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开门出来,随行而来的是王府管家刘耀。
刘耀扫了眼?姜音,笑道:“二位姑娘请吧,王爷早已?在府中等着姑娘了。”
云欢微微欠身:“劳烦刘管家了。”
刘耀淡笑道:“云姑娘客气了,您是王爷的座上宾,老奴自当尽心。”
姜音牵着马便要往里走,刘耀看?了眼?刘仁:“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替姑娘照顾好坐骑?”
刘仁忙不迭上前:“姑娘,把您的坐骑交于奴才吧。”
“劳烦了。”姜音把缰绳递给刘仁,摸了摸马鬃,拍拍马背。
跨过高高的门槛,入眼?是开阔方正的院落,青砖铺地,干净整洁,院中正前方是一排雕梁画栋的穿堂大罩房,左右以耳房和粉墙相连,走过穿堂屋,迎面是一面青石蟠龙大影壁。
绕过影壁,便是另一番景色了。
花木扶疏,亭台楼阁,假山怪石,一步一景。
“二位姑娘这边请。”刘耀走在前面带路。
姜音和云欢跟着刘耀,一路穿堂绕榭,走了约莫半刻钟,来到一处松柏掩映的拱门前。
刘耀停了下?来,在拱门前恭敬垂首道:“王爷,云姑娘到了。”
静了片刻,里面传来一把子温润清悦的声?音:“进来吧。”
听声?音,对方不像三十七八的中年男子,倒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
紧跟着“铮”一声?,婉转悠扬的琴声?自拱门内荡出。
两人跟在刘耀身后迈入拱门,见到园内的景色,姜音不由?得扁嘴,太?奢靡了。
她走南闯北多年,也算见过世面,什么王府侯府也都进入过,像宁王府这样奢靡的府邸还?是头一回见到。
不说这园中价值连城的人造景,就?连脚边随便一个血玉珊瑚摆件,都要值数千两银子。
园内有个小亭,里面坐着一位青衣男人。
他背对着门口,正优雅地抚琴。
熏烟袅袅,琴声?靡靡。
刘耀俯身叩拜:“王爷,云姑娘和另一位……”
不等他说完,青衣男人手一抬,琴声?戛然而止。
“是姜姑娘吧。”男人缓缓转过身来,面上带着温润的笑。
姜音怔住,她怎么也没想到,臭名昭著的宁王竟是六年前她在南疆遇到的那位身患怪病的男人。
那年她刚满十三岁,便被冯姚派去刺杀南疆布政使。
任务凶险无比,她受了重伤,差点丧命。逃亡中,她躲进一片桂花林。
“谁?”她惊得跳开,顺势拔出剑。
林中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男人,虚弱地喘着气,看?起来半死不活。
十三岁的姜音,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看?到病重之人,仍有悲悯心。
她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一手握着剑小心向前,用剑挑了下?男人的手指。
“你还?好吗?”
男人握住剑尖,顷刻间溢出血来,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痛,握得越发用力。
姜音受命来刺杀南疆布政使,却?没想过杀害无辜之人,她吓得用力抽走剑。
“你是受伤还?是中毒了?”她继续向前一步,用脚尖碰了下?男人的腿。
男人半阖着眼?,薄唇微张,痛苦地喘气,如搁浅在岸的鱼。他没说话,也没动,眉头紧紧蹙着。
姜音再难支撑,捂着受伤的腹部坐在了男人身旁,血浸透衣衫,留了她满手。
她带的伤药,用一半,打?斗中丢一半。
初次行刺,她经验不足,仓促逃跑中连路线都没选好,更来不及去治伤。
听着身旁微弱的呼吸,她伸手去拍了拍男人的脸,而男人却?偏过头来把脸凑到她掌心如奶猫般蹭了蹭。
“你到底怎么了?”她顺势把手上的血抹在男人脸上。
男人感受到抚摸,舒适地唔了声?。
姜音感觉怪怪的,来不及收手,男人睁开了眼?。
他目光迷离地看?着姜音,扯起唇角笑了下?:“原来是个小孩。”
姜音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不满地反驳:“我?才不是小孩。”
男人笑着咳了声?,气息虚弱道:“小孩,你受伤了。”
姜音哼了声?扭过头去,她有点难过,闻着清甜的桂花香味,不由?得流出泪来。
第一次出任务,她可能?就?要死在外面了。
天?下?那么大,她还?没有去过别的地方,还?没有到京城看?过,还?没吃过那些好吃的食物。
她这么小,还?不想死。
男人强撑着坐起身,单手抓住衣襟口,呼吸急促地喘着。
“小孩,你想活下?来吗?”
姜音抬手抹抹眼?泪,警惕地看?着他,抓紧了剑。
男人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地喘息:“小孩别怕,你若想活下?来,我?可以救你。”
“救我??”姜音上下?打?量他一眼?,看?着他一脸虚弱的病态模样,“大叔你说笑呢,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如何救我??”
男人单手扯开衣襟口,在胸口处抓挠着,似很痛苦又?似很烦躁。
“我?只是旧疾发作?,并无大碍。小孩你若是想活下?来,眼?下?只有我?能?帮你,前提是你得帮我?稳住病症。”
姜音看?着他,一脸疑惑:“你得了什么病,我?要怎么帮你?”
男人道:“抱我?。”
姜音手一抬,把剑抵住他脖子,稚嫩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狠戾。
“你若敢乱来,我?一剑把你戳穿!”
男人呼吸急乱,再次躺到地上。
姜音收了剑,伸腿踢他一下?:“喂,你还?好吗?”
男人不说话,闭着眼?重重地喘气。
姜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病症?”
男人:“难以启齿的怪病。”
姜音终究是撑不住了,强忍着疼痛问道:“就?只是抱你一下?吗?你不会趁机做别的吧。”
她毕竟十三岁了,对男女之事不是一无所知,更何况她本就?早慧。
男人虚弱地笑了声?:“屁大点的孩子,我?能?对你做什么。”
姜音应了他的要求:“那你坐起来。”
男人再次坐起身,姜音用剑鞘在他身上关键处拍打?几下?,确定他身上没藏暗器才收了剑。
“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男人依言伸出手,姜音两指搭在他腕上试探,又?翻看?了他的掌心。
“你转过身去。”她以命令的语气吩咐。
男人转过身,姜音从背后抱了抱他,只轻轻抱了一下?便松开。
男人长舒一口气,转过身道:“小孩再摸摸我?的脸。”
姜音犹豫了一瞬,伸手捏住他脸:“这样吗?”
男人笑了声?,姜音松开手。
在她松手的刹那,男人一把抱住她,贴着她脸像小狗般蹭了蹭。
姜音身上有伤,不敢用力挣扎,察觉到男人没有进一步的行为,就?连手都是虚虚地搭在她后背,也就?没出手伤他。
男人抱了她片刻松开手。
“我?好些了,小孩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为你找大夫。但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否安然无恙地走出这片桂花林。”
就?在姜音感到越来越冷时,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怪小孩醒一醒。”
她睁开眼?,看?到男人放大的脸。
“你还?好吗?”朱春瑾从亭中走出,笑着站到姜音跟前,俯首看?她,“怪小孩。”
姜音福身行礼:“姜音见过王爷。”
云欢眼?中闪过惊讶之色,偷偷瞄了眼?姜音,一抬眼?对上朱春瑾冷淡的眼?神,又?慌忙低下?头去。
朱春瑾再次看?向姜音,目光温柔如水,眼?中不带一丝色气。
他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微微点下?头,笑容深长:“六年不见,怪小孩长成?大姑娘了。”
姜音心中一凛,面色淡然道:“王爷还?是风华正茂,一如从前。”
“呵。”朱春瑾笑了声?,“从前?怪小孩是说六年前,还?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朱春瑾十七岁,正是被派到台州就?藩的那一年。
而六年前,姜音遇到他时,可谓是撞见了他最狼狈的一面。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姜音低下?头不吭声?。
朱春瑾倒也没为难她,从她身边走过,边走边说:“小孩晚上想吃什么?”
姜音垂首回道:“姜音是来保护王爷的,不敢……”
“本王今晚在桂香阁设宴款待朝中来使,你随我?一同前去,那里的桂花酒酿鸭味道不错,小孩你肯定爱吃。”朱春瑾回身看?着她。
姜音低着头:“但凭王爷吩咐。”
六年前,朱春瑾救了她。
后来他们结伴而行,一起从南疆游玩去姑苏。
男人叫她怪小孩,她叫男人怪大叔。
一个多月的路途,他们相处甚好。
究竟是传言有误,还?是朱春瑾伪装得太?好了。
他们相处的那一个多月,他对她没有任何不轨的行为,一直都坦坦荡荡,没表现出半点酒色之气。
心中疑团重重,姜音一时无法判断,决定自己去查探一番。
在姜音离开思陵后,陆沉风当天?夜里也离开了,留下?几个身手敏捷的暗卫继续监视淮王府。
他一路披星戴月,从千里之远的思陵回到京城,只用了十天?。
进城后,他连衣裳都没换,快马加鞭地赶去了宫中。
御书房内。
朱春明刚砸了一本奏折,便听到门外太?监禀报。
“皇上,陆指挥使求见。”
搁了朱笔,朱春明站起身,伸着臂膀舒展腰身。
“让他进来。”
陆沉风走进御书房,跪下?行礼。
“微臣参见皇上。”
“起来吧。”
朱春明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捏着后颈,贴身大太?监李德贵上前要为他揉肩,他挥了下?手:“你先退下?。”
李德贵福身退出御书房,守在门边。
陆沉风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图纸,是淮王府的布局图,空白处画的是府外庄子。
“据微臣调查所知,淮王目前确实无谋反之心,也无谋反之力,他更像是冯姚为了谋反竖起的一杆大旗。”
说穿了,朱晋安就?是冯姚手中的一具傀儡。
朱春明神色淡定道:“与朕所料一致,那小子心性淳朴,倒是随了徐……”
他及时截住话头,目光若有似无地瞟了眼?陆沉风。
陆沉风脸上不带任何情绪,眼?神平静无波。
他知道朱春明未完的话是要说谁,二十一年前的太?医院院判——徐昶,他父亲。
“皇上。”陆沉风拱了下?手,“近些年北省八府的人口失踪案,有一半的女子和女童,皆与沿海的一个神秘组织有关。”
朱春明道:“此事大理寺少卿柳珩已?向朕禀明,朕让他着手调查,务必要查出结果来,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陆沉风又?道:“台州金矿一事,皇上您看?……”
朱春明眼?风一扫,给了他一记凌厉的眼?神:“你小子,一肚子坏水,直说你的计策。”
陆沉风指向东南方,勾了下?唇:“东南方有邪气,影响国运,需得在那里建一座镇妖塔,镇住邪气。臣愿带锦衣卫,前去督办。”
朱春明笑着指了指他,颔首道:“明日大朝会,让钦天?监监正周文允推算一下?。”
陆沉风躬身奉承:“皇上英明。”
朱春明看?了眼?他眼?下?的青黑,摆摆手:“回去好生歇着,别以为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他笑着打?趣了句,“你小子也快三十了,仔细着身体。”
陆沉风笑了声?,一身痞气:“是,微臣尚未成?亲,自当爱惜身体。”
“混账东西?,滚吧。”朱春明笑骂了句,转身继续坐去御案前批阅奏折。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陆沉风脸上没了笑,满目倦怠。
冬风起,掀动衣摆,斜阳拖长身影,越发显得他身影劲瘦孤寂。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下?颌紧绷,硬如钢刀。
就?在姜音离开思陵的那天?,夜里他收到了裴炀的密信,得知六年前姜音便认识了朱春瑾。
当时朱春瑾怪病发作?,是姜音救了他,至于是怎么救的,裴炀未在信上言明。
获知此事后,陆沉风再也沉不住气,当即便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匆忙回到锦衣卫衙门,他来不及回房休息,快步去了议事厅。
裴炀早已?等候在厅中了,苗武和黎江也在。
“如何?”裴炀笑着问苗武。
苗武一脸佩服地拱了下?手:“裴大人好算计,在下?佩服!”
黎江竖起大拇指:“裴大人真是神算子,你说大人在十天?内回到京城,果然一天?不差。”
裴炀垂下?眼?,慢悠悠地喝口茶:“因为十天?已?是他最快的速度了。”
陆沉风刚走到议事厅门口,便听见裴炀的话,脸绷得更紧了。
他阴沉着脸一脚迈进去:“都闲的没事干了?”
三人站起身,朝他见礼。
裴炀敛了笑,看?向他:“大人可是要问宁王的事?”
陆沉风一撩衣摆坐去椅子上,两腿大喇喇分开。
他一路赶回来,连水都没顾得上喝几口,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
一口气喝了半壶茶,他抬眼?看?向裴炀。
“宁王患的是何种怪病?”
裴炀沉吟片刻,坐去他身边,手点着桌面道:“一种怪病。”
陆沉风不悦道:“什么怪病?”
裴炀急忙回禀:“此种症状《格致余论》里有记载,民间被称作?‘附体’症,说是邪祟入体,使得某个人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具体表现在,分明还?是那个人,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性格和不同的喜好。”他食指点了点脑门,“有杂书记载,所谓的附体症,其实是这里出了问题。”
陆沉风神色淡然道:“接着说。”
裴炀笑了下?:“宁王的这个附体症,鲜少人知情,就?连太?后和圣上都不知道。他尚未去台州就?藩时,便发作?过两次,一次因荒.淫无度弄死了十几个宫女,一次强占了一位五品官员的夫人,也就?是那次,闹得朝中百官震怒,先帝将?他贬去了战火纷乱的台州。”
“据调查所知,宁王的附体症,是另一种病症发作?诱引出来的。每次附体症发作?,宁王性格就?会大变,成?为另一个人,也就?是那个荒.淫无度的宁王。”
陆沉风皱了下?眉,直接点出要害:“六年前,宁王在南疆发作?的病,是否就?是诱引附体症发作?的病?”
裴炀哈哈一笑:“大人的心思啊,真是比海都要深。正是,六年前,宁王在南疆发作?的就?是诱引附体症的病,是一种与附体症不相上下?的怪病。”
他敛了笑,往陆沉风身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
“那种病症渴望被人抚摸触碰,身体若一直得不到触碰,就?会难捱,如同……”
话未说全?,他给了陆沉风一个“你懂的”眼?神。
陆沉风眯了下?眼?,紧紧咬着腮,一拳砸在案桌上,手边的茶盏应声?而碎。
裴炀眼?疾手快地拎起茶壶,端走自己的茶盏。
退走前,他多嘴说了句:“近些年,另一个宁王出现得尤为频繁,几乎快要替代真正的宁王。”
陆沉风没接触过宁王,对他并不了解。
二十年前宁王去台州就?藩时,他已?家逢变故躲去了蜀中。
他虽不清楚宁王的脾性,但他却?知道发病后的宁王尤为好色。
想到此,他心下?更急了,担心姜音的安危。
大朝会时,钦天?监监正周文允一本正经地上奏道:“皇上,臣有本奏。”
朱春明眼?皮都没抬一下?,朝他点了点头。
周文允道:“臣近来夜观天?象,发现东南方有黑气环绕,似有邪祟即将?现世,需要造一座镇妖塔,将?其邪祟镇住,方可佑我?大魏万世永昌。”
朱春明发出一声?“哦”,袖跑一扬,换了个坐姿,眯眼?道:“此事当真?”
周文允恭敬道:“回皇上,臣句句属实,字字肺腑,不敢有半句谎言,否则愿诛九族。”
朱春明下?旨:“着工部即刻造塔,选址之事便交由?钦天?监。”他偏头看?了眼?立在身边如标杆的陆沉风,“陆指挥使,此事由?你率领锦衣卫督办,务必要在年关前造好镇妖塔。”
陆沉风弹了弹衣袖,跪下?:“臣领旨。”
周文允道:“臣领旨。”
其余大臣们听得一脑子浆糊。
工部尚书柳宗泉甚觉此事荒唐,正要开口提议,朱春明摆了下?手:“朕今日略感不适,早会到此为止,诸位爱卿都退下?吧。”
下?朝后,陆沉风回到锦衣卫衙门,简单收拾了一番,轻车简行地带着人马奔赴台州。
苗武和黎江两人跟随,裴炀镇守京城。
工部和钦天?监的人,紧随其后。
半月后,锦衣卫一行人马,抵达台州。
台州的夜,灯火璀璨,映得海面波光粼粼。
烟雨巷里一派喧嚣,热闹非凡,各种稀奇玩意儿应有尽有,还?有不少南洋货。
朱春瑾气宇轩昂地走在前面,侧身回望,朝姜音笑了笑:“桂香阁就?在前头,最高的那栋小楼。”
姜音嗯了声?。
朱春瑾又?笑道:“今夜赴宴之人除去我?的旧友,还?有京城来的两位官员,一位是朝中工部左侍郎,另一位是锦衣卫陆指挥使。”
第037章
桂香阁一共有?三层, 一楼是大堂,含有?柜台舞台;二楼是独立的厢房,以回廊相连, 总共十二间屋子。
出入桂香阁之人,非富即贵,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顶楼是座露天观景台,假山流水, 小桥亭台,藤椅藤桌, 样样齐全,地上铺的是白玉砖, 滢亮通透, 光可照人。平台中央矗立着一座宽敞的亭子, 四周垂挂着千金难求的鲛纱, 三足云纹鎏金香炉里燃着顶级熏香, 弥漫着清淡凛冽的雪松味。
这里平时不对外开放 ,是朱春瑾的私人领域。
朱春瑾带着姜音来到桂香阁顶楼,众人纷纷躬身见礼, 其中一人穿着醒目的赤红色常服。
姜音一眼就认出来穿着红衣的人是陆沉风, 在她看向陆沉风的同?时, 恰好陆沉风也在看她。
两人目光相碰,如?天雷撞上烈火, 她心?尖蓦地一颤,慌忙别开?眼,不敢再?与他对视。
陆沉风轻笑了声, 懒懒散散地移开?眼。
他身后站着的人是苗武,姜音只淡淡地瞟了眼便收回视线。
而苗武也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 看到她时,没有?任何表情。
“诸位免礼。”朱春瑾抬了下手,转眼看向陆沉风,微微笑道,“陆指挥使,久仰。”
陆沉风躬身作揖:“王爷久仰。”
朱春瑾笑着大步往亭中走去:“久闻陆指挥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凛凛有?度,气宇不凡呐。”
陆沉风扬起?唇,再?度弯腰,头?垂得更低了,沉声道:“王爷折煞微臣了。臣只是皇上的臣子,何来名气一说,慢说没有?,即便是有?,那也是借皇上的光,狐假虎威罢了。”
朱春瑾扯唇讥笑,不予理会,回身招呼姜音:“小孩过来。”紧跟着又对其他人道,“都别拘着了,入亭就坐。”
姜音低着头?跟上去,从陆沉风身边走过时,她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眼皮颤了颤,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亭中。
陆沉风跟在姜音后面走进去,目光淡淡扫过,在姜音身上略一停顿,一敛衣摆坐在了朱春瑾左手边。
工部侍郎王启进入亭中后,很识趣地坐在了陆沉风身旁。
因为他知道周云裕和?朱春瑾私交不错,是多年密友,他自?觉地把朱春瑾旁边的位置留给了周云裕。
朱春瑾吩咐人上菜,随即拉开?右手边的椅子,看向姜音。
姜音站在他身旁没动?。
朱春瑾伸手拉她一下:“发什么愣?”
周云裕见此一幕,笑着坐到了王启旁边。
姜音缩了下手,避开?他的触碰:“王爷,属下站着就行。”
朱春瑾笑着看她:“你要站着吃?”
姜音为难道:“属下……”
陆沉风神情散漫地靠在椅背上,突然插话道:“谁家小孩啊?”
问话时,他嘴边挑起?抹若有?似无的笑,一脸的痞气。
朱春瑾还?没开?口呢,王启一偏头?,笑着问道:“陆大人有?兴趣?”
“王侍郎是喝醉了不成?”朱春瑾冷冷地瞪了眼王启,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
王启连忙抬手打了下嘴巴,赔笑道:“王爷息怒,臣这张臭嘴,净胡说八道,该打该打。”
朱春瑾转眼笑着看向陆沉风:“让陆指挥使见笑了,姜姑娘是本王多年前认识的一位小友,因着年龄悬殊,本王戏称她一声小孩,实属玩笑之言。”
说罢,他又看了眼姜音,逐一为她介绍。
“你对面这位是锦衣卫统领陆指挥使,陆沉风。他旁边的是工部侍郎王启,京城永乐侯府王家的嫡公子。你旁边坐的是台州海商周老板,周云裕。”
姜音一脸镇定地看着几个男人表演,不带任何情绪,此时被?朱春瑾点名,她才弯起?眼睛笑了笑,微微一点头?:“见过陆大人,王大人,周老板。”
陆沉风两指托住白玉酒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身,唇边噙起?抹痞笑,神情散漫地看向姜音。
他的手很大很好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微鼓,充满了武官男人特有?的力量感,漫不经心?把玩着酒杯时,带着一丝清冷克制的欲,越发引人遐想?。
姜音只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头?,耳朵尖泛起?一点薄红,她感觉陆沉风就是故意的,故意做给她看,挑动?她的情绪。
那双手有?多灵活有?多凶狠,她是最清楚不过的。正因为感受过他指尖的力度,她才不敢看他,多注视两眼她都扛不住。
朱春瑾再?次拉了下姜音:“小孩,坐下。”
姜音轻呼口气,咬了下唇回过神。她不敢再?推辞,再?推就是不给朱春瑾没面子了。
“谢王爷。”她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脊背挺得笔直,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眼睛垂着,谁也不看。
陆沉风低笑了声,停下手上的动?作,把酒杯搁到桌上,姿态懒散地往后靠,单手揉捏着后颈,桌下的腿伸直,脚尖往前抵。
薄如?蝉翼的鲛纱帘子被?挑开?,丫鬟们端着各式菜肴鱼贯而入。
朱春瑾吩咐道:“把桂花酒酿鸭放到这边来。”
他伸手在姜音面前点了点,指尖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沉风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唇边仍然噙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眼神冷得如?裹了碎冰。
姜音低着头?,不敢看陆沉风,莫名地有?点心?虚。
突然小腿被?人用脚碰了下,她低头?一看,一条裹着革靴的腿正伸在她两腿之间,大脚挑衅地摆动?着。
在场之人,只有?陆沉风是武官,穿革靴的也只有?他一人,并且他正坐在自?己对面。
狗男人,她暗暗咬牙,心?里骂了句,抬起?脚,狠狠一脚踢在他腿根处。
“唔~”陆沉风正低着头?喝酒,冷不丁呛了一下,“咳,咳咳……”
他慌忙偏过头?去,捂着嘴咳嗽。
“陆大人没事吧?”王启关切地问道。
陆沉风眯起?眼,呛得眼尾泛起?红痕,摆摆手:“没事,喝急了点。”
朱春瑾笑着道:“陆指挥使看着像是有?心?事呀。”
陆沉风止住了咳意,揩去下巴上的水渍,舔舔唇笑道:“让王爷见笑了。”他叹口气,“唉,臣确实有?件事压在心?里多日?。”
说话间,他眼风扫向姜音。
“哦?”朱春瑾挑了下眉,饶有?兴味道,“陆指挥使有?何心?事?”
陆沉风看了眼姜音,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臣早些年在塞外遇到只青鸟,见之倾心?,难以忘怀。前阵子那只鸟主动?飞到了臣的檐下,臣尚来不及高兴,那只鸟却又走了。”
王启笑得意味深长道:“陆大人的那只青鸟,莫非是飞到了别人的金丝笼里?”
陆沉风提起?酒壶自?行斟满,垂眸苦笑了声:“倒也不是,只是那只鸟野得很,不知何时才飞回来。”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着,一向清冷的眼,被?热酒熏出潮红。
姜音目光淡淡地看他一眼,心?口微微一涩,慌忙偏头?看向远处灯火阑珊的海面。
两人不清不楚纠缠到这一步,已很难干脆利落地断干净。
她从没想?过要和?一个男人成婚,过相夫教子的生?活。那种日?子,对她来说太陌生?太茫然了,甚至有?些恐惧。
可她很清楚,陆沉风虽然大权在握看着风光,但他并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他内心?深处最想?要的却是平平淡淡的生?活,一日?三餐,烟火人间。
她给不了他想?要的。
周云裕朗声笑道:“以陆大人如?今的地位,别说区区一只青鸟,就是天上的神鸟,只要您想?要,也能?将它射下来。”
陆沉风摆摆手:“周老板言重了,陆某以前不过是军中一微末小卒,幸得皇上看重才能?有?今日?。陆某同?王侍郎一样,所做之事皆是为皇上分忧,何来地位一说。”
周云裕笑道:“陆大人过谦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锦衣卫的厉害。”
陆沉风笑着朝京城方?向拱了下手,掷地有?声道:“锦衣卫是皇上的锦衣卫,自?然厉害!”
周云裕被?呛得一噎,但他到底是生?意人,最会周旋,也最会收敛情绪了,旋即笑着捧杀。
“想?当?初陆大人带兵围剿倭寇时,那真是名震四海啊,在东南沿海一带,只要提起?陆大人之名,便可吓退倭寇三千,就连主将也逊色陆大人三分呐。”
陆沉风笑着摆手:“惭愧惭愧,陆某当?时年少无知,在军中横冲直撞,凭着一腔孤勇,倒是杀了不少敌寇。十年前,陆某带兵端了一座岛,将岛上被?关押的百姓都解救了出来,还?杀了一个海上富商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