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应如许每天的口头禅就是。
“能不能和少……和清枝同门学学!”
“清枝同门就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教不了,学不会,下一个。”
“你们是我带的最差的一届——除了清枝同门!”
由于应如许过于明目张胆的偏爱,虽然清枝已经能够修行,并且课堂表现极为不错,还是没有弟子愿意同她亲近。
只是这一切已经不再会令她黯然。
清枝迅速扒拉好书本,拎着布兜往食堂走,顺便采访大魔头关于当前生活状态的想法。
“你觉得现在我生活怎么样?”清枝如此问道。
他淡淡道:“你利用本尊威名刻意营造出的恐怖,成功惊吓住了他们。所以哪怕你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他们也不敢试探。”
“你话别讲的那么刻薄。而且大家也没你想得那么又蠢又坏。”
他声音含笑:“洗耳恭听,有何见教。”
清枝听出他的轻嘲,却不生气。
“你的那些手段,早就被时代淘汰了,现在流行的是我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风格。”
“谢夫人他们现在对我好,只是因为觉得我身为真血脉,从前吃尽了苦头,所以不忍心让我生活再这般凄惨下去。”
祁扶玉淡淡道:“嗯,和你那个【活了两千年,为长生仙尊深爱,修为高强心机深重、睚眦必报】的大夫人男爹爹,一点关系都没有。”
清枝喜上眉梢:“你现在也会说冷笑话?越来越亲和了嘛。”
“……”
“干嘛不说话。”
“不想和笨蛋讲话。”
“!!!”
通过折月杂记,两人近乎异体同心,所以有些感受很难避开。
他绝大部分时候都淡漠无感,清枝情绪起伏大,所以通常都是清枝澎湃的感情犹如愚蠢的刺猪(大魔头语)在心湖左冲右撞。
认识久了,清枝时不时的咋呼已经无法令他有特别感觉。
可此时不同。
大魔头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的情绪在某一瞬间迅速升温加速,仿佛冲出山林的小鹿,方向一转,又闷头冲进湖泊里。
而那湖泊还是糖水做的,甜到腻人。
他,讨厌甜食。
“你在想什么?”魔头罕见主动发问,透着股嫌弃,“腻腻歪歪,以后少想。”
“嘿嘿嘿~”清枝笑。
她的笑声很奇怪,那股令人舌尖发痒的甜意更重了。
如果大魔头有形体,此刻必然已从书本中框的跳出来,然后用清水术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八百次。
“又在哗众取宠?”为了压制甜意,他声音更冷。
清枝期待道:“哪来的众,我是笑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能不能再说一遍?”
“就那句,不想和笨蛋说话。”重复这句话时,她尾音都是飘的。
他:……
“不要。”
“哎,对!”清枝大喜,“就这个味儿,【不要】也可以再说一遍。”
大魔头不理她了。
并且越发惜字如金。
“唉,别生气嘛,我知道拿你代餐祁扶玉不对……其实对人家也挺不礼貌的……我的问题我的问题,不说了。”
清枝砸吧砸吧嘴,觉得这事怎么说都不对劲,但话不说完全,只会造成更大的误会。
她选择实话实说。
反正大魔头干了那么多坏事,她有个阴暗癖好又算得了什么,指不定在人家眼里的评价是“就这”呢。
“你模仿祁扶玉的声线真的太像了,但语气不一样,更有你的风格。”
“祁扶玉是清亮温柔澄澈的,你的声音很冷冽轻柔……一样的音色,用不一样的语气,说一些怪怪的话,就很那个,你懂吧?”
祁扶玉没懂。
真没懂。
清枝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可连起来便显得如此令人费解。
他冷冷道:“倒不知道你这么厉害,做捕快算了。”
“这不能算破案能力,应该说我耳朵很灵,这种区别对我来说很明显。”
“那,本尊的话如何奇怪了?”
清枝的语气大大方方中透着股淡淡扭捏,只叫祁扶玉觉得莫名其妙。
清清白白的魔尊大人,绝不肯接受这种污名。
“这还要我说?!”她惊讶,“哼,男人的小伎俩到死都要用么?”
祁扶玉听出了她言语中的玩笑意味。
“我说的话有哪里不对么?”
“刚才都说过一次了,就那句【不想和笨蛋说话】。”清枝拖长嗓音,模仿他语气却又没到位,听起来怪怪的。
“还说你没有……我,鬼都不信。”
他说出那句话时候,心里确实没有其他想法。
只是她这样刻意强调的模仿重复,倒确实显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一样……
“知道了,”祁扶玉对此处理方式也很干脆,“之后我说话会注意,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没有困扰!”清枝立刻道,“会说就多说点。”
她的大道理总是一堆一堆:“我平时经营局面很辛苦也很累,休息时候只想开心,你这么说话我听了开心,我开心办事效率就高,效率高那就一切好说,懂吧?”
“为什么我这么说话你会开心。”
“因为我喜欢祁扶玉,但是他不会这么对我说话。”清枝笑眯眯道,“反正你也不喜欢他,咱就私下交流呗。”
祁扶玉觉得有些别扭。
他大概明白清枝方才没有说明的意思了……她确实是个奇怪的姑娘,只是嗓音的微妙不同,就能让她害羞甜蜜如此。
这算什么,我扮演我自己?
难度上倒没什么问题,而且看这丫头的重视模样,他完全可以借此提一些要求,叫她让出利益……
但那不就是以色娱人了么!
“本尊不会做如此下作之事。”他声音彻底冷下来,也不肯搭理清枝了。
同时,他将【笨蛋】这个词拉入了黑名单。
记住,这个词会叫那个笨蛋格外兴奋,出现令人……难以接受的情绪。
以后不能再说。
在西山城安稳地呆了两日后, 云归意似乎终于想明白要如何应对之后事宜,主动表示想与清枝谈话。
没找县尊,也没找谢夫人, 直接点名见她。
豁,这云仙师心里头是明白人。
推门时,清枝声音里带着笑:“云仙师身体养的怎么样啦?”
云归意正坐在床上冥想修行, 被她打断也不恼, 神色平静地吐纳收气,双眼精光内蕴, 随后眼神清明地看过来。
“清枝姑娘,你来了。”
昨夜下了雨, 天明方歇,草木清香仍透着淡淡水汽, 从窗户在厢房中氤氲。
云归意容貌清秀,此刻眉眼间平静淡然,又有股修行真气加持, 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 卖相比太平道观的土包子们强多了。
——正常来说本该如此。
她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云归意身上的华服收回。
当代修真讲究自制修真循天理,没有正经修士会在官面上承认自己贪恋享受。
“多余言语我也不说了, 相信清枝姑娘对我已经很了解,此前种种皆是小道之错。”
云归意端端正正地向她行礼, 严肃道:“还望清枝姑娘大人大量, 不与小道一般见识。”
“哦, 你也不用这么拘谨, 正常来便好。你之前错没错, 错哪里, 大家都清楚, 我也和你算清楚了,不必介怀。”
闻言,云归意心中发紧,暗暗苦笑。
不愧是神秘的清枝姑娘,心机谈吐无不令人敬服。
她这句回应水平极高,称得上绵里藏针,既回应了他的试探,又暗含淡淡警告:此前账面算清,可后面要是再敢犯错,她依然能够拿捏。
云归意自不会质疑这点。
他相信,不止是自己,哪怕换作其他归墟宗出色同辈,甚至当代首席,经历当日后,都不会再贸然挑衅清枝。
“我当然不会如此自不量力,之前真是糊涂到底。”苦笑着说完后,云归意正色道,“但我此前言语并非一时托词,而是真心邀请。”
清枝:“?”
“在下归墟宗月学心眼通当代传人云归意,诚心邀请西山城太平道观清枝道友,前往归墟宗当代大比一观!”
这云归意口条不错嘛,不愧是修真者,一长串贯口念叨下来,脸不红气不喘,连个绊子都不带。
“这事你之前说过一次,原来是真心邀请,”清枝有兴趣道,“那大比是怎么回事?归墟宗内部大比么?”
“大比乃是弟子间的俗称,又称大斋,官名是无量本相拯道济度大斋,五大门派都会参加,十年一度,法场由五大门派轮流选定,今年便在归墟宗。”
清枝若有所思地颔首。
原来还有这种大斋,她居然从没听说过。
十年一次的期限对于凡人寿命而言,还是太久了,传播范围有限,所以他们这种无权参加的年轻修士甚至根本不知道。
“五大门派都要参加,那就是天下顶尖的盛事了,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参加吧。”
“不才区区,能代表归墟宗心眼通一脉参加。”
自豪的话说了半截,云归意的语气便陡然垮了下来,估计是想起自己引以为傲的绝学,是怎么被眼前的神秘少女彻底碾压的。
他虽然觉得清枝强得离谱,和首席给他的感觉近似,但历届大比能人辈出,清枝能碾压他,却未必在大比中也能如此。
他叹口气:“但现在看来应是不成了……然而大斋结果关系深远,若我落败,月学或许会在宗门被彻底除名,所以……”
云归意念念叨叨着自己的不容易,说来说去就是想让清枝和他回去看看,不管能不能破格参加大斋,总之有枣没枣打两棍。
云归意也算是天才了,能力又如此特别,放在什么门派都得被当香饽饽。
清枝直接检索百科,在心底询问。
“这个什么大斋你有听说过么?流程是什么样的,会死人么?”
“没有,”大魔头声音也有些疑惑,“应是我死后才出现的。”
“大斋应有久远历史了吧。”她问云归意。
“是啊,已有两千年历史。”说到此事,云归意抿唇,隐隐有些压抑,“是杀死……祓除魔头那年开始的。”
祁扶玉死在八月的夏夜。
也是从那年开始,能够左右证明各大宗门新生代实力、天下声望的拯道济度大斋开始了。
只是不知道,拯救的是什么道,济度的又是什么斋。
“正道之人想要成名,大斋就是最好的地方,至于法宝秘籍更不必说。”云归意热切地望着她,“我觉得清枝姑娘,你一定可以!”
清枝爽快答应了云归意的邀请。
反正无论什么时候出发,她总是要去归墟宗一探。
应如许压根没跟她提回收黄泉镜的事,她也乐得假装无事发生。如今有那黄泉镜压阵,便是云归意有什么坏心,她也总能逃走。
该说的要求还是要有的。
譬如说:必须全程负责她的食宿!
——为此大魔头又说她没出息没眼界之类的,都有组织供奉支持,还是小家子气。
但清枝更大声地怼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以后不需要钱呢?温养你都要花这么多天材地宝,等以后仙尊复活,这点家底哪里够?治慢性.病患者最花钱了!”
提到自己是给祁扶玉复生攒家底,大魔头顿时不吱声了。
清枝姑且满意。
看来这家伙还算识趣,知道自己和祁扶玉的重要性没有可比性。
别的方面,也就是些不能约束她的行为,也不要追问她的某些行为用意,必须保证她的自主性。
云归意心说姑奶奶您真想大闹,我这小道士还能拦得住你吗,于是全部应下。
清枝觉得这也是修真界的一部分:有些人欠收拾。
云归意被收拾一顿后,说话做事都正常多了,除了喜欢显摆那些华服,看起来还挺讨人喜欢。
随云归意离开的那天,很多人出城来送。
清枝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家。来到太平道观时两手空空,离开时也只有一个小包袱,可以说来去轻便。
应师不许她如此轻贱自己的礼物,辩解道:“本道在这包袱皮上刻了阵法,可容纳百倍之物,不比寻常芥子袋差。”
她笑眯眯道:“是是是,应师的好意我收下了。”
也可以算是回礼吧。
毕竟初次拜访应如许的那天,她和时雨集思广益,送他的礼物就是腌制过的包袱皮。
谢夫人觉得小包袱配不上少君的尊贵身份,想送她玄级上品的储物戒,被清枝婉拒了。
——还是小包袱适合她的气质。
平平无奇的乡下小姑娘,多适合隐藏身份!
所以谢夫人联合城中大族转而塞了一堆丹药给她,清枝怀疑整座玉龙山的草药这会儿都得给薅秃了,不然怎么能炼出这么多。
县尊送的是一些出行必备玩意,最有价值的应该是天下通行令。
这枚令牌乃是朝廷给修士的“良民”证,有这枚认证令牌,在大夏尘世做许多事情都极为方便。
而她最最重视的折月杂记,和以前一样,如同护心镜般被揣在胸前,很是安心。
——黄泉镜被她贴在后心,主打的就是万无一失。
以上,便是她在西山城的……感情积淀?回忆?回报?
从前清枝很讨厌这个世界,大家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可是望着眼前的时雨,看着她身后的其他人,看着由晨雾披上一层白纱,她曾为之浴血奋战的城池。
泪眼汪汪的应师。
表情关切的花家父母。
眼含忧虑的谢夫人。
被她非留在西山城镇守,因此满脸不高兴的云虺。
还有神色僵硬的县尊……
哪怕知道大家感情并不纯粹,关系更是被乱糟糟地拧巴在一起。
可乱七八糟地折腾下来后,这座边陲小城居然也能称作是她第二故乡般的存在了。
时辰已然不早。
她开口便是脆生生的笑音,声音响亮。
“我走啦!”
相比清枝的爽朗潇洒,素来爽快的大小姐反而眼圈红红,透着浓重担忧。
“你等我,我尽快去找你。”
她塞给时雨四个字:“好好养伤!”
“如果有什么缺的,需要大家帮的,一定及时用传音符,咱道观不缺这点省的。”谢夫人叮嘱道。
她听出言外之意,点头表示肯定不和父老乡亲们客气。
父老乡亲……
她为自己心底自然而然蹦出的这个词一怔。
“那我就先行探路,去那什么大斋扬名立万了!”
谢夫人眉头紧皱:“大斋藏龙卧虎,还是不要招惹是非。”
县尊神色一振:“但如果赢得大比——”
“保护好自己。”
花时雨没有领会其他人,她上前一步,用力抱了抱清枝。
“等我!”
清枝冲自己的生死至交眨眼,又伸手揉揉她的脸,想让时雨的表情开心些。
“哎呀。”时雨嗔怪地瞪她,“你别强撑。”
“我是真高兴。”
清枝实话实说。
眼前的一幕,是她七岁时想都不敢想的,说来说去,心里又怎么能没有动容呢?
“清枝姑娘,流云舟已经备好了。”
就在此时,天上传来云归意的声音。
流云舟是专用于赶路转移的玄级上品法器,由于打造精细玄妙,至今未能普及,至少要大宗门的内门弟子奉命外出才能配备。
流云舟使用条件严苛,对风速天气都有要求,若是错过时机,下次起飞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清枝肚子里没墨水,讲不出很好听有志气的宣言,但她觉得,这短短两句话,足以概括她诸多情绪。
“诸位,后会有期!”
流云舟上。
归墟宗出品的流云舟,自然不仅是表面功夫,大概在打造之初便考虑到可能会有贵客搭乘,因此内部不说是金碧辉煌,也相当典雅舒适。
云舟左右香木窗通透,清风吹动珠帘,
通过窗外能看到群山叠翠,白云写意,如游画中。
云舟日行千里,在西山城高耸的玉龙山脉没用多久,也被迅速甩到身后,化作一捧秀丽翡翠。
望着逐渐遥远变小的玉龙山脉,清枝心中不期然浮现一个认知。
她是真的离开西山城了。
现在到哪了,南阳城么?再走走应该要出云州了。
云州便是她以前对世界的最大认知,出了云州,她连地名都报不上几个。
云归意端着茶盏走过来,在她身前放下。
“刚才姑娘潇洒风仪令我印象深刻,此刻却怅然了么?”
“不离乡又如何会思乡。”
但也只是淡淡怅然,清枝很快便压制住这缕愁情,望向云归意:“倒是你精神头越来越好。”
她注意到,云归意已经换下了身上华服,也没有穿归墟宗配发的簇新青衫,而是换上颇为常见的藏蓝道衣,长发以木簪束起,足踏云靴。
道衣朴素宽松,颇有包藏乾坤,吐纳万物之感。
她目光扫过袖口与直领下的徽记:“归墟宗道衣?”
比太平道观的好看大气不少,太平道观配不起统一料子,记名弟子穿什么的都有,入室弟子才会置备像样道服。
清枝觉得衣裳是好衣裳,云归意却不这么想,
他耸耸肩,并不伪装:“这么穿掌事觉得好,至少觉得你态度好,努力修真了。”
原来如此,难怪云归意后来被收拾听话了,却还是把华服天天穿在身上,全然恨不得两天穿烂的架势——感情宗门内不给人穿。
云归意为自己辩解似的道:“修真在心不在形,只要有心,便是华服处闹市,也与闲云野鹤无异。”
“你随意。”清枝对这方面没有道德要求。
她是苦惯的人,祁扶玉却告诉她,忍受苦难并不值得传颂,能够享受完全可以适度放松。
清枝好奇问道:“不过,归墟宗的弟子都是这样么?”
这便说到正点了。
“一部分人是这样,不过月学弟子都以苦修为荣。”
察觉到清枝奇异目光,云归意咳嗽一声:“我是月学弟子领袖,在他们面前肯定不会这么穿。”
清枝了然地点头,同时对归墟宗月学一脉弟子的向心力产生极大怀疑。
更何况,就连月学老祖宗祁扶玉本人都不是这样的心态。
且不说后来悟道叛门的他,从戒律院初遇状态来看,这位天才也绝不是苦修为难自身的风格。
苦修值得尊重,但很难说能在月学上取得多大成就。
“以十年为一代,归墟宗当代弟子内外门加起来足有一千三百余人,为五大宗门之最。”
“等下等下,”清枝觉得自己应该算个数学题,“修士寿命至少以百年记吧。”
这十年进一千人,归墟宗得有多少人?
“对,这便是问题所在了。”云归意表情凝重起来。
“宗门自然是养不下这么多人的。那么就需要用尽一切手段, 淘汰掉足够多不合格的人。”
清枝迟疑:“听起来做法是没什么问题……”
“可宗门并非全然公正地评判所有人,而是根据最优者的实力进行淘汰。”
云归意愤慨道:“这一脉的当主实力越强,淘汰人数便越少, 得到的资源也越多……这真的公平么?!”
“难得你也会吐槽别人不公。”
云归意尴尬,随后羞恼辩解:“这事情不一样,我偶尔才下山威风一次, 但门中可是迫害了上千年!”
清枝感兴趣地挑眉, 做出洗耳恭听的手势。
云归意简直痛心疾首:“若只是短短百年的事,便也不说了, 是我们技不如人,可绵延千年的区别迫害, 又有谁能接受得了?”
听云归意一番慷慨陈词的控诉,清枝算是听懂归墟宗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失去祁扶玉后, 归墟宗就像是被挖了灵脉的根,之后千年再没有出过像样的人才。
于是宗门长老们一拍脑袋,觉得大家可能是太过公平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能像祁扶玉一样, 吃草挤奶, 用最小的资源发挥最大的价值呢?
但这年头地主家也没余粮,给大家增加资源投入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就开始搞精英教育。
那些优秀精英弟子是肯定不会逐出师门的, 非但如此,他们若是表现优秀——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历练、比试、斋仪, 便可以给自己身后的分支赢得各种资源支持。
别说, 这么一搞后, 归墟宗顿时一改颓废风气, 在资源总体投入不变的前提下, 顶尖弟子越发优秀, 中坚弟子为了自身发展, 也会拼命协助团结顶尖弟子不断赢下去。
在这套体系中,真正被不断耗损的只是底层弟子,可是那些平平无奇的庸人,又有谁会在乎?
“原来如此,想出这一套的长老还真是人才。”
就是这模式让她实在忍不住幻视前世的一些选秀综艺,比如选票第一的团队就能无视实力差距,全员保级之类的。
云归意想瞪她——清枝姑娘到底是站哪边的人?
然而目光还没瞪出去,忽然想起彼此之间恐怖的实力差距……于是他目光又瞬间冷静下来。
惹不起,真惹不起。
一大家子以后的口粮还指望这位呢。
清枝问:“虽然很弱,但你也挺强的。这一套规矩和你有什么关系?”
归墟宗的高层可不傻,再怎么苛待庸人,都不会薄待云归意这样的天才。
云归意难得正色:“我们这些弟子是归墟宗的砖石,砖石之间若不紧密,华美广厦也会坍塌。”
原来如此。
精英领导的竞争生存模式虽然残酷,导致弟子小团体对立敌视的情况,却也客观增长了团体内部的弟子感情。
清枝问:“但这规矩不是在你们内部存在了千年么?”
云归意听到这句话却更怒:“存在千年,就是合理的么?!”
“我就是亲眼看着一个师弟,只是因为我的无能,所以没有伤药疗伤……赠送都不行!而那些天之骄子……”
说到痛心处,云归意狠狠一砸案几。
清枝眼睁睁看着平滑案几被锤得深陷一个坑。
“宗门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看过禁书,以前宗门不是这样的。”
“我是你请的外援?”
“……”
唯有在这无天无地,仅有两人的云舟之上,云归意才敢吐露心底深藏的那句话。
“我想诚邀清枝姑娘加入大计。”
云归意认真道:“让我们把祁扶玉前辈重新请回归墟宗!涤荡妖邪之气,还大家一个朗朗乾坤!”
“让月学在归墟宗中再次伟大,恢复它应有的尊荣!”
这一刻之前,清枝只是对云归意略有改观,觉得这人烂一点,但没全烂。
而在这一刻之后……
她只觉得云归意全身都是节目效果。
“噗。”
褒义的。
“清枝姑娘!”云归意几乎悲愤地瞪着她。
“你误会了。”清枝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我只是在狂喜,原来除我之外,在归墟宗,这一妖道横行的秽土,也能遇上同道中人。”
云归意面露惭色。
狂喜,听到没,看人家清枝姑娘多会用词。
人家遇见同道会狂喜,而他遇见清枝姑娘只想将她引为外援,保住自己在宗门里的同门。
清枝说道:“好啦。你的计划现在我很感兴趣,说说吧,我们的敌人都有谁。”
说到这个话题,云归意顿时不困了,噼里啪啦报出一串名字。
云归意这次表现出来格局了。
“我们首先需要关注的并非归墟宗同门,毕竟大家系出同门,先打掉其他四门派的竞争对手,然后再彼此攻击。”
清枝颔首,虚心求教:“比如说?”
“比如回梦阁,以幻术出名,自古以来在五大门派中都算不上头名,偶尔才能勉强出那么些个天才吧——但也远远比不上我的心眼通!他们这门派的人,称不上强敌,但一旦和另一个宗门联合起来,便极为恶心。”
清枝评价:“搅屎棍。”
云归意点头,表示她十分中肯。
“药王谷和千机宗,顾名思义,一个以医修、毒修出名,一个以暗器出名,手段防不胜防。单论起来都算不得强悍,但这两个宗门历来有联合传统。”
清枝摸了摸下巴,忍不住道:“听起来属于很适合被打劫的富户啊……”
云归意一愣。
嘴上再怎么轻蔑,大家心里都清楚五大门派精英弟子的含金量。
清枝还是第一个如此随意掂量的人物。
“不过好像确实……”云归意思路也被带偏了,“如果真能抢上一躺,在历练中绝对是极大补给。”
“还有万界门呢?”清枝问。
“哦,万界门,我们归墟宗唯一的劲敌,在祁扶玉前辈陨落后,真正能在正道中竞争头名的门派。”
云归意表情严肃起来,认真说到:“对于万界门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拿出来说的,因为它和我们归墟宗一样,都是各项突出,底蕴丰厚——”
清枝接话:“更适合被打劫的富户?”
云归意再度跑偏:“呃,如果真抢的成……咳咳。”
“总之,这些门派强,不代表他们的弟子都能完美发挥出宗门特点。”云归意给清枝打气,“比如归墟宗特征是全能,招牌是剑道,你看我符合么?”
“……你说得还挺理直气壮哈。”
“毕竟有清枝姑娘在,一切魑魅魍魉都是小问题!”
云归意目光灼灼地盯着清枝:“从遇见你的第一刻起,我便知道,重铸月学荣光,舍你其谁!”
云归意吹得清枝怪不好意思的。
西山城的大家也吹她敬她,不过更多是被她的背景吓唬到,云归意还是第一个从实力到背景,从头脑到气度,无条件崇拜信任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