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音看了他片刻,见他眸色沉得可怕,哪里还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她气得想把碗扣到他头上,终究是忍住了,把手里的碗往前一伸:“夫君是想喝我这一碗吗?”
陆沉风重重地舔了下腮,嘴边勾起抹痞笑。
他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饭。
然而姜音却吃不下去了,她看着碗里的清粥,再没了食欲。
“我吃饱了,夫君慢吃。”她把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便往外走。
在姜音起身离开后,陆沉风端起碗几口便罢把碗里的粥喝了,抓起两个包子往外走去。
堂内的锦衣卫急忙跟上,吃完的没吃完的,全都站起身离去。
一行人出了客栈,整顿完毕,继续赶往河间。
正午时分,他们停在驿道边的一座茶舍前歇脚。
只是他们刚坐下,便遇上了大理寺的人。
柳珩带着两个大理寺官员并十几个衙役来到茶舍前。
再次看到姜音,柳珩眼神稍显柔和,没上次那么锐利,他冲姜音点点头,浅浅笑了下。
陆沉风脚尖一碾,转动了下,侧身挡在姜音面前,神情冷冽地扫了眼柳珩,手握住刀柄,指头点着刀身轻叩,眼中杀意浓浓。
柳珩走到陆沉风他们这一桌,看向陆沉风:“陆大人可方便与下官拼个桌。”
陆沉风懒懒地掀动眼皮,眼神如刀子般剐了他眼:“不方便。”
柳珩却并不恼怒,笑着看向姜音:“陆夫人,可否与在下行个方便?”
姜音看了眼陆沉风,笑着道:“我做不了主,要夫君开口才行。”
柳珩笑了声:“夫人真是贤惠,然凡事过犹不及,为人妻亦是如此,过于温柔贤惠反倒会使夫妻不睦。”
姜音单手支颌,另一只手转着茶杯玩,闻言,食指一顿点住旋转的茶杯。
“柳大人此话怎讲?”
陆沉风握住长刀一把将刀抽出,姜音急忙按住他手,冲他摇摇头。
“夫君这是做什么。”
陆沉风冷声道:“你还真想听他胡言乱语?”
姜音应道:“反正坐着也无聊,听听又何妨。”
柳珩笑了声:“陆夫人,我可以坐下与你说吗?”
姜音手一伸:“柳大人请。”
柳珩看了眼陆沉风,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眼神极为的挑衅。
他坐在了姜音的对面,眼神温和地看着她。
像,真像啊,当真如二弟所言,就像是小妹放大后的模样。
“柳大人。”姜音喊了他声。
柳珩回神,笑着指了指天:“若此处一直出太阳,永不再下雨,那这太阳于百姓而言便是祸,令人厌恶、唾弃、畏惧。反之亦然。有晴必有阴,乃万物大道守衡定理。”
说到这,他略一顿,唇边笑意加深。
“夫妻间相处,亦是如此。若陆夫人一味的柔弱贤惠,那陆夫人的柔弱就如同一直悬挂于天的太阳,时日一长,只会令陆大人生厌。偶尔的彪悍泼辣,于陆大人而言,反倒是一场雨露甘霖。”
陆沉风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凌厉的眉眼沉沉压下,他忍了又忍才忍住没一刀把柳珩给砍了。
姜音却听得止不住地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春风般的笑意。
“柳大人真是风趣。”
柳珩笑着看她,很自然地问了句:“听柳夫人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不知柳夫人家是哪儿的?”
柳珩拱了下手:“是柳某唐突了,陆夫人勿恼。”
陆沉风眼神宠溺地看着姜音:“还要再歇会儿吗?”
那份宠溺一半是做戏给柳珩看,一半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真。
姜音笑了下,站起身:“走吧。”
她没戴帷冒,自从跟在陆沉风身边后,她就没再戴。陆沉风没让她戴,她也没主动提。
先前行走江湖时,她都是戴着帷冒的。
陆沉风起身拉住她手,拿起长刀便走。他的绣春刀放在了马车里,没拿出来。
张山和另一个小旗李石,两人招了下手,坐着歇息的锦衣卫齐齐拿刀跟上。
柳珩急忙站起身喊道:“姜姑娘。”
姜音身形一顿,没回头,也没理他,继续往前走去。
柳珩再次喊道:“姜姑娘,有时候糊涂是好事,有时候糊涂未必是好事。”
姜音停了下来,陆沉风手揽在她身后推她一下。
而这次姜音却没再继续走,顿了顿,她转过身看向柳珩。
“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珩上前两步,看着她眼睛,直言不讳道:“实不相瞒,我家有个小妹,十三年前与家人走失了……”
他话没说完,陆沉风冷嗤一声,唇边勾起抹讥讽的笑,看向他的眼神即冷冽又鄙夷。
柳珩神情淡然地扫了眼陆沉风:“陆大人,很多时候你所见所听未必就是真相。”
陆沉风拖着长音哦了声,脚尖一动,往前跨出两步,顺势挡在姜音身前:“那柳少卿说说,何为真相?”
柳珩勾了下唇:“陆大人是想再次与我切磋一番吗?”
陆沉风轻轻扬了下眉,阴恻恻地笑着:“本官愿奉陪。”
柳珩道:“陆大人眼下办的是何案子?”
陆沉风不答反问:“柳少卿现下办的是何案子?”
柳珩轻笑道:“下官暂无公差在身,来此只为了见姜姑娘一面。”说着,他又看向姜音,“我家小妹走失那年六岁半,与姜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不等陆沉风开口,他快速从怀中掏出一卷画轴,绕过陆沉风走去姜音身前,展开画轴给她看。
陆沉风一眼便看出,这幅画正是上次柳闵拿来锦衣卫衙门给他看的那幅。
画上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确实和姜音长得一模一样,姜音看起来就像是画里小姑娘放大后的模样。
姜音诧异地看着画中的人,良久,抬起眼看向柳珩。
“画中人是柳大人的妹妹?”
柳珩小心翼翼收起画,含笑道:“正是。且小妹左肩上有块红色莲花形胎记。”
姜音下意识地抬手去按住左肩,她这里就有一块红色莲花形胎记。
她的神情和动作,如数落在柳珩眼中。
柳珩看着她,眼中隐隐有潮意。
“不知姜姑娘是在哪里长大的,由何人抚养长大,因何嫁给了陆大人?”
姜音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
陆沉风感受到她的颤栗,回身把她搂在怀里,手臂环在她背后,安抚地拍了拍她背。
他眼神阴鸷地看着柳珩,扯了下嘴角:“柳少卿想知道的这些,本官可以答复你。”
柳珩问道:“条件?”
陆沉风冷声道:“眼下正有一个案子……”他将方老翁的事陈述了一遍,“本官因有公务要去一趟河间,无法亲自查办。便将此案移交给了顺天府,眼下赵知县的人应该还在赶往京城的路上。”
柳珩听罢皱了下眉:“陆大人是想让我接手此案?”
陆沉风嘴角轻扯,笑容玩味:“柳少卿若能处理好方老翁的案子,到时候你想知道的事,本官都能答复你。”
他低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口,叹了声:“唉,说来本官也是万分痛恨这些拐子。前些时日,本官的夫人也差点被抓走。若非本官救得及时,怕是……”
柳珩却并不接他的话,而是看向姜音:“姜姑娘,你若有难言之隐,不想说便不说。因猜测姜姑娘很有可能是我家走失的小妹,所以才多有冒犯。”
姜音微微一笑:“我夫君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柳珩点了点头,看向陆沉风:“好,就依陆大人的意思,还望到时候陆大人别食言。”
陆沉风眯了眯眼,笑得一脸奸邪:“那是自然。也希望柳少卿不会让本官失望。”
柳珩拱了下手:“陆大人保重,你我京城见。”
他临走前深深地看了眼姜音,最终什么也没说,手一招,带着大理寺的人离开了。
目送着柳珩等人走远后,姜音看着陆沉风:“夫君不是已做好安排了吗?为何又要让大理寺的人插手。”
陆沉风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声:“我本也没想着拖大理寺下水,是那小子自己硬撞上来的。”
实际上他心里想的是,既然躲不开,那就干脆一并拖下水得了。
反正以后说不定都是一家人呢。
日落之前,到了河间。
直至进入河间城内,陆沉风仍旧让锦衣卫扮作镖师。
他没有去此地千户所,而是住在了河间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
在客栈安顿好之后,陆沉风让张山去了一趟千户所,与此地的千户交涉了一番。
张山回来时,顺便带了黎江和苗武送来的信。
黎江和苗武早已到安州和文远县了,他们在那没碰上异域僧人。
两人各自留了一队人马守在安州和文远,又继续南下去巡查围赌。
陆沉风坐在大堂内的一张方桌前,手拎着茶壶慢悠悠倒水。
他看一眼旁边坐得规规整整,小口小口喝着水的姜音,笑着问道:“夫人如何看?”
姜音两手握着茶杯,与他目光相视,笑了下:“我觉得那僧人还会回来。”
“哦?”陆沉风放下茶壶,一脸兴味地看着她,唇边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夫人为何觉得他还会回来。”
姜音笑着放下茶杯,纤细的手指点着杯口,上面印着浅浅的口脂,她指尖在口脂上来回抹动。
陆沉风看着她葱白的指尖与那薄薄的一点嫣红,眸底似浓墨翻滚,他舔了下唇,垂眸喝水,喉结滚动着,凛冽又灼人。
“因为‘欲’,人最难对抗的便是‘欲’。僧人难敌口腹之欲,他是被迫离开河间的,心中惦念着此处的驴肉火烧,出去了避了一阵,眼见着风波过去,必然还会回来。除此之外,他心里也许会想着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沉风笑着夸她:“夫人真是聪慧灵敏。”
姜音看着他脸,软软地笑了声:“夫君惯会逗我玩。我也只是顺着夫君的心意猜测罢了,何况与夫君比起来,我不及你万分之一。”她眼珠轻转,食指绕着杯口打旋儿,“不说城府心计,单论心性,如夫君这样定力强劲的男子,世上能有几人?”
陆沉风撇了下嘴,从沉沉胸腔里震出一声低哑的笑。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神情痞邪:“激我?”顿了下,他唇角轻动,倾身靠近,唇边笑意越发痞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男人经不起激。”
第016章
几日相处下来,姜音对陆沉风多少有些了解。这男人就是嘴上痞,与她过招时,满嘴骚话,表面看起来像一团烈火,实则内里清冷凛冽,是个克制力极强的人。
昨夜那番交锋便是最好的例子。
他一脸痞气地看着她,说了句女人果然是水做的。说出这话时,他眼尾潮红,脸上带着股坏劲儿,眼神却清明凛冽。
此时姜音看着陆沉风这张痞邪的脸,脑中全是他猩红着眼舔去唇上水痕的画面。
一想到那幕,她心尖子都在发颤。
“就是激你。”她端起茶杯抵在他唇边,杯口轻碾着他唇,探身问道,“好喝吗?”
话一出口,便见陆沉风眼中泛起红丝。她轻笑了声,细眉上挑,眼中带出三分媚意,勾人又致命。
陆沉风微低着头看她,一双眼幽暗似深渊,下颌绷得越发凌厉,喉结滚了滚。
他紧着腮,垂眸看了眼杯口上嫣红的口脂,眼底如火燎,倏然抬手握住姜音手腕,就着她的手喝下杯中水。
“清甜如泉。”他声音沙哑低沉,似沙砾滚过。
姜音放下茶杯,指腹按在他唇上,轻轻抹去水痕,软声问道:“还想喝吗?”
陆沉风看着眼前这张冷白如玉却艳如桃李的脸,只觉方才喝下去的那半杯水全化作了一团烈焰熔浆,顺着胸腔滚落,直冲而下。
他忍着浓烈的灼胀感,抬手抚上姜音的脸,拇指按在她眼下,重重地碾,直到把她眼下蹭出一片红才停手。
姜音半边脸都被陆沉风大手捧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如烈火般滚烫。
她知道这男人并非石头,分明轻易就能动情,却硬是比庙里的老和尚还能忍。
狗男人,走着瞧,她倒要看看,他还能忍几次。
“大……大人。”
小旗李石匆匆进来,打断了二人火花四溅的交锋。
姜音坐回条凳上,微微侧过身去,胸前起伏微乱。
陆沉风也坐下去,眉眼锐利地扫了眼李石,问道:“什么事?”
李石以手掩唇,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异域僧人出现在了赵记铺子。”
陆沉风腮边一紧,刷地站起身,拿起刀冷声道:“走。”
他起身的同时,不忘伸手去拉姜音。
姜音任由他拉着,随他一起往外走去。
刚走出门,陆沉风侧眸瞥了眼姜音,蓦地停下脚。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在姜音身上扫了几下,剑眉微拧。
看着姜音纤细玲珑凹凸有致的身形,他突然生出一种想要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的荒谬念头。
“怎么了?”姜音不解地看着他,见他紧盯着自己,伸手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陆沉风长长地吐了口气,摇摇头:“没事。”他拉着姜音继续往前走,语气漫不经心,状似随意道,“稍后去买个帷冒,再买两身披风。”
姜音笑了声:“夫君是因为这个才突然停下的?”
陆沉风痞笑着看她一眼:“我的夫人,岂能让别人随意看。”
一行人匆匆赶到赵记驴肉铺子,锦衣卫早已埋伏在了四周。
到得铺子门前时,李石手一指:“大人,坐在里面包着头巾,穿着大红褙子的那个肥壮妇人就是异域僧人。”生怕陆沉风发怒,他急忙解释道,“那僧人怕被认出来,就剃了胡子,穿上妇人的衣裳,扮作了妇人模样。”
陆沉风目光冷冷地扫他一眼,李石与张山,两人立马带着锦衣卫一拥而上。
异域僧人叫鸠摩生,十年前便来到了大魏,会说大魏话。
他正埋头津津有味地吃着驴肉火烧,突然一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紧跟着两名锦衣卫上前按住他。
“啊!非……”
鸠摩生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本来还想尖着嗓子假装成妇人喊一句“非礼啊”,然而刚要出声,李石一把拽下了他的头巾,在头巾掉落后,后面两个字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你们是谁,要干什么?”鸠摩生顶着一颗油光蹭亮的脑袋,声音粗犷地发问。
李石一巴掌打在他光亮的脑袋上:“官府的人,抓你去衙门!”
说罢,他和一个锦衣卫,两人一左一右把鸠摩生按住,押着他往外走去。
其余客人纷纷避让,许多人趁机跑出店,钱都没给就跑了。
就在这时,突然从外面冲进来几个蒙面人,其中一个单看身形便知是女子,她手握长剑,一剑朝李石刺去。
陆沉风拔出绣春刀闪身格挡,一刀挑开蒙面女子的剑,长腿一掀,脚踢在她肩头上,将她踹得连连后退。
若是男子,陆沉风半点都不会顾忌,直接便踹胸口了,因为是女子,他才改为了踹肩头。
姜音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也是习武之人,一眼便看出了陆沉风的用意,心中为之一震。
这男人虽然又奸又邪,但却没有烂透。
混乱之下,鸠摩生甩开锦衣卫跑了出去。
他本就是有些功夫的,否则从番邦千里迢迢来到大魏,也没那么容易活下去。
陆沉风一看鸠摩生跑了,厉声道:“追!”
李石带着人与蒙面杀手周旋,张山带人追了出去。
陆沉风拉起姜音的手便要往外跑,突然又松开她手,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了她眼:“在这等我回来。”
他交代两个锦衣卫贴身保护姜音,飞身追了出去。
留在姜音身边的锦衣卫名为保护、实为看守,是怕她跑了,这点姜音心里明镜儿似的。
除了明面上的锦衣卫,在暗中应该还有暗卫,至于陆沉风在此处留下了几个暗卫,那就不得而知了。
赵记驴肉铺子因为打斗,一楼大堂的食客全都走光了,只剩下赵掌柜和店小二瑟瑟发抖地躲在柜后。
楼上的食客还在,却无一人敢下来。
姜音端了张凳子坐去柜台边,为的也是保护店里掌柜的。她身旁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锦衣卫,门神般将她护在中间。
在一阵乒哩乓啷的打斗声中,突然从左面楼梯处传来颤颤巍巍的细弱脚步声。
姜音转脸看去,是一个穿着蓝布麻衣的年轻妇人。她目光淡淡地看了眼,正要收回视线,那妇人却朝她做了个月门的手势。
紧接着,那妇人一脸惧意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怀里抱着一包油纸包裹的驴肉火烧,小心翼翼地往柜台这边走来,确切点说,是往姜音跟前走来。
“掌……掌柜的,发……发生何事了?”她颤抖着问。
赵掌柜摇了摇头,朝她摆摆手,意思让她别多问。
妇人快走到姜音跟前时,站在姜音左边的锦衣卫突然抽出绣春刀,那妇人受到惊吓,“啊”一声尖叫,腿一软往前倒去,她手里的油纸包不偏不倚地朝姜音飞去。
姜音本来是能避开的,她却坐在那里没躲,眼睁睁看着那包油纸砸在身上,油纸包瞬间散开,里面油香四溢的驴肉火烧全部兜在了她怀里。
她胸前,腿上,全部都是油。
与此同时,大堂内原本正和李石等人打斗的那几个蒙面人,像得了命令般,全部撤了出去。
“啊,对……对不住,姑娘,真是对不住啊。”妇人爬起来,吓得面色灰白,颤抖着手想去为她擦掉身上的油渍,却在看到两名门神般的锦衣卫后,又吓得不敢上前。
姜音笑着摆摆手:“这位嫂子不必歉意,一点油而已。你心里若实在过意不去,便劳烦你为我去买两身新衣过来,钱由我出,你只需要为我跑个腿就行。”她站起身在妇人面前转了圈,“嫂子比着我的身形买即可。”
妇人连声应道:“可以可以,不劳烦。姑娘言重了,是我弄脏了姑娘的衣裳,按理合该由我赔姑娘一身新衣,可我……”
她局促地扯了扯洗得泛白破碎的袖子。
姜音笑了声:“嫂子不用介怀,我夫君乃是官府之人,我身边两位都是衙差,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她拿出二两银子递给妇人,手指了指大堂,“正好那些歹人全都走了,劳烦你跑一趟。”
妇人接过钱,说了句:“姑娘稍等片刻,我快些去为你买回来。”
李石收了刀,走到姜音跟前问了句:“夫人就不怕那人拿着钱跑了?”
姜音笑道:“怕。可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叫你去帮我买吧。”
李石摸了摸鼻:“夫人可以等大人回来。”
姜音站起身抖了抖衣裙,上面的油直往下流。
她问道:“我身上这样能等?”
李石咳了声,不再多言。
他招手唤来一个锦衣卫,吩咐道:“把店里摔碎的桌椅板凳、碗碟等全部清算出来,原价赔给赵掌柜。”
赵掌柜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官爷们为民抓贼如此辛苦,些许个桌椅板凳,哪里用得着官爷们赔钱。”
李石道:“赵掌柜此话不妥,我们抓贼是分内之事,打坏你店里的桌椅板凳,该赔就得赔。今日就是王公贵族们在你这里摔坏了一桌一椅,也得照价赔偿。”
姜音听着李石大义凛然的话,低头笑了声,不知是真的如此清正廉明,还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然而无论真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刻钟不到,妇人去而复返,怀里抱着新衣。
“姑娘,我给你买回来了。”
姜音看向赵掌柜,问道:“赵掌柜可有空余的房间,能否借我换身衣裳。”
赵掌柜得了赔偿的银钱,笑得嘴都合不拢,对姜音越发恭敬。
“有有有,自是有空房的,夫人里边请。”赵掌柜手一伸,挑开门帘,做出请势。
姜音抱着新衣走到门帘边,忽地停下脚,她回头看向正要出门的妇人:“嫂子能否等上片刻。”
妇人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夫人还有何吩咐?”
她听到赵掌柜称呼姜音为“夫人”,便急忙改了口。
姜音朝她温柔地笑道:“我身上这件衣裳已被弄脏,嫂子若不嫌弃,便拿了去。”
妇人惊诧道:“啊,这……这不妥吧。”
姜音笑道:“我反正都要扔,你若不嫌弃沾了油,便拿去吧。”
妇人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姜音在赵掌柜的带领下,抱着新衣去了后堂一间空房,李石亲自跟去守在门边。
走进房内,姜音关上门后,来到桌前抖开新衣,翻出茶白色肚兜,她把肚兜拿到火上一烤,上面显出数行字,是月门交代她需要完成的任务。
她穿上带字的茶白色肚兜,脱下身上的藕荷色肚兜,取下耳针,在手指上扎出一个眼,挤出血来,边挤边写,以血在藕荷色肚兜里面言简意赅地写了自己的计划。
大意是,陆沉风此人心机深沉,极为奸诈,除非让他彻底放松警惕,否则任何计谋都对他无用。这几日她潜伏在陆沉风身边使用美人计,已卓有成效,不出半月,必能将其杀之。
她不愿再替月门做事,眼下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拖延时间稳住月门,只有用这个法子搪塞过去。
写完后,她将藕荷色肚兜裹起来塞进弄脏的衣裙里面,擦干手指,开门走了出去,把手里的衣裳往李石跟前一伸。
李石惊得倒退两步:“夫人这是做什么?”
姜音笑着看他:“不检查一下?”
说着,她还故意扯了下肚兜带子。
李石耳根一红,急忙偏开头去。
“夫人要送就快去送,别让人等久了。”
姜音拿着换下的脏衣回到大堂,笑着对妇人道:“为难嫂子收下我这身旧衣裳了。”
妇人如获至宝般抱在怀里,笑得见牙不见眼:“不为难不为难,夫人说笑了,我弄脏了您的衣裳,您非但不怪罪,还给我一套料子这么好的衣裳,您真是菩萨下凡啊!”
姜音朝她笑着点点头:“嫂子快些回吧,别让家里人等久了。”
妇人抱着衣裳出去了,片刻后,又急匆匆跑进来,一拍脑门,懊恼道:“哎呀,您瞧我这记性,方才我忘记把找零的钱给您了。”
说着,她从袖兜里掏出十九文钱给姜音。
“夫人,这是余下的十九文钱。”
给完钱,她半步没停留,再次走了出去。
姜音淡笑着接过那十九文钱,目送着妇人走出驴肉火烧店。
这是月门给她的期限,最迟在本月十九号前杀了陆沉风。
十九号,她记得佛法大会就是在十九号。
妇人前脚刚走,陆沉风便回来了。
鸠摩生已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正被锦衣卫拖死猪一样地拖进店里。
姜音迎上前去,拉住陆沉风的手摇晃道:“夫君你看,我这身新衣好看吗?”
陆沉风提了下唇,似笑非笑道:“为夫去抓个贼的功夫,夫人竟连衣裳都换了。”他一低头,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莫不是夫人想我了?”
姜音愣了下,一眼瞥到他唇边的坏笑,瞬间便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
在昨夜之前,她或许还不明白他这句“想我了”跟换衣裳能有什么关系,然而昨夜之后,她一点就通。
狗男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撩拨她,真给他时,他却不敢要。
耳朵尖一烫,她转脸面向陆沉风,眸若含春地看着他,两手环住他紧实的腰,一脸娇媚地在他耳边软声道:“是呀,想你了。”她张嘴轻轻咬了下他耳垂,“你想我吗?”
楼下大堂清扫整理干净后,赵掌柜让杂役把两张方桌拼凑成长桌。
两两一起,拼出了四张长桌,专供锦衣卫用。
姜音和陆沉风两人单独坐在临窗的一张方桌前,面向而坐。
窗棂支起,夜风拂面,华灯入眼。
“夫人看什么呢。”陆沉风伸手捋了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姜音单手支颌看向窗外,唇边扬起浅浅的弧度,抬手随意一撩乌黑柔顺的头发,举手投足间,风情无限。
她声音细软道:“看夜色。”
陆沉风也扭头看去,八街九陌,灯火错落,一眼阅尽人间颜色。
他眯了眯眼,转头看着姜音。
柔和的烛光照在她身上,令她一张白如脂玉的脸散发着浅浅光泽,美得直击心魂。
“夜色再美哪有你好看。”他伸出一指,在她秀挺的鼻尖点了下。
姜音转过脸来看着他,一眼对上他深邃沉暗的眸子,幽幽烛光敛在他眼底,仿若一团跳跃的明火。
她心尖一颤,心口仿佛被烈焰灼了一下。
长睫轻颤,她垂下眸,轻笑一声,调侃道:“夫君这么会哄人,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年,也不知夫君都哄过多少姑娘。”
“只有你。”陆沉风看着她,眸色沉沉道,“在你来到我身边之前,没哄过别人。”
姜音压住唇角的笑意,抬眸看着他:“以后呢。以后你会哄别人吗?”
软软柔柔的声音,似三月春风吹入心湖,撩起涟漪一片。
陆沉风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倏尔一笑,神情慵懒地往身后椅背上一靠,手肘搭在窗台,满身痞劲儿地翘着二郎腿。
“这就看你了。”他唇边噙起抹若有似无的笑,眼中含着少有的柔情,“你若一直在,便不会有别人。”
姜音朝他笑了笑,却没再接话。
她怎么可能会一直在他身边呢,一无场无关风月的算计,此间事了,她便会离开。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不需言明。
陆沉风见她没回应,唇角提一下,又一下,沉沉的笑声自喉间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