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庙能搜集的线索不多,夏知秋从捕快那边拿来小册子,将其一一记录在内。
她蘸墨落笔时,谢林安一直盯着她看,似是不解。
夏知秋抬头,纳罕问他:“怎么了?”
谢林安古怪地道:“你倒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她笑了笑:“没法子呀,月俸不高,请不起那书童。我还想着将夏府后宅院拓展一番,摆几块假山,凿一渠假水来养莲花呢。可惜了我那睡莲,如今只能种在一臂长的缸中,连带着几尾红鲤鱼待在一隅之地,怎样都施展不开。”
谢林安许是没料到她的宏图大志竟是养睡莲,他呼吸一窒,片刻才低声道:“哦?想钱多的法子不也容易吗?”
“月俸就那么十几两银子,还能怎的钱多?”
“别看吉祥镇只是弹丸小地,此处距离京都甚远,天高皇帝远,若是真想赚点富贵营生,凭你这父母官的行当,倒也赚得。”
夏知秋愣了愣,这谢林安居然在怂恿她贪赃枉法?
她急忙捂住他的嘴,四下顾盼,道:“这话能胡说的吗?要是被人听到了,本官的清廉之名可就没了,我还不想过几年落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哪个掌权者的不是想多赚一些?偏偏你倒装得像模像样。”谢林安被夏知秋捂住了嘴还敢胡说,她离他这么近,被那黑浓眼睫之下的一双眸子睥着,倒有几分慌乱。
她舔了舔唇,问:“你……莫不是来试探我的?我早听出你有京都口音,难不成你是圣上派来的卧底?”
谢林安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力大无穷,拧住夏知秋的手腕,将她的手一点一点掰开。谢林安凑到她面前,小声道:“你倒是机敏,连京都口音都能听出来。你放心吧,我不是天家的人,也犯不着对付你一个小小芝麻官。”
他顿了顿,道:“不过,我早说了。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你也要给我留个安身之所。否则,我定然要了你的小命。”
谢林安说完这句,立马松开了手。这厮似乎有洁癖,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细细擦拭着那只握过夏知秋手腕的掌心。
她大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脊背早已香汗淋漓。那肌肤毛孔大开大合,汗水沾染,犹如细刺扎身,那种痛感细腻绵绵,不算致命疼痛,却也体无完肤。
这谢林安成日里喊打喊杀的,目无尊长,还通体气派……他到底是什么人?
查完神庙,天色渐晚。
吉祥镇有句老话是说:“夜不留山。”
夜里的山林,凶禽猛兽居多,留在深山老林里没半点好处。
于是他们几人又点了火,一步步沿着山路下山。
一路上,谢林安都没拿正眼瞧过夏知秋,对她十分警惕的模样,搞得她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他的秘密不过是京都人士,那她的秘密可是女扮男装欺君罔上啊,那明显她的罪过比较大。
为了稳住他,夏知秋提议:“夜这么深了,不如我请谢先生喝点小酒,吃点小菜?”
“再套个小话是吗?”谢林安对她的印象极差,此时说话也夹枪带棒。
夏知秋一噎,哝囔:“谢先生是什么人,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啊。我问这个干啥?我就想着不惹事,攒笔养老钱,日后告老还乡有那么几个送我的乡亲父老,人生足矣。”
谢林安似乎被夏知秋触动了,知道冤枉人了,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道:“你想吃什么?”
“啊?”她一愣,没明白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谢林安说话的声儿比往常要轻,他绷着脸,又问了一句:“我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嫌外头的店铺脏,从来不肯在外吃。你要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夏知秋大喜过望,这谢林安虽说不肯身兼两职,给她夏府劈劈柴,可若是能开拓个厨艺,帮衬着当个厨娘,她这师爷的月俸也是没给亏的。
夏知秋讨好地笑:“谢先生这般厉害,难不成祖上是开饭馆的?”
谢林安的脚步一顿,脸色铁青。
很明显,谢林安以为她还在好奇他的神秘身份,眼刀子唰唰袭来,目露凶光:“若是夏大人想长命百岁,就别多管闲事。”
“哦……”夏知秋摸了摸鼻子,能屈能伸,此时就当个装聋作哑的阿翁。
回到府中,捕快们都各回各家吃饭了。
赵金石趴在门边上张望,热情洋溢地来迎接她。先声明,这可不是他多喜欢她,而是夏府的规矩,得等衣食父母她到家了,才能开饭。
赵金石的热情似火,明显是被饿出来的。
赵金石问夏知秋:“夏大人,我去喊人开饭不?”
“且慢。”谢林安先声夺人,“府里可有三黄鸡?”
赵金石不懂谢林安要鸡干嘛,想了想,说:“有的,我记得井底篮子里挂着一只,打算明天烤了吃呢。”
刚刚入秋,果蔬肉食能存的时间比往日要长。水井的井底最冷,将吃食放入篮子里,再挂个绳子绑在井口,可保鲜多时。
谢林安淡淡地道:“那便拿来吧,给我做个打卤鸡。”
赵金石听到有吃的可来劲儿了,急忙去给谢林安打下手,可怜夏知秋也得饥肠辘辘跟去当苦力。
谢林安用布条襻膊,勒住衣袖,露出白皙硬朗的腕骨。他将三黄鸡取出,剖肚清洗,塞入香料与姜蒜,继而把鸡皮裹上面粉,丢入热气腾腾的油锅里翻炸。
那三黄鸡的皮最是紧致有弹性,被油煎炸过,慢慢蜷曲起鸡皮,连同面粉变成了金黄脆亮的一团。
三黄鸡炸好了,夏知秋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刚想伸手去掰个小翅来尝尝,结果被谢林安一记筷子敲打了回来。
她揉了揉虎口,解释:“我就只是吃一口,替谢先生尝尝味道。”
“不必,还没做好。”谢林安道。
他拿来锅铲,敲开三黄鸡的油炸脆壳,里面的鸡肉热气腾腾,泛着发白的鸡肉。谢林安用手将鸡肉撕成条状,再一根根摆在青瓷碟子里,堆积成山,最后再盖上最外一层油炸脆壳。
就这样还不算完呢,谢林安又起锅打卤,将甜腻鲜香的卤汁淋在那鸡肉之上,就这样,一道金黄脆亮的打卤鸡就做好了。
谢林安把打卤鸡摆上桌,又端来烧煤的小炉子温酒。
赵金石和夏知秋用那鸡肉下饭,吃了不少。吃饱后,谢林安又给两人分别上了一杯酒,还拿木勺在夏知秋的酒盏中舀了一勺桂花糖浆,祛除米酒的辛辣。
赵金石见状,端着酒杯等了半天,谢林安却没有其他动作了。
赵金石憋红了脸,问:“谢先生咋不给我也上一勺糖浆?”
闻言,夏知秋险些喷出酒来。
是咯,为什么她的酒有加甜味,赵金石却没有?难不成……谢林安看出点什么来,觉得她这种没有男子气概的人才该喝甜酒?虽然这甜酒确实很合适她喝,下口绵软,十分醉人。
夏知秋惶惶不安地看着谢林安,生怕他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哪知,谢林安瞥她一眼,道:“这桂花糖浆,我加了壮阳的草药。赵主簿够阳刚了,无需再补。”
这话不知是他搪塞赵主簿,还是真心讽刺夏知秋床笫不能。
“竟是如此!谢先生说得在理!”赵金石被夸威猛无比,心里受用极了,一下子将米酒一饮而尽。
反观夏知秋,一脸苦瓜相,欲言又止。她的自尊心被狠狠挫伤了,打算再也不喝甜酒了。
翌日,夏知秋将昨日写的线索丢给赵金石,吩咐他记入案宗之中。忙完公务,若是没什么大事,还可忙里偷闲给她后院种的冬瓜浇水。
赵金石一听,忙完公务还得干活啊,立马哼唧开了:“那忙是很忙的,一点闲暇都不得。还是夏大人回府自个儿浇吧。”
夏知秋没料到赵金石是这般油盐不进的狠人,于是也想起了昏招。她捋起袖子,朝赵金石伸出手去:“忤逆本官实乃大罪,谅你是初犯,就克扣个一文钱吧。”
她又想方设法压榨佐官?赵金石听得目瞪口呆,嘴里嘟囔:“虽然忙,可夏大人后院的冬瓜也是咱们今后养生之大事,是得多关照一番。不过是浇个水,有手便能做的事,还值当大人特意吩咐吗?”
赵金石这般上道,夏知秋满意极了,立马拍了拍衣襟,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这时,谢林安也过来了。今日他要和夏知秋一同去梁家询问消息,估计一整日都不在府中。
方才他沿途过来时,听到夏知秋和赵金石掰扯的对话,问:“夏大人这后院里还有种果蔬?”
夏知秋一听人问起她那瓜,立马精神抖擞。这晒瓜和晒娃的一个道理,都得亲口夸夸自家的崽子强。
她和谢林安道:“是咯,那可是我亲手培育的好冬瓜,个头大,随便一个都能吃上好几天的。吉祥镇天冷啊,再过两个月入冬落雪了,菜肉都运不进镇子里,菜价还得翻上一翻,可不得家里囤粮好过冬?我算过了,若是自家种冬瓜,两三个月下来,能省个五十文呢!”
夏知秋颇为得意,很是佩服自个儿的深谋远虑。
而谢林安却对夏知秋的抠门很无语,临走前,他忍不住问了句赵金石:“夏大人日常做事这般……嗯,精打细算,她可有克扣过你的月钱?”
赵金石想了想,道:“夏大人做事磊落,不会私底下偷摸克扣月俸,干这种宵小偏爱之事。谢先生大可放心。”
“哦。”谢林安点了点头。
片刻,赵金石补充:“她都是光明正大当着人面克扣月钱的。”
“……”谢林安觉得……他才算是落入狼窝的那一个。
梁家建在吉祥镇的西边,若是步行过去,恐怕得一个时辰。梁家家主夫人倒是会做人,早早就派来自家的轿夫,将绸缎帷布的软轿子摆在门口了。
大伙儿对谢林安这个师爷还不算熟悉,因此只备了一顶轿子,没备二顶。
这可就犯了难了,夏知秋愁得团团转。
难不成她坐轿子,让谢林安在地上跑?若谢林安是个寻常师爷也就罢了,可他不寻常啊。他手里拿捏着夏知秋的命脉呢,一个不好,可是要了她头上的这顶乌纱帽的。
那咋整呢?
要不她跑着,权当健健身,让谢林安在轿子上坐着?
说辞她都想好了,这腰椎不行呐,成日里坐着,大夫说了,她必须得走两步。
谢林安似乎瞧出她在想什么了,此时启唇:“不如我同夏大人挤一挤吧。”
谢林安居然肯让她也坐着?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夏知秋心里颇为感动,她觉得这个冷冰冰的阎王爷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人情味的,居然知道心疼她走路脚酸。
夏知秋小心翼翼掖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道:“谢先生是心疼本官吗?你竟然如此体贴,让我的心……好生感动。”
为了效果,她还砸了胸口两拳,发出砰砰的响声,代表她很是受用,还入了心的。
哪知,谢林安露出嫌恶的眼神,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一个佐官压在县令头上,未免太招摇了。我不过是怕惹人注意,我说了,我实乃杀人越货的凶犯,让人知道了不太好。”
夏知秋呼吸一窒,谢林安要真的是杀人犯,他为何要日日和她提起?他是算准了夏知秋不会告密吗?或是即使夏知秋告密,那些人也查不到谢林安?
不过,夏知秋也不敢在外乱说啊,惹得谢林安不快,也讲出她的秘密,那她可就惨咯。
“你这话……”
谢林安轻笑一声:“不过是个玩笑,我只是觉得,在外要给夏大人一点面子,总不能让你在旁边跟着跑。”
原来谢林安早就打算目无尊长坐轿子,完全没想让给夏知秋的。
他只考虑了两点——让夏知秋坐轿子,还是让她走路好了。
是以,夏知秋将感激的心收一收,灰溜溜跟着谢林安上了轿子。
轿子的座位也太小了,就只能坐下一个人。
谢林安先落的座,他旁侧没多少空位,只够人塞入一只大腿的。
夏知秋顿时更愁苦了,她猫着腰,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头的轿夫见轿帘被夏知秋的屁股撅起一个小圆弧,尴尬地喊:“夏……夏大人?咱们起轿不?可是您还得落个座,免得摔着了。”
夏知秋头疼欲裂,忍不住开口道:“本官腰抽筋了,待我缓上一缓。”
“嗳,嗳!您慢慢来,大家伙儿等着您!”外头急忙点头哈腰道。
谢林安见夏知秋就那样弯着身子,心下也了然。他大方地道:“你我同为男子,也就没有避嫌的说法。既然坐不下,夏大人不如坐我腿上吧。”
“什……什么?!”夏知秋脸爆红,幸亏轿子里光线昏暗,从帘子外渗入的那一丝光不足以照亮她窘迫的脸。
谢林安风轻云淡地道:“我说,不如坐我腿上。我既是你的佐官,本身也就是伺候你的,没什么好客气的。夏大人,只管……随心所欲用我就好了。”
他这话太引人遐想了,要真有这个心,他把轿子让给她不就好了?!
说这话,分明是想看她笑话嘛!
夏知秋有点来气,许是弯腰太久,她的腰是真抽筋了。
那钻心疼痛一下子涌向她,夏知秋脚下不稳,朝前跌去。
谢林安顺势伸手接她,皱眉,道:“我知道夏大人有些龙阳之好,可我并非有那等嗜好的男子,平日里对你关照一些是可以,投怀送抱便免了,太过孟浪了。”
夏知秋语塞。
孟浪个奶奶腿!
要是谢林安真的知道不妥当的话,还邀她坐腿上作甚?
而轿外的人见帘子突起的圆点消失了,急忙起轿,往梁家赶去。
轿子颠簸,夏知秋侧坐在谢林安腿上,竟也觉得有那么几分闲适。
她尴尬极了,这种感觉很难讲。
就好像一个人口口声声说“不要”,可心里明明受用着,这是口是心非的做法,令人不耻。
夏知秋安慰自己,她是因为腰疼才站不起身,不是因为贪恋谢林安这一尊冰清玉洁的肉垫子。她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全是谢林安主动的。
等到了梁家,她定然会和他划清关系的,如此便好。
谢林安闭目养神,一路上连句话都没跟她讲。
很快,轿子落地了,外头有人喊:“夏大人,梁家到了!您请下轿吧!”
夏知秋还以为要熬上很久才能脱离苦海,未曾想这么快就结束了,她嘟囔:“这么快吗?”
黑暗中,谢林安施施然睁开了眼睛,他似是刚醒,嗓音有些沙哑低沉,莫名性感:“怎么?夏大人拿我当垫子上了瘾,坐了这样许久,还嫌不够吗?”
夏知秋脸颊爆红,犹如隆冬白雪天,那村头挂着的红柿子,着实亮眼。
她起身撩开帘子走出去,谢林安紧跟其后。
小厮来迎官大人,一见夏知秋脸色,喃喃:“夏大人可是身体不适?为何这脸发红,看似憔悴得很?”
夏知秋窘迫的神色被人点明,此时恼羞成怒,道:“轿子里太热了,被闷的不行吗?”
小厮急忙答:“对对,这路途遥远,轿子里是有些闷。”
夏知秋也知道她如今是官大人,可不能做些欺压草民的事,立马装得一派和蔼可亲的作态,道:“你关心本官,本官心里十分受用,多谢你了。好了,案情不能耽搁,快带我们去见粱大夫人吧。”
“嗳嗳,两位大人请跟着小的来。”小厮点头哈腰,在前头领路。
谢林安看了一出闹剧,此时微扯嘴角,凉凉地笑:“他不过是个小角色,何必和他道歉?”
谢林安总是一副恶人姿态,倒让夏知秋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看起来并不是坏人,为什么出言总这般犀利呢?
可见,“刀子嘴豆腐心”这句话是有出处的。
夏知秋道:“不与人交恶,乃是我做人之根本,你待人好,人也会待你好的。谢师爷有大把的东西要学呢!”
谢林安嗤笑一声,突然牵住夏知秋的衣角:“那么……方才轿子上,我舍身为夏大人,服侍了您这么久,是否也该投桃报李,给我点回报?”
听得谢林安倒打一耙,夏知秋格外来气:“不是你占我便……”宜吗?
谢林安的声音很危险,问:“便什么?”
她一个激灵,便知这话不能接,乃是祸从口出。她好不容易让谢林安相信了她身为男子有着女装的怪癖,如今又怎么能做小女儿情态呢?她可是个男子啊,男子和男子一同睡觉都不打紧,遑论只是坐他腿上了。
这样一想,夏知秋老实了,轻咳一声,说:“没什么。我说谢先生啊,凡事不要这般斤斤计较,不过就是将你当一回垫子,待会儿回府,我给你当垫子,这总行吧?”
“此话当真?”
“当真……”谢林安都不会客套一下的吗?他不知道这样折腾朝廷命官,她是会给他穿小鞋的吗?!
谢林安心情舒畅了,而夏知秋遇上了这么个刺头,深感头疼欲裂。
两人交头接耳好一会儿,绕过最后一段回廊时,梁大夫人已经在那处迎接他们了。
因是夫家丧事,梁大夫人今日穿得十分素雅,白衣素缟,妆容寡淡。许是为了见客,还是见官老爷,梁大夫人摘下了那朵白色绢花,在发间簪上一只白玉制成的兰花。
她一见到夏知秋,便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眼角挂着泪就往夏知秋身上扑。知道的人了解夏知秋是来给她梁家家主伸冤的,不知道的人,还当是她家老爷回光返照诈尸回来了。
夏知秋哪见过这阵仗,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她险些跌入谢林安的怀中。
谢林安不动声色托住夏知秋的后腰,另一手挡在她面前,帮她扶住哭得梨花带雨的梁大夫人,道:“粱大夫人,有事坐下慢慢说。这样哭哭啼啼的,我家大人也听不明白事情,又如何为梁大爷伸冤呢?”
粱大夫人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当下便请两人进屋落座了。
夏知秋松了一口气,回想起谢林安冷静自若的模样,暗道:“身边有个能办事的师爷还是挺好的,这些小打小闹都有人帮着挡回去。”
她又想到谢林安那句“我家大人”,等等,她什么时候成了他家的?虽说都是住在夏府没错啦,可是这样的话总觉得有些亲昵。
夏知秋胡思乱想片刻,问起正事来:“粱大夫人,本官今日来找你,是想问问梁大爷的事。”
粱大夫人仿佛水做的,一提梁大爷,那眼睛就被眼泪包住了,扑簌簌往下落泪。
夏知秋头都要大了:“您别忙着哭,咱们今日还要办其他事的。我问您什么事,您就老老实实答本官,可好?”
粱大夫人抽噎点头:“民妇明白了。”
夏知秋想到谢林安曾说过,梁家主并不敬畏鬼神,所以他不会去参拜白尾大人,便问:“梁大爷信奉白尾大人吗?往年可有在府门摆花糕孝敬白尾大人的?”
粱大夫人道:“我家老爷不信这些,不过民妇和小女年年都会参拜白尾大人,每逢白尾大人生辰,还在府门口摆上花糕架子,孝敬白尾大人,讨个吉利的。”
谢林安插话,追问:“那么梁大爷可有去庙里参拜过白尾大人?”
粱大夫人摇摇头:“从未有过。我家老爷说,信鬼神不如信自己,拜佛还不如在祠堂拜一拜祖先,至少祖先还知道亲疏会庇护子孙。是以家中拜佛或祭祀一事,都是民妇操持,老爷也从来不过问。”
夏知秋了然,原来梁大爷是个“铁齿”啊。“铁齿”在夏知秋家乡的说法就是,不信鬼神也不敬鬼神的命硬之人。
她想了想,又问:“也就是说,梁大爷死前说要去参拜白尾大人这事,实属罕见?”
粱大夫人点了点头:“那时我知道老爷要拆白尾大人神庙,成日里提心吊胆的,香火钱不知给了多少。直到他提要去参拜白尾大人,我还当老爷是开窍了,知道给白尾大人赔个不是。哪知,这竟是一去不复返。”
许是想到了伤心事,粱大夫人泣不成声。
谢林安没有半点同情心,他神色如常地看着粱大夫人,冰冷地道:“粱大夫人方便带我家大人去看一看梁大爷生前的书房或是遗物吗?我家大人很想查一查这些遗物有没有留下什么关键线索。”
谢林安又自作主张,假传官令!
夏知秋一惊,猛地转头看谢林安:“我没有……”
“你有!”谢林安笃定地道。
见谢林安那双眼冷如刀子,夏知秋老老实实闭嘴了,客气地说:“对,还请粱大夫人行个方便。”
粱大夫人点点头:“那请您稍等,老爷书房里有些家里的账本,不方便给外人看,收拾了这些,民妇唤您进去。”
“好,好。夫人怎样方便就怎样安排吧。”夏知秋也不敢得罪这些当地乡绅,这可是地头龙,要是真想刁难地方官,也是有点阴司手段的。
梁大夫人邀请谢林安和夏知秋进了书房,这里的物件摆设还和梁大爷在世时一样,各个角落也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梁大爷生前应该是个肚里有墨水的读书人,此处书籍繁多,墙角还摆着两个插满画卷的红莲瓷瓶。再走几步,棋盘桌前,又拉来一架绣着花中四君子的屏风挡着,格外风雅。
谢林安随意拿起一幅画卷,点评:“梁大爷倒是个懂画的。”
粱大夫人点头,似乎想起从前她与老爷红袖添香的情形,道:“老爷喜好字画,平日里就爱待在书房看书。”
夏知秋绕到桌前,顺手翻开一个小匣子,指着那里头的玉佩,问:“这是梁大爷的玉佩吗?”
粱大夫人一见那白虎玉佩,眉头便锁了起来,说:“那是我家老爷给他二弟送的生辰礼,那日,老爷忙完旁支的家事还惦记着小叔子的生辰,急匆匆赶回府中。哪知我那小叔子一点都不争气,在外同一个戏子厮混,还和人在致美斋中为了抢戏子大打出手。这事闹到家中来,老爷觉得面上无光,便呵斥了他二弟一番。夜里,老爷思来想去,觉着在他二弟生辰那日呵斥他,未免太不给面子,于是披衣,连夜给人送去了这份生辰礼。这白虎玉佩是一对,老爷留了一枚,给他二弟也留了一枚。谁知道,我这小叔子是半点都不知道好歹,还将老爷送去的那枚玉佩给丢出房来,据说那玉佩被砸碎了,随意赏给他跟前当红的小厮了。”
夏知秋感慨:“留给梁二爷的那块玉佩碎了,梁大爷倒是长情,自己这块玉佩一直留着。”
粱大夫人无奈地说:“老爷最是疼爱这个嫡出的弟弟,其余庶出的弟弟成年后便离府,在外头建了宅院,偏偏这个嫡出的弟弟一直和他待在老宅之中,受他的庇护。”
谢林安若有所思地问:“你的意思是……梁家本家嫡出就只有梁大爷和梁二爷,对吗?若是梁大爷死了,继承家业的自然就轮到了梁二爷。”
说起这事儿,粱大夫人便恨得牙痒痒:“都怪我不争气,没能给老爷诞下麟儿。这二爷好歹毒的心思,他蓄意害死我家老爷,这样便能继承梁家偌大的家业了!那可是我家老爷为我们大房一脉子孙后代挣的,如今倒全都落入了他二弟口袋中!要是我家老爷泉下有知,定然死不瞑目啊!”
“放屁!”梁二爷不知何时听到了这番对话,忙不迭赶来,朝夏知秋一拱手,“我就知道大嫂特地将夏大人请来大房宅院里没什么好事,敢情是想私底下给我冠上罪名!这样的毒妇,若是大哥知道了,定然要休了她!”
“不是你,还能有谁?”粱大夫人指着他的鼻子,怒斥。
梁二爷冷哼一声:“凡事都要讲证据,泼脏水之前,先把证据摆出来!那可是我亲大哥,我有什么必要害他性命?!”
“好好好,是你要证据的。”粱大夫人被丫鬟搀着,对夏知秋道,“夏大人,民妇就是人证。在我家老爷遇害之前,他曾来找过老爷,两人私下谈话多时。我出于好奇,便偷偷在门后旁听,恰巧听得他和老爷讲了一句话。说什么,我就放在那底下,你自己去拿。”
夏知秋看了谢林安一眼,道:“本官前两日也查出神庙供桌底下暗藏玄机,只要人一跪在蒲团之上,那暗弩便会射击泥塑像,导致泥塑像滚落。”
闻言,粱大夫人捂住口鼻,惊骇不已:“正是了!就是他让我家老爷寻供桌底下的什么事物,待老爷伏跪于蒲团之上,恰巧触动机关,就这样,将我家老爷置于死地。”
这么一说,倒有几分道理。
夏知秋点点头,问梁二爷:“如今出了个人证,二爷有什么想说的吗?”
梁二爷震惊不已,喃喃:“你竟然在一侧偷听了?”
粱大夫人冷笑:“要不是我旁听那么一段,我家老爷可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梁二爷的神色慌乱,他频频蹙眉,想和夏知秋解释什么,微微启唇,欲言又止。
夏知秋问:“那日,你和梁大爷究竟在说什么?”
梁二爷舔了舔唇,道:“没……什么。我真的没杀大哥,真的!”
“既然没有,那就好生解释一下那日你们都聊了什么。本官要知晓全部事情,莫要含糊其辞愚弄我。”
“我不能……”梁二爷心如死灰,此时竟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他不认罪,又不辩解,让人伤透脑筋。
夏知秋叹气:“既然有了人证,那就劳烦梁二爷跟着本官回一趟衙门吧。”
梁二爷整个人都怏怏的,气若游丝,仿佛行尸走肉一般,跟在夏知秋后头。
夏知秋打算回府再做定夺,偏偏谢林安在梁家做客上了瘾,怎样都不愿离开。
他吃了好几口梁家大夫人摆上来的云片糕,还喝了上好的乌龙茶。吃饱喝足后,谢林安提议:“可否搜一搜嫌犯梁二爷的寝房?”
如今当家做主的人是粱大夫人,她想让梁二爷伏法,自然是知道搜查房间的重要性,于是点头同意了:“两位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