动,干脆转过头来,向隔壁那桌打听。
“三位公子,可是要往国子监念书?”李时居先拱了拱手,笑出了一点谄媚的神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坐在最中间的那个人身量最年轻瘦弱,一张俊俏的瓜子脸,却一脸戒备地打量她。
反倒是旁边锦衣华服的公子摸着下巴笑出声来。
“正是如此,”霍宜年也拱了拱手,“小公子也要入学?”
李时居颔首说是也不是,“家中倒是给予厚望,而我仍是一介白衣……”
“那么公子可以去考白衣试,”剩下的那人应是文柏,看起来三十上下,方脸阔唇,“就在一个月后。”
“这考试,难吗?”
霍宜年扶着额头回答:“和历年院试不相上下,公子若是自信,便可一试。”
李时居想了想,又问:“若是例监呢?要花多少钱?”
三人对望一眼,文柏皱眉道:“公子若有才学,何必如此,例监少说也要花百两纹银,还得有家中关系才能入学……”
和李蒿要的数目对上了,李时居觉得若能找到李蒿的对接人,这个例监可以做为备选,反正资助李蒿,不如资助自己。
哪知霍宜年笑嘻嘻补上一句,“例监好啊,小公子也走例监吧!反正我总是被儒生们瞧不起,入了国子监,正好有个玩伴了!”
第5章 游街
就算李时居生来厚脸皮,不在乎受人冷眼,但依照系统同志那无比高大上的立意来看,进了国子监,想跟这位公子哥儿一块浑水摸鱼,肯定是行不通的。
她正在琢磨如何拒绝霍宜年美意,那位始终板着脸、寡言少语的公子发话了,“我们该走了。”
也不知道此人什么来头,霍宜年和蔺文柏都很听话地撂下吃了一半的点心,跟着站起身。
蔺文柏向李时居微点了点头,霍宜年则凑上来问:“在下霍宜年,小公子姓甚名谁呐?往后国子监中相见,咱们也好互相交流进步嘛。”
“小可姓李,名时居。”
原主是个宅女,跟姐妹往来也多用乳名,她这个大名还真没几人知晓。
“好名字!好样貌!”霍宜年称赞一句,眉头一挑,悄声问,“我记得武德侯家的公子,约是叫李时维吧?”
李时居莞尔一笑,用大名行走江湖,她早就做好了被人追问的准备,“时维堂兄才华甚笃,我要是如他天资粹美,就不必担心白衣试了。”
语声柔如静水,丝毫叫人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原来是侯爵府内侄,失敬,失敬!”霍宜年一抱拳,把嗓子压得更低了,“不过时居贤弟去侯爵府拜会过了么?听说他家……”
“宜年,三鼎甲游街将至,莫要误了时辰。”蔺文柏走上来,拉住霍宜年的胳膊。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霍宜年朝她拱着手,在一片磕磕绊绊的脚步声中,被蔺文柏拖下了楼。
街上传来鸣锣开道的喧闹,李时居走到窗边,静静伫立。
她以前也风光过,当年市一级的文科高考状元,出成绩那天接受了好几家电视台和报纸的采访,但是跟眼前的景象比起来,排场气势上矮了一大截。
长宁大街遍地撒了金纸,两侧的商铺楼阁全部敞开窗扉,楼台街角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还有吹拉弹唱舞龙舞狮前来表演助兴。
状元郎走在最前面,不过他看起来已经四十多了,胡须长长,人也瘦弱,撑不起绯色状元服,没什么看头、
榜眼走在中间,也是绯袍,人还算年轻,他的纱帽上没有金花,气质略显萎靡。
最后骑马缓步而来的,便是探花郎薛瑄。
李时居抱起双臂慨叹,真不愧是原书男主啊,自带风流buff,这一打扮起来,身板挺拔,脸庞俊朗,眉目仿佛透着光,难怪沿楼的小姑娘们纷纷红了脸。
不过同那夜马车上,三皇子眼波流转间的惊世风华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
往三鼎甲身上投花乃是大邾习俗,只不过这一回,满街的鲜花都扔到了压轴出场的探花郎身上,令走在前面的状元和榜眼格外寥落。
薛瑄没伸手接花,但也没拒绝,他垂首向每一个青睐于他的女子表示谢意,直到街道尽头,出现了一个鹅黄衣裙的倩影。
李时居眯眼一瞧,果然是原书女主——她的美丽表姐,薛瑄日思夜想梦中人——云瑶。
云瑶这姑娘,待字闺中时性情温婉,但在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时,直球打得飞起。
薛瑄还在踯躅,她却亲自走到他身旁,递过去一枝还带着露水的烟紫芍药花。
满街的吃瓜百姓都发出了“哦——”的起哄声,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大声怂恿薛瑄——“探花郎接花!探花郎接花!”
在一片笑语和掌声里,薛瑄勒住马绳,望着马下勇敢的姑娘,过了片刻,他才点了点头,接过那枝芍药花枝,极潇洒地伸出手臂,将云瑶从地上捞起来,搂在怀中御马前行。
就算是点家小说惯用的直男YY桥段,也让李时居看得一脸姨母笑,原书官配真的很甜,居然有种磕CP的幸福感。
女子与探花同乘游街,其实已然违背了规制,但礼部和府衙也喜欢看这样的桥段,无人上前打扰,破坏这动人气氛。
就连前头的状元和榜眼也忍不住摇头感叹,“看看薛探花,于金榜题名日抱得美人归,大小登科喜相逢……看来是你我,生得不够年少风流啊!”
一双璧人渐行渐远,李时居拍着栏杆叹一口气,她知道方才云瑶递花的一瞬,薛瑄在犹豫什么。
他自幼父母双亡,自感配不上云瑶,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囊中羞涩,要为生计奔波。
明儿过后,薛探花就得踏上仕途。然而翰林院中最不缺的就是探花,从正七品起步往上熬吧,俸禄也只够租房吃饭,当官少不了交际往来,还得还念书时欠下的银钱,为父母的死亡寻一个真相,甚至规划复仇大计。
桩桩件件都要花钱,今日一时煊赫,往后该如何给爱人幸福。
她盯着小情侣的背影,脑中忽然冒出个一石二鸟的主意。
薛瑄缺钱,她也不想跟云氏要钱,但是薛瑄作为学霸,必然掌握了丰富的科举经验,而她呢,则有被现代商业体系和营销手段pua过的大脑——
如果薛瑄愿意把学习方法和总结资料交出来,那么她既能在考前飞速进步,同时又能将这些东西包装成状元笔记,印发给京中备考的学子们。
岂不是知识金钱两手抓,考白衣试和花钱当例监可以二选一了?
想到完成任务的好方法,李时居连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她知道薛瑄今晚会去哪——云瑶今天当众示爱,她爹左都御史云天青正在赶来棒打鸳鸯的路上,而薛瑄会因为得到功名而失去美人落落寡欢,回到借居的客栈中喝一夜闷酒。
她要去游说薛瑄,务必把这一单拿下!
只不过刚一转头,就撞上两张熟悉的面庞。
帐幔垂落,遮不住那双沉静的眼睛,长睫垂下,看起来雾蒙蒙的,仿佛藏匿在云烟背后,连温雅里都带了道不清的疏离和浅淡。
李时居心叫一声坏菜,忙拧过身子钻回墙后,拎起桌上《皇明太学志》把脸遮起,直到他们落座,才找了个方便观察的角落站定。
三皇子怎么和锦衣卫搅和到一块去了?
雕花木格那边的雅间里,陈定川不慌不忙地走到桌边,他身后,北镇抚司指挥使江德运亦步亦趋,笑得油嘴滑舌。
“……殿下想查,交予我便是。”
“指挥使既有诚意,便坐下细谈吧。”陈定川淡声道。
他背对着李时居,光影勾勒出极高的身量,宽肩外笼着并紫色薄氅,上有质地精良的暗纹和滚边,微一侧身,方能看出革带束出来的窄腰。
李时居决定让薛瑄同志多喝两杯孤酒,毕竟像三皇子这样的仙品,上回在马车里没敢仔细打量,这次还不得多欣赏片刻。
水声淙淙,陈定川八风不动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哎呦呦,是我眼拙,哪能让您亲自动手。”江德运嘴上说着好听,却也没将陈定川手中茶壶接过,“您真是,怎么不上衙门里说话呐?我那儿有明前西湖龙井,不比这酒楼用的高末爽口多了!”
陈定川没搭腔,开门见山道:“锦衣卫的手伸得也太长了,国子监的名额,岂能叫你们拿来做生意?”
李时居眸子一亮,原来贩卖入学名额的人就在北镇抚司,难怪李四这么快就得到武德侯府出事消息并找上门来,若非锦衣卫从中作梗,还真办不到。
她屏气凝神,继续听隔壁两人说话。
江德运哈哈笑,“确有此事,我并不否认……只是贵监不也盼着拿这笔钱来修葺斋舍吗?”
陈定川反驳道:“国子监一应事务由朝廷负责,没钱,我自然会向父皇申领。”
江德运的语气很玩味,“户部的银子,都要从大殿下手下过,您确定能拿到几两?”
见陈定川没说话,他又低声劝道:“生意是北镇抚司起的头,这银子交了,能不能进去念书,还不是由国子监来判定么!”
“若是无人合格,我都不让他们入学呢?”
“三殿下为人清正,朝中众人皆知,”江德运的笑声简直叫人毛骨悚然,“若是一个都不愿收,我便将由头都推倒国子监头上,让他们上门口闹个说法。”
“那又如何,他们的钱送往北镇抚司,只要刑部或大理寺出面审问,便知国子监清白。”陈定川淡声道。
“三殿下还是太年轻了。”江德运说,“这笔钱是北镇抚司挣的,但朝中就没其他人跟着沾荤腥吗?好,就算你们国子监清廉,这例监生原本都会入崇志堂,堂中无人,那负责崇志堂的几位博士和助教便没了俸禄,说不定还得跟着去衙门配合审问……他们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幼子,你如此明察秋毫,断了他们的前程,家中老小该如何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