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气呵成,搁下笔,他长舒一口气,俯身?对着纸吹了吹潮湿的墨渍。
“奴婢看?看?。”
姜音凑到他身?旁探头看?:“哇。”这次是真的惊讶,她仰起头,眼中星辰闪耀,“王爷您画技真是巧夺天工,画得太像了。”
朱晋安揉了揉手腕,莞尔:“你喜欢就好?,送你了。”
姜音忙不迭道谢:“多谢王爷。”
见朱晋安揉着手腕,她赶紧上前拉住他手,盈盈笑?道。
“王爷您坐下歇着,奴婢为您揉。”
朱晋安坐在紫檀雕花靠背椅上,凤眸半阖,懒懒地把手递给她。
姜音抓起他执笔的右手,动作轻柔地为他揉捏着手腕,一点?一按,力道恰到好?处,捏得朱晋安舒适地眯起了眼。
她为朱晋安揉手腕,并非是真的想伺候他,主要是为了观察他的手,看?他是不是习武之人。
通过他的手,能辨别出他并未习过武,但还不能彻底确认,于是她又站到朱晋安身?后,为他捏肩。
“力道如何,王爷若感到不适,奴婢就减轻些力道。”
“不用?,正好?,还可?以再重点?。”
姜音在他身?后为他捏肩,偶尔用?点?内力推进,为的是感受朱晋安的反应。
习武之人身?体灵敏,对任何一点?外力都会有天然的抗拒,身?体会本能地做出抵触。
然而朱晋安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很享受地哼了声。
此举只能说明,他要么真的没有一点?武功,要么是武功深不可?测,远远高过她。
可?根据他的手,和肩膀的紧绷度,姜音可?以断定他没有武功。
有武功的男人,肩膀会比寻常男人更硬更紧绷。
“王爷。”
试探完,姜音收了手。
“今日天好?,奴婢想到府外转一转。”
不出门,她提前安排的好?戏还怎么上演。
两刻钟后。
一辆青蓬马车从淮王府缓缓驶出。
姜音掀开帘子,一脸兴奋地看?着外面。
“思陵城可?真好?看?,哇,王爷那是什么?”
她指着前面卖糖人的小摊,只见摊主手里掂着一个大铜勺,从铜锅里挖出半勺黄色糖浆,一勾一抹将糖浆抹在铜板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眨眼便?画出一个蝴蝶形状的糖人儿。
看?着翩翩欲飞的蝴蝶糖,姜音眨巴着眼睛,鸦羽般的睫毛忽闪忽闪,像个对一切都感到新鲜的孩子。
朱晋安好?笑?地看?着她:“以前没见过?”
姜音摇摇头,她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没有,奴婢起初是在镇上员外家做活,小镇偏僻,并无这些稀罕玩意儿。后来奴婢又到了一个县老爷府上,结果没多久,那县老爷就犯事入了大狱,几经周折,奴婢就被卖进了王爷府中。”
朱晋安漫不经心?地听着,待她说完后,问道:“想吃吗?”
姜音直点?头:“想吃。”
朱晋安朝她抬了抬下巴:“去买吧。”
姜音:“……”
她本意又不是出来买东西,只是为了演场戏,压根没带钱出来。
于是她只能做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奴婢,奴婢没带钱。”
“出来逛,你不带钱?”朱晋安笑?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姜音怔了下,她本来只是配合着他演戏,却没想到朱晋安竟然也会与?人说笑?。
此刻他倒是有些像陆沉风,毕竟揶揄人的话?,陆沉风张口就来。
回?过神,她低下头咬了咬唇,一脸难为情:“奴婢忘记带了。”
朱晋安又问:“是忘记带还是舍不得带?”
“王爷。”姜音嗔他一眼,语气娇柔,“奴婢又没说要买。”
朱晋安轻扯了下唇,欲笑?不笑?:“无碍,今天本王就是你的钱袋子。”
马车停下,他掀开另一边帘子,吩咐随身?侍卫。
“去买个糖人过来。”
姜音急忙按住他胳膊阻止:“王爷不用?了,奴婢看?看?就行。”
朱晋安拍拍她手:“区区一个糖人,值不了几个钱,本王还能买得起。”
马车继续向前,路过一家酒楼前,姜音再次表现出了好?奇。
正好?到了中午,朱晋安命人停下,带着姜音进了酒楼。
他们刚一进去,便?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跪在地上求饶,一个青衣男子拉扯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公子饶命,小女不是故意的,求您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青衣男子长臂一伸,勾住小姑娘的腰,把她带入怀中紧紧搂着,“本公子这身?衣裳,你知道是什么缎子做的吗?”
中年?男子不停地磕头致歉:“我们赔,我们愿意赔,只要公子肯放过小女。”
青衣男子弹了弹濡湿的衣襟:“赔?给你抹去零头,三千两银子。”
“三,三千两?!”中年?男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满目绝望。
青衣男子冷笑?:“要么立时拿出三千两银子,要么……”他低下头,目光淫.邪地看?了眼小姑娘,“要么拿你女儿抵债。”
小姑娘吓得哆哆嗦嗦,大气不敢出,整个人跟小鸡仔似的被青衣男子禁锢在怀中。
姜音愣了一瞬,这不是她安排的人。
但既然碰见了,那就假戏真做,也算做次好?人。
“表哥。”她甜甜一笑?,朝着青衣男子走去,“表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青衣男子闻声看?来,在看?到姜音的容貌后,眼睛都亮了,当即把怀里的小姑娘推开。
“小妹妹你是……”
姜音上前挽住他胳膊,声音清脆悦耳:“表哥,我是香香呀。”
她拉着青衣男子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
“表哥,你昨天晚上为何没来,人家等你好?久。”
青衣男子跟勾了魂似的随她走出酒楼。
来到无人的巷子,姜音松开手,转身?面向青衣男子,笑?得一脸乖甜。
青衣男子舔了下唇,看?她的眼神越发色气。
“小妹妹,哥哥可?不能乱认,否则……”
姜音活动着手腕,笑?得人畜无害:“否则怎样?”
青衣男子手伸向她:“否则哥哥就……啊!”
他手还没伸到跟前,姜音拽住他手腕,狠狠一拧,只听咔擦一声,直接将他手腕掰断了。
姜音掰断了他手腕,又拽着他胳膊用?力一扯,卸掉了他膀子。
在拧他膀子时,她脸上仍然带着天真无邪的笑?,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她本就生?得好?看?,琼鼻樱唇,肤白如脂,眼睛大而有神,身?形娇小玲珑,像个精致小巧的瓷娃娃。
任谁都不会想到,她能徒手把成年?男人的膀子卸掉。
收拾了恶霸,姜音拍拍手,哼着小曲儿轻松愉悦地走出巷子。
一抬头,对上朱晋安深不见底的目光,她弯唇一笑?:“王爷,我把他打了。”
她刚才打人用?的招数,是冯姚教给她的,她故意当着朱晋安的面使了出来。
朱晋安眯了眯眼,没说话?。
姜音惶恐道:“王爷,奴婢,奴婢没有给您惹麻烦吧?”
朱晋安笑?了下,笑?意却毫无温度,凉如寒秋。
“没有,你做得很好?。”
姜音知道他起疑心?了,不过她做这一切就是要让他起疑心?。
他起了疑心?才会去查她,这样就能知道她是月门的人,从而顺藤摸瓜查到冯姚那里。
三更时分,一人从外面进了王府,直入鹤心?堂。
朱晋安屋里还亮着灯,门是关着的。
“进来。”朱晋安的声音从屋里响起。
那人推门而入。
朱晋安把姜音的画像甩到他面前:“画上之人你可?认识?”
冯姚只淡淡地扫了眼,任其?飘落地上。
“你可?认识?”朱晋安再次问,语气加重了几分。
冯姚淡声道:“她是月门暗杀堂的副堂主,十三刺客。”
朱晋安背过身?去,两手垂在袖间?紧握成拳。
“可?是十三年?前柳家走失的小女儿?”
冯姚回?道:“是。”
朱晋安没说话?,却重重地吐了口气。
冯姚解释道:“十三年?前李慧妃派人刺杀皇后和太子朱晏,柳夫人以自?己的女儿为饵使了一招‘狸猫换太子’,骗过了那些刺客。”
“说来也是巧,当晚老奴正好?路过那里,深知柳小姐于王爷有恩,老奴便?在暗中出手救了她,将她带回?月门。当上门主后,老奴悉心?培养她,只为有朝一日献于王爷。”
朱晋安缓缓转过身?,漫不经心?地拍着巴掌。
“好?啊,真是好?。你为了我,将她培养成了杀手。”
冯姚一撩衣袍跪下:“王爷恕罪,并非老奴不敬。她毕竟是官家小姐,又救了太子的命,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这么大个活人,老奴岂敢将她直接带来思陵,那样岂不是将王爷往火坑里推。”
朱晋安不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还是气。
“就算不能把她带来思陵,那这些年?,你为何从未与?我说起过她。”
冯姚低着头:“那会儿王爷年?少,老奴担心?王爷藏不住事。倘若事发,连累的可?是王爷,老奴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并不在乎生?死,但老奴在乎王爷啊。您是娘娘仅存的一点?血脉,娘娘生?前未完的大业,还要靠王爷您……”
朱晋安无力地摆了摆手:“本王乏了,你退下吧。”
冯姚起身?告退,走到门边,他又转过身?。
“王爷,请您务必沉住气,待事成后,别说一个柳小姐,整个天下都是您的。”
朱晋安抬起头,看?着面前挂着的一句诗。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他眼神空洞凄凉,语气淡漠:“我不想要天下,我只想走出思陵,看?一看?山川大地,江河湖海。”
“呵。”
一生?短促的讥笑?从喉间?溢出,冯姚像看?傻子般看?着朱晋安。
“王爷您可?真天真,您要想走出思陵,就必须夺天下,否则您就只有做一辈子笼中鸟。而眼下,您只怕连只安稳的笼中鸟都做不成了。朱春明对您,已起杀心?。”
朱晋安没说话?,连一声叹息都没发出,静静地站着。
冯姚又道:“柳家那小丫头,看?着绵软,实则性情极为刚烈,八十斤的重量,七十五斤都是反骨。即便?她失忆了,也很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轻易被人拿捏。王爷您别被她的相貌欺骗了,在她面前,您谨慎些。”
姜音借着去厨房做宵夜的理由,悄悄回?了西院偏殿。
屋里是黑的,她推门进去,陆沉风不在。
今天一天她都没见到陆沉风,晚上竟然也不在,不知道狗男人又做什么坏事去了。
她在屋里坐了会儿,正要起身?出去,忽地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是我。”不等她有所动作,陆沉风便?来到她跟前。
姜音并未被吓到,镇定地开口:“你去哪儿了?”
陆沉风拉住她手,攥着她软若无骨的小手把玩。
“真就不把我当回?事?”
姜音甩开他的手:“你又发什么疯。”
陆沉再次握住她手,小小的软软的,手指纤细柔软,这只手带给他的愉悦,回?味起来仍旧销魂蚀骨。
“你说淮王要知道这只小手昨夜才为我……”
他俯身?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纾解过。
“他会是何种心?情?”
姜音气笑?了,斜睨着他:“陆大人吃味了?”
陆沉风:“是。”他用?力捏紧她的手,声音沉哑,“看?到你为他揉手捏肩,我恨不得把他的手砍了。”
姜音朝他挑了下眉:“你去啊,我不拦你。”
陆沉风一把掐住她腰,眼神带着狠劲儿:“激我?”
姜音张嘴咬在他喉结上,也用?了狠劲儿。
陆沉风仰起头闷哼一声,喉结在她舌尖滚动。
“陆沉风。”姜音松开,软着声喊他。
“嗯?”陆沉风回?应,拖长音,尾调慵懒沉哑。他单手托住她脸,拇指在她嘴角轻按,“想要了?”
姜音拍开他手:“别逗。”她轻笑?一声,“明天我再与?他接触一天,后天离开思陵。”
陆沉风按在她唇角的力道加重,呼吸渐急。
“别碰他,好?么。”
姜音笑?着抱住他脖子:“真的吃味了?”
陆沉风承认:“嗯。”
姜音勾着他脖子吃吃地笑?,两腿晃着,藕荷色裙摆随着晃动轻轻荡漾,娇俏又灵动。
“陆大人动心?了?”
她抬眸看?他,眼神娇媚,偏偏一张脸却天真稚嫩,又纯又欲,最?是勾人心?魂。
陆沉风喉间?发痒,低骂了声,两指狠着劲儿没入藕荷色锦缎中,挑起一池泉水。
他沉着眼看?她:“别再去招惹其?他男人。”附在她耳边,哑声低语,“我给你。”
第034章 (修)
夜风劲吼, 急乱地拍打着木窗,一下又一下,仿若密集的鼓点震在心尖, 令人心颤不已。
姜音坐在圆桌上,双腿悬空垂落,两手紧扣住卓沿,用力并拢膝盖, 阻止其?前行。
一声沉哑的低笑自耳边响起,陆沉风偏头啄了下她耳垂, 在她耳边沉声低语:“夹这么?紧?”
屋内霜白一片,他半转着脸, 冥冥月色下, 唇边的笑又痞又邪。
四目相对, 姜音心口狠跳, 一颗心仿若被无形的丝线缠紧又拉高。
风声越来越急, 她心跳随风而紧。
“松开。”陆沉风声音又低又沉,说话间缓慢地动着手。
姜音急忙咬住唇,推他肩:“不行, 我还得去做宵夜。”
陆沉风目光幽邃地看着她:“一刻钟。”不等?姜音开口, 他薄唇轻勾, 神态痞气,“伺候你足够了。”
姜音颤着腿站起身整理衣裙, 呼吸微乱,脸颊要烧起来似的,浑身都在发热, 像浸泡在了温热的泉水中。
听到头顶响起沉哑低磁的笑声,她抬头看去, 脸更烫了。
陆沉风靠在圆桌边慢条斯理地擦手指,从食指根部一直擦到圆润光洁的指尖,再到中指。擦完手,他又用绢帕擦了擦湿润的下巴。
“满意吗?”他唇边扬起抹痞笑,眼神却如狼一般盯住她。
姜音腿一抖,差点?没站稳。
“当心。”陆沉风伸手扶住她,唇边笑痕加深。
姜音红着脸退开,转身往屋外走。
从屋里走出去,冷风扑面,吹散了她脸上?的热度。
长呼一口气,她大步迈下台阶,却在抬腿时踉跄了下,身形微微一晃,显出几分醉态。
身后?传来促狭的笑声,她咬了下唇,转身走回去。
陆沉风跟出屋,斜倚着廊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待到姜音走近了,他笑着逗弄:“还想要?”
姜音踮起脚尖,手搭在他肩头,细声问道:“淮王与陆大人可是兄弟?”
陆沉风身体一僵,脸上?的笑缓缓敛去,猛地偏头,眼神阴鸷邪佞地看着她。
“看来我猜对了。”姜音笑着松开手,抚掌退后?,“先前我没见到过?淮王本人,昨天初见时,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你呢。”
陆沉风回过?神来,笑了声:“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容貌相似之人何其?多,姜副堂主此话未免太果断了。”
姜音笑着道:“陆大人动怒了,如此越发证明?我猜得对。此事推断起来并不复杂,那夜大人回来情?绪不对,第二天我去鹤心堂见到了淮王,乍一看发现他和大人长得有七八分相似。而在民间也有传闻……”她顿了顿,再次靠近陆沉风,低声道,“传闻淮王并非先帝血脉。”
陆沉风一把扣住她腰:“人不大点?,胆子?却不小,竟连皇家都敢妄议。”
姜音顺势靠在他怀里,手抵住他胸膛:“没有陆大人大。”
陆沉风眯了下眸子?,忽地笑出声:“本官确实大,姜副堂主可敢一试?”
姜音怔了下,对上?他痞里痞气的笑,蓦地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荤话。
“你!”她红着脸一把将?他推开,“狗东西,嘴里就没句干净话。”
陆沉风再次把她拽入怀中:“姜副堂主怎么?能放下罗裙就不认人了?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抬手抚上?她脸,拇指按在她唇角轻蹭,在她耳边说了句。
“你方才说的是‘大人好会亲’。”
姜音气得张嘴咬住他拇指,陆沉风嘶了声,却未抽手,反而笑着把她抱得更紧了。
头一偏,姜音松开了他手,气汹汹地瞪着他。
陆沉风仍把她抱在怀里,大手箍住她纤细的腰,低头在她唇角轻啄了下。
“有些?事,知道归知道,小嘴可要闭紧点?,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他笑了声,手抚着她腰,像是情?人间的撩拨,又像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抵住了她命脉,“我想你该清楚。”
姜音从他怀里退出,理了理微乱的衣襟:“不劳陆大人操心。”
她足尖轻点?,驾起轻功消失于夜色中。
姜音其?实并不饿,更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然而她既然是借口来做宵夜,那就必须做点?吃的,否则说不过?去。
最后?她随便煮了一碗糖水蛋,端去送给?朱晋安。
朱晋安看了眼碗里的糖水蛋,又看向她,温声笑道:“你去厨房这么?久,就只做了一碗这个?”
姜音红着脸低下头:“奴婢……奴婢原本是想为王爷煮一碗面条,但奴婢不会揉面团,也不会擀面,折腾许久都没做出来。王爷恕罪,奴婢明?天再练一练厨艺。”
朱晋安看着她泛红的指尖,目光上?移,停留在她酡红的脸上?。
“无碍。”他轻笑了声,“我本来也没把你当成粗使丫鬟,以?后?不用再往厨房钻。”
姜音福身:“谢王爷。”
朱晋安把碗推到她跟前:“吃吧。”
姜音急忙摆手拒绝:“奴婢不敢,王爷您吃。”
朱晋安笑道:“本王向来不吃宵夜。”
推辞不过?,姜音只能硬着头皮把那碗糖水蛋吃了。
还好,她今夜消耗了些?精力。这碗糖水蛋下肚,刚好抵消。
看着她吃完后?,朱晋安摆了下手:“天不早了,下去歇着吧。”
姜音抹抹嘴福身告退。
回到住处,她刚推开门,便凝神定住,脊背绷紧,整个人仿若一把拉紧的弓。
“属下参见门主。”她于黑暗中跪下。
略显沙哑又有些?尖锐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
“姜副堂主,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门主息怒,属下不敢。”
砰一声,屏风碎裂。
冯姚负手踱步到姜音面前,抬腿要踢她,脚尖抬起,似有所顾忌,最终又收了回去。
“你竟敢背着我来思陵。”
姜音站起身,正面对上?他视线,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门主见谅,属下此举只是为了保命而已,并非是要坏门主大计。”
“保命?”冯姚冷笑,“你是在怀疑我会要你的命?”
姜音仰起头笑了下:“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门主教给?属下的。”
“好啊,很好。”
冯姚笑着抚掌,手一伸,恶狠狠地指着她:“说,你想如何保命?”
姜音道:“属下不想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无奈之下才来到思陵,试图寻求淮王的庇护,望门主宽恕。”
很显然,冯姚被气到了。
他阴沉着脸步步逼近,抬手一掌打向姜音胸口。
这次姜音没忍,他在冯姚出手的瞬间闪身退开。
“门主。”她拔高声,“门主是想要淮王出事吗?”
冯姚目光阴邪地看着她,声音越发尖锐刺耳:“威胁我?”
姜音笑了声:“属下不敢。倘若门主希望淮王出事,那属下也不介意搭上?这条命。”
冯姚冷笑:“不愧跟了陆沉风月余,竟连他的奸诈都学了个八分像。”
姜音仍然笑着看他:“门主说笑了,属下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了解吗?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左右我。门主如此,陆沉风亦然。”
“你想要什么??”冯姚不再与她打太极,直言问道。
姜音毫不避讳:“年幼遇难,承蒙门主搭救,姜音感?激不尽。”她话锋一转,又道,“然而属下为门主卖命十年,已互不相欠。”
冯姚眉头一紧:“你恢复记忆了?”
姜音笑了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继续道:“属下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门主大业将?成后?,放我退隐。”
冯姚冷哼:“既如此,你为何不与陆沉风联手。”
姜音看着他,连眼皮都没颤一下,语气淡然:“属下是月门之人,陆沉风诡计多端且疑心重,未必会信我。就算他肯信我,以?他的脾性,也不会放我走。”
说到这,她歪了下头,笑容天真?灿烂。
“而门主就不一样?了,您心里始终念着高娘娘,余生都在为了高娘娘活着,待大业将?成,我于您已没了用处,您必然不会强留我在月门。”
她特地强调“高娘娘”三个字。
冯姚眯了眯眼,袖袍一扬,自袖间荡出一股劲风。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姜音拱了下手,笑得娇俏灵动:“门主谬赞,属下也是迫不得已,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冯姚冷笑:“就算我肯放你走,你就笃定淮王会放过?你?”
姜音点?头:“会的。淮王心地纯善,乃至情?至善之人,我相信只要我与他说清详由,他定不会为难我。”
冯姚:“小丫头片子?,倒是好算计,你真?就不怕我杀了你?”
姜音眨眨眼:“怕呀,所以?属下才冒着生命危险跑来思陵,为的就是寻求庇佑。”
一时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屋外嘶吼的风声。
忽然下起了雨,秋雨淋淋,淅淅沥沥落在青砖黛瓦上?。
清凌凌的雨声,每一下都像是催命符,令人肝胆俱颤。
“如此便好,倘若你敢背叛,休怪我无情?。”
“属下不敢。”
“哼。”冯姚甩袖离去,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
姜音躬身垂首:“恭送门主。”
吃过?早饭后?,朱晋安问姜音会不会骑马。
姜音并未掩饰,直言道:“回王爷,奴婢会骑。”
朱晋安垂眸看着茶盏,唇边一抹淡笑:“姜副堂主,在本王面前还要自称‘奴婢’吗?”
姜音慌忙跪下:“王爷恕罪,奴婢接近王爷,实属不得已。”
朱晋安放下茶盏,轻撩眼皮:“哦?你说说看,如何个不得已法。”
“奴婢乃月门杀手,行刺数年,满手染血,手上?人命数十条。奴婢担心将?来不会有好下场,万般无奈之下才来到王爷身边,希望求得王爷的庇佑。”
朱晋安眯了眯眼,食指轻敲着桌面,一下接一下,忽地敲击声停,一声轻笑自喉间溢出。
“向我寻求庇佑?”他声音低低的,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姜音语气诚恳:“是,为今之计只有王爷才能救我。”
朱晋安不答反问:“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
姜音眉心一跳,抬起头看着他:“您是大魏王爷。”
视线相对,光影落在两人之间,如焰火跳动。
良久,朱晋安垂下眼,语气冷淡:“你凭什么?认定我会庇护你?”不等?姜音回答,他讥笑了声,“就凭你有几分姿色?”
他语调很轻,比吹进屋的过?堂风还要轻,然而每个字却很有力度,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捶打在姜音心口上?。
凉风吹乱耳边的头发,姜音抬手撩了下,眼中漫上?笑意。
她虽是跪着的,脊背却挺得笔直,软声细语道:“凭我幼时救过?王爷,凭王爷对我的三分恻隐之心,凭王爷是个至情?至善之人。”
朱晋安大笑出声,抬手虚扶了下:“起来吧。”
姜音:“谢王爷。”
朱晋安向她承诺:“你放心,他日我若能保你,必会保你。”
姜音拜谢:“谢王爷,有王爷这句话,属下就安心了。”
她没再用“奴婢”自称,既然已说穿,她也不必再装。
后?院马厩。
几匹马正低着头吃槽里的草料,其?中一匹马是纯白色的,无一根杂毛,白得纯粹,白得发亮。
甫一走进,那匹白马便抬起头,冲着姜音扬了扬脖子?。
姜音怔住,这是她的马,进王府前,她放在了城外一户农户家,给?了十两银子?,让那家人帮她照看。
朱晋安看了眼白马,淡声道:“这匹白马是在三天前夜里被送进府的。”
他没明?说是谁送进来的,但话已至此,姜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三天前,正是她在王府遇到陆沉风的那天,两人一起混进王府。她扮作丫鬟,陆沉风扮作小厮。
冯姚此举是在警告她,她所做之事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此事不知道陆沉风是否知情?,若是知情?,为何没跟她提过?,若是不知情?,那他的能力也就这样?了。
“骑术如何?”朱晋安偏头看她。
姜音咽下喉间的苦涩,笑了下:“尚可。”
朱晋安笑道:“说来惭愧,本王不会骑马,出府一直都是坐马车,从未骑过?马。”他温声问,“依依姑娘可愿骑马带我去府外的庄子?看一看。”
姜音温柔地笑道:“能为王爷效劳,是属下的荣幸。”
她将?白马从马厩里牵出来,翻身上?马,坐在了前面,正要伸手去拉朱晋安。然而朱晋安在她坐上?去的刹那,一个翻身坐在了她背后?。
姜音怔了下,并未揭穿他的谎言。
她轻笑一声:“王爷坐稳了。”
朱晋安问道:“本王害怕掉下去,能抱住你吗?”
姜音捏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柔声道:“只要王爷不嫌弃。”
朱晋安身体前倾,双手伸出从后?面抱住她腰,下巴垫在她颈窝,舒适地靠在了她背上?。
姜音腹诽一句,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就没有不占她便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