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县令—— by草灯大人
草灯大人  发于:2023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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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二爷和梁大爷的屋子陈设风格就相差很大了,梁二爷的屋子全无文雅气息,各个角落里都摆着一些玩乐的东西,光是养鸟的金笼子就有五六个。这屋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若有似无。入如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
夏知秋逡巡了一番,觉得没什么可看的。
偏偏谢林安对那些装蝈蝈儿的匣子也颇有研究,还挨个儿拿起来看了一眼。
夏知秋拍了拍他的手,道:“谢先生,看得差不多了吧?咱们回府?”
谢林安点了点头,临走前,他的视线落在了屋内的某个红木桌子上,那里摆着一只木架,上面还挂了一枚带有裂缝的白虎玉佩,和梁大爷房里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谢林安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关上了房门,将这一切掩入黑暗之中。
回府时,粱大夫人贴心地准备了三顶轿子,一顶为了梁二爷,另外两顶则是给夏知秋和谢林安的。
夏知秋总觉得谢林安有点古怪,上轿前,她忍不住问:“谢先生,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谢林安摇摇头,似笑非笑:“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想很快就会有结论了。”
“哦。”
“就像夏大人一样,每日养着,总有一天会露出狐狸尾巴的。”他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便径直上了轿子。
留下夏知秋一惊一乍:“谢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谢林安不答,夏知秋便去掰扯他轿子的窗帘。
她刚掀起一个角角,又被谢林安猛地压住了,轿子密不透风。
夏知秋无语:“……”
谢林安在里头凉凉地道:“夏大人为何一直粘缠着我不放?怎么?如今有了多余的轿子,夏大人还是想坐我腿上?”
“没……没那回事!”夏知秋结结巴巴地答,急忙龟缩回自己的轿子上。
谢林安就不是什么好人,她不该招惹他的!

第10章
夏知秋把梁二爷带回了府上,由于还没其他确凿罪证,单凭梁大夫人的口供就将其定罪未免太草率。
夏知秋原本是打算,带回衙门再慢慢审讯,毕竟是她自个儿的地盘。哪知梁二爷装老赖是一把好手,当下就如同从未有过舌头,怎样都不肯开口讲话。
这让她愁苦至极,总不能对着梁家未来接班人严刑逼供吧?万一他没什么事,以后还不得恨上夏知秋?
赵金石见梁二爷油盐不进,扯了扯夏知秋,说:“夏大人,咱们不如去查一查梁二爷身边的人吧。”
夏知秋如醍醐灌顶,当下反应过来:“是了,我记得梁二爷和宋家三公子混得极好,我们去请一请他。”
宋家也是吉祥镇的大户之一,祖上凭一句“我家在京中有人”迅速发家致富。实际上,他家只不过是有个在京都当御前侍卫的远方亲戚。奈何商人最吃这套,有关系办起事来也方便,凡事都能安排周全。于是买账的人越来越多,宋家也成了富户圈里的新贵。
宋三被请来夏府的时候,还对她门前的那两尊石狮子指手画脚:“夏大人,你这石狮子的雕工太差了,过两日,我给您送一尊玉狮子镇门,你看可好?”
宋三想拍她马屁很久了,可惜夏知秋是清官,一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今日是夏知秋邀他上门做客的,宋三转头就让人散布出去“他与新上任的夏县令乃是好友”的消息,营造出“夏知秋会帮他撑腰”的架势,糊弄一番宋家日常合作的商户。
夏知秋遇上这么一个泼皮,很是头疼。
她邀人进屋,给他上茶,打算速战速决,问完话就把人赶走。于是,夏知秋开门见山地问:“你和梁二爷平日里一处玩闹,对他的事情了解吗?”
宋三连连点头:“了解啊,我和他可是同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好友,怎会不了解他的事?”
“那他和他大哥的关系,如何?”
闻言,宋三左右顾盼,见没什么人,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觉着是不太好,不过他不太讲家里的事。”
“哦?”夏知秋挑眉,“怎么个不太好法?”
宋三清楚记得,某天他和梁二爷在酒坊吃醉了酒,梁二爷拎着酒壶,对他道:“无论我在外怎样赌,欠了多少债,我大哥都会帮我还的。梁家有那么多钱,分我一点怎么了?我要是早生三五年,是大爷不是二爷,何至于赌个彩头都要深思熟虑?我他娘就……一掷千金!让那些狗腿子开开眼!”
宋三都分不清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言语之间,好像对梁家家主之位恋恋不舍,可惜家主之位都是传给嫡长子,他前头有个大爷压着,再怎样也轮不到他头上。
除非……梁大爷死了。
夏知秋一个激灵,又觉得梁二爷古怪异常。
旁的事,宋三也不大了解了。
谢林安送他出府时,宋三突然想起了一茬事,对夏知秋道:“对了,夏大人。你要是想知道梁二爷的事,不妨去问问梁家那隐居的老姨娘。”
“老姨娘?”夏知秋疑惑地问。
宋三点点头:“梁家老夫人在生下二爷那年难产死了,二爷那时年幼,被梁家老姨娘照顾着。有一次,我搀着醉酒的梁二爷回府,在门边上等他的人就是老姨娘。梁二爷似乎和这位老姨娘颇为亲近,醉了酒还笑着给人请安。那老姨娘对他的疼爱之色也不像是作假,或许还真有点养恩的情分在里头。”
宋三是生意人家出身,察言观色本就是一绝。他说老姨娘待梁二爷亲厚,那便是真亲厚。
夏知秋明白了,打算明日再跑一趟梁家。
送走了宋三,夏知秋慢悠悠踱回府中。
此刻,谢林安正站在会客厅中央端详茶碗,愁眉不展。
“怎么了?”夏知秋见他面色庄重,还以为这茶碗里被人下了毒。
“脏了。”谢林安冷冷抬头,睥夏知秋一眼。
夏知秋不解:“什么?”
“我说……”谢林安微启唇角,凉凉地说,“这茶碗被来路不明的野男人喝过,脏了,得丢了。”
他说的野男人……是指宋三吗?夏知秋总觉得此刻的谢林安像是一只占有欲极强的凶兽,巢穴里沾有半点外人的气息就暴跳如雷。
不过是请人上门做客,分他一点茶水吃吃,怎么就脏了呢?洗洗还不是焕然一新?很明显,谢林安有洁癖啊。
夏知秋突然想到了什么,调侃谢林安:“我和宋三都吃过茶,你只嫌弃他用过的茶碗,不嫌弃我用过的?”
谢林安用帕子替在茶碗边上,捏兰花指,衔起茶碗:“他是外人,而你……是自家的。”
“什么?”夏知秋心跳慢了半拍,霎时间口干舌燥。
谢林安面色如常,补充:“我说,你和赵金石都是夏府的人,我如今在夏府任职,不同你们多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而宋三是外人,我嫌脏。所以这茶盏,我得扔了。”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她讪讪一笑,唾弃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心猿意马。
谢林安没给夏知秋过多的反应时间,他用布将茶盏包起来,还真的要丢到外头去。
那茶盏也要几文钱呢,夏知秋是绝对不允许谢林安这般糟蹋东西的。于是,她当机立断地拦下:“谢先生,丢东西这事,不可!”
谢林安挑眉,问:“为何?”
他看了一眼宋三用过的茶盏,恍然大悟:“你这龙阳之好转到宋三身上,对他一见钟情,是以,他用过的茶盏,你也要留着珍藏?”
“……”夏知秋以手掩面,深呼吸一番,不知该如何解释。谢林安想问题的角度,着实清奇。
“不是。”她辩解,“我对宋三没那个想法。”
谢林安了然:“哦,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单对我有断袖癖好,对外人也有。”
夏知秋再次扶额:“等等,我什么时候对你有那种想法了?!”
“呵,你自己心里清楚。”
“……”夏知秋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番辩论,夏知秋被谢林安占尽上风,她也不甘示弱,憋出一招狠的:“哦,我算是明白,谢先生非要丢这个茶碗的原因了。”
“嗯?”谢林安斜她一眼,似乎想听听她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以我的推测,有龙阳之好的并不是我,而是谢先生。你见宋三和我吃茶,醋意大发,是以,非要丢掉宋三的茶碗,抹除他在夏府的痕迹,这般便能独占我了。”
谢林安呼吸一窒,嗤笑一声:“你倒挺敢想的。不过,我对你这种身上全无二两肉的男子没什么兴致。我是个庸人,喜欢一般男子都偏爱的那款。”
夏知秋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敢情……谢先生喜欢胸大的?”
谢林安一愣,憋了半天,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不过是想说,俗世男子都爱贤良淑德兼备一身的女子。”
“原来是这样啊……”谢林安这番斥责搞得夏知秋很没面子,她摸摸鼻子,夺过谢林安手里的茶碗,灰溜溜跑后厨去了。
拐口处,夏知秋和赵金石撞了个正着。
赵金石似乎在此处逗留许久,不知他旁听了多少话。
他喊住夏知秋,欲语还休:“夏大人!”
“怎么了?”夏知秋警惕回头,问。
赵金石憨厚摸了摸后脑勺,道:“我是站在您这边的。”
“什么意思?”
“我和您一样……也喜欢胸大的。”
“……”夏知秋险些被赵金石这番惊世骇俗之语吓得背过气儿去。狗屁,都是什么狗屁!

隔天,夏知秋和谢林安喊了一辆马车,赶到了梁府。
粱大夫人闻讯赶来,得知了夏知秋的来意,便请她去往老姨娘所在的婉竹园。
梁家不兴纳妾,已逝的梁老爷生前也就娶过两次正房,以及纳了两名姨娘。梁大爷与梁二爷乃是前头正房夫人所出的嫡亲兄弟,前头夫人在生梁二爷时难产死了,梁老爷重情,为亡妻守了三年丧,那三年没有续弦。
后来娶过一房年轻貌美的继室,却命不好,没两年便死于一场老宅火灾之中。
梁家庶出的三爷是焦姨娘所出,梁家老爷去世后,梁三爷踏上仕途之路,恳求分家。梁大爷没有挽留,请了旁支的长辈作证,将庶出三房分出梁家,焦姨娘也被梁三爷接去养老送终了。
因此,府中只留下没有生育过的柳姨娘。她虽是个妾,却是梁家为数不多的长辈,因此梁大爷特地开辟出一处幽静的婉竹园让她居住。柳姨娘成日礼佛,不问世事,寻常人都不知晓她的存在。
如今夏知秋找上门,柳姨娘还有些诧异。
柳姨娘年过半百,患有骨痛,每逢隆冬疼痛发作,没几晚能休息好的。因此一入秋,屋内便要烧起地龙。
她早就知道前院的消息,梁二爷被官家的人带走,她忧心忡忡,念了一整夜的佛。
今日听得夏知秋找她,柳姨娘纳罕不已,急忙请人进来。
柳姨娘是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官老爷,此时便要跪下给夏知秋叩头:“夏大人,民妇这厢有礼了。”
夏知秋从不让老人家跪她,这辈分大,跪一跪是得折寿的。
因此,夏知秋虚扶住柳姨娘,道:“柳姨娘快请坐,这不是县衙,没那么多的规矩。本官今日来,就是想问您一些事,旁的也没什么。”
柳姨娘被身边的小丫鬟搀着坐下,她喊人上茶,道:“夏大人是想问二公子的事?”
夏知秋点点头:“我们想了解一下二公子从前的事。”
谢林安似乎怕她太感情用事,不好讲出犀利的话,于是他代劳,直白地问:“我家大人想知道,梁二爷是否记恨梁大爷,他有没有可能……杀害梁大爷?”
闻言,柳姨娘呆若木鸡。她缓缓掐动缠绕虎口的佛珠,淡淡道:“民妇不觉得二公子有害人之心,不过……若说记恨大爷,民妇说不好,或许二公子心里也会有难言的恨意吧。”
“此话怎讲?”夏知秋问。
柳姨娘叹了一口气,说起陈年往事。
梁二爷出生日,便是他嫡亲母亲的忌日。
梁老爷和先夫人伉俪情深,突然痛失爱妻,自然是悲痛欲绝,连带着,他对梁二爷也冷淡了起来。
他总觉得是这个孩子克死了他的母亲,看着这个孩子一日日健壮长大,梁老爷便会想到那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女人。
他不爱这个孩子,半点都不爱。
若不是他,他的母亲怎么会死?
梁老爷为了逃避悲痛,纳了焦姨娘入府,不过一年,焦姨娘生下了庶出的梁三爷。
梁老爷偏疼幼子,又似乎在麻痹自己,忘记那段伤情往事,于是这个庶出的三少爷,吃穿用度居然也能比肩嫡出的二少爷。这样一来,家中的奴仆们心里也有数了,别说什么嫡庶尊卑,当家做主的老爷宠爱哪个,哪个便是明面上的主子。
于是他们对梁二爷渐渐怠慢了起来,反倒是各种讨梁三爷的欢心,想成为梁三爷的忠仆。
小孩对这种事情格外敏感,梁二爷自小便知道。他的三弟每日都能捧着糕点给父亲请安,彩衣娱亲,他却不能。
父亲不愿见他,也不愿他在跟前侍奉。
母亲留下的侍女告诉他,说是父亲对他寄以厚望,所以才不愿他和庶出的三爷一般,只会点取悦人的手段。
父亲想他读书,想商户梁家也出一个官老爷,所以才会待他这般严格。
“竟是如此吗?”梁二爷心想,他定然不要辜负父亲的期望。
于是他刻苦攻读,好不容易将一篇文章流利背下。
他捧着书,一大早便去找父亲,梁二爷想当着父亲的面背给他听,讨他的欢心。
小厮一见他来,左右为难,道:“二公子,老爷在里头休憩,不方便让你进来。”
梁二爷很迷茫,他明明在帘子外头听到三弟和父亲的交谈声,父亲似乎在督促三弟念书。反正都是背书,他不能进去吗?
明明……他和三弟一样,都是父亲的儿子吧。
梁二爷见小厮这般为难,也就不敢再提了。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不小心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那是住婉竹园的柳姨娘,梁二爷记得她。
柳姨娘平日里不善言辞,她身边的丫鬟却是个聒噪的,成日里和她这个不受宠的姨娘说些梁家的事。讲一些焦姨娘的事,说她很得宠,如今像是梁家的当家太太一般,那庶出的三少爷,居然越过了嫡出的二少爷。
柳姨娘一瞬之间想到了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他自小便肤白如雪,很是可爱。那样的孩子,又怎么会不讨人喜欢呢?
她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要是她也有个孩子,那该多好呢?
恍惚间,柳姨娘捡起梁二爷落在地下的宣纸,她笑着说:“我不懂字,不过看二公子写的这些,龙飞凤舞的,似乎很好。二公子,真厉害啊。”
梁二爷怔忪片刻,他抬头,望着柳姨娘。这个女人笑起来温婉美丽,真好啊。她身上也好香,好似有母亲的味道。
不知怎么的,梁二爷鼻腔发酸,他满腹委屈,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柳姨娘似乎察觉出这个七岁的孩子很难过,于是牵起他的手,问:“要不要来柳姨娘的园子里坐一坐?我那处还有甜糕,应该很合你的口味。”
梁二爷重重点头,脑袋却一直都是低着的。他不敢抬头,生怕被人看到他的眼泪。
他是顶天立地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怎么能落泪呢?
到了婉竹园,柳姨娘同他讲。他的长相和他嫡亲的哥哥幼年时一模一样,不过他的大哥如今在外读书,学着管理庶务,每年回梁家的次数不多,也实在抽不出空来见他。等到明年开春,梁大爷会回府中,到时候他就能见一见这嫡亲的哥哥了。
梁二爷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个大他七岁的兄长,他无比盼望春季,数着日子等他的兄长回府。
到那时,三弟有父亲疼爱,他也有大哥疼爱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初春时节,梁二爷如愿以偿见到了他的大哥。
梁大爷长得高瘦,眉清目秀,披一袭狐毛大氅走来,既清贵又稳重。
梁二爷惊喜地唤他:“大……大哥?!”
梁大爷自然是知道这是他的二弟,是以,他朝他点了点头:“二弟。”
“大哥,你今日是要去猎场吗?”梁二爷知道,梁家每年开春,都会去猎场布下肉食陷阱,吸引那些饥肠辘辘的凶禽猛兽,再将其猎杀。
“是。”
梁二爷惊喜地道:“我也想跟着大哥去。”
“我也想去!”梁三爷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此时也扯着梁大爷撒娇。
梁二爷腻歪极了,他抿着唇,不太高兴。这是他的嫡亲大哥,和三弟无关。他能和大哥撒娇,三弟却不行。
三弟……已经有父亲了。
哪知梁大爷一视同仁,伸手怜爱地揉了揉三弟的头,道:“那你们都跟着过来吧,不过我先说好,只许待在马车里,不许偷跑出来,明白吗?”
“明白了!”梁三爷笑眯眯地点头,他想去牵梁二爷的手,此时却被其狠狠甩开。
梁二爷只是不爽,为什么三弟有了父亲,还要来和他争大哥。
他明明……万千宠爱于一身,又不像梁二爷在府中那般举步维艰。
梁大爷常年不在府中,又被梁老爷当作梁家接班人培养,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在他眼里,母亲没了,那么二弟三弟都是他的弟弟,没必要厚此薄彼。至少,他偏心二弟也不能摆在明面上,那会闹得家宅不宁。

猎场,梁三爷和梁二爷坐在同一辆马车内。
梁大爷骑马往茂盛的山林里跑,他想着不能离马车太远,他还得照看年幼的弟弟们,于是今日只打算捕猎一些小型野兽。
这时,马车前的枣红马不知为何受了惊。许是踩到了尖锐物,又或许是吃到了什么能使马儿癫狂的野草。
枣红马迎风嘶喊,焦躁不安。车夫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得团团转。他大声呵斥枣红马,哪知平日里温驯的马儿此时却不听使唤。
他一时间没能操控好,被马儿狠狠甩下了马车。
就这般,马蹄踏起一阵阵灰土,整个车厢都在颤抖,似乎下一刻,会便被马匹震得四分五裂。
马儿受惊不是小事,若是不慎坠马,那可是要死人的!
怎么办?怎么办?!梁二爷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梁三爷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忍不住嚎啕大哭,趴在一侧的窗沿朝外张望。他望着远方骑马而来的男人,如同看到了救星,急忙大喊:“大哥!大哥!我在这里!”
马车内的梁二爷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级,没比梁三爷大多少。他也怕,眼泪蓄满眼眶,摇摇欲坠。可是他不能哭,是他要跟着大哥来的,如今担惊受怕的又是他。
大哥会嫌弃他是累赘,再也不带他的。
梁二爷不能闯祸,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大哥的宠爱。
他想要当大哥最喜爱的弟弟。
马车被狂乱的马儿牵引,一路朝前疾驶。
梁大爷骑马赶来,他心里慌得不行。马车上有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庶出的幼弟,一个嫡亲的二弟。
他失去母亲了,不想再失去其他亲人了。
梁大爷快马加鞭朝前赶,滚滚风沙之间,他看到梁三爷半个身子都在窗外,几乎要掉下马车。
按照这架势,若是落马,定然会摔断脖子的。到那时,梁三爷必死无疑。
他得救他!
可是,如果梁大爷救了梁三爷,那势必就得晚一点才能追上马车,救马车里的梁二爷。
那可是……他的嫡亲弟弟。
梁大爷的心好疼,他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该怎么做。
如果母亲还活着就好了,如果母亲能教教他该如何抉择就好了。
他一直在努力成为梁家家主,一直在努力成为梁家的顶梁柱,只有这样,他才能庇护他的亲人,才能保护所爱。
生死攸关,梁大爷忍痛朝梁三爷伸出手去。
他得救下梁三爷,再去救梁二爷。
梁二爷在马车内,怎么说危险都会小很多,不像梁三爷,岌岌可危,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只要他速度够快,便能同时保住两个弟弟。
于是,梁大爷下定决心,朝梁三爷伸出手去:“三弟,把手给我!大哥来救你了!”
“大哥……是大哥!”梁二爷听到他的声音,顿时欢欣雀跃。
他眼见着窗边的三弟被大哥抱走,而他还留在颠簸的马车上。
梁二爷看着窗外的大哥和三弟,一时间潸然泪下。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格外乖巧了,还是没能得到大哥的宠爱?
为什么……大哥救了三弟,却没有救他?
彼时的梁二爷并不能明白这其中的利弊取舍,他只知道,他被嫡亲的大哥抛弃了。
他的父亲,他的大哥,他的母亲……统统都不要他了。
梁二爷一边抹泪,一边想。他是怪物吗?他是异类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独得大哥的偏爱。
纵然马车在一刻钟后得到了控制,他只是崴了脚,没有伤得很重,梁二爷的心里,也在不会接纳这个大哥了。
他是命大、是运气好,若是不走运,此时恐怕早就死了。
梁二爷恨他大哥,恨到了骨子里。这一点,柳姨娘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兄弟反目的起因便是这个,凡事都有因果。梁大爷选择了这样的因,必定会得到如此苦涩的果。

后来,梁二爷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乖巧的二弟,不再是看人脸色、内心自卑不安的孩子。他读书没有三弟那么有天赋,经商也没有大哥那等聪慧的脑子。
他没有人可以依靠,也不想依靠任何人。
他没有人管束,也不会再被任何人束缚。
就让他……这样下坠吧。一直放荡不羁,一直往下坠落,直至跌入深渊。
不要来救他,千万不要!当初大哥都没有朝他伸出手,如今又装什么好人呢?
梁二爷得不到家人的疼爱,也没人期盼他前程似锦。
反正所有人都对他冷眼相待,倒不如看看他自甘堕落是什么模样,或许他成了浪荡子,大哥和父亲的目光反倒会转向他。
梁二爷不学无术,十六七岁便不读书了,跟着人混赌坊酒楼,狐朋狗友结交了一群。每月的银钱不够花,便拿梁家的名头赊账。
这样一来,酒楼的人就会找上梁大爷。为了给这个不争气的二弟收拾烂摊子,梁大爷也会来找梁二爷说话。
在得知梁大爷晚饭会来找他的时候,梁二爷心里生出一丁点难言的欢喜,他沐浴焚香,还换了新式的衣裳,还没来得及喊一句大哥,便被梁大爷劈头盖脸一顿骂:“你在外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对得起娘亲吗?!要知道娘亲当年故意保住了小的,所以才……你该争气,让娘亲知道她没有做错!”
这是在责怪梁二爷吗?因为他,梁大爷没了母亲。因为他,梁老爷没了爱妻。
原来所有人都记得他的出生啊,原来他的出生让这么多人感到痛苦吗?
梁二爷的欣喜之情一点一点减弱,他不该对梁大爷有所期盼的。早在那年马车里,他便对梁大爷全无念想了。
梁二爷冷冰冰地嘲讽:“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不对吗?生下我这样没用的儿子,娘亲还送了命,该是苦得很吧?你当我想被生下来吗?还不如不要生我!把我这条命拿去算了!”
“你!”梁大爷听他全无悔改之意,猛地攥住了他的衣襟。梁大爷双目赤红,怒火上涌。
梁大爷只是看到梁二爷颓废的模样恨铁不成钢罢了,他只是想用娘亲对梁二爷的爱,激励他朝前走,堂堂正正做人罢了。没想到,梁二爷竟然能说出这等诛心的话来,全然不顾及母亲的牺牲。
这等……逆子!不怪父亲不喜欢他!
可是,再怎样,他也是自己的弟弟啊。
梁大爷丧气地叹了一口气,轻飘飘松开了梁二爷。
梁二爷原本以为大哥会打他,哪知他并没有下手,只是冰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梁二爷有心结,他不懂梁大爷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他不喜欢大哥讨厌他,也不喜欢大哥这般冷漠地看他。
可是还要梁二爷怎么做呢?他乖巧可人的时候,大哥和父亲都抛下他,如今他叛逆反骨,这些人还是冷眼相待。
这人间的悲喜,本就不相通。
梁二爷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梁大爷已经不想听他说了。
梁大爷冷冷地说:“酒楼的账我已经结了,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我……”梁二爷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事吗?”梁大爷停下脚步,回头看自己那同父同母、嫡亲的弟弟。
一瞬之间,梁二爷又想到从前的事。那一年,马车遇难,梁大爷朝梁三爷伸出了手,而他被留在了马车里。
“没什么。”梁二爷紧紧攥住双拳,逼迫自己忍住那未尽之言。他一边挺着脊梁骨,冷傲地拒绝家人的关心。一边在夜深人静时,渴求家人的关心。
他是个矛盾体,亦是个可怜人。
某日,焦姨娘犯了浑,她被梁老爷这些年养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嫡庶尊卑都不分。
以为自己的儿子虽是庶出,可是她是这个家中唯一受宠的女主人,可不就和正房一样?
梁家偌大的家业,梁大爷一人怎么操持得过来,自然要找个帮手的。若是梁二爷不是个昏了头的纨绔子弟,那么自然是两个嫡子管家。
可梁二爷偏偏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啊,这样一来,她的儿子不就有可乘之机了?
焦姨娘算盘打得响,奈何梁三爷倒是个清楚的。他自小便明白嫡庶之分,他向来敬重大哥,知道梁大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别看现在大哥和二哥是针尖对麦芒,要是有什么事,大哥自然是偏袒嫡亲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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