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蛛丝马迹都表明,这丫头并不像情报中显示的那么简单。
只是,尽管已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谢夫人却还是没想到,清枝竟有这么难缠。
对这种聪明的小鬼头,弯弯绕绕斗心眼没用。
就得快刀斩乱麻。
一念至此,谢夫人图穷匕见。
“我觉得你是个聪明又勇敢的孩子,以前咱们在道观里也见过,相处还算不错,我想,我们应该是可以诚恳地谈谈?”
“您是说——”
“时间紧急,我们只怕要从下午就开始准备,所以或许有些突然,也希望你能理解。”
清枝神色有些凝重地点头:“你说。”
“县尊上报之后,归墟宗也得知了此事。长生仙尊身份不同凡响,事态紧急,所以当即决定派仙长前来调查。”
“中州离云州遥远,西山城又地处偏僻,可若是乘坐飞舟,之后又不吝啬灵宝赶路,最迟今晚,归墟宗的人便会来到西山城。”
——真叫陈寅说中了。
还好清枝现在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说心里有些紧张,但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你知道归墟宗会对长生仙尊相关之人做什么吗?”
清枝摇头。
她是乡下出身的穷鬼天朦,哪有渠道了解天下大事,顶多看看史书。
但无论什么史书典籍,都不会记载归墟宗的隐秘行事。
如果野史话本全是瞎编的话。她对归墟宗的了解,就仅仅来自于大魔头的只言片语,以及祁扶玉的神魂碎片。
谢夫人道:“这两千年来,有不少号称仙尊转世复生之人,有些是招摇撞骗,有些真假难辨。但无论声势如何,归墟宗从不大意。”
“他们会出动最精锐的长老弟子,以铲除妖魔的名义,将那些孽种全部消灭,夷三族,绝不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而天下不会有任何人谴责此事,因为除魔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谢夫人严肃地注视着小姑娘。
她相信,对方能领悟到此事的轻重。
然而……
清枝眨巴眨巴眼睛。
“也还好吧,我是孤儿,家里人全死了,诛九族都没关系。”
谢夫人:……
…………
她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新奇的理解角度,却全然无法反驳。
“那时雨呢?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吧,不怕她出事么?”
清枝惊了:“归墟宗还搞诛十族?”
不是说好只诛三族么。
谢夫人稍稍停顿,如今她着实摸不透,这丫头到底是在心知肚明的装傻,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走了天大机缘。
无论是哪种可能,清枝都已深陷其中,绝对无法抽身。
“那你就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谢夫人设下结界,声音放低,透着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敬畏。
“你知道,花时雨的真实身世是什么吗?”
清枝:……糟了!
谢夫人凝重道:“这次长生仙尊出手,就是因为她,你猜猜,归墟宗知道此事的话,会对她怎么做?”
谢夫人还真不是故意恐吓清枝。
现在就连县尊都害怕了,特地将这件事告知本不知情的谢夫人。
于是恐惧焦虑的人又多了一位。
目前知道花时雨身世的人不多,长生仙尊几乎都杀了,只有县尊,应如许,谢夫人,巡山队。
县尊去拿捏巡山队了,但他也难以保证巡山队的嘴巴牢固程度。
然而不管是谁都知道,花时雨身世一旦泄露出去,别说父母好友,只怕太平道观,乃至整座西山城,都会被夷为平地。
长生仙尊虽被打为魔道,可两千年过来,拥趸从未减少。
当年追随者的后裔也有不少还活着。
但凡他存有血裔之事传出去,都是一呼百应。
“所以我的意思是,若你了解满月会,甚至有那二位的联络方式,不要藏私。”
“这对大家都好。”
清枝望着谢夫人,一时难以开口。
谢夫人有所不知。
满月会的大夫人与右护法,现在就站在您面前呢。
“你果然知道。”谢夫人道。
谢夫人心思缜密, 更何况对这句突然体温事先早有设计,专门盯着清枝微小反应,这才捕捉到那一瞬的僵硬。
谢夫人接着说道:“那你应该清楚此事特殊性, 县尊这边,就连朝廷都不好上报……大家都很苦,此时才更要集中力气往一处使, 你说是不是?”
清枝沉着脸没说话。
她现在根本没心思搞那些勾心斗角, 她只恨还月阁那几个掌事死得过于轻松。
哪有将这种动辄流血千里的事,随意张扬在外的道理?
说句难听话, 得亏兽潮足够凶险,敢于靠近的人都死了, 否则这桩隐秘还不知道要传给多少人。
到时候别说担心时雨了,只怕整座西山城都要被夷为平地。
“兽潮都没能毁掉西山, 却要毁在同族手里么?”
谢夫人平静地看着她:“这就是修真界。”
“……”少女别过视线。
“你并非正统修士出身,心中多有不忿很正常,也很合理, 但归墟宗的仙师不会与你讲是否合理。”
“我看夫人也是很厉害的人物。”
清枝这话半是讽刺, 半是真心实意。
周宝安与她多年夫妻,这次死得不明不白, 然而见面到现在这么久,谢夫人提都没提过一句他。
她甚至不愿在服装上表表心意, 一朵白花便算道尽哀思。
这是无情。
对话之间, 有条不紊——反正比那朱雀可有条理多了。
这是理智。
观主暴毙, 道观却井然有序, 甚至还能安抚救济百姓。
这是能力与公义。
清枝觉得谢夫人是能干大事的人, 说实话, 若是两人早些认识, 关系又更亲近些,她倒想让谢夫人来扮演【大夫人】。
“你对我也无需心有抵触,我始终没有威胁之意,只是将摆在西山城所有人头上的利刃亮明了。”
谢夫人平静道:“归墟宗不止是你的致命威胁,也是我的。”
“如果不能应对好即将到来的归墟宗使者,所有人都得有大.麻烦。”
清枝从气恼中回神。
“只要我告诉你我所知的真相,你便会站在我和时雨一边么?”
“太平道观、西山城会与满月会联合。”谢夫人回答道。
清枝想笑,气得想苦笑。
这不就是她和时雨最开始的目的么?
不对,她们最开始只是想找观主,想法子镇压山谷里的异变。
观主不同意。
于是找县尊。
好家伙,县尊直接关人。
于是找还月阁,这边更是重量级,要将她们活祭。
然而兜兜转转,在真正危机面前,这些大人物反而主动表示愿意勠力同心,共克时艰了。
清枝本想说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想了想没说,因为她觉得谢夫人不会和这句话共情。
丈夫死了她上位。
还月阁那边的祸害死了,大家更是都开心。
“算了,也没必要纠缠过去那些事了。”清枝不为难自己,选择直面困难。
“我就说说我知道的事吧。”
清枝讲述的版本,就是时雨视角经历的故事。
“所以你联络不上【大夫人】?”
“不知道。”清枝说道,“大夫人当初下的命令是,让时雨接管西山城,或者成为还月阁分部的统领,否则没有资格和他们联系。”
“我现在就和县尊沟通。”谢夫人面露喜色,毫不犹豫道。
还月阁死了那么多人,不就是方便现在这件事么?
可惜清枝笑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即使这样东凑凑西凑凑让这件事成为了事实,她本质也做不了什么。
除非……
冒着生命危险,在归墟宗使者面前也招呼一圈?
也就是一月不到,清枝却已经成长了许多,至少在刚才因时雨而惊愕后,这次的心绪她没让谢夫人看出来。
她故作欣喜地告别了谢夫人,临走时,这位手段厉害的女修,仍然期待地望着清枝,并说好了下次见面时间。
“今晚暮食,便要会见归墟宗使者。”
清枝念叨着这句话,感觉心里像是坠了铁块,沉甸甸的。
“怕了?”
大魔头开口道。
不像是有枣没枣打两棍的日常嘲讽,倒像是真的察觉到她细微感情变化。
清枝没吭声。
“不是你自己说过,自己生死边缘游走几回,如今已是亡命之徒,也会害怕么?”
她没心思吵架,说到:“我不知道自己心态该怎么讲……你说还月阁可怕吧,县尊厉害吧,黄泉镜凶险吧……可终究都是西山人,哪怕有修为差距,我也觉得大家是一样的。”
“可是归墟宗……好像不太一样。”
在与姜尘相遇,了解诸多历史隐秘,自身命运变动之前,归墟宗都是清枝心目中的圣地。
世间最强大的修士,最玄妙的秘籍,什么天材地宝,绝世天才……都在归墟宗。
那是凡人不可触,唯独会向天才投去倨傲一瞥的仙门。
仙门圣地。
西山城的百姓叫道观弟子小仙长,那是没见识加客气,然而归墟宗出来的,个顶个都能称一声仙君的。
其实她的心理也不难总结,就是因为缺乏对手情报,以及长时间的环境灌输,而出现了迟疑。
“其实如果暴露了,结局都是死,有什么不同?”清枝自言自语,仿佛质问自己,“我怕归墟宗干嘛?”
听她絮叨这么一堆,祁扶玉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嘲讽她。
他当年是可是归墟宗弟子首席,险些成为下任掌门,名气大到即使归墟宗之后将他除名,然而一千多年后还是捏着鼻子悄悄把他名字加回去的第一天才。
祁扶玉曾热爱这个宗门,但叛变之后,任何人与他提起过去,得到的都只是轻蔑一笑的回应。
他鄙夷它。
归墟宗面子大吧?然而祁扶玉在天下兴风作浪时候,可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和他对着干。
——有这个骨气的要么当年就跟着祁扶玉跑了,要么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杀了。
毫不客气的说,祁扶玉当年是将包括归墟宗在内的天下宗门的脸面,碾在地上踩。
现在清枝出现了动摇与自己都觉得羞惭的畏敌,祁扶玉完全有资格嘲笑愤怒。
以两人三天大吵两天小吵天天拌嘴的关系,这样的讽刺似乎也没什么。
就连清枝自己也这么觉得。
所以最后那句对自己的质疑,她用了莫大勇气才坦然承认,同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觉得大魔头铁定要来一句“确实,早知道你不过如此”云云。
然而他们两个能神奇地凑在一起,并且打不烂,吵不散,好像就是因为一个神奇的共同特征:意外性。
祁扶玉没有嘲笑动摇的清枝。
他甚至没有说“人之常情”,“大家都是这样”一类的安慰套话。
他道:“因为你还小。”
“……你是在嘲讽我么?”
“因为你不是修士,因为你不是天朦,因为你不是天下任何一种人。”
“你比绝大多数修士都更优秀。”
“你是有着惊人潜力,并还在不断成长的清枝。”
清枝怔住,
他的话语很……特别,不像平时的他,又很像他的风格。
仿佛全然不搭边的寥寥几句话,却足以概括相当丰富的言语。
至少清枝已经领会到了那股含蓄的、直率的、别扭的、独特的宽慰风格来。
“也是哦,我修行才一个多月,他们都多少年了……指不定这位使者都够当我爷爷呢。”
“你只需要更多的机会。”他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对清枝的真实评价。
“这次见到归墟宗使者你会害怕,下次呢?”
清枝大胆设想:“下次我大概会想怎么从他们那里揣来功法?”
祁扶玉并没有对此点评,只是说道:“这便是你的优点,所以有何惧之?”
“……你话说的真不中听!我怎么可能害怕?!”
而在这两句吐槽说出口后,大魔头轻嗤一声,也不再赘言了。
因为他知道,当清枝能嘻嘻哈哈开始胡说八道,那就证明已经没事了。
“你知道刚才你在讲这些话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嗯?”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老话说得真对。”清枝眉飞色舞道,“多活两千年,这见识口才就是不一样。”
祁扶玉不想理她了。
“走走走,我们再去看看百姓,晚上就和归墟宗的青天大老爷见见面,看看中州的水土,是不是比西山更养人!”
很遗憾。
中州的风水,似乎确实比西山更养人。
要不然,这位自中州飞舟千里,连夜赶来的小仙师,也不会二次发育,眼睛长到头顶上了。
当天晚上,清枝做好了心理准备,来到县尊府面见这位千里赶来的强者。
不止是她,县里的大人物几乎齐聚一堂——出于保护心态,时雨没有来。
但不得不说,这修士的身份确实很有些特别。
这名归墟宗弟子外表也就十八九岁(真实年龄未知,清枝恶毒揣测是一二百岁的老头装嫩),却学着话本里的仙人,颌下蓄须。
当他傲慢地微抬下颌时,柔软胡须也在空中微微飘动。
清枝很难不去注意那自由的小胡子。
直到这位归墟宗弟子环顾四周所有人后,傲慢地开口。
“归墟宗弟子,云归意,兼第三十一代祁扶玉心眼通传承弟子,见过各位。”
这长长的一串头衔,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归墟宗弟子,天才之类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来之前也打过招呼了。
但这个祁扶玉传承……嘶。
归墟宗居然保留有祁扶玉传承?
不对,长生仙尊的弟子,居然来西山城调查他女儿了?
众人心里皆是一沉。
甭管这年轻修士做事看起来多离谱,这年头,祁扶玉名牌就是硬通货,哪怕是个木棍,盖了祁扶玉的戳,那它也能当如意金箍棒使。
唯独一人不同——
清脆的少女声音紧跟着疑惑响起。
“归墟宗弟子、云归意、长生仙尊传承者,这是三个人,我们这儿没地了,坐不下。”
云归意目光转回,盯着这个故意出声装傻,疑似当面给自己落面子的乡下丫头。
只看一眼,他便目露轻蔑,唇角更扬起冰冷弧度。
西山城果真是个粗陋小地方。
他直接道出清枝虚实:“朝彻境都保不住的废物,也配在本道面前大放厥词?”
“另外,这世上没有长生仙尊,那是西域魔头。”
“在下师祖,唯有祁扶玉首席。”
“不想被割了祸根种下舌祸符箓,就闭上你的嘴。”
云归意冷冷盯着清枝,杀意毫不遮掩。
“若有人再敢当着本道面前,羞辱本道传承——”
“割舌。”
“或者自裁吧。”
云归意这句话一出口, 在场不少人眉头都皱起来。
大家都不是普通人,有头有脸的,哪怕生死相搏也不会做什么难看事。
然而这么个外表比清枝还大不了几岁的小辈, 当着所有人的面喊打喊杀,把大家面子放哪去?
甚至大魔头也发话了。
“你想他怎么死?”
清枝:“?”
“这次不算酬劳,本尊可以帮他割舌。”
“噗, 没事没事, 我没生气。”她连忙道,“你别乱来。”
清枝刚才愣住了, 随后也有被羞辱的愤怒,但她比同龄人更“好”的地方就在于, 类似的羞辱她遭受过很多次,所以比起愤怒, 她会最先选择保持冷静。
思索如何保全生存。
思索如何保全稳定。
思索如何保全尊严。
“你没有尊严么?”大魔头愈怒。
“现在不是吵架时候,等我打听清楚他那边的祁扶玉是什么情况,再慢慢和你说。”
“我便可以告诉你, 本尊没有传承!”
“知道了知道了, 一会儿说。”
姜尘作为祁扶玉昔日心腹,他说祁扶玉没有传承遗留, 绝对是可信的。
但清枝也不觉得云归意会拿这种事情在外面来说。
况且,祁扶玉陨落后, 许多传承都被归墟宗借机搜罗——包括最重要的飞升之法。
清枝想通过云归意, 看看归墟宗的虚实。
“都是大夏国人, 何必呢?”谢夫人笑吟吟地打圆场, “仙师来我西山城, 也是为了铲除兽潮之事, 何必——”
“啰嗦的话少说, 夏国皇帝也管不了我们。”云归意打断她,言辞干脆道,“师门派我来此处,并非为了兽潮——这事若处理不了,只能说明当地门派官府废物。”
谢夫人表情还好,县尊脸色却黑了一半。
什么叫夏国皇帝也管不了他们?
陛下可是人皇,执掌伏羲剑,肩负天下真气,一剑诛邪下来,哪怕是归墟宗掌门也要敬畏两分。
这小辈未免过于狂妄。
“学学这丫头。”云归意努嘴示意清枝,“大家都配合,事情尽早解决,谁都——”
云归意倨傲的话没能说完,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云归意表情陡然一变,随后闭上嘴巴猛得向旁边一歪身子,似乎在躲避什么袭击。
随后他又像是和空气搏斗般迅速闪躲,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只听见“啪”的破空声。
可惜,啪啪只响了三声。
云归意就像是被堵到风箱里的老鼠,变招势尽,被无形的力道狠狠锤了出去!
“噗!”
云归意重重摔到墙面上,整个人身体佝偻起来,吐出一大口淤血。
“有、有敌袭!”他嘶哑着声音喊道。
县尊等人先是紧张戒备,但很快两人心里又领悟了怎么回事。
——西山城里还能有比满月会更恐怖的人么?
必然是大夫人见这臭小子不爽,在暗地出手了!
呼啦啦一片人围到云归意身边嘘寒问暖,谢夫人脸上写着关切,背地却转过头,向清枝投来赞赏的眼神。
丫头好样的,知道联系大夫人。
清枝:……
少女脸上的严肃略略破功。
“是不是你动手了?”她赶紧在心里问大魔头,“你想什么呢?真不怕被抓。”
“僭越者,应当受到惩罚。”
“僭越?云归意哪里僭越了?”
清枝真没觉得自尊心很受创。
“你真不用担心我自尊心受创,这玩意儿很奢侈的,比起这个,大家好好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别误事呀。”
“你这样打草惊蛇,后面怎么和云归意套话?”
“你想知道归墟宗什么,本尊自可以告诉你,还需要他?”大魔头不爽道。
不过在清枝发话后,祁扶玉终究没有再补刀。
饶是如此,这个刚才还颐指气使的归墟宗使者,气势也瞬间烟消云散,脸上写满了愤怒憎恨。
他一把甩开搀扶他的修士,恼恨道:“县尊干的好大事情。”
“进行密谈前,居然连清场都做不好。”
遭到迁怒的县尊:……
行吧,咱闭嘴。
云归意手背一抹嘴角鲜血,露出残酷笑意:“本道心眼通能够感觉到,刺客还在堂中,就在尔等之中!”
此话一出,顿时人人自危。
这场密谈没有护卫,因为参与者满打满算也就五个人,都是高层修士,修为不俗,真要出事,寻常护卫只会束手束脚。
谢夫人是思路最冷静的一个。
她没有和其他人疑神疑鬼,依然保持着微笑,声音克制道:“云仙师,咱们眼下正该勠力同心解决逆贼,这样二话不说先挑起内斗,不好吧?”
“内斗?”
云归意轻瞥她一眼,因为血污弄脏了白皙面庞,神色越发狂气。
他的性格与他的名字实在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只要我一时兴起,就能将你们全部杀死,之前糊弄两句,还真有人当真了?”
云归意丝毫不在乎其他人感受,但很快众人便知道他哪来的底气了。
“接下来这句话是说给刺客听的。”
“千万不要自首认罪,”云归意微笑道,“无论你如何痛哭流涕,我都绝不会原谅你。我会将你碎尸万段后,把你的神魂碾成齑粉!”
这话是不是过于中二了?
清枝实在忍不住吐槽他。
不过云归意接下来的行动证明,他说这个话,确实不是吹牛。
“原本想和你们说明心眼通为何物,但刺客如此没有耐心倾听,倒是自己上来找死。”
“祁扶玉前辈留下的心眼通传承,对于捉住潜藏在人群中的叛徒,可是十拿九稳。”
“我不熟悉诸位,诸位也不熟悉我,而西山城这种乡下地方,对归墟宗七十二神通毫不了解也能够理解。”
“但你们只需要明白一点。”
“扶玉师兄的荣光不容轻蔑玷污!心眼通乃是归墟宗神通之首!”
清枝前面听他那样嚣张羞辱,最多也只是皱皱眉。
然而此刻,看云归意动辄把祁扶玉挂在嘴边的样子,她终于感到极不爽快。
祁扶玉是她一人得知的隐秘,是她心底最洁净的月光。
云归意到底在嚣张什么?
如果是正常的仰慕和喜欢倒也罢了,这种粗俗无礼的模样,绝不可能是祁扶玉推崇的礼节。
到了此时,清枝对云归意是真的一点都看不上眼了。
这人或许有实力,但心境眼界都还差得远。
说来说去,这人半天还是扭曲狂热的祁扶玉厨,并且是那种和魔尊祁扶玉切割彻底,只认可正道祁扶玉的那种扭曲厨。
狭隘,偏见。
知不知道她已经快把每个阶段的祁扶玉都见过一遍了?
不过轻视归轻视,较量起来还是要重视对手。
云归意嘴里反复强调,并深为自豪的心眼通也给清枝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门神通,甚至就连这种组词方式,都是清枝此前闻所未闻的。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读书少,于是询问大魔头:“你听说过心眼通么?干什么用的?”
“本尊没有这种花里胡哨的小花招,需要知道什么,都是直接抽魂翻找。”
清枝:啧。
大魔头这话听起来很有底气,可惜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让清枝更担心两人暴露了。
云归意话说的这么狂,又能被归墟宗派来单独调查,说明肯定是有实力的。
这个被他动不动挂在嘴边的心眼通……
忽然,清枝心里灵光闪现,想起云归意最开始的行动。
她可是体会过的,姜尘为鬼魂之身,而且存在形式十分特别,以灵体攻击时根本没有灵力波动,唯有真正碰触上了,才知道原来他就在旁边。
所以正常而言,云归意应该直接飞出去,而不是那样东躲西藏,连续躲了两招。
“让我听听诸位心音。”
云归意嘴角浮现冰冷微笑:“好好听听,究竟哪位的心声,与刺客最为相符。”
原来如此。
和她预计的相差不大,但肯定还有她没有推测到的神妙,否则如归墟宗那样竞争激烈的地方,这种辅助性质的能力,肯定达不到云归意口中的程度的。
清枝手指蜷起,袖中黄泉镜冰冷的镜面给了她极大安心。
没事,被发现大不了就是跑嘛。
她身上三块祁扶玉神魂碎片,还能死在这里?
清枝按兵不动,警惕地盯着云归意,灵力暗自运转,时刻准备发动黄泉镜暴起逃命。
云归意合眼,表情回归冷淡无情——此时他那副俊秀面皮倒是派上用场,长发无风自动,颇有些仙气风骨。
他双手捏决,灵力陡涨!
他鬓发飘飞,露出其下白皙干净的额头,紧接着,众人只见他额心出现一道红线。
红线渐渐变粗,逐渐扩大。
最后,竟有第三只竖眼在他额心缓缓张开!
那只竖眼与常人黑眸不同,瞳仁为血红色,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
竖眼毫无感情,漠然地向西山城五人看来。
于此同时,五人不同的心跳搏动也在云归意耳旁响起。
分辨心念之事最为细腻繁琐,对天赋要求极高,许多天才都败在这仿佛整理虬结丝线般复杂的一步,才未能掌握心眼通。
然而云归意不同,这种时刻,往往是他最全神贯注,血流最快,心情最激动的时候!
刺客的搏动很短暂,但他凭借心眼通,还是及时捕捉到了。
那是个稳定、阴郁、强健的气息。
就好比此刻——
云归意的【心眼】向外延伸,随手要将那直觉感应到的神魂拽出来这个行动与往常并无不同。
然而,一道呵斥犹如九天外传来的滚滚惊雷,在云归意耳边霹雳炸开!
“滚开。”
“什么狂妄蝼蚁,也敢妄称本尊传承?”
可惜,云归意并没能听到这信息量极大的第二句话。
因为在第一个“滚”炸开时,这位祁扶玉高徒,便干脆利索地晕了过去。
将生死不知的云归意送到医修那去后, 西山城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各有盘算。
这场密谈现在铁定进行不下去了,刺客连续出手两次, 直接把使者打得吐血晕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那他们该何去何从?
云归意万一没挺过去死了,归墟宗追究下来, 大伙所有人难道都得等死么?
“本官却不知道, 我西山城何时还出了这般英雄人物。”县尊率先打破静寂气氛,笑眯眯看着周围人, “既然这般有实力,为何不现身与大伙商量一二?也免得如此被动。”
没人吱声。
“或许, 清枝姑娘了解些内情?”谢夫人笑着说道,“此次是否为满月会插手?”
此话一出, 所有目光顿时齐刷刷射向清枝。
清枝神色无辜,怯生生道:“云归意大人这是怎么了?刺客是我们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