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县令—— by草灯大人
草灯大人  发于:2023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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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秋收敛了笑意,把竹篮退回嬷嬷手中,道:“本官不能收这个。”
叶家大儿子一愣,小心翼翼地问:“可是这土鸡蛋太少,上不得台面?家里可以再添一点的,只辛苦夏大人忙里忙外操劳妹妹的案子。”
夏知秋叹了一口气,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是土鸡蛋多少的事儿。就算你不给,本官也会尽心尽力办事。本官是吃皇粮的,朝廷养的,不必你这边添减东西。本官若是个贪得无厌之徒,此前办了吉祥镇首富梁家的事儿,为何没再多买一间大宅院当好处呢?你说是吧?”
这样一讲,叶家的人顿时羞愧不已。夏知秋所言极是,他们那几十两在夏知秋眼前都不够看的。要是她真想要钱财,之前帮了梁家这么大忙,早该赚得盆满钵满了。
叶家三儿子见大哥唯唯诺诺的样子,立马猜到这竹篮里的蹊跷。他战战兢兢接过篮子,骂了大哥一句:“大哥你……真是糊涂啊!”
说完,叶家三儿子便作势要跪到夏知秋面前,替他大哥负荆请罪。哪知他还没跪下,就被夏知秋扶住了手肘,巧妙地托住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兴动不动就见礼跪拜的。这不是什么大错,也是你们爱惜妹妹的一番心意,不值当请罪。只是这赠礼烫手,本官实在不能收。本官就当没发生过这事儿,你们把土鸡蛋拿好了,自个儿享用便成。你妹妹的死,本官也痛心疾首,恨不得将凶手碎尸万段。本官家中也是有个妹妹的,自然知道为人兄长的心情。这案子,本官定然会严查到底,尔等且放心吧。”
这番交心话说下来,饶是这般市侩的叶家大儿子也动容了。
叶家三儿子羞愧难当,他长叹一声,道:“夏大人仁义之心,草民自叹弗如。为官当如夏大人,草民定然以夏大人为榜样,尽心读书,考取功名。”
“嗳,这样想就对了!”夏知秋露出一点真挚的笑容来,道,“这世上贪官污吏不少,清正廉明的好官也不少,善恶皆在人一念之间,就看人要走哪条路了。好了,旁的也不多说,本官还得去查案子,有进展的话,本官会让徐捕头来和你们说的。”
应付完叶家,夏知秋出了一身的汗。她和谢林安一道快步走出叶家,还没行两步,谢林安突然开口:“没想到你这么爱财的人,居然推脱了送上门的银两。”
夏知秋斜了他一眼,痛心疾首地道:“你当本官不想收钱吗?钱财谁不馋呢?本官不是怕这万一是个仙人跳吗?若是我前脚收了银子,后脚就被人检举行贿,我这脑袋还要不要?”
闻言,谢林安沉默了。
好吧,当他没说。
原来不是她公正清廉,乃是她实在贪生怕死。
两人插科打诨一路,终于到了叶家儿子所说的渡口。
他们根据高大爷眉心有黑痣的长相,找到了踩在一艘小船上抽水烟的老头。
河边的泥土既湿又软,夏知秋险些陷进去。她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向老人家,问:“您是高大爷不?”
“我是,我是。”高大爷活了大半辈子,察言观色正是一绝。来人年轻俊美,满身书卷气,说话还不带吉祥镇的口音,不是官家又是哪个呢?
夏知秋见他要下船来行礼,急忙制止:“嗳,没事儿,别下船了,咱们就这样聊两句。”
“是是!”高大爷极少有和管家惹上瓜葛的时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您是官老爷吧?官老爷找小人,是有什么事吗?小人好似没有冲撞到官家,不知是否有什么误会?”
夏知秋知道自己把人胆子都吓破了,面上更加和蔼可亲:“您别怕,不是您犯了什么事儿,本官并非来刁难您的。就是本官在查一桩案子,想和您问两句话,问完就没事儿了。”
高大爷松了一口气,道:“什么事儿啊?”
“您还记得叶眉眉姑娘吗?”
“记得。”高大爷叹气,“那娃娃可怜哟,年纪轻轻就没了的。”
“听说叶眉眉姑娘失踪那天,她和叶家大哥打招呼以后,叶家大哥看到她朝您这边走来了。你此前讲过,你见过叶姑娘,对吗?”
高大爷愣了一瞬息,回忆这件事:“见是见过。叶家娃娃过来的时候,我正巧载客呢,就拿长篙撑船的功夫,那娃娃就不见了。”
夏知秋问:“人就在跟前呢?一眨眼功夫就看不见了?就是用跑的,也没那么快啊?”
高大爷辩解:“开船呢!不得朝河对岸划去?盯着河中央,自然没顾得上岸边的人。”
“是吗?”谢林安像是发现了什么,脚步轻盈地跨上了船。
他走了两步,指着船桨后的小板凳,道:“你这船桨在前,板凳在后,船桨离岸边的位置更近。人坐在板凳上划船,船桨应该是握在手里的。按照这个摆放的位置,你开船,应该是面向岸边。其实,无论是谁开船,都得面朝河岸,用船篙抵住河岸或是河床,使巧劲撑出小船的。”
他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夏知秋也明白了其中玄机。
夏知秋盯着慌乱不已的高大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你说你划船没见到叶姑娘的去向,这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人在划船时,开船的方向和划船人面部的方向是相反的。你要往河中心划船的话,必定是面朝着河岸的。也就是说,你可以看清楚岸上一举一动。假如你在开船的时候见到了叶姑娘,那你必然会看到她都去往了何处。叶姑娘又不是用了什么瞬间消失的法术,怎可能在眨眼间就不见了呢?你是在撒谎!而欺瞒朝廷命官,可是要掉脑袋的!”
夏知秋的话音刚落,高大爷便跪倒在地。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鼻尖和额头满是水渍,汗如雨下。
夏知秋下达了最后通牒:“若是你老实说出叶姑娘的下落,本官便既往不咎,不会治你的罪。”
“小人……”高大爷抖若筛糠,支支吾吾。
就在夏知秋以为他要招供的时候,高大爷突然抬头,坚定地道:“小人……是真的不知道叶姑娘的去向,还请夏大人明鉴!小人那时忙昏了头,即便是面朝着河岸的,也没心思知晓叶家娃娃的动静。”
谢林安冷笑:“哦?是吗?叶家人还说了,那天风浪大,河边的船统共就没几艘,又怎会有人瞧着河上风浪骇人,还急吼吼要来乘船呢?”
高大爷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咬牙,道:“这个谁又知道呢?万一就是想过河,赶巧了是那天呗!总之,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两位官老爷再怎么问,小人也还是这句话。”
这老头冥顽不灵,嘴硬得很。
夏知秋也瞧出不对劲了,可她也不能单凭这些推论就将人怎么样,只能打道回府,再想其他法子。
路上,夏知秋琢磨来琢磨去,心里烦得很,对谢林安道:“这高大爷是不是瞒着什么事儿?”
“谁知道呢。”谢林安微微一笑,“瞧着不像是什么都不知晓,反倒是嘴里没一句真话,好似在刻意隐瞒什么。”
“查一查吧?”
“随你。”

夏知秋查案子心力交瘁,这种时候她就想起酒肉的好处来。
若是能来一壶热气腾腾的烧酒,再来一份铁锅炖鱼。她一手捏着那贴锅边烘烤逐渐变膨胀的卤汁玉米饼,一手捻着瓷杯小口小口啜饮热酒,酒菜都落五脏庙,那想必一切烦忧都会随风而逝。幸亏她不是佛家弟子,不必戒荤食,不然岂不是享受不到红尘俗事里头最曼妙的滋味了?
夏知秋抬袖,掖了掖唇角湿润。她屈肘,戳了戳谢林安,道:“谢先生,咱们去乐呵乐呵?”
“嗯?”谢林安不解地瞥了她一眼,不知这妮子又打什么小算盘。
夏知秋朝他挤眉弄眼,抬手做了个“喝酒”的姿势,道:“咱们去喝两杯?我请客!”
她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想要请客?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谢林安莞尔一笑:“好。”
夏知秋平日里依仗谢林安帮忙,花点银子体恤下属,拉拢人心,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她摸了摸袖囊里的荷包,手伸进去,居然空空如也。
她吓了一跳,道:“我的荷包呢?坏事儿!荷包不见了!”
谢林安按了按额头,无奈地道:“夏知秋,你若是不想请客,直言便是,我又不会怪罪你,何必装傻。”
夏知秋急得团团转,道:“真不是!我荷包是真的掉了!”“坏事儿了,里头还有二两银子呢!”
见她的样子,倒不像骗人。谢林安知道钱财乃是夏知秋的命,若是真的没了,她恐怕会一蹶不振好几日。
于是,谢林安道:“我们原路返回看看?此前河边泥泞难走,许是撩衣摆的时候,抖落出去了。”
闻言,夏知秋赶忙推搡谢林安朝河边走:“对对,我们去看看。”
两人赶回岸边,高大爷还在那处接客。
这时雷声轰鸣,倾盆大雨说下就下,将赶来的两人淋成了落汤鸡。
夏知秋怕冷,如今还湿了衣裳,心情很糟糕。
谢林安也是个重仪表的人,淋雨这等狼狈事,他活到今日都没撞上过。以往哪次出行,身侧没有侍从执伞服侍?若是他嫌地脏,一声令下,就有大把的奴仆愿意屈身伏地,给他当脚垫子的。若是落了雨,他恰好没伞,那么即便把奴婢们抬起来给他遮风挡雨,那些人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如今可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见着了,他居然沦落到和夏知秋淋雨的地步。
谢林安来了脾气,闹着不愿走了:“你去寻荷包吧,我找个地方避雨。这雨下得太大了,有失我君子仪态,实属难看。”
夏知秋没想到谢林安是这么个精致男儿,一时语塞。雨越下越大,雨水朝河边冲刷过去,她好怕荷包也会被冲到河里,于是半点时间都不敢耽搁,只潦草道:“我记得前面就有个茶摊子,你跑那处等我。我问一嘴高大爷有没有见着我的荷包,再来寻你。”
“嗯。”谢林安点了点头,足尖轻点,三两步就飞跃出百米外。
这功夫看得夏知秋是目瞪口呆,她险些忘记了,谢林安是有武艺在身的,难不成他刚才使的就是传闻中的轻功?不管是不是吧,他要是有这能耐,帮她跑腿去找荷包,岂不是比她赶路快多了?!
这男人!真是可恶!
夏知秋暗骂了一声,继续冒雨跑到高大爷的小船边上。
高大爷见雨势大,也不敢继续接客了。
他把船拉回岸边,栓在柱子上。
他见夏知秋来,佝偻身子,问:“夏大人怎么回来了?”
夏知秋哈哈两声笑,道:“此前丢了荷包,来寻一寻落哪儿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的泥滩上,摆着她那兰花刺绣的荷包。
夏知秋惊喜地道:“嗳!你看,找着了。”
“找着了就好啊!”高大爷笑了两声,没多言。
下着雨呢,夏知秋也不愿多寒暄,她看了高大爷一眼,道了别,转头走了。
就在夏知秋转身的一瞬间,她突然发现高大爷眉心的那一枚黑痣不见了。
她总觉得哪处古怪,又回头,偷偷摸摸看了一眼。果然,高大爷眉心没有黑痣,也没有祛除黑痣以后的伤口。
夏知秋怀里揣着荷包,越走越远。一路上,她思索着方才那一幕,嘟囔:“不对啊!叶家长子说高大爷眉心是有黑痣的,让我按照这个特征来寻。那说明这黑痣是一直都在脸上的,故而形成了用来分辨人的特点。如今雨水一下,那黑痣就落了,这算什么?难不成那黑痣是假的?”
她哝囔两声,迎面撞上了执伞而来谢林安。
夏知秋欣喜地喊:“谢先生!”
她看了一眼这新上漆的油纸伞,惊讶地问:“你方才脚程这么快,是特意回去给我买伞了?”
谢林安反唇相讥:“我怎么可能去给你买伞?不过是顺路瞧见了,给自个儿买的。想起你此前还说要请客,怕你食言,因此来接应你一回。”
“……哦。”夏知秋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此时也不想纠结这个事儿了。
就在她发愣的一瞬间,谢林安突然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了怀里。
夏知秋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你……你干什么?!”
谢林安蹙眉,道:“这伞统共多大,不挨近一点,难不成淋雨吗?”
“哦。原来如此。”夏知秋嘿嘿两声笑,挨近了一些,“若是谢先生不解释,我还当你是想轻薄我呢。”
“想得倒挺美。就你这骨瘦如柴的身板,我怎么可能看得上?”谢林安冷哼一声,不欲多言。
夏知秋和谢林安的距离好近,却又不是结结实实贴在一处的。身上衣裳湿了,热气就透着衣裳袅袅升腾。即便留有缝隙,她也能感受到谢林安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体温,烫得她心乱如麻。
夏知秋觉得窘迫,想躲远一点,又畏寒,不得不靠近谢林安。
还没走几步,她灵机一动,想到一件事,问谢林安:“谢先生……你能买一把伞,不能买第二把吗?至于这么紧挨着?”
谢林安被她问得一愣,当场呆若木鸡。他屏息一瞬,含糊其辞:“货郎那处只剩下一把伞了。”
“哦。”夏知秋呆呆地点头。
就在这时,推着伞车的货郎同两人擦肩而过。
那牛车上油纸伞摆得满满当当,有好几把伞的伞面和谢林安执着的伞一模一样,看样子,谢林安的伞就是从这个货郎那里买的。
夏知秋瞠目结舌,问:“这就是谢先生说的……只有一把伞了?”
一时间,周遭鸦雀无声,气氛尴尬。
谢林安恼羞成怒,骂道:“夏知秋,你闭嘴!”
夏知秋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结论了。谢林安想省钱,觉得夏知秋不配他特地多花一把伞的钱讨好。
夏知秋无语凝噎,没想到她和谢林安的交情这么浅,一场雨就能击个支离破碎。
两人原本是打算打道回府,奈何夏知秋这人抠虽抠,却不喜食言。她说请客吃饭,那就得请一顿。
既然如此,谢林安提议:“不如就去把酒菜打包了拎回府中再吃吧。”
夏知秋瞧了一眼天色,想了想,道:“行,这湿衣衫穿着也不得劲儿,咱俩回家换一身再吃喝。”
说完,两人一同去酒楼订了几样菜,让小厮温好了,再连炖锅一同端到夏府来。有的酒楼为了不堕招牌菜的名头,怕送上贵人府中将菜肴换盘时,菜失了风味,就会连同火炉子和炖锅一齐送到府上,等贵人吃完了,再招呼堂倌把那些热菜的玩意儿送回酒楼里。不过这样的活计是要另外算钱的,夏知秋不知晓这个,谢林安知晓。
他特地偷偷丢给掌柜的一两银子,让人等雨停了,把吃食连同炉子都送到夏府来。
回了夏府,小翠盘算着两人没带伞,该是淋雨了,因此早早就煮好了热水,等他们回府沐浴。
夏知秋被贴心的小翠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一连喊了几声:“好妹妹!”
小翠抿唇偷笑:“哎哟,好哥哥!你快去洗吧!我送把伞到衙门那处去,想来赵大哥也没带伞,不知回不回得来呢!”
闻言,夏知秋警惕地道:“记得带两把伞,可别就撑着一把伞去了!”
谢林安是正人君子,赵金石可未必是!
她这么可人疼的妹妹,才不想人落入赵家的猪窝窝里去!
小翠回过神来,点头:“好,听夏哥哥的。”
见她乖巧,夏知秋心满意足地泡澡去了。
等夏知秋洗完澡,重新上了干净的束胸带子,再披上衣裳,那送炖菜的堂倌已经到了花厅了。
夏知秋让堂倌先等一等,她去喊喊谢林安。想来是谢林安很重仪表,还没绞干头发,不会出房门的。
果然,她一到谢林安的屋子,那男人正拿干帕子拧头发了。
夏知秋见惯了谢林安一丝不苟束发的模样,如今如墨一般的黑发松散两肩的姿态倒也新奇,让她有些挪不开眼。
谢林安的长发被水濡湿了,显得更黑更深,衬托他那朱砂一般殷红的唇,给人一种极为震撼的美态。类妖,似神,令人心惊。
夏知秋看痴了,怎么都没想到,一个男子也有这么惊人的漂亮皮囊,让人艳羡。
见她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艳,谢林安不由挑眉,问:“看傻了吗?”
夏知秋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堂倌来了,等小翠和赵主簿回来,咱们四个一块儿吃饭。”
“对了!我差点忘记和你说,我之前寻荷包的时候,瞧见一桩怪事。”夏知秋忙完了这些,才反应过来此前要讲什么。
“怪事?什么怪事?”谢林安疑惑地问。
“你记得叶家长子要咱们寻眉心间有黑痣的高大爷吗?”夏知秋舔了舔下唇,费解地道,“高大爷眉心那一颗黑痣,雨水一落就没了。也不像是被掰去的,眉心没有伤口。那就是他刻意贴上的黑痣!你说这人脸上没黑痣,特地贴一个算怎么回事?难不成眉心有黑痣是旺财相?我也整一个?”
谢林安放下手上的帕子,喃喃自语:“那就有意思了,相貌都好似在刻意造假呢。”
“对啊!相貌造假……”夏知秋被这话惊住了,浑身寒毛直竖。
她窥了谢林安一眼,结结巴巴,“难不成……高大爷在容貌上动了什么手脚?”
谢林安但笑不语。
良久,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的直觉不错,这个人……有问题!”
夏知秋决定明儿起,就去问问街坊邻里有没有知晓高大爷的人。聊完了正事儿就该吃饭了,谢林安随意寻了一条红色的发带,把长发全捆入其中。
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有慵懒的媚态,看得夏知秋啧啧直叹:“谢先生这脸,也不知能迷倒多少少女呢!”
谢林安勾唇,反问:“那能迷倒你吗?”
“啊?”夏知秋没想到他这话头会往她身上抛来,一时间无所适从。
谢林安却犯了轴,不愿饶过她。他欺身靠近,又轻轻问了一次:“我说,若是我真有你说的这般天人之姿,那能迷倒你吗?”
夏知秋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林安,看着他那如霜雪一般纯净的双眸,不由自主咽下一口唾液。她被妖物一般的谢林安蛊惑了,不知为何,小小声答:“能。”
谢林安嗤笑出声,转瞬之间离了她的身。
他像是心情很好,在前头开路,和夏知秋温声软语地道:“走吧,吃饭去。”
夏知秋鲜少见谢林安有心情愉悦之时,此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腹诽:原来男子也爱被人夸美吗?那她日后就知晓该如何哄骗谢林安了!
不管了,先吃饭吧。
等人齐了,四人立马上桌用膳。
今晚订的一桌席面滋味很好,特别是那铁锅炖鱼。豆腐、鱼肉都切得大块,极为粗犷。铁锅旁边还贴满了玉米饼子,那黄澄澄的饼子包裹汁水丰盈的鱼肉,一口下去,唇齿生津。
夏知秋接连吃了四个饼子,腹中撑得慌。
她和赵金石感慨一句:“白鹤楼的菜肴是真没话说,连锅子带菜一同上来,不过是花了一两银子。”
听得这话,赵金石道:“扯淡吧!白鹤楼一桌席面就要一两银子,再给你配个锅、特地拿炉子烧着,送到府中来,怎么说也得多加一两吧?!”
“真就一两!不信你问谢先生!”夏知秋特别讨厌赵金石抬杠,她可是有人证的,这事儿还能造假?可能是掌柜的瞧出她的身份,特地给了夏知秋优待。这可不是她想耍官威,是她官威太重,防不胜防。
谢林安见两人都齐刷刷盯着他讨要个说法,他只能无奈地道:“夏大人说的没错,是一两银子。”
夏知秋得意极了:“看吧,我就说呢!”
赵金石嘟囔:“怎么可能?之前我和徐捕头过年吃酒,也花了二两银子啊,难不成是掌柜的诓我?”
闻言,一侧听了全程的堂倌正要开口辩驳,谢林安凛冽眼风一扫,那人就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心道:“算了算了,这泥潭可蹚不得,这位谢先生,看起来是要伤人的呢!”

这一晚,夏知秋淋雨受了寒,夜里只觉得脚冷。
那脚底就跟冰块似的,怎样都捂不暖。实在熬不住,夏知秋夜里起身,一个人鬼鬼祟祟跑伙房里煮热水。平日里这些伺候人的活计都是小翠在忙,夜深了,她实在不忍心让小翠受累,因此自己动手生火,煮了点热水。
待她端上铜盆,摸黑回房时,谢林安听到了动静,开门查看。见是夏知秋,他诧异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夏知秋惨兮兮地道:“今儿个不是落雨了吗?脚冷睡不着。身子遭不住了,索性来伙房煮点水泡脚。谢先生要热水吗?铁锅里还剩一点儿,你去看看。”
“不必。”谢林安说完,冷淡地关上门。
夏知秋也不耽搁了,接着往寝房走去。
她把铜盆摆榻前,抬起肤若凝脂的两只玉足,探入热水之中。温暖的水一下子覆没她的脚背,驱散了那股寒意与疲乏,让人从里到外都感到温热。
夏知秋浑身都舒坦了,她忍不住喟叹一声:“今后要是每日夜里都能泡个脚,实乃人生幸事啊。”
这厢她刚落声,那厢谢林安便隔着门喊她:“夏大人,你睡了吗?”
这么晚了,谢林安找她作甚?夏知秋忙道:“还没,谢先生是有事?”
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道:“见你要泡脚,我这里有个装了麝香、沉香等中草药的香囊,用来泡脚极好,可醒脑提神、消除疲乏。”
谢林安特地给她送来了香囊,夏知秋若是推脱,反倒不美。
于是她拿帕子擦干脚,趿着鞋给谢林安开门。
谢林安见她开门,递给夏知秋香囊的同时,下意识朝人脚上看了一眼。只见夏知秋未着罗袜,脚腕雪白,瞧着人眼热。谢林安知晓“窥探金莲”此举甚是无耻,且没有君子之风,急忙移开了视线。
夏知秋接过香囊,笑道:“我只听过菖蒲、艾草煮水泡脚,还真没用过这方子。麝香等物贵重,怕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方子吧?”
谢林安颔首:“这是往常宫中所用的泡脚方子,我也是偶然得知的。”
夏知秋没想那么多,只欣喜地道:“那就多谢你的好意了!谢先生早些歇息吧,明日咱们还要出去查高大爷的事。”
“嗯,你也是,好好歇息。”谢林安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转身就走。回房的路上,不知为何他总是回想起此前惊鸿一瞥的玉足,那脚腕伶仃纤细,比寻常男子的腿骨瘦多了,也白多了。
还没等谢林安细思,他的心底又掀起了另一番惊涛骇浪。他回过神来,错愕地腹诽:“他是魔怔了吗?怎会想起夏知秋的一双脚来?”
与此同时,夏知秋也回了屋子,盯着手上的那包泡脚香囊出神。她本想丢到热水里泡脚用,可不知怎么回事,她竟将这个香囊塞到柜子里悉心珍藏。
等一下,她怎么会想到要收藏谢林安所赠的东西了?还是这样不值一提的泡脚香囊。
夏知秋惊骇不已,总觉得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
上榻时,她还在暗暗安抚自己:“这可不是觉得谢林安赠礼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麝香贵重,拿来泡脚委实浪费,她想私藏起来,日后再做打算。”
夏知秋在被褥之中辗转反侧,像一条被锅铲翻来覆去煎煮的鱼。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谢林安魂牵梦绕一整晚,哪知道后来还是沉沉入睡了。
隔天早上,她随意用了早膳,和谢林安一同出门了。
两人寻到了高大爷住的那条胡同,趁高大爷出门做生意的时候,特地找了他家对门的那户人家谈话。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姓刘,是个宰猪的屠夫。
刘屠夫见来的人是官老爷,吓得六神无主。他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对官府的人都是毕恭毕敬招待,断不敢有半分怠慢。
夏知秋叮嘱对方不要把今日的事情说漏了,也不可给高大爷通风报信,以免他起疑心。高大爷真有什么秘密的话,那会打草惊蛇。
夏知秋问起高大爷,刘屠夫道:“草民和高大爷虽说做了快十年的邻居,却仍旧不是很熟。”
闻言,谢林安和夏知秋面面相觑,均有些难以置信。
都这么久的街坊邻里了,平日里逢年过节总有互相送点年糕吃食吧?总会讲话吧?就算是做完生意回家打声招呼也算数啊!怎么可能不熟呢?
刘屠夫见夏知秋不信,以为他在撒谎,急忙辩解:“是真不熟!就高大爷八九年前刚搬来的时候聊上几句,他就说了一句他是从云华镇来的,姓高,旁的就再没多聊了。我家媳妇当时见来了新邻居,还特地做了年糕给人送上门去,当乔迁之礼。哪知道,高大爷连门都没让我媳妇进,冷淡得很。再后来,我们看高大爷有些孤僻、不爱和人说话,也就再没搭理过他了。”
刘屠夫似乎对高大爷是真的不了解,怎么问都问不出多余的话。
夏知秋有些丧气,正想带着谢林安离开,屋内却出来了一名妇人拦住了她,那人正是刘屠夫的媳妇。
她局促不安地搓着手,颤颤巍巍喊夏知秋:“夏大人,民……民妇有一事禀报。”
“但说无妨。”夏知秋朝人微微一笑,显得亲近且温柔。
刘媳妇俏脸一红,不敢看夏知秋的眉眼。这位官家可长得太俊了,是她高攀不起的贵主儿。
她方才听到夏知秋和丈夫的谈话,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特地来说给官家知晓,好替官家排忧解难。
刘媳妇深吸一口气,缓解紧张之感,道:“高大爷平日里和我丈夫一样,在外做事早出晚归,可每逢傍晚,他人都还没回家,院子里却有炊烟升腾,好似有人特地赶在他回家之前为他做饭!可这么多年过去,从没见过有其他人在院子里进出,他分明是一个人住……那炊烟又从何而来呢?真是古怪。民妇实在好奇,隔天去问了一嘴高大爷,他院子里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对方连门都不让民妇进,还说他都是一个人住的,哪来什么人,让民妇不要多管闲事。话说得这般难听,那民妇自然也不敢讨嫌了。说来也怪,那天之后,民妇再没有看到过炊烟。只有高大爷回家以后,院子里才升起了烟火气儿,好似他特地提醒了伙房的人别再生火作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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