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表示能一刀剁了四大门派所有人,云归意便敢光天化日地在旁边给她递刀子。
“这一趟出行比我想象中愉快多了,”她对大魔头说道,“我还以为会很压抑。”
“哦。”
“?”她敏锐道,“干嘛,不高兴?人家夸夸我你还不高兴?”
“……”
“怎么了嘛。”清枝轻轻戳了戳书皮,“你对我情难自抑了?”
这剂猛药效果明显,大魔头勃然。
“注意你的用词!”
“不这么说,你能搭理我么?”清枝不以为然,显然精准拿捏了大魔头心态。
她兴致勃勃道:“快说说,你为什么不高兴,叫我高兴高兴。”
祁扶玉……
祁扶玉原本不是很高兴。
但现在他非常不高兴。
“本尊不想与忘恩负义的人说话。”
清枝略显迷茫。
不是,怎么就扯到忘恩负义上了。
倒退一下剧情,是她说大魔头铁暗恋她。
不对不对,还得倒退……
是她说自己很高兴,原本还以为旅途过程会很压抑。
联想到忘恩负义……
“哦!”她恍然大悟,“你是觉得,我旅途这么愉快,都得谢谢你帮我收拾乖云归意是吧?”
说实话,他很不想回应这句怎么听都很愚蠢的“哦”。
每次清枝恍然大悟地“哦”的时候,都显得较真的他格外愚蠢。
“谢谢,太感谢了!没有你确实不会这么快乐!”清枝兴高采烈道。
他不稀罕了。
“别不高兴嘛,来都来了,还不玩高兴点?我们这就已经到中州了,马上就要开天门,直接飞到归墟山。仙山诶!大夏限定文化旅游风景区,你掏钱都进不去。”
大魔头阴恻恻道:“你以为人家请你来游山玩水的?”
“不然捏。”
“西山城的兽潮疑云只是过了云归意一关,归墟宗管事长老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你曾经的经历在仙山之境什么都算不上。”
“该见识真正的修真界了,丫头。”他声音清冽冰冷。
应该是在故意恐吓吓唬她。
清枝也确实严肃起来了。
她严肃地给出了自己的应对策略:“没关系,你会出手。”
…………
所以说,何必和这丫头较真呢?
“清枝姑娘,归墟山到了。”
就在此时,云归意进了船舱,表情严肃中透着少许不安:“我得先带你去见长老,把此事清了后,做其他事都会方便许多。”
而这也是最难的一处。
云归意小心翼翼道:“另外,清枝姑娘如果身上有什么不太方便之物,需要先行处理,否则宗门大阵,或许会自行启动……”
云归意认定清枝实力背景不俗,但不觉得她能和护山大阵掰手腕。
那可是祁扶玉前辈当年亲手设置的法阵,里面还有传说中的阵灵呢!
若是惊动了大阵……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云归意对清枝身份是有所猜测的, 自然担忧清枝藏着什么“好东西”突然爆雷,坏了大事。
清枝身上其实也没有什么。
一个黄泉镜,一本折月杂记。
不过这俩玩意都是位阶极高的法器, 折月杂记自不必说,花时雨最开始对它的猜测早已推翻。
这玩意绝不可能是黄级的小东西。
如果它是黄级,那大魔头也是黄级。
那西山城一众被迫害人士, 还有眼前的云归意本人, 又算什么?
可具体什么深浅……连黄泉镜都是地级下品,折月杂记大魔头怎么着都得属于地级中上品吧?
这种级别已经足以在某些小门派当镇山之宝了。
“清枝姑娘放心, 宝物放在我这里藏起,我绝不会贪墨。”云归意诚恳道, “我可以赌咒起誓,如有私心, 必心魔缠身,再无突破可能。”
“我不是担心宝贝会丢,我是担心想偷它的人。”她发自内心地担忧, “被我抓住还能活, 被这俩宝贝盯上,那多半就生不如死了。”
云归意心头发紧, 有些笑不出来。
他和清枝也算接触一段时间了,自认为对这姑娘颇为了解, 对方行事纯然天真, 坦坦荡荡, 绝不是遮遮掩掩, 信口开河之辈。
他心底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到底是多可怕的东西啊, 能叫人说出这种话?
联想到对方隐隐约约有所透露的身份, 莫非与祁扶玉前辈有关?
“它应该不会自己失控吧?”云归意谨慎询问, “姑娘方便透露一二,这两样宝物究竟有何用途,又有何忌讳么?”
清枝原本随口就要回答的。
如果能事先说好,大魔头不会随便乱来,而只要他不乱,那黄泉镜也不敢折腾。
只是……
“此事说来话长。”清枝表情微沉。
云归意眼前一亮,闻到了大新闻的气味。
“烦请姑娘赐教!小道绝不会将此事讲予外人。”
而清枝一叹气,祁扶玉就知道这丫头又想做什么事情。
对此,他已经不再试图阻止,只完全走流程似的警告:“差不多得了。”
清枝忙里偷闲:“放心,我这次讲的都是真实故事。”
真实故事。
祁扶玉轻嗤,他倒想知道,在这丫头完全误解的眼睛里,能看到什么“真实”。
“当年羽化之变后,其实祁扶玉并没有死。”
清枝一上来便给云归意丢了个大新闻。
他瞪大眼睛:“怎、怎么可能!魔头陨落,众人亲眼所见,而且后来还月城分崩离析也不见他出手,两千年至今更没有一句话……”
“没有死就一定要活蹦乱跳才能证明么?”
清枝大手一挥,将不知多少人全部划为异端:“而且,当年的还月城,已经不是最初的还月城了。”
云归意听到了一个被重重假象掩埋的历史隐秘。
清枝如同手执巨笔的潇洒画家,在摊开的空白纸上随意挥毫落笔,言语之离谱,逻辑之天马行空,颇有女娲造人的神韵。
——指的是,开头故事还算讲逻辑,但从祁扶玉夺舍云虺开始,就变得越发离谱,像是女娲娘娘造人到后面嫌效率低没耐心,所以随手甩出的泥点子。
在清枝口中,还月城全部是贪图享受,对正道存在投降心理的投机小人。
祁扶玉是功亏一篑,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悲情枭雄。
而云虺是为父隐忍,为了让父亲获得一线生机,甘愿让父亲寄居夺舍自己,导致自己陨落的大孝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云归意立刻否认,理由是那么眼熟。
“云虺是龙,前辈是人,即使后面叛门,也绝对是人,如果不是人,当年的宗门前辈一眼就能察觉出来!”
这些人质疑怎么只会质疑最肤浅的部分?
清枝别过头去,以不屑的眼神表示了自己的回答。
见状,云归意不禁心生动摇,难道是他错了?
清枝问:“你和云虺都姓云,你们就不能是一个祖宗么?”
“这怎么能一样呢?!”云归意先摇头,随后忽然意识到,云虺是祁扶玉的儿子,如果自己是云虺的后代,那祁扶玉不就是自己的祖先了。
“也不是不可能?”云归意不确定道,“我回去就联系我爹娘,翻族谱看看!”
“当你开始怀疑时,你就想想,那可是祁扶玉,有什么不可能呢?”清枝语重心长道。
“所以?”
“如果有岔子,也肯定是你错了。”清枝斩钉截铁道。
“哦哦……”
云归意为自己的狭隘感到深深惭愧:“多谢姑娘今日点醒我,因为一点雕虫小技便自矜得意,甚至轻视祁扶玉前辈,若没有姑娘今日提点,小道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傻事。”
清枝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感谢。
毕竟她一句话都没有说错。
你就说祁扶玉有没有死透?你就说他灵魂碎片在不在云虺的转生之卵里?就说云虺有没有管他叫爹爹!
云归意将话题拉回正轨。
“既然如此,姑娘您是……”
清枝神色高深莫测:“不要乱问瞎想,把云虺护法与长生仙尊关系之事全部咽回肚子里,若是坏了大事,自己把后果掂量清楚。”
懂了懂了!
云归意听到这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清枝姑娘显然是云虺前辈的后代!
不一定是云虺亲生,也可能是其他龙虺繁衍下的血脉,只是和云虺沾亲带故。
既然如此,她年纪轻轻便能执掌神器,实力神秘莫测叫人无法揣度,谈吐间更天然有番风度的事情也不难理解了。
如此回想起来,清枝全部古怪行径都有了解释。
她是龙族末裔,是肩负复活祁扶玉前辈重任的小龙女啊!
龙族是什么?堪比传说中仙人的存在!
虺族虽然不算完全的龙,但在不景气的当下,于大部分修士而言,概念和真龙也没差多少。
龙族能做成多少事啊,呼风唤雨,冯虚御风,祓除灾厄,甚至可以被一国供奉尊称为水神……
而他对这位小龙女做了什么?
清枝无视了云归意眼中的踌躇与悔意。
最开始她对这种类似表现还会觉得稀奇有意思,但看得多了,也觉得一般般啦,大家达成共识就行。
“既然清枝姑娘是这样的身份,那宝物决不能等闲处置,更不能落在那群人手里。”
“哪群人?”
“师长并非我能妄议,而同辈中,最应被警惕的就是归墟宗弟子当代首席,孟守静。”
“没听过。”
“那是自然,归墟宗弟子并不以扬名为修道目的,而孟守静又不是祁扶玉前辈那样的天才,出了宗门,没人会关心他。”
清枝听出苗头了。
“你和这个孟守静不对付?”
云归意看着清枝,这位龙女姑娘对祁扶玉前辈的虔诚忠实没人能质疑,态度又如此明显,也就是说……
“孟守静绝对是当年还月城叛徒的后人!”
清枝惊了。
对她忽悠行为本已视若无睹的祁扶玉也不禁微微睁开眼睛。
云归意信誓旦旦道:“我一直奇怪孟守静这家伙从哪学来的奇怪功法,又为何对祁扶玉前辈敌意如此之深,而且其人狡诈隐忍,城府极深,和那些还月城叛徒根本一模一样!”
“……”
她没好意思说,其实她也不知道还月城叛徒是啥样的。
然而云归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言语炽烈道:“清枝姑娘,我们要分清敌人朋友,必须除掉这叛徒后裔!”
看出来了。
云归意仙师将满月会精神学习得很好,对长生仙尊忠心耿耿,并且对他这位同门成见极深。
“行啊,”清枝满口答应,“不过首要还是得干掉其他四大门派,你的敌人便留在最后吧。”
云归意兴高采烈地应下。
至于清枝宝物处理,也很顺利地解决了。
清枝原本打算不管了,就这么揣在怀里,觉得以它们的位格,归墟宗不特意针对她的情况下,多半没法发现不对。
但云归意直接给她塞了块牌子,确保她的身份万无一失,绝不会泄露。
“这是风行箓,有此符箓,归墟宗各个法阵都不会针对你……这是宗门中一名阵法师给我的,只可用在紧急关头。”
青年慎重道:“但清枝姑娘的安危就是最要紧的事。”
这话说得很中肯,她不禁跟大魔头讨论了一下这件事,并委婉表示“哎大家怎么都这么关心我,好奇怪哦,和我朝夕相处的人应该会更爱我吧”。
大魔头没理。
此时云州完全着陆,清枝也起身准备出去逛逛。
她完全没有潜入敌人大本营的危机感。
毕竟她可是有县尊和云归意的双重认证,乃是天大的良民,身份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可惜清枝想象中下船就能四处吃吃玩玩,领略归墟宗风土人情的场面并没能出现。
她一出舱门,便被灿烂阳光闪到眼,右手抬起在眼前撑了小帐篷。
但山上风大,卷着白雾吹到身上时候还是冷冷的。
她放眼打量四周,这里是专门开辟给云州安置的山顶,所有草木都被清理平整,四周视野一览无余。
当然,山风也毫无遮挡。
身着藏青道衣的杂役弟子来回逡巡忙碌,间或夹杂着其他服饰的外来客,脸上表情并不如她一般轻松,更多的是凝重严肃。
对于世间绝大多数人而言,归墟宗这宗门的意义都非同一般。
尽管近百年来,归墟宗的统治地位受到挑战,可数千年积攒的底蕴威严是其他宗门拍马也赶不上的。
也就是两千年前,祁扶玉一手打造的还月城,在人心力量上真正威胁到了归墟宗存在。
可在祁扶玉陨落后,这样的人便再没能出现了。
可以说,在这样古老而底蕴深厚的宗门,哪怕是个洒扫的杂役弟子,地位都比县尊……呃,有点夸张了,也就比半个县尊厉害吧。
反正,至少在这个宗门的当代弟子首席想要对人做什么时,绝大多数人想的绝不是质疑反抗,而是想一定是那人做错了什么。
比如现在。
“宗守静?你来做什么?”
云归意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清枝身前,警惕地瞪着面前的马尾少年。
没错,少年。
清枝本以为,能被云归意如此提防警惕,宗守静应该是和他同龄,甚至比他更成熟些的青年。
然而此刻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只是个扎着低马尾的冷漠少年,他脸颊有些婴儿肥,个头和清枝仿佛,一米六出头的样子,看起来倒比她还要小上两岁。
——如果他笑眯眯的话,容貌的稚嫩感还要更强。
“奉师尊之命罢了。”
少年身着宽大道服,只身一人站在那里,山风吹得那宽大袖口鼓起,模样颇有些反差萌。
他语气毫无起伏,平静地说道。
“你走之前,师尊为你算了一卦,说你会带回来大.麻烦。”
“我便先来看看,麻烦在何处。”
哇哦, 新的能力出现了。
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句话在别的地方大部分时候属于没话说了感叹一下,但在修真界, 它是天下公认,无可置疑的事实。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敌人会在哪里捡了什么奇遇,有了什么新招数。
修真界的历史源远流长, 有无数高深功法, 顶级法宝遗留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然后在蒙尘百年后再度现世。
所以像阵法师、除念师这种号称罕见的角色, 严格来说并不算罕见——至少只要肯花大钱,还能找得到人。
但谶纬预言这行当, 找人却是真正全看运气,和砸不砸钱, 下不下功夫没有任何关系。
就连清枝看话本时,也默认书中同样神奇的言灵师、谶纬术士等角色为剧情npc,根本没想过现实中会存在。
然而, 这才刚来归墟宗, 路都还没认清,就先得知了一个重磅消息。
归墟宗当代掌门会推衍之术, 并且疑似算到她的来临,并对她的来意怀有某些误解。
怎么能称呼她为麻烦呢, 她明明是来帮归墟宗弟子团结一心, 重铸宗门辉煌的。
这样一见面就对客人喊打喊杀, 真不懂待客之道。
面对宗守静指向意味明显的言语, 云归意不快地蹙眉:“这是我从西山城带回来的证人, 她好不容易才从兽潮中逃脱, 你便又要带走她折磨?”
论扣帽子, 云归意可比宗守静熟练多了。
同为归墟宗内门核心,然而宗守静身为弟子首席,管理门派弟子事务居多,外出顶多是历练除魔,或者与其他宗门的上层人物交流。
而无论是妖魔,还是头面人物,都不会和他唇枪舌战,这方面的经验,宗守静还真不多。
宗守静微微蹙眉,纠正道:“我并非想要针对这位姑娘,无论这次你带回的人是谁,我都会调查。”
云归意恍然:“也就是说,只是在单纯地针对我?”
哦豁,看不出来啊,这云归意嘴皮子原来这么利索。
在西山城看他哑口无言的样子,还以为他只是话说得响亮呢。
宗守静被他连续三个大帽子扣下来,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仿佛淬了冰的眸子定定地凝在云归意脸上。
看外表模样,他也只是个小孩子的年纪,实际上处事手段,谈吐方面也算不得成熟高明。
然而,以这样的姿态当上归墟宗弟子首席,只能说明宗守静的天赋强到恐怖的程度。
力压一众归墟宗天才,以至于到这种无可置疑的程度,清枝觉得宗守静天赋怎么着都配得上“倒吸一口冷气”的感叹程度。
“出来。”宗守静冷冷道。
听这口气,是在对她说么?
一直在后面看戏的清枝探出头来:“你找我?”
不等宗守静开口,云归意先一把将她压了回去。
“这小子只是发现自己不占理,就想压迫更无权无势的普通女子罢了。”
他们这边冲突一起,时间耽搁的久了,自然就有有意无意地目光飘过来,并顺利认出两名宗门内的核心弟子。
“那不是心眼通传承的云归意么,又被首席抓住啦?”
“没听见云归意说么,首席还是找他事结果被揭穿了,这不就准备找他身旁姑娘麻烦。”
“哎,首席的脾性是该……”
看来云归意使出这样手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然而归墟宗门风淳朴,或者说这位首席弟子过于正直,愣是一次都没拆穿过。
有那么难么?
若是清枝自己来,此刻少说有不下十种方式为自己辩解清白,顺便狠狠给予回击。
最简单的就是让云归意把这些话同师尊讲,自己拖着她就走,云归意还能如何?
然而宗守静不会。
少年僵硬地站在原地,宽大袖袍遮住了他的动作,清枝不知他有没有愤怒,但从表情判断,宗守静人如其名,依旧冷淡无感。
这少年的应变能力,简直差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当然,云归意不会同情他。
云归意冷笑:“又在模仿祁扶玉前辈?但前辈昔日为首席时,可不会这样强抢民女,更不会欺凌同门。”
仿佛触动某个关键词,宗守静忽然开口,冷冷道:“我会超越他。”
“但你除了当上首席的年纪比他早,又有哪里比得上前辈?”云归意不屑道,“哪怕算年龄,你这种也属于时无英雄,叫竖子成名。”
云归意根本不在乎最后这句话把自己也骂成了小丑。
反正只要能打击到宗守静这个死对头,叫他怎么样都行。
“我无愧于心。”
少年清冷的眸子从他身上转开,清枝再一眨眼,就发现自己已经腾空飞起——
宗守静居然在眨眼间绕开云归意的提防,将清枝一把扛起,瞬息间便带着她跃出老远。
“宗守静你卑鄙!”
云归意回神后大怒。
少年全然不在乎他的愤怒与旁人眼光,自说自话地撂下一句平淡言语:“安心,查完没有问题后便还给你。”
当然,云归意根本不可能因为这句话安心。
——清枝有些明白,如此伶牙俐齿,几乎占尽舆论上风的云归意,为何在宗门小团队中连连失利,只能向外界求援了。
因为宗守静根本不和你讲规则嘛。
宗守静带着清枝跃出几步,随后当空召出灵剑,嗖的破空声中,就带着她飞往另一座山头。
归墟宗中能被允许御剑飞行的人寥寥,很遗憾,宗守静是,而云归意不是。
所以当灵剑召出来后,这轮过招便只能算云归意完败。
清枝在宗守静肩头一路狂颠,被高速撕裂的狂风像是刀子,割得她脸痛,以至于她不得不额外分出灵力护住自己。
这位归墟宗弟子首席的目标似乎是超越祁扶玉。
实力情商有没有超越清枝不知道,但这干脆利落的动手速度,与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绝对超过祁扶玉了。
反正如果是少年祁扶玉,绝不可能这样折腾人!
——因为云归意根本没胆子和怪物叫板。
甚至更可能成为给祁扶玉摇旗呐喊的小弟。
此时,清枝双脚终于挨着地面。
“好了。”
少年略微沙哑的嗓音在耳边传来。
换作普通人,被这么颠了一路,此时不大吐特吐也得两股战战,但清枝修为摆在这里,除了感觉有些奇妙外,倒没什么特别的。
毕竟此刻面对面站着,宗守静和她的身高几乎平齐,外表就纯一小孩子。
和云虺那种两千年龙宝宝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就在这里审理吧。”宗守静平淡地说道,同时从自己的袖口中掏出各种物事。
记录的纸笔墨汁砚台,看不出用途的玉玺,一面普普通通的铜镜……看不出来他这袖子还挺能藏。
把东西在地上摆开后,宗守静随意捡了块大石头坐上,以眼神示意她:“你也坐。尽快问完,我还得把你还回去。”
这么淡定的么?
“哪里的人?做什么的?”
宗守静过于淡定理所当然的口吻给清枝整不会了,素来机敏的她,竟一时没反应过来接话。
就是说,这归墟宗当代弟子首席的画风……是不是有点玄妙了?
“不说?”
少年抬眸,望了她一眼,随后唰唰下笔,写下【态度抗拒】四字。
字不大好看,歪歪扭扭。
——这方面如果想要追上祁扶玉,还差得远。
“不,我是奇怪,不应该先搜查武器,检查修为危险性之类的么?”
“哦,不需要。”
宗守静淡淡道:“你打不过我。”
“还说么?”
少年安静地望着她:“如果还不配合,我会使用强硬手段。”
“配合, 我当然配合。”清枝说道,“我就一普通小修士,归墟宗有令, 肯定是要配合嘛。”
宗守静没反应,只表情略略柔和了些,算是对她态度的回应。
然而——
“哎哟!”
少女腿一软, 忽得往地上瘫倒, 或许是出于保全自己的本能,身体精准倒向宗守静位置。
这下要是落实, 宗守静不说温香软玉抱满怀,也至少要被砸个头晕眼花。
宗守静想躲, 却听少女声音恰到好处地嚷嚷:“哎呀我肚子好痛,好像内脏都在刚才被颠坏, 头晕想吐!”
这摆明是他犯得错,宗守静没法否认,于是少年生生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任由清枝一头撞上来。
“哎哟。”
清枝捂住脑袋, 感觉自己像是撞到铁墙上。
宗守静奇怪问:“你到底是内伤还是头痛?”
“本来是内伤,但你现在搞得我好像脑子里也受伤了。”少女晕乎乎捧着头, 话都说不清楚了。
“……”
宗守静脸上露出少许懊恼之色。
山外的修士就是娇气,同门从没有这样表现过。
云归意的朋友们性格很别扭, 时常对他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然后似乎十分期待地悄悄盯着他。
那些人实力也次了些, 可心性都是一打一的好, 哪怕被他卸了胳膊卸了腿, 也都是一脸坚韧, 说些“山不转水转”“你的首席做不久了”之类的。
而自己的部下……同门(?)
宗守静不知如何定义他们, 因为这些同门也总很奇怪,喜欢喊些不明所以地口号,而且比云归意朋友们柔弱了不止一点。
不知怎么的,就会开始嚷嚷“首席动作轻点”,“杀人啦”,“我不行了”之类的话。
但不管怎样,同门都比外面的人强多了。
很久很久以前,宗守静去山下办过事,然而才不过三天,他就被那些百姓称呼为“妖魔”“力大无比的僵尸”,抬着棺材要他赔钱……
自那之后,宗守静再不肯下山接触莫名其妙的人了。
就在方才,清枝嚷嚷着倒向他的那一刻,少年本能地感到了熟悉,仿佛又回到九岁的那个下午,村老儿子抬着他爹棺材往他身上创的那一刻!
可问题是,村老他爹还活着呢!
活人也能睡棺材么!
当时他敏捷地连续闪开,叫村老儿子闪了腰,随后又认真表示,说“活人睡棺材会招灾”,这才把问题解决。
可不知怎的,当时那些百姓表情都绿了。
宗守静盯着一手捂头,一手捂住胃的少女,难得感到淡淡的不知所措。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位姑娘似乎是村老与村老儿子的结合体,如果不能谨慎处理对待……
“药房有药,姑娘若身体不适,我领你去。”
清枝凄凄惨惨道:“不用了,仙长将我掳来此处,不就是为了拷问么,我说便是了,请不要再如此折磨我。”
宗守静:?
他眸子生得特殊,瞳仁黑黢黢的透不出光亮,仿佛浓墨,盯着别人看时,总显得压抑阴森且……不大聪明。
盯着清枝瞧了半天,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能力同时应对村老与村老儿子。
“你可以将你家乡地址予我,如果你死了,我会予你家人抚恤。”
说完,宗守静又紧急补充:“抚恤之策不在宗门规定中,是我个人支取,所以数额不多,你做好心理准备。”
清枝:……
少年认真地注视着她,语气变得有些轻松:“现在可以安心受审了吧?”
“……”
宗守静:“?”
清枝实在忍不住问:“归墟宗的弟子,都像您一般聪颖敏锐么?”
宗守静很是自豪道:“师尊说我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那就好。”清枝喃喃自语。
正道未来还有救。
最初宗守静自称带着卜算卦象探查,来势汹汹,很不好惹,但聊得多了也便知晓,这小子真没什么可忌惮的地方,纯纯天然呆。
只是因为天赋实力过于强悍,以至于哪怕再怎么天然呆好欺骗,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