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秋肚子里馋虫作祟,盯了半天才拿到一串烤猪肉。她爱吃肉,没什么忌口,此时是一点时间都等不了了。她张口就咬肉,吃得满嘴都是油光。
夏知秋原以为这种烤猪肉会很腻歪,哪知下嘴才知道,猪肉是山里放养的,肥膘都被练出来了。肥油被火烤出来后,留下的皮肉肉质紧实,很有弹性儿,这一口下去不但不油,还有些炸肉的柴感。特别是猪皮的调料味道重,里头的瘦肉又很淡,一浓一淡,相得益彰,好吃极了。
夏知秋感慨谢林安烤肉的技术好,直拍他马屁:“谢先生的手艺是真好,像你这样上得厅堂下得伙房的男子,那必然是全吉祥镇的女子都抢着嫁的梦中情郎。”
谢林安不吃她这一套孝敬话儿,慢条斯理地道:“不必,太多人想嫁我,我嫌烦。”
“哈……哈哈,这样啊。”夏知秋没想到溜须拍马还是这么难的一件事,顿时有点愁苦。
见她一脸惆怅,谢林安动了动恻隐之心,道:“不过你拍马屁的功力还是不错的,听着还算妥帖。”
“多谢先生赞誉。”这下轮到夏知秋无语了,拍马屁最高境界是夸而不显知而不露,像谢林安这样直白指出来,不就是早听出她在刻意拍马屁吗?那就说她技术不到家的。
夏知秋想了想,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功力来。不过是一刻钟,她便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不是她不会拍马屁,而是她没拍对马屁股。
平日里谢林安隐隐流露出对男子的迷恋,那他当然是不想被女子倾慕啊!
夏知秋想明白了,立即抖擞起精神,道:“啊我懂了,谢先生,方才是我说话不妥当,我向你致歉。”
谢林安正烤着娇嫩欲滴的牛肉呢,闻言,挑了挑眉,等她后文。
夏知秋清了清嗓子,微笑:“谢先生这般能干,必定会赢得吉祥镇全城男子芳心,有朝一日,谢先生定然会名扬吉祥镇,到那时,登门提亲的青年才俊不知凡几!我很期待那个时刻。”
说完,她还朝谢林安眨了眨眼。
谢林安呆了半晌,憋出一句:“夏知秋,你能动手就千万别动嘴!今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任何一句话!”
“……啊?”夏知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夸他吸引女人不行,夸他吸引男人也不行,难道他想吸引的……不是人?!
夏知秋呼吸一窒,捂住了嘴,惊恐地望着谢林安:“谢先生,你口味真的很重。你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难道你……”
“没有难道!好好吃肉,别说话!”谢林安想也知道她说的没什么好话,于是他稀得问夏知秋在想什么,只想她闭嘴。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夏知秋能脑抽到什么程度。
只有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们才会想着背井离乡,逃亡到别处。
一旦年代平和,毫无纷争战乱,大家都会老老实实待在家乡,和亲朋好友世代居住在一块儿。像青城这样的老城,家族几代繁荣起落都在这地儿,一出点什么事情,所有人都耳熟能详。
夏知秋和谢林安早起出门查案子,他们挨家挨户去问“鸾记”的事儿,有人给他们指了路:“‘鸾记’影班子早就关门了,大概二十年前吧。我年少的时候还跟着祖母去看过皮影戏,那时‘鸾记’在青城十分出名,哪家摆宴席都会请影班子上门排演一出凑个趣儿。”
夏知秋明白,皮影戏就和梨园的角儿一样,都是消遣的好玩意儿。
即使“鸾记”影班子已经关门了,夏知秋还是打算去看上一看。他们找到了那栋荒废已久的店面,隔壁卖烧鸡的婆子见他们四处张望,出门问:“两位公子是在找什么呢?”
谢林安见人来问话,当即点了一只烧鸡:“来一份麻油蜂蜜烧鸡,再加上两碗羊杂清汤。”
“嗳,好嘞!”婆子没想到只是顺口问句话,也能招揽来生意,顿时喜不自胜。
她手脚麻利地从馕坑里拎出烧鸡,操刀连劈带砍,分成大小不一的肉块。她把鸡肉装盘,撒上芝麻以及混合了蜂蜜的酱汁儿,最后淋上一勺滚烫的麻油,就这般端到了谢林安与夏知秋跟前。
谢林安寻常不吃其他人做的饭菜,此时给了面子也咬了两口肉。乡野小城也有这样厨艺精湛的手艺人,倒着实给了他一番惊喜。
谢林安点了点头,赞许两声:“大娘的手艺不错。”
婆子得了这样清贵的公子赞叹,脸上都笑开了花,道:“别的不说,我在青城开了快四十年的店,这烧鸡的手艺还是到家了的。来我店里吃的都是常客,照他们的话说啊,这烧鸡可是陪了他们大半辈子,割舍不了的。”
夏知秋听她说都做了四十年的烧鸡了,便道:“大娘,你既然在这里开了快四十年,应该也知道隔壁家之前是‘鸾记’影班子的店面吧?”
婆子想起了陈年往事,点了点头:“赵老板啊,知道。她跟着她那个养女去荆州的琅琊王家享福咯!不得不说,她是真的命好,捡来的闺女儿居然是祖上出过权贵的王家嫡出小姐,如今跟着过去,吃香的喝辣的,再舒服不过了。”
“赵老板长什么样?”夏知秋问。
“长什么样倒是记不清了,就记得是个美人儿,哦,对了,她左耳耳珠子有伤,戴不了耳环,平日里就只戴单只耳坠子。不过她命不好,怪可怜的,年级轻轻,丈夫就和情人跑了,留下个才足月的孩子。那时,我还给孩子打了一只铜镯子压岁,哪知孩子福薄,还没一岁就早夭了。”
“铜镯子?”夏知秋突然想起翻动赵稳婆包袱时,似乎有见过一只铜镯子。她忙将那镯子拿出来,递到婆子面前,问:“是这个吗?”
婆子接过镯子细细端详,笃定地道:“是这个!当时我是在翡翠坊打的镯子,你看,内侧有一个年号,还有翡翠坊的祥云印记。”
夏知秋猜出来,赵稳婆没丢这个镯子,或许是因为看着这些小物,还能想起自己早夭的亲生孩子,留个纪念罢了。
婆子说完那句话,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不过,你们怎么会有赵老板的东西?”
夏知秋下意识望向谢林安,显然是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谢林安落落大方地道:“实不相瞒,我们找赵老板有些事,这些东西,是她留在家里的。她惹上了一桩官司,旁的不能泄露太多,劳烦大娘行个方便,将赵老板的事情尽数告知我们。”
婆子听他这样讲,又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了。她喃喃了几句:“我都快二十年没见她了,问我也没用啊。”
夏知秋听婆子的描述,基本也能猜到。“鸾记”影班子的赵老板,应该就是不知去向的赵稳婆了。她们的面部特征都对得上,甚至她还给婆子看了包袱里其他的东西,婆子和赵稳婆是老交情,别说是首饰,就连字迹都能认得出来。
婆子不会写字,平日里写家书什么的,都是找赵老板代笔,她还拿出了从前的信件给夏知秋看,两相对比,基本能确定是同一人的字迹。
也就是说,赵老板应该就是赵稳婆。
只是婆子口中的赵老板去了荆州王家享福,又怎么可能在金花镇当稳婆呢?
谢林安对婆子口中的那个养女还挺感兴趣的,不经意间问起:“她那个养女是怎么回事?”
婆子想起那伶俐可爱的小姑娘,脸上便不自觉浮现出笑意。她道:“那是赵老板出门捡来的小姑娘,捡到的时候才三四岁,全身都湿透了的,像是抱着浮木飘到河岸边。赵老板找不着她的父母,于是把她带回家当女儿养了。刚和你讲过,赵老板的孩子早夭了,自小便是疼孩子的,见一个亲近一个。问孩子话,孩子也说不上来,只吵着要爹娘,家里人姓甚名谁都不太清楚,不过听她一口一个嬷嬷的,想来也是优渥家境的孩子。于是赵老板就把人留下了,总会有大人找来的。那女孩儿一天天长大,赵老板还教她写了一手好字儿。咱们寻常人都是用右手吃饭写字,她不一样,用的是左手。过年的时候,我也会去找这丫头写春联儿,这孩子妙语连珠,说起一句写一句,写得可好了。”
看得出来,婆子很喜欢这个赵老板捡来的养女,一说起她,脸上的笑就没少过。
婆子接着道:“再后来啊,女孩家里人听到风声,来青城问人,还寻了个嬷嬷给赵家养女验身。他们核对了女孩被捡到的日子,再看她胸口有一个烫疤,基本确实了这孩子就是王家嫡出小姐,当时便想接人回家去。那孩子不是白眼狼,她说想回家享福,自然要带上赵老板的。于是,王家派来的嬷嬷就包下了车夫,让她过几日和赵老板一同上路,会有人在半路接应她们。你还真别说,大户人家的下人就是懂尊卑规矩的,甭管赵家小丫头是不是真正的嫡出小姐,嬷嬷帮着验身的时候,连个正眼都不敢瞧的,一直都是低着头不看主子的,就怕乱了规矩。”
听婆子这么一说,有鼻子有眼儿的,不像是道听途说来的假话。夏知秋迟缓地点了点头,心中疑虑更甚。
假如赵稳婆就是赵老板,那她又为何沦落到要去金花镇用接生手艺过日子的地步?总不能是自个儿喜欢吧……
第26章
从婆子那里,夏知秋还打听到了赵老板的娘家在桐花镇,有个亲弟弟在桐花镇守着老宅。去镇子上打听打听赵家,基本就能知道他家的所在了。
夏知秋原本打算去桐花镇会一会赵老弟,哪知谢林安却拦住她,道:“去一趟荆州吧,我想查一查王家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也是夏知秋好奇的地方,她也想知道如今该养尊处优过日子的赵老板为何成了给人接生的稳婆?这里头蹊跷的地方太多了。
不过一想到又得赶路,夏知秋长叹一口气:“还得去荆州啊?”
谢林安挑了挑眉,道:“不然呢?你还想着什么都不做,案子自个儿在你面前真相大白?”
“告了十五天的田假,算是一天都没休到,全搭在赶路上了。”
“既然如此,今晚带你去逛一逛庙会吧。”
“真的?”
谢林安居然良心发现,肯犒劳犒劳劳苦功高的她?
谢林安不屑撒谎:“真的。”
“谢先生真好。”夏知秋又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给人一种灵动讨喜的感觉。
谢林安只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倒不是讨厌她笑,只是觉得心里有哪处不太自在。
两人定下明日赶往荆州的马车,夜里便结伴去了江岸看灯会。据说每逢月半,青城的平民百姓就会去江上放灯祈福。那莲花灯燃着焰火,星星点点悬于江面,好似星河落水,映得江水亮如白昼,灼灼生辉。
两岸还有驶来的画舫,簪花围栏后头站着一群身着清凉薄纱齐胸襦裙的胡姬,她们或弹琵琶或吹箫,吸引对岸男子的注意。
夏知秋看得津津有味,还和谢林安点评了一番:“比起身姿丰腴的,我更爱那种弱不禁风的女子,一颦一笑惹人怜,极有风情。”
谢林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我竟不知,你对勾栏画舫的女子还有这么多感悟。”
为了突显自己很有男子气概,夏知秋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想当年我夜御十女的光辉事迹,至今还有人四处传唱。”
闻言,谢林安突然笑出声。不过短短一瞬,他又收敛了笑意,恢复冷若冰霜的嘴脸。
夏知秋觉得自己被嘲讽了,此时格外不满:“谢先生,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谢林安避开她的追问,朝一侧的摊子走去。
夏知秋见他翻动摊子上的铜制薄片面具,不解地问:“谢先生,你买面具做什么?”
谢林安一声不吭试戴面具,他把云纹半面面具戴上脸,只露出左侧面颊。许是平日里见惯了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时被挡住了半边,全然无损他的清俊姿仪,反倒平添几分神秘,撩人心弦。
谢林安付了钱,这时才凑到夏知秋耳畔,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杀人凶犯,身份特殊。若是通缉的榜纸出来,我被人认出来,可就不美了。”
夏知秋咽了咽口水,道:“谢先生此言非虚?”
“你觉得呢?”谢林安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的眼,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来。
夏知秋此时才发现,谢林安哪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通体气派逼人,分明是披着羊皮的饿狼。她的气势被压倒了,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扶住一侧的石墙,欲言又止。
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问这话是真是假了,她也有把柄在谢林安手上,此时他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蚱蜢。
夏知秋岔开了话题,问了句:“谢先生今晚邀我来灯会,难不成就是为了买这一副面具?”
谢林安点点头:“不然呢?”
“我还以为是谢先生体恤我劳累多日,良心尚存,特地带我来游玩。”夏知秋后悔了,她还以为谢林安是什么好人呢。
“夏知秋。”谢林安无缘无故喊她的名字。
“啊?”
“少自作多情,我不会费心关照你的。”谢林安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意味不明,“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个能供给我安身之所的陌生人罢了。”
“哦。”明明听惯了谢林安的冷言冷语,此时这句却仍旧扎心,杀伤力十足。
原来她什么都算不上,谢林安和她共事,也不过是趋于利益。她还以为,她和他交心,成了他为数不多略有几分特殊之处的友人呢。
夏知秋鼓了鼓腮帮子,佯装无事发生,道:“我知道了。是我这个人脸皮挺厚,还当谢先生早已融入夏府,成了我的朋友。”
“夏知秋,你……”谢林安不知是想讲什么,微微启唇,后续的话语又被风吹散。
她咧嘴,惨兮兮地笑:“哎呀没事儿,公事公办嘛。谢先生作为一名师爷,公事已然到位了,私事确实是我想多了。好了好了,这夜也深了,我们回客栈休憩吧,明早还得赶路呢。”
说完这句,夏知秋迎着夜风一路小跑回客栈。
她经过谢林安的身侧,还携来一阵桂花澡豆香味,让谢林安有一瞬间恍惚。
瞬息之间,谢林安想到了夏知秋那一夜沐浴完还披头散发的模样。她肤若凝脂,唇如红樱,月光下,那一头长发乌黑发亮,比墨汁还要浓郁。她望着他,巧笑嫣然,和往常虚张声势的县令模样截然不同。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呢?谢林安感到困惑。
很快,他又想到夏知秋不想还钱红了眼眶的模样。
他……是不是把话说得过分了一点?那她……会哭吗?
如果夏知秋背着人偷偷哭泣,那他该怎么办?
谢林安不算彻头彻尾的恶人,他也不想欺负她的。
只是夏知秋接近他没什么好处,他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亲近的人。她如果识相,就该离他远远的。
这是谢林安头一次遇上了这般棘手的事。好似和夏知秋在一起,他时刻都会嫌她碍事,嫌她聒噪,嫌她蠢笨不堪。可如今见她落寞离去,又有一些不适。
谢林安必须承认,他好像有些习惯陪在夏知秋身侧了。
第27章
谢林安缓步走回客栈,途中经过一家热气弥漫的糕点铺子。他停下步子,在店铺门口徘徊逡巡。
店铺老板看到谢林安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公子在门口观望,还当是哪家的少爷图新鲜想吃桂花糕却不敢进门,忙将手上的蒸笼放下,上前笑道:“公子放心,咱们家的桂花糕用料做工皆精细,你大可放心吃!”
谢林安瞥了一眼帘子里头的蜜桂花,那黄澄澄的桂花,色泽饱满,是刚摘下的新鲜桂花,不是晾干晒好的陈旧之物。他点了点头,下意识问了句:“姑娘家爱吃吗?”
话音刚落,他自觉失言,却不屑和店家解释。
店家会错意,狐黠一笑:“要讨姑娘家欢心啊,买桂花糕自然是没错的。咱家的桂花糕甜而不腻,官家小姐都来买呢!”
谢林安没多说什么,他让店家包了一油纸包刚出炉的桂花糕。趁热提回了客栈里,他到房间的时候,发现隔壁的烛火都熄了。难不成夏知秋已经睡了?这么早吗?
他这般想着,站在门板前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敲门。
房内的夏知秋刚解开外衫,她懒得点灯,随便洗把脸就打算入睡了。
月光照入屋内,隐隐有光,黑得不是那么彻底。
她听到奇怪的动静,猛然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一动不动的黑色人影,顿时毛骨悚然。
这是哪家的小鬼阴魂不散跟着她?她是该开门呢,还是不开呢?要是开门了,发现不是人,那她该怎么办?
夏知秋胡思乱想片刻,扯着嗓子问:“是谁啊?”
谢林安听到夏知秋在屋里问话,一时间不知该应还是不应。他看了一眼手上温热的桂花糕,第一次发觉糕点是这么棘手的东西。
是他对夏知秋说话不太客气,如今又提着礼品上门,他贱不贱呐。
许是男子自尊心作祟,谢林安不语,他垂眉敛目,轻咳一声,敲了敲门。
听见是人声,夏知秋也就放下心了。
她打开房门,原来是谢林安拎着一油纸包来找她。她嗅到了甜腻的桂花香味,心里一思量,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谢林安,这是给她赔礼道歉的?
她奸诈一笑,去拿那油纸包,道:“谢先生这么客气做什么?之前说的话,我真没放在心上。我知道谢先生这个人呢,口是心非,寻常不爱讲真话。你喜欢我喜欢得紧,却摆出一副不好亲近的恶人姿态。我懂,我都懂。”
夏知秋说的“喜欢”,乃是朋友之间的爱重。就好像她看赵金石也挺顺眼的,一个意思。
可谢林安听这话却听岔了意思,他被吓得咳嗽了几声,将油纸包往身后一藏,瞪她:“谁说这是给你买的?我不过是路过了一家糕点店,见店里的桂花糕不错,买了一点回来路上当干粮,顺道告诉你一声。要是喜欢,你明早可自个儿跑去买。”
夏知秋拿油纸包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讪讪一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谢林安见她失落,又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把油纸包塞到夏知秋手中,道:“现下想了想,桂花糕太甜腻,我也不爱吃,你若想要,你就拿去吧。”
说完这话,谢林安没等夏知秋给个反应,便挺直脊背走回了自己房间。他同平时的俊雅潇洒之姿比起来,今晚走路的姿势不是那么自然。
夏知秋美滋滋地拎着油纸包回了屋,她点燃灯盏,小心翼翼拆开。
油纸随着她纤纤素手展开,热气一点点溢出来,那股专属桂花的甜腻花香迎面扑来。她细细嗅了一会儿,捻起一块表皮布满蜜桂花、膏体雪白的桂花糕,小咬一口。这家店的桂花糕手艺到家了,糕点入口即化,口感松软细腻,不翻粗,很符合她的口味。
夏知秋记得谢林安不嗜甜,平日里鲜少吃糕点一类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买甜糕当干粮呢?
这分明……是为她准备的吧?
夏知秋情不自禁翘起了嘴角,得意地想:“我就说,世上哪个人不想同我交好的?即便是阴晴不定的谢林安,那颗冰渣子的心,也是被我融化了的!”
隔天,夏知秋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模样,一直“谢先生”长“谢先生”短的,情意绵绵地喊他,直把谢林安喊得眉头紧蹙,浑身发憷。
他觉得昨夜就不该和夏知秋示好,谁知道她又误会了什么,粘缠着他不放。
两人一路插科打诨,没两日便到了荆州。琅琊王家乃是荆州的名门望族,虽然这些年家中已无子弟在朝为官,可王家的根基尚在,由王家撑腰的荆州书院的出过不少在朝为官者的学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等闲也动不得他家。
夏知秋敢上梁家本家看门口石狮子,却不敢上王家门口端详镇门兽的。
一听到当朝尚书令也出自荆州书院,她顿时怂了,怎样都不敢登王家的门。
夏知秋连连摇头:“谢先生,这尊佛,惹不起啊。要是让哪个同僚知晓我的事,那我这乌纱帽可就是不保了的。”
别的官员都是狗胆包天,偏偏夏知秋胆小如鼠,让谢林安头疼不已。
他道:“寻常官员也没那么闲,专盯着你谎报田假的事,参你一本。”
夏知秋连连摆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要是谁妒恨我在官场如鱼得水,暗中使绊子,那我就是中招了的。”
谢林安一时语塞,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寻常官员真的不会嫉妒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
不过她既然不敢登门,那就不去也行,免得打草惊蛇。
两人在王家附近逛了一圈又一圈,终于等到了一个从琅琊王家出来的嬷嬷。见她贼眉鼠眼的,此时怀里揣着包袱,四下打量。似乎是觉得安全了,便猫着腰,鬼鬼祟祟走出后门。
夏知秋和谢林安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里都有数了,忙不迭跟上。
原本还想着怎么破王家这个局呢!你看,这时机来得真是巧妙,立马给他俩找到突破口了。
那嬷嬷肯定有鬼,不如从她身上下手吧。
第28章
嬷嬷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当铺,她待了一刻钟,出来时面露笑容,浑身舒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处是个茅房,毕竟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夏知秋疑惑地和谢林安对视一眼,理了理衣襟,进到当铺。
夏知秋拍了拍谢林安的肩,示意财大气粗的师爷,这时候可以给点噱头了。
谢林安头疼地砸出了十两银子,道:“方才那个婆子典当了什么?我们想瞧一瞧,顺道花钱买来。”
店家忙不迭将那个包袱拿出来,他见每个首饰上的印记都被人用蛮力磨损了,心里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该是些不干净的东西,不能让人瞧出来,否则会招来弥天大祸。因此,他也没想按照首饰的款式变卖这些东西,只是按照用料的价格收了这批货,之后找个师傅熔了,再拿去给首饰铺子赚一笔钱。
当铺就是这样,左手进右手出的,黑道白道,甭管东西出处是哪儿,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糊过去得了,能赚钱就行。
如今有人花高价找来,店家又不蠢,自然就出手了。后续会招惹哪些事儿,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左右都是那老虔婆的锅。
夏知秋得了首饰,又一路小跑去追那名得了钱正得意洋洋回王家的老嬷嬷。
逼仄的小巷里,老嬷嬷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回头,看着疾步奔来的夏知秋,哆哆嗦嗦地道:“这位公子,有……有事吗?”
夏知秋佝偻着腰,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这一趟跑得她魂飞体外,好半晌都没能回神。
还是谢林安赶来了,提着包袱,对老嬷嬷彬彬有礼地道:“这是您的东西吗?”
老嬷嬷见自个儿典当的包袱被人拿出来,自然就猜到了其中猫腻,她吓得语无伦次,讨好地道:“这是我的东西,两位小兄弟有什么事吗?”
谢林安另一手还拎了一只麻油鸭,他露出个温文尔雅的笑,说出的话却如同淬了毒一般入骨三分寒,道:“自然是有事。嬷嬷今日没在王家当差吧?若是有哪处家宅,也可供我们登门拜访一下。我还带了下酒菜,可以和嬷嬷侃一侃的。若是嬷嬷不愿意,那么我就将这批首饰送到王家去了,想必也会有哪位主子能认出自个儿的旧首饰的。”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正中老嬷嬷靶心。就算是主子赏赐的首饰,也不可随意变卖,流到市井之地。因此,无论是偷窃来的首饰,还是明面上赏赐的首饰,拿去典当,那就是罪该万死。
老嬷嬷的卖身契还捏在主子那里,岂不是任打任罚?
她舔了舔唇,遇上了这两尊阎王,委实是苦恼极了。
没个其他法子,只能按照谢林安的意思办。今儿她确实有一日假,可以回家看看,不必在府中当差。
她把两人带回了自家宅院,然后牢牢闩住了门。
老嬷嬷摸不清这两人底细,可看他们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地痞流氓,应该不会太刁难她吧?
老嬷嬷这般想着,心间惴惴不安。
偏偏谢林安没事人一般,寻了伙房将那麻油鸭斩碎摆盘,还给老嬷嬷倒了一杯水酒,和颜悦色地请她落座。
虽说谢林安戴着半张面具,可从侧脸也能瞧出他的相貌俊美。明明是长相清俊的公子哥儿,怎么笑起来就这么让人瘆得慌呢?
老嬷嬷在关系错综复杂的王家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审时度势自然是一流的。这两位都不像她开罪得起的主子,自然缩头缩脑凑过去,道:“现在已经到家里了,两位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夏知秋对于私闯民宅这种事不是很熟练,她也是初犯,此时底气不足,讨好地笑:“嬷嬷坐下说,坐下说。我们呢,就是来打听你家大小姐的事情,问完了话啊,这些东西就还给您,您还能再去典当一次。”
那就相当于是给她送钱来的,老嬷嬷心思活泛开了。
她稍稍安下心,弯腰撅腚,沾上一丁点凳子,道:“我这是家里儿子不争气,欠了一屁股赌债,说再不还就把他的手砍了,我这也是没办法才卖东西的。”
“这是嬷嬷的私事,咱们呐,不会过问的。就是想知道一下,你家大小姐是二十多年前回的王家,对不?”夏知秋不想和她算计这些事,该发落她的,是王家的主子,不是她。
这陈年往事没几个人知道,老嬷嬷大惊失色,忙问:“两位小公子是怎么知道这些内宅事的?”
谢林安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话:“别管我们是怎么知道的,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吧。这天色也不晚了,我们还得寻店过夜呢。”
“嗳,好嘞。”老嬷嬷听到谢林安说问完话就走,立马欢畅地道,“我那时候只是老夫人手下端茶倒水的三等丫鬟,多的事也不是那么清楚,就听说大房遗落在外的大小姐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当年大老爷和大夫人感情不合,大老爷宠爱孟姨娘,才三年,孟姨娘就生了一儿一女。有人说啊,瞧着热乎劲头,怕不是要抬个贵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