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安冷淡地答她:“别多话。”
“那你爱吃什么?”
“都行。”
“你会嫌我闷吗?”
“不会。”
“那你嫌我烦吗?”
“嗯。”
“……”夏知秋嘀咕,真伤自尊啊。
话题到此为止,屋子里又陷入了冗长的寂静。
或许是谢林安意识到自己之前说话冷淡不太妥当,他主动问起夏知秋来:“你……为什么要当官?”他这话不知有什么含义,叫夏知秋心里一惊。
夏知秋翻个身,枕着手臂,哈哈一笑,搪塞过去:“自然是光宗耀祖呗,还能有什么缘故?”
“除了这个呢?”
“除了这个……”夏知秋磕磕巴巴,说不上来。
“我觉得……在朝野混迹的官员、掌握权势的达官贵族没一个好东西。可是你,好像不太一样。”谢林安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落寞,惹得夏知秋不由自主朝他那个方向望去。
她的视线仿佛能越过屏风,看到黑暗中谢林安的脸。
他在难过吗?为什么这时候说话和平时意气风发呛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林安的心里,是不是有一个无法愈合的大洞呢?只要不经意间想起什么,刚愈合的伤口便会被撕裂,鲜血淋漓,疼得她无法喘息。
谢林安好像和她一样,都有着悲伤的过去呢。
夏知秋莫名想哄哄他,再次开口的时候,谢林安那处传来平缓的呼吸声,似乎已经熟睡了。
算了,还是不吵他了。
夏知秋翻了个身,也闭眼入睡了。
待她熟睡时,她身后大敞开的窗被还未入睡的谢林安关上了。
谢林安只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长衫里衣,腰间系着一根带子,衣襟松松垮垮,似乎还露出一片白冷的胸腔与骨骼明晰的锁骨,那两段锁骨月牙儿似的,很性感。月光透入窗,洋洋洒洒,漫布他俊美无俦的脸,显出他深邃的眼窝与内敛的眼皮来,略添上几分恬静美好。
谢林安不想惊扰到夏知秋,正欲回榻上的时候,他瞧见一只不安分的脚露在屏风外头。那脚踝白皙,泛着银光。
他本不想管,可一回到床榻边,脑海里无端端浮现出那伶仃的小腿。
谢林安动起恻隐之心,这天寒地冻,让夏知秋睡地上已经够可怜了,他该给自己积一点阴德。
于是,谢林安走过去,伸出两根白皙纤长的手指,嫌弃地捻起夏知秋的脚,往被窝里塞去。
不帮忙还好,一帮忙,见夏知秋睡没睡相,两只手又胡乱摆放,被子被掀开老远。
他额头突突生疼,叹了一口气,过去帮着夏知秋盖被子。
他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下人了?还要这样费心照顾她?
谢林安低头,看着乖巧入睡的夏知秋。她的睡颜甜美,嘴角微微上扬,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他莫名想要伸出手,戳一戳夏知秋肉乎乎的脸颊。待他真的抬手,谢林安这才发现自个儿着了夏知秋的道了。
他怎会……逗弄起夏知秋来了?还真是不像他。
谢林安不动声色缩回手,佯装无事发生,回了榻上。
这一夜,他俩一觉睡到天明,相安无事。
翌日清早,夏知秋和谢林安就去粱大夫人的娘家林家蹲点了。
林家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门小户,自从他们傍上了梁家本家,粱大夫人手里随便漏出一点,也够他们发家致富的了。
因此,林家的宅院翻新了,盖了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还买了不少的奴仆。府内外都有奴仆鱼贯而出,瞧着格外热闹。
夏知秋带着谢林安在院外蹲了半天,见一个丫鬟落了单,独自在院外扫地。她心生一计,朝谢林安伸出手去:“谢先生,你可有一颗爱民之心?”
一见夏知秋这奸诈模样,谢林安便明白了,她想拿钱贿赂小丫鬟,套个话。
能用钱解决,确实是最方便的法子。
他一声不吭,从怀中摸出一枚圆润的玉石,道:“这颗玉珠子少说也要三十两,你自己掂量着用。”
“三十两?!”夏知秋一想到这可是自己两个月的月俸啊,手都有些不稳了。她接过玉珠子,低语,“我替百姓谢谢您。”
说完,夏知秋便凑到了那丫鬟面前,从怀里亮出十两银子,道:“这位姑娘,可否随在下去别处谈话?”
丫鬟瞧上去十八九岁的模样,或许是林家的家生子。她是头一次见着这种事,手放在衣裳上擦了又擦,不知该应还是不应。她一个月也就二两银子,这十两就是她半年的月钱啊。
她回头怯怯地看了一下林家,道:“你要是想打听什么辛秘事,我可不知情哦。”
夏知秋连连点头,她把银子塞到了丫鬟手里,说:“我懂的,绝不为难你。我问我的,哪些你方便说就告诉我一声,不方便,那我也不强人所难。”
“嗳,那行。”丫鬟跟着夏知秋来到暗处,她看到了一侧的谢林安,见他玉树临风,长相俊美,一下子羞红了脸,伸手不断勾着自己鬓边的发。
谢林安对这种暗送秋波的女子无甚兴趣,他的目光只落在夏知秋身上,等她问话。
他方才看到了,夏知秋私藏他的玉珠子,拿了十两银子换取信息。她倒是聪明,知道取大舍小,独吞那价值三十两的玉珠子。
夏知秋以为自己手脚隐秘,没承想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入谢林安眼中。
她知道不能耽误丫鬟太多时间,于是问:“六年前,梁家大夫人是不是回过林家?”
丫鬟点点头:“是,那时我是外院的扫地丫鬟,远远见过大小姐回府。”
夏知秋又问:“那她可有什么异常?譬如……小腹隆起,怀有身孕?”
丫鬟蹙紧了眉头,低语一声:“这个倒是没有,要是大小姐怀有身孕,府内肯定会传遍了的,可是没听人说起过啊。不过说起身孕,我有一次倒是看到金花镇有名的赵稳婆来过府上。那时我还惊讶,府上没什么姨娘太太怀有身孕的,怎会喊个稳婆来府上?”
闻言,谢林安问:“不过是稳婆来一次府上,你怎就记得这么牢?过了六年,仍有印象。”
丫鬟一咬下唇,说:“因为赵稳婆来过府上一趟后,她便人间蒸发了。”
“哦?这是什么意思?”夏知秋听到这个消息,纳罕不已。
丫鬟苦恼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六年前六月赵稳婆行色匆匆来过一趟府上,再后来,整个金花镇都寻不到她了。五年前,府上姨太太怀有身孕,本想找赵稳婆接生的,哪知怎样都没寻到她。一打听,原来赵稳婆上一年六月就消失了,连街坊邻里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一想,六年前六月,那不就是大小姐来府上那一年吗?我心里觉得奇怪,于是就记下了。而且六年前伺候过大小姐的丫鬟婆子全都被换了一批,原来的人去哪儿了,谁都不知道。我和其中的桂香玩得好,见她不知去向,想去和嬷嬷打听,嬷嬷却说让我别管这个事情,小心被割了舌头。我怕极了,于是就将此事记到了如今,也没敢再多问过。”
夏知秋和谢林安面面相觑,两人心里都有了个模糊的打算。毕竟内宅,多少阴司事情不好对外说的。这些奴婢都是卖身给主子家的,要是真的赏打赏罚,官府见了卖身契也不好出声。而赵稳婆这种良民则不同,如果真的失踪了,家里人报案,那也是可以查一查的。
那丫鬟见大总管要来了,她朝夏知秋点了点头,拿着钱,急忙回去继续做事了,免得被责罚。
夏知秋等人想要打听赵稳婆在哪里,方便得很。毕竟赵稳婆在金花镇待了这么多年,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
夏知秋被人指了道儿,寻到一座小门小户的宅院。谢林安打算去一侧的小摊贩那里买上一些新蒸的重阳糕,夏知秋则先行一步去看看赵稳婆家里还有没有人在。
夏知秋攀着墙,朝赵稳婆家里头望了一眼。院子里乘凉用的葡萄藤都枯萎了,干瘪瘪地缠绕在木架上,由此可见,这院子确实有些时日没住人了。
要不要趁着没人,溜进去看看?夏知秋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做这些宵小才干的事情。她怕被人发现,万一扭送到衙门去,烂摊子也不太好收拾。她总不能说是务农期间,特地来体察民情。先不说她吉祥镇知县为何来金花镇体察民情,就是她真亲民,也不能体察到人家里去,到那时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就在夏知秋观望的期间,她身后突然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别看啦,她家早被人蹲了几次点,该偷都偷完啦。”
夏知秋受到惊吓,猛地回头,原来是隔壁吃完臊子面正剔牙的老大爷。这下可好,被人撞个正着。夏知秋腿都软了,结结巴巴解释:“这……不是,我那个就看看,没想偷。”
老大爷睥夏知秋一眼,翘着二郎腿,讥讽道:“上一个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当晚连赵稳婆家的大花棉被都捎走了。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不老实。”
“我不至于连个棉被都要偷……”
老大爷没见过这种眼高于顶的贼,顿时乐了:“那你想偷啥?我记得她家也就剩夜壶了,你要不?”
夏知秋转过弯儿来,轻咳一声,说:“老大爷,你怎么知道赵稳婆家就剩个夜壶?难道你也进去瞧过?”
“这……咳,这个嘛。”老大爷语无伦次,那双精明的老眼滴溜溜转了几遭。他索性一闭眼,起身朝院子里走,“哎哟,人老了就是精力不济咯。这才刚晌午,咋地就这么困呢!我去小睡一会儿,你慢慢逛。”
他刚要走,转头就被提着油纸包与一壶酒的谢林安拦住了:“这位老先生,方便的话,咱们院子里喝点酒,向您问些事儿可好?”
老大爷打算关门了,他摆摆手,道:“老朽不喝酒,喝酒伤身呐。”
谢林安也不阻拦,只是故作遗憾状,道:“啧,这可是黄鹤居的青竹酿,据说土下埋了十年才起封。好不容易去店家那里灌了这么一小壶,一个人喝,倒是可惜了。”
“可是那金花镇一绝的黄鹤居?十两一小斗的青竹酿?”
谢林安点点头,错愕道:“原来老先生也懂酒啊?不过您不喝酒,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只能先走一步了。可惜了,这青竹酿是专程带来拜访老先生的,如今算是糟蹋了的。”
闻言,老大爷转身便猛地推开了大门,中气十足地喊:“既然你这般费心邀请,我盛情难却,那略喝一点也是无妨的。快快,请进,还愣着干啥呢!老朽最是好客,这家门常打开,就是欢迎五湖四海来往的朋友的。”
见状,夏知秋语塞。早知道就让谢林安来应付这些泼皮了,害她瞎扯皮了半天。
老大爷摆碗筷的速度着实快,一眨眼功夫,几个白净的瓷盘就上桌了。
许是光喝谢林安的酒,目的太明显了。老大爷又客套地端来一坛子酒醉泥螺,这是他自个儿用青红尖椒加黄酒腌制的特色美食,也不知这两个毛头小子吃不吃得惯。
谢林安也将烤鸡与重阳糕摆上盘,他拿来两只酒杯,给自己和老大爷分别上了一杯。
夏知秋殷切地望着谢林安,小声嘀咕:“我呢?”
老大爷也看了一眼夏知秋,问:“这位小兄弟不喝点儿?”
“对啊,我不喝点儿?”夏知秋朝谢林安挤眉弄眼,这可是十两一小斗的酒啊,也就是五两一斤,她自己买的话,估计连一小羹匙都舍不得尝,如今能喝免费的,还不得多占点便宜?夏知秋这个人活得挺通透的,她就是喜欢省吃俭用占小便宜,至于什么便宜,她就不挑了。她这般低声下气讨好,哪知还是惨遭拒绝。
谢林安淡淡道:“她不胜酒力。”
老大爷哈哈一笑:“竟是如此啊,那就不喝了,吃泥螺,吃泥螺。”
开玩笑,能少一个喝青竹酿,那当然更好啦!
夏知秋一脸懵。她不胜酒力?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夏知秋默默嗦着泥螺,泥螺的醉汁混着黄酒,那滋味有点上头。夏知秋吃了十来个,居然也脸染酡红,微醺,胃里烧得慌。
她觉得怪丢人的,于是强装镇定,不想让人瞧出来。
谢林安瞥了她一眼,悄声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青竹酿的酒劲比泥螺还要大。”
“嗯?”夏知秋想问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谢林安却不理她,只顾和老大爷闲谈了。
夏知秋把这话嚼碎了分析一会儿,一个异样的想法油然而生。难道谢林安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不让她喝青竹酿?他不是小气,舍不得给她喝,而是真的怕她醉倒?
夏知秋盯着谢林安看了一会儿,想从他脸上瞧出什么“好人的特征”。
谢林安察觉到她炙热的视线,挑眉:“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你酒足饭饱思**,想对我下手?”
“……我呸。”夏知秋立马将视线转到其他地方。
就在这时,夏知秋看到里屋有一床绣满牡丹的大红被褥,她嘟囔了一声:“没想到老大爷还好这口?”
于是,她问:“老先生,怎么不见你的妻儿?”
老大爷喝得有些上头,大着舌头道:“老朽这辈子没婚娶过,哪来的妻儿。”
夏知秋呆若木鸡,问:“那屋里的牡丹棉被是谁的?”
老大爷一惊,含含糊糊:“啊……我买的呗。”
谢林安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道:“我记得赵稳婆家里有这样一床棉被。”
老大爷被他这话吓得酒都醒了,说:“没准就是个巧合,这天底下还能有不让人买同样的棉被的道理?”
谢林安从怀中拿出一两银子,摆在桌上,遗憾地说:“我还以为是老先生曾去过赵稳婆的家中,还想着能不能从您这里得知一些赵稳婆的消息。这一两银子,是我换消息的报酬。可现下看了看,老先生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他作势又要把钱收回来,当他的手指快要碰到银两的时候,老大爷伸手一拦:“且慢且慢,赵稳婆和老朽熟啊,多年的邻居呢,有什么事也可以问我的。”
谢林安将信将疑地看了老大爷一眼,道:“是吗?”
“当,当然!”老大爷清了清嗓子,说,“你看,我这屋里的牡丹锦被确实是赵稳婆家的。老朽和她关系好啊,特别是她走后,我看她家里都没人收拾,还特特去整理了一番。棉被这些嘛,她家没人晒,万一起潮发霉了,老朽尽远亲近邻之职责,帮着放到我院中晒一晒。这不是怕你们误会我偷窃吗?所以方才你问起牡丹锦被的时候,我就小小掩饰了一番。”
偷东西还能说成是照顾邻里,论厚颜无耻的程度,夏知秋是拍马不及。
谢林安微笑:“实际上,在下并不知道那床锦被是赵稳婆家中的,不过是随口一猜。”
夏知秋在桌下竖起大拇指,猜得真他娘的准。
“不过,既然老先生去过赵稳婆的家中,想必应该有什么线索吧。我们想知道,赵稳婆一走就是六年,杳无音信。老先生对她有没有了解,能否猜到她会去哪里?”谢林安说完这句,把银锭子挪到了老大爷面前。
老大爷急忙将银子擦得锃光瓦亮,再咬上一口。竟然是真的啊!他美滋滋地把钱塞到怀里,决心好好回答谢林安的话。这可是白捡来的钱,他赶上好事儿了。
谢林安和夏知秋通体气派,瞧着非富即贵,他好歹活了大半辈子,看人是最准的。也不知赵稳婆是犯了什么事儿,居然让这两位眉清目秀的贵公子费心找她。
老大爷想了想,道:“赵稳婆是三十来岁突然来的金花镇,她说自个儿有一手接生的好本事,一干就是十来年,在金花镇声名远播。我们街坊邻里的平时唠嗑都会问她打哪儿来啊,瞧着是外地人,在金花镇无亲无故,怎就来了这里。赵稳婆对于这些事,那都是闭口不答的。”
夏知秋算了算,那赵稳婆如今该有五十来岁了。
老大爷像是记起什么了,突然道:“说起来,此前有一次,街角裁缝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来耍。给我们这些邻居都送了云片糕,她是青城人士,讲的都是当地方言,还要裁缝家的太太解释出来给咱们听的。云片糕送到赵稳婆那儿的时候,她竟然能听到青城方言,倒让人有些吃惊。老朽恰巧听到了,随即上前问了句她是不是青城人士,赵稳婆又神色慌张急忙否认,说只是学了那么几句而已。不过是问个家乡在哪儿,何必怕成这样?老朽没想明白,觉得赵稳婆也古怪得很!”
夏知秋和谢林安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一个人这么回避自己的家乡与过往,生怕让人知道,确实很怪异。
夏知秋问:“老先生,这赵稳婆……长什么样?平日里要是遇到人,该怎么去辨认她?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先生想了想,道:“啊,我记得赵稳婆左耳的耳珠子受过伤,缺了个口子,平日里就只戴单只耳环。”
“原来如此,”这一点倒是很好的辨别处,夏知秋记在心里,日后留意一下。
这时,谢林安拿出了一枚价值一两的银锭子,道:“老先生去赵稳婆家里收被子的时候,可有拿到什么她的物件?实不相瞒,我们想知道更多关于赵稳婆的事,若是有一丁点关于她的事,或是她去向的蛛丝马迹,老先生行个方便,把那些事告诉咱们一声。这钱啊,是辛苦费,再给您一两。”
夏知秋也点点头,说:“对!要是您去赵稳婆家里顺了点什么,您拿出来,转卖给咱们,行不?”她就不信了,老大爷手这么骚的一个人,棉被都能偷,还不得偷点其他赵稳婆的东西?
老大爷被钱财迷了眼睛,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他从里屋拿出一个包袱,里头全是赵稳婆离家之前留在屋里的东西。他做了个大扫荡,全塞回家里了。能卖的已经让他典当了,不值几个钱的首饰啊之类的东西,他就发发善心,全存下了,还拿了几个梳妆台上的木匣子。他原本以为里头会是什么宝贝,看了一眼也就是破纸一堆。他也不能送回赵稳婆家里去吧?只能默默把东西都塞到一个包袱里,丢到里屋吃灰。
夏知秋把那包袱全拿了过来,又出示了官印。
她笑眯眯地道:“老先生呐,本官乃吉祥镇知县,如今有了你偷窃的罪证,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大爷没想到吃一桌酒还能吃出官司来,急忙吓得发抖,颤巍巍道:“小……小人不知道是官老爷来了,小人知错。”
这都是陈年烂谷子的事,见老大爷年事已高,她也不愿和他多计较。于是,夏知秋道:“老先生也没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这些赃物,还是充公吧,本官拿走了。至于那锦被,如今隆冬了,天寒地冻,老人家自个儿注意风湿骨痛的,拿着盖一盖吧。”
夏知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老大爷,她给他留了一两银子,另一两则入了自个儿腰包。她美滋滋地没收了赵稳婆的物件,和谢林安一道出了门。
刚出巷口,谢林安朝她伸手:“拿来。”
夏知秋捂住窄袖,含糊其辞:“什么啊?”
“我的一两银子。”
“你的不就是我的吗?咱们都是夏府的人,分什么你我啊?”
夏知秋谄媚地笑,惹得谢林安冷哼一声:“谁和你是一家人?你倒是好意思说。再不拿来的话,我就去报官了。”
闻言,夏知秋立马抖起来了:“你报官有啥用,我就是官。”
谢林安微微一笑:“我要上报金花镇知县,说你欺君罔上,谎称田假,实则游山玩水,顺道还诱拐了我这个良家少男。这样参你一本,看看你乌纱帽还保不保。”
这厮……好歹毒!
“不就是一两银子吗?玩这么大做什么……给你给你。”夏知秋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地把钱交还给谢林安了。大不了下次再贪他银子。
第24章
赵稳婆的包袱里没什么特殊的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镂空银首饰,就算全部熔了,也凑不成一个银豆子,难怪老大爷没将这些首饰变卖了。
夏知秋翻检了半天,在一个红木匣子里找到了用作皮影戏的影人,那薄如蝉翼的影人脚边,还刻着两个小字。夏知秋凑上去看,嘴里低语:“鸾记?”
谢林安睥了一眼,道:“这些影人身上都有‘鸾记’的标记,估计是影班子就叫‘鸾记’。”
夏知秋想了想,说:“赵稳婆难道年轻的时候是鸾记影班子里的一员?又或者说,她和这个影班子脱不了干系?上哪儿可以找这个影班子?”
谢林安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说:“不如去一趟青城吧,赵稳婆不是对那地方讳莫如深吗,没准藏着什么秘密?”
“还走啊?要是被人发现,我被革职了怎么办?”她摆出苦瓜脸,愁苦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谢林安冷笑:“你是蠢吗?你头上又没写着‘官老爷’这三个大字,谁能认出你?”
这样一说也对,大虫头上还有个“王”字呢,所以知道它是山中大王。夏知秋又没什么官家特征,谁能猜出她的身份。
不过这厮胆子越来越肥了,连朝廷命官都敢骂!
夏知秋怒目一瞪,可惜没什么气势。
两人买了干粮,招来一辆马车,就这么上路了。青城不算远,不过坐马车也要三两天的,夏知秋咬紧牙关,让车夫快马加鞭赶路,他们一路上都没出车厢歇歇脚,就这么风餐露宿,将天数缩短到一两天,赶到了青城。
他们运气好,在关城门的时候入了城。
普通的旅店客栈都满员了,问了路边的小摊贩,对方给她指了一条道,不如去城东的温泉客栈吧,那里客房多啊。所谓温泉就是地里涌出的一股滚烫泉水,有商贾发现这地里还有热水上涌,于是开辟出一块地儿,圈着那一汪暖泉,建了个温泉客栈。
实际上热水池子和澡堂没什么两样,耐不住老板是个懂道儿的,故意搞出些“活血化瘀延年益寿不老神泉”的噱头。甭管是真是假,讨个吉利就行。于是温泉客栈的客房价格也居高不下,平均一晚得一两银子吧。
夏知秋和谢林安在店里问了价格,踌躇不前。夏知秋忙给他使眼色:“不然就算了吧?”
谢林安却出手阔绰,直接给了二两订了两间房。
夏知秋傻眼了,嘟囔:“先说好啊,我可没钱,这是谢先生自愿付的房钱。”
谢林安原本不愿同她计较,听了这句话反倒火气上来了。他冷冷看了夏知秋一眼,那目光深寒如刃,几乎能将她戳成筛子。
他不咸不淡地道:“你要是不想还钱,那就露宿街头吧!”
夏知秋哑巴了,她自尊心作祟,挣扎了一阵子,妥协:“那谢先生能否通融一下,等我下个月的月俸发了,我再还你?”
她认错的态度还算好,谢林安点了点头,也就不为难她了。
夏知秋想泡温泉,可她也不能和其他人一同共浴,幸好这温泉客栈贵有贵的理儿,招待人的功夫好,也有些达官贵人嫌脏,不懂共浴的奥妙所在,不愿和其他人一同沐浴,那就招呼堂倌提来温泉水,在房里沐浴即可。
夏知秋从包袱里拿出换洗的衣裳与缚胸的布条,美滋滋泡在了温泉水里。温泉水偏热,屋内被那热气熏得烟雾缭绕。这样的热水用来舒展筋骨,驱散一路风尘最合适。
夏知秋在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险些睡晕过去。
她的脸都有些发烫,眼角也略微潮红,和谢林安打照面的时候,谢林安还蹙眉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不过是一两银子,实在没钱就别还了。这点小事,不值当你哭上一场。”
夏知秋没明白他为什么说这话,不过能不还钱,那自然是最好的。于是夏知秋朝谢林安甜甜一笑,讨好地说:“谢先生真是个好人啊。”
谢林安这边,见夏知秋听到这话就破涕为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最厌烦照顾人,如今却不得不照顾她。
谢林安想到之前堂倌说的话,领夏知秋到一侧的小隔间里,说:“客栈里还有几样特色菜,是泡温泉后必点的。你要尝尝看吗?”
“那自然是好的。”提起吃的,那夏知秋可就不困了。
两人在矮桌旁边盘腿坐着,没一会儿功夫,堂倌端来一个烧满猩红炭火的小炉子。里头火尘飞跃,无烟炭裹着一小团火苗,被烧到通红。堂倌捞来一块儿家养土猪的肉,把那毛皮架在火炉里烤,还时不时往炉子里丢松塔。甚至往里头摆了两个鹅蛋,等到松塔烧成了灰烬,他就把草木灰往上一盖,焖熟鹅蛋。
夏知秋不解,问:“你这是做什么?”
堂倌见客人问,忙给她解释:“这是给小山猪的皮褪毛呢,用松塔烧出的烟来烫猪皮,这样能渗入松树的木香,猪肉也比寻常的烤串儿好吃,这是有老祖宗的讲究的。”
夏知秋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烤肉也有这么多门道啊!”
堂倌烫好了猪肉,将其逐一切成半个巴掌大的肉块儿,问:“两位公子是要自己烤,还是小的动手帮忙?”
有客人没见过这个,喜欢自己动手,那他们也乐得清闲。
夏知秋是懒得动,能被人伺候就伺候呗。哪知谢林安吃不惯别人做菜,一口回绝:“你下去吧,我们自己烤。”
“嗳,好嘞!”堂倌把肉菜与酱料装到碗里,一样样杂七杂八摆了一地,于是起身告退。
谢林安关上门后就上手了,他先是把烤蛋儿挖出来,摆在盘子里,再把那草木灰尽数扫出来,丢到竹篓里,让堂倌收拾。
炉子里烧红了的炭再次被翻了出来,谢林安将火烧得更旺,用大竹签插住跑山猪的肉块,涂抹上料酒、蒜蓉、花椒辣子、豆瓣酱一类的佐料,逐一摆上炉子。猪肉肥腻,一遇到火就发出滋滋的声音,那油水被火苗煎炸冒泡,不停掉落入炭火中,让火势变得更猛烈。
谢林安把小猪肉串翻来覆去一顿烤,原本发白的猪肉早熏成了焦黄色,肥肉与瘦肉交织,光润冒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