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夏知秋松了一口气。
门板后头,谢林安回过味来,问:“只是借个澡豆,夏大人为何拖拖拉拉的?哦,你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秘,秘密?我,我才没有!”夏知秋吓得花枝乱颤,“就是我这个人吧,比较小气,所以借个澡豆也要好好想想利弊。”
“我给你五十文,换几颗澡豆,可好?”
“好!这个好!”给钱呐,那夏知秋就开心了。
她从水里起身,赶紧用帕子擦干身子,再卷上缚胸,她披上厚厚的一层外衣,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出门给谢林安递澡豆。
一手拿钱一手交货,夏知秋这心里美啊。不过谢林安给的恰巧是五十文,倒是把她今日垫付的菜钱都偿清了。
谢林安看了一眼低头数钱的夏知秋,恍惚了一会儿。夏知秋的头发还没烘干,沾了水,黑色的长发更显得光润油亮。她的唇很红,肤色又白冷,犹如雪地腊梅一般,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似阴似阳,比鬼魅诱人。
谢林安避开目光,道:“日后别披头散发见人了。”
夏知秋茫然抬头,问:“为何?”
“太像女子了。这样的打扮,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或许能觉察出你那身为男子却爱着女装的特殊嗜好。”
夏知秋连连点头:“是了是了。那谢先生回屋洗澡去吧,我也得用香炉烘头发,早些入睡了。”
她闪身回房,猛地关上门。她拍了拍胸膛,安抚躁动不安的心脏,她总觉得不对劲,好似谢林安发现了什么,却又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算了,反正谢林安不对外多话,那么他俩就能相安无事共处。要是他在外乱说,夏知秋也不会轻易饶过他的。如今这样,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别看夏知秋平日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她心里可敞亮着呢!要不然,她又是怎么考上进士,又怎样当上官的呢?官场混的,哪有蠢人,不过是大智若愚。
隔天,夏知秋出示了庙祝与粱大夫人的证词,以及白尾大人神庙里的机关,人证物证俱在,她下令,将梁二爷打入大牢,具体刑罚,秋后再议。
总而言之,梁二爷这牢饭是吃定了。杀人偿命,纵使他家大业大,恐怕也难逃一劫。
梁家一时间愁云惨雾,有长辈说,拿钱将人保出来。这话一出,立马被粱大夫人指着鼻子骂回去。那等不忠不孝逆子,杀害兄长的畜生,岂能回梁家?
又有人提议,那将梁三爷请回梁家主持大局可好?粱大夫人又骂,梁三爷分了家,已经不是梁家本家的血脉了,怎能让外人继承梁家?
众人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主家总得想个法子来吧!不然这偌大的家业可怎么办呢?
粱大夫人这就开口了,说:“如今大房嫡亲的梁家大小姐还在,不如从梁家旁支里挑个孩子,过继给我,在我膝下抚养长大。有他嫡亲的姐姐帮衬,总会好些。待他大了,到时由他继承梁家家业吧,左右都是入了族谱的,是大爷的儿子。”
从梁家旁支过继,那也是梁家的血脉。这样一想,也是个办法。
长辈便问:“那孩子该选谁呢?”
粱大夫人微微勾唇,说:“人选的话,我心里也有数了。通州梁家有个孩子名唤梁昊,他才六岁大小,养在我膝下正合适。我会给通州梁家的人写一封信,让人将那孩子带回咱们本家来。到时候将梁昊记在族谱上的议程,还得诸位长辈帮忙操持。”
“这是一定的。”
这事说到这里,已经有些眉目了。
粱大夫人刻意将消息散出去,整个吉祥镇都在暗地里讨论此事,艳羡那梁家旁支的小子能继承梁家家业,今后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夏知秋打听到梁家的变故,带了一碗鱼丸去拜访牢房里和牢头斗蛐蛐的梁二爷。
梁二爷对吃的实在敏锐,一嗅到那鱼丸汤便口齿生津,连连唤:“夏大人来了呀!”
夏知秋把鱼丸汤递给他,道:“你大嫂要过继一个孩子来,当作你大哥的嫡亲子,日后继承家业。”
梁二爷咬了一口紧实的鱼丸,问:“哪家的孩子?”
“是梁家的旁支,据说在通州那边,那孩子名叫梁昊,都六岁了。”
闻言,梁二爷放下羹匙,郑重其事地道:“夏大人,你去查一查通州梁家吧。”
夏知秋见他严肃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怎么说?”
“我这大嫂的娘家就是在通州,而六年前,她曾因为奔丧,回过一年通州。我觉得这事情,有点蹊跷。”
他这样一说,夏知秋也就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此时谢林安也缓步跟来,他慢条斯理地说:“夏大人不如请个十五日的田假,我陪你去一趟通州?”
地方官基本都有田地,像夏知秋这样一清二白,只有一座宅院的穷官极为少见。当官假日还算多,有田地的官员,每年五月与九月还能给田假十五日,让人回家务农。
她就说田地是在乡下,和朝廷请个假而已,方便得很。
之后朝衙与晚衙就让赵主簿顶上,有什么事,待她回来再议。
赵金石一听夏知秋出差只带谢林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跟了夏知秋多少年,那谢林安又跟了夏知秋多久?还没来个几天,就这般看重他了。
赵金石闹起别扭来,也是很厉害的。
夏知秋深谙驭人之术,私底下找上赵金石,道:“这朝衙与晚衙总得有人顶上吧?你是朝廷钦定的正九品主簿,你不上谁上啊?这谢师爷又没有官身,不过是我一小小幕僚,他能顶什么用?”
这样一说,赵金石的心气儿也就顺了。他朝夏知秋挤眉弄眼,道:“行啦,我知道了。我这个人心胸宽广,啥事都不往心里去。你好好去吧,一路顺风,衙门里有我呢!”
赵金石得到了夏知秋的信任,美滋滋地走了。
想着安抚了一个还不成,还有一个呢。
夏知秋抖擞起精神,又去诓骗谢林安了。
她朝谢林安抛媚眼,道:“谢先生可知本官为何出差只带你一人?”
谢林安冷眼看着套近乎的夏知秋,道:“知道,县衙要人坐镇,而赵主簿有官身,让他留下比较合适。而大人是个草包,没我在一旁帮衬便不行,因此捎上了我。”
他这话太直白了,呛得夏知秋那一腔笼络佐官的肺腑之言无处纾解。
夏知秋张了张嘴,说:“谢先生此言差矣!我带上你,实则是因为我看好你,我重用你。赵主簿如何和你比呢?哪有谢先生的逸群之才?带上他啊,没用!”
“此话当真?”谢林安牵起嘴角,问。
“当真!”夏知秋拍了拍胸脯,道。
谢林安却越过她,朝着后头喊:“赵主簿可听到了?早说过,夏大人是两面三刀的人,不值得你如何爱重。”
夏知秋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小。只见得她身后的赵金石失魂落魄,将手上的水盆都打翻了,夺门而逃。
她是追呢?还是不追呢?
谢林安冷笑一声,扬长而去,连个正眼都没夏知秋。
夏知秋头疼极了,她蹲地抱头,怎么没料到,谢林安道行这么高呢?
这就好比一位老爷,为了宠幸嚣张跋扈的小妾,暗地里说写大房夫人的坏话,取悦小妾。哪知小妾这般鸡贼,直接将这话转述给大房夫人耀武扬威。大房夫人和小妾一对口供,这才知道,老爷两边瞒着两边骗,是个妥妥儿的渣男。这下可好,大房夫人和小妾全都生气了,老爷两边都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完了,这下可全完了。
后来的几天,夏知秋发现她被谢林安和赵金石孤立了。这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一口一个“谢先生”“赵兄”的。夏知秋腆着脸想加入小团伙,两人立马黑脸,冷哼一声,结伴离开。
这就是官场的排挤啊,赤裸裸的排挤!
夏知秋,悔不当初!
吉祥镇距离通州其实不远,走水路大概要个二三天。
别看梁家本家就在一个小小的吉祥镇,实际上那只是梁家祖宅。梁家家大业大,各地都有他家的商铺,在外名声远扬。
梁家先辈觉得不能忘本,因此吉祥镇的老宅子一直留着没拆,祖坟也建在这里。
夏知秋船坐得不多,偶尔一次还怪新鲜,结果还没待两个时辰,便扶着围栏吐了个昏天黑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晕船,要是知道,没准还真就不来通州了。
夏知秋心中叫苦不迭,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一脸菜色。
谢林安良心发现,给她端了一碗热茶来,道:“喝点茶,漱漱口。”
夏知秋点点头,她下意识往后挪了点,离谢林安远一些。她知道谢林安有洁癖,定然闻不惯她身上的味道。
夏知秋还没喝两口茶,谢林安突然递过来一枚盐津话梅,道:“把这个吃了。”
夏知秋看了一眼那洒上一层雪花白糖霜的话梅,问:“怎么想起给我吃这个?”
在外她不想太招摇,所以没自称“本官”。
“话梅味酸,能压一压犯恶心的感觉。”
夏知秋接过话梅,塞入口中。甜腻的糖衣消融后,话梅本身的酸味与盐渍话梅的咸味满溢口腔。她拿舌根压住话梅,含糊不清地说:“谢先生是特意为我准备的话梅吗?你人真好。”
谢林安似乎不太自然,他侧头,避开夏知秋殷切的目光,冷淡答:“不是,那话梅是给我自己准备的。不过是你吐了一地,身上味道太难闻,所以才分你几颗梅子尝尝。”
“哦。”夏知秋语塞。不知该说谢林安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是她自作多情属实想多了。
片刻,谢林安见夏知秋吃了话梅便没吐过了。于是他拿出荷包,将余下的话梅尽数递给她:“这个给你。”
“嗳?”夏知秋惊讶接过荷包,“这话梅不是谢先生自己要吃的吗?为什么全留给我?”
谢林安轻咳一声,说:“突然没兴趣了,你要吃就拿着吧。”
夏知秋瞬间明白了,她起了逗弄的心思,嘴角微微上扬,道:“谢先生嘴上坏,说什么话梅是给自己准备的,实则是心里惦念着我晕船,特地给我买来的吧?”
闻言,谢林安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脸皮够厚,什么混话都能说出来。我不过……是嫌你吐完了一身臭气罢了,如今能用话梅压一压最好,免得熏到我。”
此话一出,轮到夏知秋尴尬了。
早知道谢林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就不该问这话了。
夏知秋恶狠狠地咬下话梅肉,三下五除二咽到肚子里。这难熬的水路,也在两天后到了头。
第19章
夏知秋和谢林安抵达了通州金花镇,两人问起梁家,立马有一名穿着青叶袄子的大娘给他们引路:“梁家就在富春楼那条街上,是四进的大宅院,门口摆着两尊气派的石狮子,一眼便能瞧出来。”
夏知秋点点头,道了句多谢。
她刚要离开,大娘多嘴问了句:“两位是梁家的亲眷吗?”
夏知秋尴尬一笑:“不是。”
“哦,我还当是梁家的亲眷派来带那梁家小少爷回本家的。”她嘟囔一声。
谢林安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轻声问她:“大娘,你怎么也知道梁家小少爷要回本家的事?”
大娘努努嘴,道:“整个金花镇谁人不知晓呢?如今梁家本家都是让大夫人当家做主,还要把梁家旁支的小少爷过继过去给人当嫡长子!他们都说这小少爷命好呢!”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环顾左右,凑到夏知秋与谢林安之间,悄声道:“要我说,那大夫人也挺命好的。”
夏知秋与谢林安面面相觑,不知她这话里什么意思。
夏知秋问:“此话怎讲?”
大娘嗤笑一声,说:“那梁家大夫人是祖上和梁家本家有沾点亲,不知是那个曾姨奶奶的表侄女儿。她家虽说出了个举人祖父,可父辈在读书上都没什么造诣,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后来就回了镇里守着几块田地与一栋宅院过日子。大夫人未出阁的时候长得俊俏,上门提亲的人不知凡几,可她爹好高骛远没一个瞧得上的。时间久了,姑娘就留在家里了。她爹见再不嫁人就凉了,于是想借着梁家的势头,给她寻一门好亲,把人送到梁家本家去了。哪知她也是好造化,不出一年就被梁家大爷看上了,明媒正娶迎进门,成了梁家大奶奶。这可不就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如今梁家能当家做主的都死了,偌大的家业落到她和她生养的闺女儿手上,便宜了外姓人呢!”
听大娘这样一说,夏知秋倒觉得有点意思。梁家大夫人只是个上门打秋风的远方亲戚,居然阴差阳错嫁给了家主。
这里头是梁大爷与粱大夫人伉俪情深,还是有其他什么缘由?
夏知秋这般想着,也这般说出了声。
谢林安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真情实意,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有利可图。要是梁大爷换个身份,成了田里务农的庶民,你看那粱大夫人还会不会缠着梁大爷不放。”
夏知秋对于谢林安这种疑心病重的性子很是无奈,她梗着脖子,和他叫板:“你就是见不得人好,这世上,总有些至死不渝的情爱事,只是你不知晓罢了。”
“哦?你倒是举个例子出来瞧瞧。”
“譬如……”夏知秋绞尽脑汁地想,“梁山伯与祝英台?”
谢林安冷笑一声:“这一对已经是死人了……凡是真爱,在戏文里都没什么好下场。”
夏知秋被他这话呛得咳嗽不止。她张了张嘴,结巴半天,憋出一句:“谢先生,你对这些有情人这么排斥,是不是自个儿遭过什么情伤啊?难道说……你被哪家女子抛弃过?”
谢林安也不知道她怎就胡思乱想到这些玩意儿,他皱起眉峰,淡淡道:“别胡说,我没被女子抛弃过。”
夏知秋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问:“那就是……被男子?”
“夏知秋!”谢林安头疼欲裂,咬牙挤出一句,“你闭嘴!”
“哦。”夏知秋识相地捂住嘴。看来是戳中他什么痛处,如今正恼羞成怒呢!
随后,他们来到了梁家门口。夏知秋瞻仰了一番气魄不凡的石狮子,拍了拍谢林安的肩:“走了。”
谢林安蹙眉不解:“你问起梁家的所在,我还当你是要去梁家探访一下,哪知看了一刻钟的石狮子,就打算走了?”
夏知秋歪头想了想,道:“是啊,我就是来看看这石狮子究竟有多气派,他家宅院到底有多大。不愧是四进的院落啊,一眼都望不到边的,可真有钱。”
谢林安一口老血涌上喉头,无语至极。他还当夏知秋突然开窍了,有什么能获得线索的锦囊妙计。原来是他想岔了,夏知秋并非装傻充愣,而是真傻。
夏知秋见他面容冷酷,解释:“这金花镇可不是咱们的管辖地,去问话也没用啊。你想想,你治理的地方,会喜欢别处的官员来指手画脚吗?”
“那你是想去拜访一下金花镇县令?”
“也不,要是我去拜访他,岂不是让人知道我和朝廷要了田假,并非回家务农,而且四处游山玩水了?到那时,对方瞧你细皮嫩肉,再参我一本,说是玩忽职守不够还带上了面若桃花的小生出门嬉戏,我这乌纱帽可就没了的。”
夏知秋太了解京都那群阴险老贼们的把戏了,这等八卦乌龙若是能博得圣上一笑,没准还真会当个趣闻讲出去。此前京都有个虎背熊腰极为魁梧的昭武校尉出门偷偷摸摸买了草绳、皮鞭与蜡烛的事儿都被人传到了圣上耳中。当然,他那事儿啊确实有些让人好奇。他特地问了这草绳的尺寸,将他五花大绑够不够。
大家扼腕叹息,没想到风流的昭武校尉居然是喜欢这种调调的,白瞎了他那一腿精壮的腱子肉了。
夏知秋奸笑着,把这事说给谢林安听。
谢林安听得一脸复杂,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算是知道你为何被分配到吉祥镇做父母官了。”
“啊?你还知道啥内幕?”夏知秋惊讶不已。
“就你这成天打听不三不四消息的性子,在翰林院研修时,心思半点都没放在钻研书籍上。学术不端之人,不暗贬你贬谁呢?”
“胡说……我平日琢磨古籍的样子,你怕是没见到。”谢林安道出了实情,夏知秋有些心虚了。
片刻后,她突然觉得奇怪,为何谢林安对京都翰林院里头明升暗贬官员的事情这么清楚?
她小声问:“听你讲起来,好似很懂京都官场里头的事?”
谢林安垂下眼睫,避重就轻地绕过话题:“略有耳闻罢了。”
第20章
许是怕夏知秋追问,谢林安接着话茬继续往下聊:“既然你都看过梁家了,不如也去看看粱大夫人的娘家。”
夏知秋摸了摸下巴,琢磨了一番:“她的娘家?”
“没错。梁二爷不是说了吗?他这嫂嫂六年前借着奔丧的由头,回过一年娘家,而她的继子,恰好也是六岁啊。”
“你是说,这孩子……”夏知秋不自觉屏住呼吸,欲言又止。她也觉得这事有点蹊跷,甚至是太巧了,而那继子就在粱大夫人娘家所在的金花镇上。
这个荒唐的念头一晃而过,夏知秋又觉得不太可能,太荒谬了。
就是给粱大夫人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做这等肮脏的事吧?
谢林安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说:“谁知道呢?”
夏知秋也不蠢,她分析着说:“不太可能啊!若是粱大夫人真的和人私通,并且怀有身孕,那么在得知自己怀孕的当口必然会喝药落胎吧?何必费劲千辛万苦把这样一个野种生下来?况且她要是真的有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了,还有谁敢质疑这不是梁大爷的孩子?”
他们两人已经到了客栈里,此时正坐在人声鼎沸的大堂里喝茶。谢林安用手指蘸了蘸水,在木桌上轻点了几下。
他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问:“假如她那时想生下这个孩子,又不能在梁家本家生下来,你说她在避讳什么呢?”
“要真是这样的话……”夏知秋倒吸一口凉气,说,“那就是她如果在梁家生下这个孩子,会让旁人察觉这孩子不是本家血脉的。寻常丫鬟又怎么知道主子的房里事呢?她要提防的人是梁大爷!如果说梁大爷一眼就能瞧出这不是他的血脉,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梁大爷和她那段时间没行过房事,时间对不上。这孩子来历不明,会被识破的,所以她只能遁逃到娘家产子。不对,这也不对啊。她既然怕人发现,又为何千方百计生下这个孩子呢?直接打掉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
“那么很显然,她不愿意落胎,甚至是很乐意生下这个孩子。”
旁的夏知秋也猜不出来了,她只能确定,梁大爷和梁大夫人的感情或许没那么好。
不过这些猜想都没有任何证据,除非他们能证明粱大夫人回娘家那一年是有身孕的,并且她要过继的孩子梁昊是她的私生子,否则这一切都只是臆想与空谈罢了。
这么一想,如何查起又没个头绪了。
谢林安打算结账了,顺道订两间客房。
堂倌一见夏知秋和谢林安结伴而来,屁颠屁颠凑过去,笑道:“二位爷要结账了?”
夏知秋竖起两根手指,道:“嗯,再订两间房。”
堂倌看了看柜子上挂着的门牌号,道:“对不住了二位爷,今儿个人多,只剩下一间空房了。若是不介意,二位爷挤一挤?这房钱小的能少算一些,就只算一个人的就行。”
要是能把空着的客房卖出去,那也能多捞一笔钱,没准掌柜的一高兴,还能给堂倌几个铜板加餐。
夏知秋道:“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就是不太方便,你懂吧?”
堂倌挠了挠头,没懂。
夏知秋舔了舔唇,急得唇上冒燎泡,问谢林安:“不如我们换一家客栈?”
谢林安道:“方才路过的客栈,连吃饭的座儿都没有,你还想着有客房空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不如就定这一间吧。”
“主要是,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睡。万一对方会磨牙流口水还有狐臭,不太好。”夏知秋解释。
“竟是如此吗?”谢林安了然点点头,“既然你这么嫌弃和我同睡。那么这间客房就由我定下了,你去别家客栈再找找吧。反正都是单人客房的钱,我不赚不亏。”
谢林安这厮……狗贼!夏知秋没想到他的后半句讲的是这个,一时间头更痛了。
她冷哼一声,还真的转身就出门找客栈。
哪知她在方圆百米间徘徊了两个时辰,发现,谢林安说没空房就真的没有。她要是不想和谢林安一块儿住啊,那就得露宿街头。而且谢林安已经付了房钱,她再去睡,也不用出钱了。那堂倌说了嘛,只要一个人的钱……
这般想着,夏知秋灰溜溜地逃回了客栈,腆着脸讨好谢林安:“这客房还挺好看的,不知道睡起来舒服不舒服。”
谢林安笑眯眯地道:“舒服不舒服,我现下不知道。不过今晚我独自一个人睡了以后,大概就清楚了。”
他这个人特别记仇,睚眦必报。此时,他刻意强调,他要一个人睡。
夏知秋又不傻,自然听出了这话外音,于是讪讪一笑,道:“这穷乡僻壤的,听说夜里不太平。谢先生一个人睡,不怕吗?”
“不怕。”谢林安冷冷地睥她,“反倒是和你睡,我很怕。”
“怕什么?!”
“你有龙阳之好,万一轻薄我。”
夏知秋一时语塞,她没想到上次摸谢林安小手的事情,他能记得这么久,这么清楚。
见他神情,分明是在讽刺夏知秋。之前她跑出去找客栈空房,不是挺能耐的吗?如今又怎么低声下气求着和他同住了?
夏知秋苦着脸,从兜里颤颤巍巍掏出一百文,递给谢林安:“我听说住一晚上要二百文,我给谢先生一半的钱,与你同住,可好?”
金花镇的客栈比京都便宜多了,单人间才二百文。要是在京都,没个一两银子,你都找不着店的,所以一般人都不会去住客栈,太贵了。
谢林安嫌弃地摸过那把钱,道:“我睡榻上,你打地铺,你要是同意,我就让你住。”
夏知秋险些要撸袖子和人干架了:“凭什么我付一半的钱还要睡地板?”
结果谢林安凌厉眼风一扫,她立马老实了,垂头丧气答应下来:“嗳,都听谢先生安排,地板硬实,睡着心里也踏实,还对脊背好。”
谢林安满意了,收起钱,领着夏知秋回了房。
第21章
如今天冷了,渐渐有隆冬腊月的势头。夜里要是不洗个热水澡,脚底一片冰凉,仿佛踩在冰渣子上,寒浸浸的,寻常都睡不着觉。
夏知秋搓着手,感慨:“好冷啊。”
“那去洗个澡吧。”谢林安答她。
夏知秋问了一下堂倌,在哪处换洗衣裳。堂倌给夏知秋指了个路,夏知秋原想着客栈洗澡没准是一个个小隔间的,哪知趁着天黑绕到澡堂前才知道,这他娘还是个多人澡堂。
她看着来往的男子们穿着一袭白色里衣,露出紧实的胸膛,三五成团,一边谈笑,一边从她面前走过,顿时惊呆了。
就在这时,夏知秋眼前一黑,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
原来是谢林安啊。
谢林安凉凉地道:“我就猜到你看到澡堂这么多赤身裸体的男子会欣喜若狂,为了防止你在外丢人现眼,轻薄良家少男,咱们还是回房洗吧。”
“你别污蔑我。”夏知秋沉声辩驳。不过回房洗澡正合她意。
待夏知秋回到房间时,屋子里已然拉来屏风,摆上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澡桶了。一时间,屋内雾气缭绕,犹如仙境。
夏知秋被那暖呼呼的热气包裹着,心情舒畅。一想到之前谢林安说的那句“咱们回房洗吧”,心里一咯噔。等一下,难道谢林安是说……和他一起洗吗?
一想到和谢林安鸳鸯戏水的那个画面,夏知秋就害怕极了。这也太……大尺度了吧!
一见夏知秋表情不对,谢林安也猜出个七七八八。
他冷着脸,说:“你在屋里洗,我去澡堂洗。”
“为何?”夏知秋惊讶了一下。一想到平时谢林安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那他要去澡堂洗,必然是忠于本性。
夏知秋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和那些臭烘烘的男人一起下饺子似的泡澡,到底有什么好的?
瞬息之间,她如梦初醒,道:“哦!我明白了!原来谢先生赶我回来,是想独自享用同一众年轻气盛男子泡澡的机会。我懂,你有那起子隐秘的想法,不能与外人道。”
谢林安一听她这话就来火,此时强硬要进门,道:“既然如此,那这屋里的水就留给我好了,你去澡堂洗!”
“诶,谢先生别急啊!我是说笑的呢!”夏知秋赶紧服软,“谢先生人品高尚、允恭克让,当真是我辈之楷模。明知屋里只有一热水桶,却谦让于我,明知屋里只有一床榻,也让于我,真是如菊之高洁的君子啊!”
闻言,谢林安挑眉,冷笑:“想我让床榻,想都别想,你老老实实睡地上就行!”
谢林安拿了换洗的里衣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徒留夏知秋一人风中凌乱。
谢林安此人,还真是时好时坏,亦正亦邪呢……
夏知秋洗完澡后,让堂倌将澡桶搬出去,屏风留下。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的被褥,铺在地上,又拉来屏风,挡在床榻与地板上的被褥之间。
待谢林安回屋的时候,夏知秋已经穿好两层里衣,老老实实地龟缩进被窝里了。
谢林安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回到了床榻上。
他吹熄了灯,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气氛实在尴尬,夏知秋忍不住和他扯了几句闲篇:“谢先生,可有其他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