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音瞪着他,粉盈盈的唇瓣颤了颤,忽地扭开脸去看向窗外。
陆沉风低头轻轻一笑,扳过她脸,拇指在她唇角轻揉:“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你若不同意,我不会勉强。”
姜音头一偏,错开他的手:“谁要你这样的保证了?”
陆沉风再次抚上她脸,声音发沉:“那你想要什么。”
姜音视线凝在他脸上,缓缓下移,定在他胸膛前,白嫩纤细的手指伸出,点在他胸口上,感受着他沉有力的心跳。
“这里。”
陆沉风低头看住她葱白的指尖,倏地扯了下唇,接着唇角咧出笑弧,笑得胸腔沉沉震荡。
他抬眸看着姜音:“想要我这里?”
姜音点头,软声问道:“夫君会给吗?”
陆沉风握紧她手指,唇边挑起抹痞笑:“这就看夫人能给我什么了。”
暮色四合,秋风渐凉。
昼与夜相交之际,周遭惊得鸦雀无闻,透着无边的寂寥。
驿道上除了锦衣卫的车马,便再无行人。
车马在驿道上行驶了一阵后,来到一处三岔路口时,陆沉风掀开帷幔,探头出去吩咐了声:“停。”
驾车的车夫也是锦衣卫,是一个身手灵敏的小旗。
他急忙勒住缰绳,将马车停在了正路上。
陆沉风冷声吩咐黎江:“准备迎战。”
出发前,他便告知过了黎江与苗武,此番出行需要备好解毒药,防毒面具,以及各式各样的暗器。
他话音刚落,只见左面茂密的竹林如旋风刮过般晃动起来,紧接着从林中冲出数十个蒙面黑衣人,那些人的衣裳上都有着月门的标志。
百余个锦衣卫齐刷刷抽出绣春刀,每个人都杀气凛凛,仿若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那些杀手凶狠,锦衣卫却更加的凶狠,一刀一送,鲜血四溅。
陆沉风返身回到车舆内,脸色沉沉地看了眼姜音,最后抬手揉揉她发顶:“在里面坐好。”
他掀开帷幔跳下了马车。
在一片混乱的打斗中,忽地一个月门杀手跳上了马车,她一脚把驾车的锦衣卫踹下去,迅速钻进车舆。
姜音正打算大叫,在看见来人后,又默默把那声“啊”咽了回去。
云欢拉下面罩朝她挤眉弄眼,小声道:“大点声叫。”
姜音嘴角扬了下,压下笑意,尖着嗓门大叫了一声:“啊!”紧跟着是带着三分惊恐七分畏惧的哭腔,“啊,别……别过来啊!”
车外,陆沉风在听到一声尖锐挠人心的“啊”后,手腕轻抖,一刀送出插进了对方胸口窝,对方当场毙命。
他眼神狠戾,一把抽走绣春刀,鲜血飞溅而出,他侧身一闪,血落入地上。
云欢走到姜音身边,快速说道:“门主要试探你对陆沉风的重要性,为确保你的安危,我便领了这趟任务。”
姜音:“……”
她对陆沉风能有什么重要性?都是在做戏罢了。
云欢继续道:“此番试探成功,在陆沉风寻回佛宝后,他会让你从陆沉风身边盗走佛宝,以此验证你的忠心,再让你留在陆沉风身边当内应,亦或者是策反陆沉风为月门效力。你若未照做,他将会派人上京抓你回玄月岛。”
姜音听罢一脸镇定,她问道:“欢姐,你是如何从诏狱离开的,真是月门将你救出去的?”
云欢没隐瞒,如实回道:“月门在锦衣卫安插人手之事,其实陆大人早已知晓,他是故意现出漏洞给月门可乘之机。在月门出手劫狱之前,陆大人便已料定了月门接下来的计划,包括今日这一场对你进行试探的刺杀。”
姜音听得脊背一寒,她眯眼看着云欢:“欢姐,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认识陆沉风了?”
云欢直接承认:“是。”
姜音心中一冷:“你们是何时认识的?”
云欢默了瞬:“这件事以后我再告诉你。”说罢,她上前把刀架在姜音脖子上,挟持着她跳下马车,面向陆沉风喊话道,“陆狗官,你若不想你夫人有事,便让锦衣卫全部退下。”
姜音:“……”
她突然发现,自己在陆沉风面前玩心机,是多么可笑以及愚蠢的一件事。
这一刻她连装都懒得装了,白嫩纤长的脖子被刀架住,她眼中再无半分惧意,神情冷淡,与陆沉风凌厉的眼神对上,她弯了下唇,浅浅一笑。
陆沉风看着站在刀刃下的姑娘,一脸清冷疏离,再没了往日的娇媚柔弱,像是深秋草叶上的一抹薄霜,清冷脆弱,稍碰即散,破碎的神情直击他心底,莫名地让他心口发紧。
云欢见陆沉风冷冷地站着毫无动静,并未按照事先商定好的计划来应对,只得再次重复道:“陆狗官,你若不想你夫……”
她话还没说完,陆沉风厉声吩咐道:“杀。”
云欢:“……”
狗日的,改变计划为何不提前与她说?
她心底暗骂一句脏话,只能挟持着姜音往后退,在退无可退时,最后一把推开姜音,飞身逃离。
其余杀手也都迅速撤离。
一时间,驿道上死一般的静。
陆沉风拎着绣春刀缓步走向姜音,他眼尾处溅上了几滴血,看起来越发凌厉邪气,让人不寒而栗。
“怕吗?”他抬手抚上姜音纤弱的脖子。
姜音心里清楚,他问的“怕吗”并非指被云欢挟持,而是指怕他吗?
她笑了下:“有夫君在,我什么都不怕。”
陆沉风扯了下唇,单手把她抱在怀中,下巴抵在她头顶轻轻蹭着。
那一刻,他突然不想拿她做诱饵。
第013章
赶了一夜的路,天将放白时,姜音他们来到了宜林县清河镇,仍在顺天府下辖的地界内。
进入镇子前,陆沉风让锦衣卫假扮成押镖的镖师,绣春刀全部收了起来,换成镖行惯用的刀。
在镇上客栈用过饭歇息片刻后,陆沉风与苗武、黎江,三人分头行事。
黎江带人前去安州,苗武带人去文远县,陆沉风则带人直下去河间。
这三条路堵死了异域僧人北上之路。
南下的关卡,陆沉风已命下面各个千户严防了起来。
他不是没想过月门会插手阻拦,在决定离京前,他就已经向皇上禀命了详情,并讨要了圣旨,关键时刻,可以拿出圣旨,命令当地驻军出兵剿灭月门。
月门眼下还不敢与朝廷硬来,真动起刀兵,背后那人就彻底暴露了。
再次登上马车,姜音懒懒地躺在矮榻上,腰下垫着软枕,半阖着眼眸,面上显出疲惫之态。
其实她并没有任何疲惫感,先不提她昨夜一直是睡在马车里的。即便一宿没合眼,她也不会感到丝毫疲惫。
倘若她真这般娇弱,早已成为他人刀下魂了。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沉风,只能假装疲惫不理他。
眼下她已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即便挑明身份,也不用担心陆沉风会立马杀她,毕竟她对陆沉风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可就这样坦白,太难堪了。
就在姜音举棋不定心烦不已时,陆沉风忽地笑了声。姜音转过脸看向他,刚要张嘴。陆沉风食指抵住她唇,制止了她说话。
陆沉风看着姜音的脸,脑中闪过的是暮色苍茫下她纤弱玲珑的身姿、如霜花般清冷易碎的神情。
突然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地撞了下,一阵慌乱,他不想听她说下去。
姜音蹙了蹙眉,决定还是坦白身份:“陆大……”
陆沉风再次按住她唇:“夫人是要与我生分不成?”
姜音嗫嚅了下唇:“我……”
陆沉风神态慵懒地往软枕上一靠,单腿曲起,另一条腿伸直抵在姜音腿边,稍稍一动,便能触碰到她玲珑小巧的脚。
他斜靠着软枕坐在矮榻上,唇边撩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夫人可能还不知道我的脾性,我这人生性多疑,除了亲近之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敌人。”
语调缓慢慵懒,看似随意,实则他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笔直修长的腿绷得如烙铁,腿下的绸缎褥子微微有些乱。
姜音眼皮颤了颤,抬眸看他一眼,又快速移开眼去。
陆沉风看着她,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低哑的笑,他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玉扳指,嗓音沉冷暗哑。
“我身边只有两类人,亲近之人,以及为我所用之人。至于那些曾经想杀我、甚至欺骗我,而后又倒戈想与我结盟之人,下场只有一个……”
他眼皮一掀,眼神凛冽如刃,一如姜音初在诏狱中所见,让人心底生寒。
他眼睛紧盯着姜音,脚动了动,薄唇开启,缓缓吐出一个字:“死!”
姜音看着他,良久,才牵动唇角扯出一抹柔柔的笑。
她知道,这场游戏虽然起始于她,但是想要结束却已由不得她了。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此时她挑明身份,就等于承认骗了陆沉风。对陆沉风这种人来说,如何受得了被人欺骗,且还是一个刺杀过他的杀手。
陆沉风不准她说出真实身份,已然是对她留了情面。
尽管他们之间,并无任何情面可讲。
心念一动,姜音收了满眼的冷色,软着声音扑入他怀里:“夫君好坏啊,明知我胆小,却还要吓唬我。”
陆沉风顺势搂住她,心中一阵松快,仿佛大案得办。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声音清冷微沉:“夫人日后别再与我生分了,否则我真怕一怒之下、伤了你。”
说罢,他舌尖轻抵上颚,眼神既痞又邪,带了些狠戾。
姜音听得心口猛跳,她眯了眯眼,把陆沉风列为此生必杀之人。
狗东西,竟然真的对她起了贪念,这也就罢了,他竟然还想把她困在身边。
听他话中那意思,她要是敢离开他,他就会杀了她。
那就且看是他的绣春刀更快,还是她的剑更锋利。
天近黄昏时,姜音等人赶到了东平县,距离河间已经不远了,若是今夜不休息,明日天不亮就能到河间。
然而他们却不能再这般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了,即便人不累,马也得休息。
陆沉风让大家在东平县休整一晚,待到翌日卯时再出发赶路。
从清河镇出来,他们这一路走来,都是以镖局的身份在行走。
锦衣卫扮的是镖师,陆沉风扮的是镖头,姜音自然是镖头的夫人。
进了东平城,锦衣卫们分成两队,抬着两个大箱子假作护镖走在前面。陆沉风牵着姜音的手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城中最大的客栈走去。
姜音走在临近铺子酒楼的一侧,陆沉风牵着她手走在靠近路中央的一侧。
陆沉风是怕有马车突然从后方冲出,才把她护在里侧。
却不想,走里面也有可能发生危险之事。
路过一家酒楼前时,忽地一人从酒楼门前摔下来,顺着青石阶梯滚落,正好滚在姜音脚边。
陆沉风手臂一伸,正想揽住姜音的腰把她抱开,姜音已经快他一步躲开了。
她动作灵敏、迅捷,似猎豹般,足尖一点一扭,闪身避开了碰撞。
待她站稳后,一转头却看到摔下来的是一个胡子半白的老翁。
白头老翁佝偻着身匍匐在地上,嘴里碎碎念叨着,说的是闽南语。
京中这边人或许听不懂,姜音却听懂了。
老翁说的是“没天理了,京畿之地,天子脚下,有冤无处申,有苦无处说,连讨饭都没地讨要。”
姜音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她一个杀手,风餐露宿飘零江湖,如苔藓般长在阴暗潮湿之地,平日里见着官府都绕道走,遇到一些不公之事,实在看不过眼,顶多暗地里出手替含冤之人教训一下伤害他们的人,并不敢为他们到官府门前伸张正义。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身边正站着一个朝廷命官,还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心腹官员——锦衣卫指挥使。
既如此,何不用之?
“夫君。”姜音扭身抱住陆沉风胳膊,“夫君,这位老伯好可怜,他方才说有冤无处申,有苦无处说。想来定是有大冤情,他才千里迢迢从闽南一带过来,必定是去顺天府告状的。”
陆沉风提了下唇,似笑非笑道:“夫人如何得知他是从闽南一带过来的。”
姜音小嘴一噘,哼了声:“夫君真是贵人易忘事,琼州也属闽南,我自然能听懂闽南话了。”
她用闽南语说了几句,将老翁的话重复了一遍。
陆沉风虽然不会说闽南话,但是却能听得懂一些。他十来岁就入了军营,遇到过不少闽南的将士,曾经还与他们学过两句。
他逗弄姜音,只是想看她故作生气时的娇嗔模样。
“夫君,你能帮帮老伯吗?”
“夫人想让我怎么帮?”
姜音走到老翁跟前,把他扶起来,拉着他走去路边坐下,这时她才发现老翁走路是跛的。
“老伯,您腿是怎么回事?”
老翁愤恨地捶了下地:“被那些个狗衙役推下山崖摔断的!”
姜音安抚地在他肩头按了下:“老伯您先坐会儿。”
她转身走去斜对面包子铺前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拿来递给老翁。
“老伯您先垫垫肚子,吃几口再说,不急,你慢慢吃。”
老翁两手捧着包子连连道谢,却不急着吃,老泪纵横地看着姜音。
“姑娘,你真是好人啊。”
姜音笑了下,她也并非是什么好人。
帮老翁申冤,一是确实动了恻隐之心,二是她突然起了想要为难陆沉风的念头。
“老朽姓方,是从宁州府怀安县过来的……”方老翁流着泪缓缓讲述道。
“两年前,我和老伴在地里干活,小女秀秀提着竹篮到地里为我们送饭食和茶水,送完后回家的途中便不见了。”
姜音把他的话用官话复述了一遍,说给陆沉风听。
陆沉风问道:“你问他,如何能断定他女儿是回家途中不见的。”
姜音看向方老翁,又用闽南话把陆沉风的话问了一遍。
方老翁道:“傍晚我和老伴从地里回家,半路看见了仍在水沟里的竹篮,那篮子是我亲手编的,还有秀秀的一只绣鞋,是她娘亲手做的。”
姜音皱起眉头:“您没有向当地衙门报案吗?”
提到当地衙门,方老翁气得浑身发抖。
“怀安县的衙门,那就是吃人的地方!我与老伴找了一个晚上,把整个村子都找遍了也没找到秀秀。我中年才得了那么一个女儿,那可是我的心头肉啊!”
“我又问遍了村里人,大家都说没看见秀秀回家。第二天我与老伴就去了县衙报案,谁知那刘知县敷衍了几句便把我们赶了出来,之后我又去,刘知县非但不派人去查,还笑哈哈地说……”
还说很有可能是秀秀少女怀春与人私奔了。
“后来我们又去了宁州府,然而却连宁州府衙的衙门都进不去。无奈之下,我与老伴便决定上京告状,我们想着到了京城,天子脚下,总会有人管的。却不料,我们还未出宁州府,刘知县便派了几个衙役来杀我和老伴。”
“那几个衙役中有一个还是我们村里的人,那人本就是个泼皮无赖,做了衙役后,更是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村里无人不惧他。危急关头,老伴抱住一人的脚,我跑到山崖边,却被他们推了下去。”
他拍了拍腿:“我摔下山崖后,虽然没摔死,但是也只剩了半条命,幸得一猎户所救,才捡回了这条命。只是这条腿,便彻底残了。猎户得知我的遭遇,心生怜悯,亲自送我出宁州府,还给了我些银钱做盘缠。怎奈……”
“怎奈这一路艰难险阻,途中又遇上劫匪,银钱被抢不说,还差点丧命。我是一路跪着乞讨才来到了这里,也不知何时才能到京城啊!”
姜音听完后,皱着眉问了句:“方老伯,怀安县的知县是不是叫刘耀祖,两年前上任的。”
方老翁道:“正是那畜牲。那刘耀祖本是邻县华亭县的人,临近四十岁也没考中举人,却不料竟在四十岁那年突然中了举,后来便做了我们怀安县的知县。我家秀秀失踪时,我去县里报案,他来怀安任职尚不足半月。”
姜音听罢,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怀安县的前一任知县,正是她杀的。现在的知县刘耀祖,她猜想,应该是月门推上去的。
两年前,杀了怀安的知县后,她就被月门召回,后又被派去了漠北,再没去过怀安县。
只听方老翁感慨道:“前一个知县便是黑了心肝的,在他死后,本以为来了个新的,怀安将有救了,谁知一个比一个黑。这天下,真的有清官好官吗?”
姜音深深地看了眼方老翁,转身走到陆沉风跟前,眼神仍带着些冷意。
“夫君,方老伯的女儿,应该是被月门抓了。”
她把方老翁说的那些话,如数重复了一遍,并把前任知县被杀以及刘知县的情况也说了些,借着方老翁的口说的。
陆沉风看了眼方老翁,眼睛微眯:“夫人就不怕他是月门派出来的探子?”
陆沉风能想到的事,姜音岂会想不到。
她在扶着方老翁站起身时,已对其试探过,并无内力。之后一番交谈,她又观察了方老翁的手,骨指粗大,手背青筋凸起,掌心纹路如刀刻。
这样的一双手,显然是长年累月做活磨出来的。
但仅通过这些,并不能完全证明方老翁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还需要进一步查证。其实也简单,只需要派人到怀安县去查探一番,便知真假。
姜音看着陆沉风戏谑的神情,心知他是故意在戏弄自己,眼波流转间轻笑道:“夫君派人去怀安一查不就知道了,何需问我。”
她莲步轻移,从陆沉风跟前擦身而过,纤腰一扭,裙摆飞扬拂过他紧绷的腿面。
陆沉风垂下眼,看着秋香色罗裙从腿前晃过,柔柔的软软的,像是微风拂过心头,痒意横生。
他低头舔了下牙尖,忍下那股子痒劲儿,一把攫住姜音纤细莹润的皓腕。
姜音停下脚,回身看他,清凌凌的眸子带着些茫然。
陆沉风把她拉到身前,解释道:“我需要问老伯一些事,还得劳夫人为我译个话。”
姜音柔声道:“夫君想问什么。”
陆沉风拉着姜音的手走到方老翁跟前,低声道:“你先问他住在怀安哪个村,家里有哪些亲戚?”
姜音应了声,转而用闽南话问方老翁。而陆沉风则站在一边观察方老翁说话的语速和一些细微的表情,以此来判断他言语间的真实性。
问完后,姜音又用官话把方老翁的话复述了一遍讲给陆沉风听。
其实陆沉风能听懂方老翁的话,只是姜音为他转述时,他并没制止。
“再问他女儿是哪天失踪的,他又是哪天去县衙报的案,刘知县羞辱他的时候是在上午还是下午。”
姜音再次用闽南话问,又用官话复述给陆沉风听。
一番盘问下来,陆沉风心中已大底有了数。
他吩咐手下锦衣卫先去客栈安顿,并叮嘱他们要低调行事,切勿张扬。
然后他便拉着姜音,带上方老翁去了东平县的县衙。
东平县赵知县亲自出来接待,陆沉风并未进去,只在衙门口把事情的始末简略陈述了一遍。
他深知东平县的赵知县管不了那么远、也无权干涉另一个县的案子。他带方老翁过来,只是借助东平县衙的人手护送方老翁去顺天府。
此案牵连甚广,涉事案情又远在他府别县,同级别的府衙无权干涉,只有顺天府才能接手。
赵知县拱手笑道:“陆大人且放心,下官定会安排身手高强的衙役把方老翁平安护送到京师衙门。”
陆沉风拱了下手,颔首道:“有劳赵知县了。”
赵知县拱手还礼:“陆大人言重了,为朝廷效力、为民行事,乃是下官的本分。”
陆沉风没与他过多客套,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姜音返身赶回客栈。
此番出来,陆沉风带了一百二十个锦衣卫,十个轻功卓绝的暗卫,那十个暗卫在暗中跟随。
清河镇分别时,黎江和苗武各带走了四十个锦衣卫。
余下的四十个锦衣卫,全部留在陆沉风身边扮作了镖师。
这四十个人里,有两个小旗,正好一人统领二十个锦衣卫。
其中一个叫张山的小旗,性子活跃,头脑机敏。
在进了客栈后,他去柜上与掌柜的交涉,要了三间房,一间上房,两间大通铺。
上房自然是为陆沉风要的。
姜音随陆沉风进了客栈的房间,看到房里就一张床,微微愣了下,却没多说。
她镇定地走去床榻边,在看到床上规规整整地铺着一床被子时,脸上神情微变。
陆沉风跟在她身后,自然也看到了床上的情形。
他轻咳一声,摸了摸鼻:“我去让店小二再抱床被子过来。”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出房去,猎猎衣摆掀起一股劲风,煽动门响。
姜音并未阻拦,是该多要一床被子。
两人夜里睡一张床已是极为暧昧了,倘若再同盖一张被子……
少顷,陆沉风空着手回来了,对上姜音略带疑问的目光,他低咳一声。
“掌柜的说没有被子了。每间房里就一床被子,偏巧今天客源多,每间房都住了人,无一间空房。”
自然不是。
姜音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已猜出他的用意。
她娇媚地轻笑道:“你我是夫妻,同盖一床被子本也无妨。只是秋季夜凉,我怕自己睡着后会卷走被子,害得夫君受寒。”
陆沉风大步上前握住她手,眼睛牢牢地凝在她脸上。
幽幽烛光映在他眼底,似一簇跳跃的星火。
“我火气大,不怕。”
姜音看着他脸,唇角缓缓上扬,鸦羽般的长睫一掀一阖,眼神三分娇羞七分妩媚。
陆沉风被她即俏又媚的眼神看得心神荡漾,仿佛一把软钩子扎进了心口,挠一下又一下,致命、勾人。
下颌紧绷,他舔了下牙,凸起的喉结急促滚动。
姜音扭身走向榻前坐下,左腿一掀翘在右腿上,歪身靠着床柱,纤弱的身姿弯出曲折曼妙的弧度,薄柿色绣鞋欲掉不掉地挂在脚尖。
她轻晃着小脚,手搭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眼神拉丝般看着陆沉风,眼尾带了点潮红,仿若画里的狐妖活了过来。
陆沉风身姿挺拔地站在屋中央,仿若被人点了穴,久久未动,唯有眼中的火越烧越旺,眼底火光大盛,像是要焚毁一切。
他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脖子青筋鼓起,喉结滚了又滚。
长腿抬起,缓步走向榻前,每一步他都走得很慢,又慢又沉。
姜音看着缓步逼近的高大身形,沉稳缓慢的步子,像是踏在了她心口上。
她突然有些怕,脚一颤,绣鞋掉落。
陆沉风走到榻前,一手绕至她身后,一手撑着床柱,宽厚的肩背弓起,似一张紧绷的弓。
他缓缓俯身看着她,眼神幽深炽烈。
“在勾我?”他声音沙哑低沉。
姜音头一偏,侧着脸枕在他手背上,眼风斜斜地看着他,越显动人。
她咬了下红润饱满的唇,轻轻一点头:“嗯。”
一声“嗯”,如一粒石子投入心湖,瞬时激起千层浪。陆沉风俯身越靠越近。
“可是你敢吗?”姜音在他颈侧吹了口气,软声道,“就不怕死在我手里。”
陆沉风捏着她脸痞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朝光透过窗牖照进屋内,映出斑驳的光影。
姜音侧身躺着,朦胧间感受到背后烈火般滚烫的温度,蹙起眉头动了下。
“别动。”陆沉风一把按住她,声音沉哑。
他紧了紧腮,喉头轻动,嗓子眼干得发紧。
姜音瞬间清醒过来。她蓦地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长睫轻颤。
想起昨夜那番交锋,心口狠跳,脸上如火燎,她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唇。
陆沉风看着她舔唇的动作,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炸开了,只觉周身血液急速而下,汹涌澎湃。
他绷着身,闭了闭眼,似用尽力气般猛地抽走垫在姜音颈下的手臂,快速翻身下地。
姜音看着他迅猛而又狼狈的动作,不由得想笑。
在陆沉风开门出去后,她才掀开被子坐起来。昨夜一番交锋,她和陆沉风谁也没能好受。
彼此心中都有底线,都有忌讳,都只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结果就是,火烧起来了,各自却停了手。
回想起来,她心中不由得一凛,陆沉风此人着实不简单,单是那份定力,绝非寻常男子能比。
其实到了后面,她已不再防守,甚至故意引着陆沉风“破戒”。因为她想将计就计,想把陆沉风试图用在她身上的计谋反用回去。
他想要掌握她,同样的,她也想掌握他。
却没想到在那样的时刻,陆沉风还能分出心神去破她的计。
那狗东西将她该碰的不该碰的都碰了,猩红着眼似要将她吞噬,最后却鸣金收兵,把她给架在了火上。
两个人都不好受,她比陆沉风又要好些,喝了半壶冷水,静坐一刻钟便好了。
陆沉风久久不能平息,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顺着眉眼滴落,凌厉的眼神透着骇人的邪气。
后来他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头发仍在滴水,周身寒意凛冽,像是从深渊冰窖里捞出来的。
客栈大堂。
姜音和陆沉风坐在同一张条凳上,两人腿挨着腿,肘碰着肘,却各自沉默不言地低着头吃饭。
突然陆沉风拐了下肘,碰到姜音的胳膊。姜音端着碗的手一抖,碗里清粥晃了晃,米浆溢出,顺着碗沿流下。
陆沉风盯着她手中碗沿上滑落的米浆,又看向她的唇,眼睛眯了眯,眼神逐渐发沉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