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秋点点头:“这味道香呀,像竹枝或菊花一类,太寡淡了,都闻不到什么气味。我花钱买香料,可不就是为了香吗?那种味道都闻不出来的东西,乃是纯正的赔钱货啊!”
夏知秋扼腕长叹,隔了片刻,她后知后觉地问:“啊……那个,是谢先生不喜欢茉莉花味吗?实在不好意思,我擅自用了这样的香料……”
“不会。”谢林安屏住呼吸,接过狐毛披风,喜怒不形于色,“虽说我平日里惯爱用浅淡的草木香料,不过偶尔闻一闻这类味重的花香,也无伤大雅。”
“是吗?”夏知秋看着明明接过狐毛披风,却只用了两根手指拎着披风边边角的谢林安,一时无言。
谢林安却没有给她过多的反应时间,他拿着披风就先回房了,和夏知秋约好一刻钟之后,在衙门碰面,他们得去查一查有关“梁家填房夫人死于火事”的案卷。
谢林安回房之前,还强迫自己闻了闻那狐毛披风上的味道。其实也不算难闻,就是有点不大适应。
若是往常的他,此时定要将狐毛披风重新过水洗净,或是丢弃了。只是想到这可能是夏知秋连夜熏出来的香味,他又不太好不给她脸面。
等等,他什么时候会开始顾及夏知秋的自尊心了?明明她这样厚脸皮的主儿,谢林安也没必要体谅她的。
算了,就当他是魔怔了吧。
另一边,夏知秋和赵金石吩咐了一声,让他帮忙看着衙门,她和谢林安要去查些案卷。
赵金石闻言,不满地道:“你俩又偷偷摸摸享受去,把我一人留在衙门里。我就没见过哪次是夏大人带我出门的,都是带谢先生出去。”
夏知秋没想到赵金石连这样的醋都吃,一时头大。她偷偷瞥了一眼刚踏入衙门的谢林安,小声同赵金石道:“那不然……你和谢先生去查案卷?”
赵金石见夏知秋这回为了自己委曲求全,心里本是爽利,奈何他抬眼对上谢林安的视线,突然发现,谢林安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一谦谦君子,今日目光竟如开封刀刃一般锐利,使得他踌躇不前。
赵金石觉得自个儿好像不太合适和谢林安同往放案卷的房间,于是大大咧咧拍了拍夏知秋的肩,道:“哈哈,下官不过是和夏大人开了个玩笑。衙门就由我坐镇,你们放心去吧。”
夏知秋无奈地摇摇头,道:“那也行,我们先走了。”
刹那间,谢林安的目光变得柔和,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夏知秋身侧,出了衙门。
历任吉祥镇的知县会把数十年来的案卷都保留下来,以免出了误判冤案,没有资料核对。因此,数十年的老底囤下来,房内的资料也极为可观。
幸好上一任吉祥镇知县还算是个聪慧之人,知道在书柜上贴上年份的纸,这样翻找案卷就方便了。
梁家填房夫人出事那一年是梁大爷与粱大夫人成亲前一年,他们成亲那年就怀了孩子,如今孩子也有十三岁左右,也就是说,应该是十四五年发生的事。
夏知秋找到了关于这场火事的记载,里面还有仵作验尸的报告。
谢林安看了一眼检验结果,道:“那继室夫人口中有灰,手脚蜷缩,可见是活活烧死的。”
“你确定吗?”夏知秋不是仵作,对断案检验尸体并不算十分了解,都得依仗仵作的分析。可谢林安也不是仵作,他怎就能一针见血分辨出继室乃是活活烧死呢?
夏知秋记得那陪房丫鬟说过,起火时,梁大爷和粱大夫人应该就在继室院子里了,她还怀疑过是这两人联手谋害了继室夫人,再将她的尸体烧毁呢。
谢林安分析给她听:“若是死人被烧毁,尸体不会张嘴呼气,因此落入口鼻腔内的灰烬不会很多。而活人被烧死,会呼叫喘息,吸入的黑烟、草木灰就多了,甚至有的人遇到火事时,并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被这些灰烬与浓烟堵住口鼻,窒息而死的。而且活人被烧时,肌肤火烧后会收缩,形成蜷曲的姿势。”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夏知秋将信将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制过烤鸭。”
“啊?”
谢林安慢条斯理地道:“我说,我曾试过烤活鸭和死鸭,借以区分哪种烤鸭滋味更为肥美。从而发现,活鸭口鼻体内都有灰烬,而死鸭则只有表皮被熏烤成酥脆的模样,口鼻内无灰。”
夏知秋还以为自己勘破了什么谢林安身世秘密,没想到只是了解了他厨艺精湛的过往。
她不知道该说自己想太多,还是气愤谢林安城府深,什么话都刺探不了他的往事经历,简直刀枪不入。
良久,夏知秋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晚上就吃烤鸭吧。”
谢林安沉默片刻,说了句:“好。”
第51章
夏知秋把其他案卷放回原位,在她整理资料的一瞬间,突然想起一桩事:“谢先生,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谢林安轻轻哼了一声,示意夏知秋继续往下说。
“从梁大爷不爱粱大夫人这一点来看,他们之间也许有什么秘密,或是娶嫁的协议,而这个协议应该和填房夫人死于火事有关。假如无关,他也不会娶一个无权无势且自己不爱的女子了。那么极有可能是梁大爷做了什么不能被人知晓的事,顺道被粱大夫人看到了,对方借以威胁,从而成功上位,成为梁家家主夫人。假设这件事,是梁大爷在粱大夫人院子里纵火,他会用这么蠢的方法吗?”
谢林安玩味地道:“你的意思是,假如梁大爷想要杀害继室夫人,那么他有无数种杀人的方式,没必要大庭广众在府内动手,还恰巧和粱大夫人达成协议,被逼着娶了她?”
“对!”夏知秋斩钉截铁地答,“你记得吗?那个陪房丫鬟说过,继室夫人的院子里一个奴仆都没有,所以没人及时赶来灭火,酿成了祸事。一个当家主母的院子里,怎么可能没有随身伺候的奴仆呢?就算是梁大爷想下手,不想让人去救,那他事先遣走奴仆的时候就该暴露目的了。”
“可是你看……”夏知秋翻开案卷,里面记录了当时官府询问奴仆下人的对话,“案卷上写着,奴仆们说,是继室夫人把所有奴仆都遣出院子,让他们在外院守着,别进院子的,并不是梁大爷的指令。”
“所以呢?”谢林安循循善诱,想教会夏知秋自己分析案情。
夏知秋舔了舔下唇,把自己推断的结论说出来:“所以,这一桩纵火案一定没那么简单!我们得查清楚三个疑点——一是继室夫人为何要遣走整个院子的奴仆?二是在继室夫人把院子里的奴仆都遣散的时刻,梁大爷在继室夫人的院子里做什么呢?三是纵火之人是梁大爷吗?假如是,那么赶来拜访继室夫人的粱大夫人,是否因为看到了梁大爷纵火这一幕,利用这一秘密,逼迫梁大爷娶了自己?”
谢林安赞许地笑:“有点意思,那么咱们就从第一个疑点查起吧。”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怎么查?”夏知秋不解地问。
“继室夫人总会带几个贴己的丫鬟来府上,她要培养心腹,总不能都是用梁家的人吧?”
夏知秋惊喜地道:“你是说……咱们去找她信赖的奴仆,没准就能知道些猫腻?”
谢林安点点头:“不错。”
两人算盘是打得极好,奈何午间去了梁家一问,说是当年纵火案,梁老爷痛失娇妻,于是把没能及时灭火办事不利的奴仆都交给人牙子发卖了。丢给人牙子卖的,能卖到哪处好地方?男的全都卖给土地主家里务农了,女的就分姿色对待。老的丑的卖到下等窑子里,年轻的漂亮的卖到烟花之地,都不是什么好去处,都是做些皮肉生意。
柳姨娘说,这么久过去了,铁定是没了音讯了,偏偏夏知秋这个人执拗,不死心,还要去寻那人牙子。
柳姨娘想了想,说:“那人牙子名唤刘哥,人脉最广,若是平日里府内要增添奴婢,都是从他那里挑好苗子。夏大人随意打听打听,便知他住处了。”
“多谢柳姨娘了。”夏知秋问到了想问的话,于是就离开了梁家。
还没等她和谢林安走出梁家,突然有一个黑影朝他们猛地奔来。
夏知秋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谢林安揽到了怀中,用宽大的袖子挡住她的眉眼,阻止她见到什么可怕的景象。
原以为那人是别人派来的刺客,原来只是个穿着梁家下人衣衫的小厮。
他见了夏知秋,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颤颤巍巍喊:“夏……夏大人,小的名唤林石方,是在梁家干喂马活计的。”
夏知秋按下谢林安抬着的手臂,露出一对惶惶不安的眉眼来,问:“你找本官……所为何事?”
林石方给夏知秋磕了好几天头,犹豫了半晌,道:“小的听说,夏大人在寻十四年前填房太太的贴身丫鬟。小的……小的有一事相禀。”
“哦?”谢林安不解地问,“你有什么知道的事?”
夏知秋惊魂未定,此时完全忘记了她还小鸟依人赖在谢林安的怀里,拿捏着官腔补充了一句:“速速道来!”
林石方道:“夏大人若是要寻填房太太的贴身丫鬟,实际上刘哥的媳妇就是太太房里的一等丫鬟梅花。刘哥并没有把梅花发卖了,而是贪图梅花美色,将其留在身边独占着,也不让外人瞧见。”
夏知秋眨了眨眼睛,问:“你怎会知道这样辛秘的事?”
林石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这才开口:“梅花同我私定了终身,是小的……想娶的人!我们原本是想着再过几个月,等到府内举行猎场狩猎活动,到那时,大爷看了下的养的枣红马,定会夸赞小的,和往年一样赏赐小的东西,到那时,小的顺势和大爷讨个婚配的恩典。哪知,还没等到小的和梅花定下婚约,内院就出了那等天大的事。后来,小的去找了刘哥,想问问刘哥会将梅花发卖到何处,那小的也好攒钱将人赎出来,也算是有个念想。哪知刘哥不但对小的大打出手,还让小的滚开此地。小的当时隔门朝院里一看,房内担忧小的的人,不是梅花还是谁呢?再后来,小的听说刘哥成亲了,小的也赶去看了。新娘子手上戴的玉镯子,正是小的送给梅花的定情之物。”
听完这样的故事,夏知秋唏嘘不已。按理说刘哥把梁家的奴仆占为己有也算是违背了梁家主子的意思,要是让人知道,恐怕也不得善了。
谢林安冷笑一声,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梁家主子,说这人牙子狗胆包天,居然强占梁家的奴仆呢?”
林石方浑浑噩噩地垂下头,道:“梅花本就是因为纵火案没能及时救到填房太太才吃了挂落儿,留她一命已是运气,我又怎敢再声张呢?她跟着刘哥,只需伺候他一人,还是明媒正娶结为夫妻的,虽说一直藏在府中,可刘哥能这样操办婚事,或许也是上了几分心,日子还松快一些。小的将事情闹大了,让她再沦落烟花之地,那她就不是爱我,而是恨我了。”
夏知秋皱眉,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还要将这事告知于我?”
林石方纠结许久,轻声说:“小的想着,如今老爷去世多年,没人再提往事。而是柳姨娘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子,她定然会开恩饶过梅花的。正好夏大人也要寻梅花这样的奴仆,小的就想着,借夏大人的手,将梅花救出来,不必再受刘哥的辖制。”
夏知秋惊奇地道:“难不成……你时至今日还在等梅花?”
林石方点点头:“小的今生……非梅花不娶。”
“倒是个痴情人啊。”夏知秋眼眶有些湿润。
谢林安却讥讽意味十足地道:“我倒觉得,这梅花未必肯跟你走。”
夏知秋嗔怪:“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见不得人好呢?”
谢林安淡淡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刘哥敢光明正大娶这个梅花,还冒着可能会被梁老爷发现的风险,也要娶她为妻,说不准是有几分真心在内的。不然凭他威胁几句要将梅花发落到烟花之地,她完全会听从刘哥的话,甘愿留在他身边伺候他一人,即使为奴为妾也愿意。因此,我觉着没准是这小厮自作多情呢。”
“这个……”夏知秋呆若木鸡。
而林石方结结巴巴地反驳:“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谢林安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冷哼一声,连夜带着两人赶到了刘哥的家中。
刘哥就是再眼拙,也认识夏知秋啊,当即便跪地,抖若筛糠:“夏……夏大人寻小人是有何事?”
夏知秋神情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林安见状,便替她开口:“我家夏大人来寻刘哥,不为别的,就是为从前一桩陈年往事。听说当年死去的梁老爷把获罪的奴仆丢到你手里,是不想见血腥,恰好借你之手发卖了,惩戒这些人。谁知道你包藏祸心,居然将填房太太那罪该万死的贴身丫鬟梅花占为己有,偷藏私奴,养在房中。如今柳姨娘知晓了这些事,特特喊我等过来讨个说法。你……该当何罪?!”
“我……这个……”刘哥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林石方恶狠狠地道:“若是你不认,我也可以喊府中认识梅花的奴仆来认人。你媳妇就是梅花,这错不了!”
此时,屋内听到动静的妻子急忙跑出来。还没等她跑到夏知秋面前,刘哥就扯着嗓子开骂了:“大老爷们门外说话呢,你一个娘们掺和什么?!滚回屋里去!孩子……孩子不是正哭着吗?快去喂饭!”
说完这句话,刘哥心如死灰跪到了夏知秋面前,膝行两步,道:“夏大人,这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当年胁迫花儿,让她嫁给小人的。这事和花儿没关系,要打要罚,你们找小人吧!小人虽然怂,却也不是没几分胆子。敢作敢当!这事啊,小人认了!”
林石方喜不自胜地道:“夏大人,你可听到了?就是他胁迫梅花的!这事和梅花没关系啊,夏大人救救梅花吧!”
听到这话的梅花一时间泪如泉涌,她记得十四年前刚刚见到刘哥的时候。她有多么恨这个男人,怕他把她发卖了,又恨他把她留在身边。
刘哥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叼着牙签便笑:“你这婆娘哭什么?今后不用做苦力活计,两腿一张就能讨生活了,就你这姿色,当个花魁也尽够的!”
梅花不语,那眼泪还是扑簌簌往下掉,哭得刘哥心烦意乱。
她傲气地一言不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刘哥怜悯之心起来了,小心用帕子给她擦干了眼泪。想着留一个人应该也没什么,其他还是按照梁家主子吩咐办事吧,不然也不好交代。
刘哥对她也是上了几分心思的,因此娶了她。不过梅花起初不愿意,她恨透了刘哥,觉得他是趁人之危,强行抢人。
可洞房花烛夜,刘哥并未强迫她同房,而是径直去了耳室,这又让梅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他……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不把她卖到窑子里吗?
梅花的心,有一瞬间软化了。
再后来,她发现刘哥这个人嘴毒,人却不坏。
他和林石方不一样,刘哥就是最烈的酒,让人头晕目眩,可与此同时带来的,确是能够温暖全身的滚烫热意。
梅花渐渐地喜欢上了刘哥,也渐渐接纳了他。
她愿意隐姓埋名,十四年不抛头露面,守着刘哥,以及她的圆满。
此时梅花想起往事重重,又见刘哥为她出头。她咬牙奔了出来,跪到夏知秋面前,斩钉截铁地道:“这和刘哥无关,都是奴婢的错!”
说完这句,她握住了刘哥的手,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见状,谢林安也无声笑了,而林石方受到了重大的打击,当即晕倒在地。
谢林安挑衅地看了夏知秋一眼,在他身上,似乎瞧见了少年郎桀骜不驯的傲气。
他凑近了夏知秋,低语:“你看,我又猜对了。”
夏知秋的心间莫名浮现一股子凄凉之意,她觉得谢林安很可怜。这种怜悯不带任何嘲讽意味,甚至是有一星半点的心疼。
谢林安一直是与人间格格不入的存在,他身上带有寻常人不曾有过的冷冽气质,仿佛遗世独立的妖莲,寡淡而疏远,远观且不得亲近。他一直都是这样冷淡,以悲世观窥人间。为何他的心里就没有丝毫欢喜呢?为何他从未相信过世间仍有真善美的事呢?
谢林安……究竟经历过什么,才变成这一副模样?
她又该如何将他脸上狰狞的罗刹面具撕下来呢?
夏知秋轻声开口:“谢先生,你从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谢林安原本只是想戏弄一下夏知秋,却没料到她一本正经问出这话。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微微蹙眉,敷衍了事:“没什么。”
顿了顿,谢林安岔开话题:“你不是还要问梅花事情吗?趁此机会,一起审问了吧。”
他不愿意说,夏知秋也不能强求。
林石方还晕在地上呢,几人合力把他拉回炕上,待暖气一熏,林石方才悠悠然醒转。
对于林石方,梅花也不是没有愧疚的。只是当年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若是贸贸然找上林石方,恐怕还会让他遭受牵连,倒不如就这样断了,尘归尘土归土。
如今新欢旧爱欢聚一堂,不可谓是不尴尬。
梅花看着林石方欲语还休,什么都说不出来,索性去哄胆怯的孩子了。那小孩才五六岁的样子,最是怕生人,一边喊着“娘亲”一边往梅花怀里钻。
夏知秋如今就像个恃强凌弱的恶霸,搞得人家家里鸡犬不宁。不过也辛亏谢林安手段凌厉,直接让这女子承认自己就是填房夫人的贴身丫鬟梅花。
夏知秋轻咳了一声,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如今梁家老爷太太都不在了,是柳姨娘掌家。你的事,到时候本官和柳姨娘说一声,应该也无甚大碍。毕竟你如今为人妻、为人母,柳姨娘是个心善的,总会帮衬上一把的。再不济,本官和梁家二爷也是熟人,到时候也可以求他开开恩,放你一条活路,这个薄面,想必他不会不给的。”
夏知秋就是这样心善,拿自己的名头去给这些人兑换了不少好处。
梅花没想到她还有光明正大见人的一天,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孩子便跪下了:“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大老爷法外开恩。”
夏知秋见她这样跪拜,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原本就是主子家出事,拿下人撒气算怎么一回事,她本就是没有过错的人,好似夏知秋给了她多大的恩典一般。
夏知秋是善心人,谢林安不是。
谢林安没有心肝似的,冷冰冰地道:“别高兴得太早,想要讨好处,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梅花茫然地望向谢林安,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哥以为这位清贵公子哥儿乃是个黑心人,怕他刁难梅花,于是急忙膝行过来,给他磕头:“这位大人,若是有什么责罚的事,您就罚我吧!梅花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小人代替她受罚!”
谢林安淡淡道:“我又见不得血腥,你们怕甚。我不过是想问几个问题,问完了就走,人也会给你留下的。”
刘哥松了一口气,粗犷的眉目流露出一丁点笑意来,和梅花互相看了一眼。
梅花急忙道:“两位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知秋拉来凳子坐下,慢条斯理地道:“十四年前的火灾,你还记得吗?”
“记得,奴婢就是死也忘不了那场祸事的。”
“记得就好。”夏知秋心里生出一点欢喜之意,看来事情会有些苗头了,“我在卷宗上看到当年记录下的口供,说是夫人在走水之前曾把院子里的奴仆都遣出去,因此你们才顾不上灭火,是这样吗?”
梅花老老实实点头,道:“是。”
“她为何要这样做?遣走整个院子的奴仆,连贴己丫鬟都不留下,就算是什么辛秘事,也不至于这般瞒着自己人吧?”
“奴婢从小就是和小姐一块儿长大的,小姐自小便很有城府,做事稳重机敏,很得老夫人看重。奴婢虽说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可关于小姐的秘密,奴婢是一概不知,也断不会去打听。凡是管束小姐的奴仆都被送走了,奴婢之所以能留在小姐身边,正因为奴婢嘴严,不该管不该看的,奴婢一概不知。那时候也是这样,奴婢听小姐的命令,把嬷嬷们都带走了,因此院子里的事,奴婢不该知道的。”梅花顿了顿,长叹一口气,道,“不过,夏大人对奴婢有恩,那么奴婢就把所知的事情告诉您。小姐遣人出院子的事不是一次两次的,每一回都是梁老爷不在府上的时刻。有一次,奴婢走得慢,不小心看到从暗道里入院子的男子。奴婢实在是好奇,悄悄跟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那人居然是梁家二爷。每次小姐遣人出院子,原来都是为了和这梁二爷碰面吗?而且发生火灾那日,奴婢也亲眼看到梁二爷进去过院子……至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那奴婢是真的一概不知了。”
夏知秋吓了一跳,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和梁二爷有关。继子和后娘秘密会面……这不就是她此前看过的小娘文学吗?乖乖的,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多少人误会呢!
可是火灾那日,分明是梁大爷和粱大夫人在填房夫人院子里啊,这梁二爷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舔了舔下唇,颤巍巍又问了一句:“你确定……不是梁大爷,而是梁二爷吗?”
梅花坚毅地点点头:“奴婢确定!梁大爷和梁二爷岁数相差七八岁,怎么可能看错呢?奴婢还不至于连梁家二爷都认不出来。”
这倒是,在梁家做事,辨认主子的功力自然要十成十的。要是不小心冲撞了主子,等着掉脑袋吗?
既然是梁二爷进了院子,最后留下的……又怎么会是梁大爷和粱大夫人呢?
这里头的套路,真是一重接一重啊。
接下来破案的关键就在梁二爷这里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得想方设法撬开他的嘴。
为了避免质问梁二爷的时候,他联想到梅花身上,被他秋后算账,夏知秋赶忙把这事儿和柳姨娘通禀了。柳姨娘稍稍一愣,琢磨了一回,没想到这陈年往事也有出幺蛾子的,顿时头大不已。不过当年梅花是签了死契的,也就是生死婚嫁都由主子家做主。既然她如今都是别人的妻子,还诞下了孩子,柳姨娘也就让管事另起契书,解除了她的卖身契,放她自由身。
刘哥大喜过望,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一口梅花的脸:“媳妇儿,这下咱俩可以做正头夫妻了!”
梅花嗔怪地瞪了刘哥一眼:“敢情当年八抬大轿抬回家里的,不算是正头夫妻?”
“算,算!”刘哥忙点头哈腰地道,这妻管严的架势,让人忍俊不禁。
这对夫妻离开梁家之前,梅花特地走到林石方跟前,她把怀里的玉镯子拿出来,递给他:“林大哥,你是个好人,是我对不住你。今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过日子吧。这是你十四年前留给我的,如今我还给你,咱俩两不相欠。”
林石方记得梅花当年下花轿的时候,还戴着这一对镯子呢,他一直以为梅花对他还是有留恋的。如今她把定情信物还给他,还要和他分道扬镳,这让林石方怎么受得了呢?
他咬了咬牙,伸出手想握住梅花的手腕,却被刘哥呵斥了一声:“你这混账东西,手想干嘛呢?我和你说,这是我媳妇儿,你别碰她!”
刘哥把梅花拉回怀里,瞪了林石方两眼,又和夏知秋道谢,打了一声招呼便回家去了。
夏知秋和谢林安一道回了夏府,府中点着灯。小翠怕黑灯瞎火的,隆冬天里地又滑,万一跌跤,于是把府门前也挂上了两盏红灯笼,里头烧着烛火,热热闹闹,像是过年。
这样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不远处亮着火光,那是为她和谢林安留的灯,家里有人在等他们。
谢林安愣了一瞬,问:“府门口摆上灯笼了?”
“对啊!这样就能瞧见路了。”夏知秋微微一笑,“你是不知道,之前那青石板上结了一层霜,踩上去直让人打滑,本官险些摔倒,失了官威呢!”
谢林安听她对“官威”这般执着,不免发笑:“你可知道,就你这小身板,就算支棱起官服来,这威风也是不能尽显的?”
这是说她不够威武不能唬住人吗?夏知秋白了谢林安一眼,哼哼唧唧:“瞎说什么呢?等过两年,我长得再高大一些,到那时我惊堂木一拍,两眼一瞪,可不就吓得那些犯事的四肢发寒,将罪过一股脑儿倒来?”
“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早就身子骨定型了,怎可能再长?”
“你说什么?!”夏知秋吓了一跳,舔了舔唇。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谢林安,一双雾蒙蒙的杏眼睁得浑圆。
是吓着她了吗?谢林安自觉失言,他轻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姑娘家和我们男子一样,到了这个年纪就不会再长高了。你还想长,那就是痴心妄想。我有个远房表妹,年约十七就不再长个儿了,男子也顶多是长到弱冠年纪,再往上长,就不太可能了。”
夏知秋听得他这一番话,后知后觉拍了拍胸口,笑道:“是这么一回事啊,谢先生说得在理。”
两人继续朝前走,越走路就越亮。府门口的光把阴霾与黑暗驱散,明明的冷冬,那光却照得人一身暖意沸腾。
夏知秋背对着谢林安,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有人等我们回家的感觉,真好,对吧?”
闻言,谢林安微微一愣,他喃喃:“家?”
是有多久没听过这个词了呢?如今,夏府是他的家吗?
“嗯。这是我的家,今后也是谢先生的家。”夏知秋回头,朝谢林安温柔一笑,灼灼如桃花,让人移不开眼睛。她笑得眉目弯弯,恬静姣好如天上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