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白梦来收了钱,任柳川和兰芝将清露五花大绑、堵住唇舌,悄声送往车马行。
办完这一切,赵丽仿佛焉巴似的,一下子瘫软在地。
她望向玲珑,苦笑:“玲珑姐姐会觉得我心狠手辣吗?”
玲珑搀她起来,问:“为何这样说?”
“清露夫人的腹中……确实有赵家的孩子。”也算是她名义上的弟弟或妹妹,而她亲手抛弃了他们,连同孩子一起扼杀了。
赵丽握紧手,道:“不过,我不后悔!如果有朝一日,清露的孩子知道,抚养他长大的长姐乃是逼走自己亲生母亲的恶鬼,那才是对小孩的残忍与捉弄,我情愿他们不要出生于赵家。若我有罪,死后,我自当去阎王殿前赎罪。”
玲珑拍了拍赵丽的头,道:“小孩子心思不要这么重。清露的下场,那是她罪有应得。我们不过是将她送回苏家,至于她会如何,那都是苏家人自行处置的事,与你无关。况且狡诈如清露,谁知晓她会不会半路出逃呢?你只需记得一点,若是她真跑了。你也要把持住赵家,莫要让人卷土重来。”
赵丽点点头:“我省得了。她敢跑回来,我也敢在父亲面前暴露她的底细。父亲最是看重颜面,怎会让这样的疯女子做赵家当家主母。况且,我还能给南嘉镇的苏家通风报信,届时也会有人来逮她的。清露夫人不蠢,定然不会再回赵家了。”
清露在赵家摔过跟头,但凡惜命也不会再回来消受荣华富贵的日子了。
假如她有心回来,那赵丽羽翼已丰满,也有了与其抗衡的能力。
她会代替死去的母亲,守护赵家家宅。
这一回,赵丽会自个儿立起来,不会坐以待毙。
第169章
清露夫人不见了,而赵丽造假了一封辞别信,留给赵寅细看。信上说明了清露来自广济院,曾是伤人的疯子,她自知身份低微,不愿再骗赵寅,于是携子离开,浪迹天涯。
虽然处处透露蹊跷,可有了信件的提点,赵寅一查清露来历,知晓她身世属实,也就不再过多追究,以免让外人听到了,笑话他将这样的女子纳入府中为妻室。
时间久了,赵寅又寻了几房貌美的小妾,清露的事也就渐渐放下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就此按下不表。
处理完赵家的事,玲珑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厢房内,众人散尽,唯独留下玲珑和白梦来,一时间冷清了不少。
玲珑本来想离开,岂料白梦来先她一步,将房门上闩。
待玲珑木讷地反应过来,她这是羊入虎口时,已然来不及了。
白梦来长身玉立,行至玲珑面前。他居高临下睥着玲珑,对她道:“脱了。”
“啊?脱……脱什么呀?”玲珑的脸颊瞬间滚烫,烧灼到通红。她本来也不愿显山露水,端得一副娇羞姿态的。可奈何白梦来的话实在太过孟浪,令她招架不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白梦来见她平日里大大咧咧,此时却难得忸怩。
不知为何,他唇角微微上扬,低声道:“你说呢?”
白梦来待玲珑讲话总是和旁人不同,慵懒的语调里满是春情,好似笼络住了春风,吐出的气息将人浑身上下吹得酥麻。
玲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每听得白梦来清晰吐字的颤音,她都要哆嗦一程子,缓和个老半天。
玲珑捂住脸,这次是没眼瞧人了。
她瓮声瓮气地道:“白老板是登徒子!怎么可以关门喊我脱衣裳呢?”
玲珑想岔了,逗得白梦来肩头一颤一颤,好似抖动的花枝。他唇间流出一阵轻笑,好半晌才拿折扇磕到玲珑头顶,道:“想什么呢?我不过是要你解开衣袖,瞧一瞧此前被清露打到的臂膀。得亏她没戴护甲,要是真伤了你,我不会让她有命出客栈的。”
原来是替她撑腰来的。
玲珑还是头一回被人护着,她得意地勾起嘴角,立马撩起了衣袖。好似炫耀兵器一般,她将手臂横刀立马地摆在白梦来跟前,任他打量。
姑娘家的手臂雪白细腻,好似洗净了淤泥的藕段似的,既白嫩又脆生。
看着眼热,想让人咬一口。
白梦来喉头滚动,莫名就伸手扣住了玲珑的腕骨。
此举,惊得玲珑心惊肉跳。
她支支吾吾:“白、白老板?”
白梦来顺势将她扯到怀里,由着她坐到自个儿腿上。
白梦来的话语里略带隐忍的语气,他气息变得浑浊而滚烫,喘气儿也比往常重。就连他一贯平稳的脉搏,此时都紊乱了,全然不似平日里坐怀不乱的白老板。
白梦来正对着玲珑的脊背,将她搂到怀中。他贴着姑娘家的耳廓,哑声道:“我不放心你身上的伤,想将你一寸寸、细致地过目。”
这句话平素听来是关心,此情此景却让玲珑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玲珑如坐针毡,她焦躁地搓腿,企图逃离。
可她越是躲,白梦来越步步紧逼。
最终,白梦来捏住她的下颚,引得玲珑与他对视。
有情人相视一眼便可勾动地火天雷。
白梦来的目光灼灼,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眉眼蛊惑女子芳心,诱导玲珑吻上他。
这个吻缠绵悱恻,带有男子浓烈的侵占欲。
玲珑被来势汹汹的白梦来吓了一跳,她想溜走,却无处可逃。她只得软成一汪水,赖在白梦来怀里,任其予取予求。
不知磋磨了多久,玲珑才被野狼似的白梦来松开。
她捂住唇,气喘吁吁。狭长的睫毛挂着泪珠儿,微微颤动,全然不敢看白梦来了。
玲珑原以为白梦来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岂料他一反常态,主动松开了人。
白梦来不知在掩饰什么,头一回慌张无措,背对着玲珑。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你回房吧,明日我们启程回皇城。”
“哦。不过白老板,你既然和我说话,又为何要背对着我?”玲珑对于白梦来这种刚温存完就冷淡的态度颇为不满。
白梦来顿了顿,片刻,他才生硬地道:“莫要问了,快些出去吧。”
“白老板,你这算什么?刚亲香完就不理人了吗?你这算不算始乱终弃?”玲珑颇为委屈。
白梦来头疼欲裂,却又不知该如何和小姑娘解释自个儿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头疼欲裂,道:“若是不想今夜宿在这里,就给我快些离开,莫要多问!”
此话一出,即便蠢笨如玲珑,也觉察出端倪了。
玲珑脸上一红,一句话都不敢问,快步走出了厢房,还好心帮人合上了房门。
玲珑自打昨夜的事儿出来,回皇城的路上,她有意无意避开白梦来。
往常都是坐白梦来身侧的,如今夜里露宿烤火,也不紧挨着白老板了,反倒是躲兰芝身侧去,和她分吃一只烤雀儿。
兰芝把烤得最肥美光润的雀儿腿递给玲珑,悄悄问:“你们……闹别扭了?”
玲珑也不知兰芝是怎么瞧出她的心事。
她面上一红,含糊其辞:“没有。”
都这模样了,还没有?
兰芝无奈,总觉得情人间的事最磋磨人,也最难理清楚是非。
她想起一贯淡定自若的白梦来,昨日竟也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满心的厌恶消减了不少。
兰芝欲言又止,好半晌,对玲珑开口:“有句话,姐本来不想说的。不过最近看白老板表现尚可,还是同你说道说道。”
“什么事呀?”玲珑最听兰芝的话,此时抬眸瞧她。
兰芝顿了顿,狠下决心:“比起要将你丢给外头的歪瓜裂枣,倒不如跟着白老板。前两日的事,他为了护你,处置了清露。这事儿办得还算地道,尚且可以托付终身。”
玲珑惊讶极了,没想到兰芝会帮着白梦来讲话。
这样是不是代表,她接纳白梦来,也融入金膳斋,成为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了?
玲珑欢喜不已!
她雀跃地跳起来,紧紧抱住兰芝,道:“兰芝姐,今后你就安心留在金膳斋吧,不必回组织了!你身上中的秘药,我会替你想法子解的。不行的话,还能找白老板帮忙。他神通广大,肯定会有法子的。”
兰芝被小姑娘软乎乎的身子揽住,她一时怔忪。
原本冷硬的铠甲在瞬间消融,化为乌有。
兰芝的眸子柔情似水,她抬手,小心抚摸玲珑的发髻。
兰芝什么话都没说,享受这一瞬间的温情。
她知道,主子为了掌控人,定然不会泄露秘药的解药。
能解她身上剧毒,机会渺茫。
可是,兰芝已然得偿所愿了。她在世间,再无遗憾。
兰芝能在弥留之际感受到家人的温暖,能和喜欢的人朝夕相处,这真是极好的事。
若是没来到金膳斋,或许她能够在主子手下苟延残喘,可这一生一定会很痛苦。
与其得到漫长的苦难,倒不如享受一瞬欢愉。
即便不回组织,即便会死在别处,她也甘之如饴。
“我会好好考虑的。”兰芝故意不让玲珑瞧见她眼底神色,柔情备至地道,“若我有朝一日不见踪迹,你就当我……回组织了吧。”
玲珑不明白兰芝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什么,她记得兰芝很惜命,或许之后,她还会选择为主子办事,换取解药续命吧。
人各有志,玲珑不强求这些。享受当下,知足常乐便好了。
她啊,和兰芝姐、柳大哥,还有白老板,此时此刻能待在一块儿,已经很幸福了。
而不远处的白梦来看着这一对姐妹相处融洽的画面,脸色渐渐难看。
兰芝不会又想幺蛾子挑拨他和玲珑吧?
白梦来摇扇,心里头暗暗思忖——得让兰芝尽快和柳川成事,有情人兜搭,就没那么多闲工夫来纠缠他的小姑娘了!
玲珑等人回皇城那日,赶巧就是圣上的万寿节。
君王作为“民之父母”,诞日自然也得大操大办。内城里的市井列肆纷纷用明丽的绣品妆点幌子与门面,因外国使节不远万里来给圣上祝寿,市面上多了不少异域风情的胭脂簪珥、牙尺剪子。
按照白梦来的话说,这哪是仰慕大国风仪,暗地里实则都是生意。唯有这种时刻,官吏对外来物件的盘查才会放宽,使节们携贵重物入皇城,私底下兜售给达官贵人,还能大赚一笔,何乐而不为?
况且帝王对于这样喜庆的日子,也不会过多计较这些小偷小摸的事儿,权当恩赐了。
玲珑本想着回皇城这几日好好吃上一回肉宴,奈何万寿节前后禁屠宰,她连新鲜肉食都吃不着,只得在铺子里买些风干的腊肉祭奠五脏庙,聊以慰藉。
玲珑苦闷地趴在桌上,与旁侧悠然自得喝茶汤的白梦来大眼瞪小眼。
白梦来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略微挑眉,问:“有事?”
玲珑道:“柳大哥说,今晚内城会燃焰火,白老板想去看看吗?”
“不去。”
“为何?”
白梦来不愿瞧见皇城歌舞升平的景象,这会勾起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他略蹙了蹙眉,道:“焰火燃放以后,满街都是硫磺火石味,太熏人。家中待着便好,我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玲珑噘嘴,嘀咕:“你真无趣。”
“敢情去瞧焰火便是有趣了?”
玲珑颔首,兴味十足地道:“从前内城一放焰火,小弟们就来喊我上屋檐观火花。那烟花硕大,贴着脸,在跟前绽放。火星子好似都要烫着我眉毛,可漂亮了。”
白梦来想起,他幼年时期都不曾瞧过焰火。因他居住的地方规矩太多,怕走水,怕有闪失与疏忽,没人敢在庭院内燃烟炮。
那些高墙耸立,将人困于其中。白梦来只能看到一星半点的火光,听到隆隆的烧烟火声,却无缘亲眼瞧见。
白梦来思绪万千,道:“我其实从未仔细赏过烟花。”
“嗳?”玲珑纳闷地望着白梦来,“白老板不是在皇城长大的吗?逢年过节内城都燃焰火,又怎会没见过?”
白梦来如梦初醒,含糊其辞:“家中规矩森严,不让在外逗留太久。因此,我不曾出门观过火。”
闻言,玲珑心疼起白梦来,安慰他:“原是这么一回事呀!放心吧,今晚,我就让白老板得偿所愿。”
“嗯?你想做什么?”白梦来不知她在打什么算盘,只觉得她眼珠子骨碌碌转,没安什么好心。
玲珑吃吃地笑,说了句“保密”,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待到了夜里,柳川和兰芝上街游玩,金膳斋里,只留下了玲珑和白梦来。
玲珑鬼鬼祟祟地推窗来喊白梦来,道:“白老板,你多穿件衣衫,我带你……吹吹风。”
白梦来闻言,还真披了一件梨花白狐裘上身。
他推门而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玲珑搂住了腰。
小姑娘头一回投怀送抱,教他心里头既暖和又熨帖。
还没等他开腔说两句温情话,玲珑就开始作妖了。
她当即揽住白梦来,一道儿飞檐走壁,将人带上屋檐。
白梦来一向矜持庄重,何时有过这样仪态尽失的时刻?可他踏在窸窸窣窣作响的屋檐黑瓦上,一不留神便会摔下去,顿时不想吱声了。
待他站稳了脚,这才横眉冷对玲珑,问:“你做什么?”
玲珑傻笑:“不是白老板说,你从未观过焰火吗?我特地带你来看看呀!”
“若是想看,庭院里不也能瞧见?何必……”白梦来看了一眼地面,“冒这般大的风险。”
“那不一样!我瞧过的好东西,也想让白老板瞧瞧。”
她有的,所以也想白梦来有。
敢情玲珑还是一片好心么?
白梦来知晓她一直都少根筋似的做事,气也撒不出来了。
只是他有些恐高,此时也只敢拘谨地站着,生怕掉下去。
玲珑见状,朝白梦来伸出手,道:“牵着我,必不让白老板少一根汗毛。”
白梦来不肯伸手,觉得自己要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罩着,很失男子颜面。
玲珑却没他那么多的细腻心思,自顾自一把抓住了白梦来的手。
她牵着他朝前走,不远处,露出星星点点的暖色火光,那是万家灯火。
入夜时分,烟炮燃起。先是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继而那一缕若有似无的升天火苗在暮色沉沉的夜里炸裂,碎成一场绚烂多姿的花事。千万重烟花在天幕绽放,东落西升,此消彼长。好似落不尽的花雪,辉煌于夜空,而寂灭于青阶。
白梦来头一次亲眼看见这样的热闹,他不爱看焰火,也不爱逛市井。他是孤僻而冷淡的男子,最爱独来独往,不要和任何人有牵扯。
倒是奇怪,今夜被玲珑强行拉出来观烟花,还是在君王的万寿节……他本该生气的,可心里偏偏没有一丝一毫怨火。
白梦来深知此刻的荒唐,他竟觉得能与玲珑一同观赏这繁华盛世景象,感觉也不赖。
疯了么?白梦来腹诽。
玲珑回头,冲白梦来笑得灿烂:“是不是很好看?”
白梦来看着那五光十色的火花融于玲珑清澈的眼眸之中,看着她朝自己狐黠地笑,不由自主勾起了唇角。
白梦来伸手,扣住玲珑的后脑勺,猝不及防将她朝前一压。
就在玲珑惊骇之际,白梦来抵住了小姑娘的樱桃唇,轻吻一下。
玲珑心跳加快,顿时手足无措。偏偏她牵着白梦来,怕人掉下屋顶。白梦来再如何欺负人,玲珑都不敢松手,更没法子推开对方。
等等!难不成,白梦来是料准了这一点,才敢亲她吗?
好卑鄙的男人!
白梦来吻罢,大仇得报。
他噙笑,回答玲珑此前的话:“嗯,很好看。不止烟火,还有你。”
嗳?白梦来是在夸她好看吗?
玲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瞬息之间,烧红了耳朵。
比起玲珑带白梦来飞檐走壁的累赘过程,兰芝和柳川出门在外观赏烟火可方便多了。
两人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只需一个眼神,便腾空跃上屋脊。
兰芝身轻如燕,利用足尖巧劲在鳞次栉比的宅院里穿梭,而她身后紧追不舍之人是柳川。
柳川游刃有余地跟在后头,和兰芝竞技一般,同她一前一后嬉闹。
两人玩够了,在一处外城的高楼之上观看不远处的焰火。
皇城内城无高楼,若是建得比皇宫还要巍峨,难免有窥探大内之嫌,因此只有远在天边的外城才会有零星高楼,全是皇亲国戚的所有物。
皇城就是这么一个势利眼的地方。达官贵人活得好,想要什么有什么;平民百姓活得孬,遇上好天家年间也就罢了,若是如同前朝君王那般残暴,恐怕即便是有钱也活不了。
因此,兰芝也能理解如今万寿节办得这般盛大是为何。
是为了安抚民心,宽慰百姓。
毕竟大家从饥荒年间以及前朝暴政中挣脱,也不过才十几载。
大家对此前的苦难还心有余悸,急需安抚。
烽火连天的日子里,最受罪的还是万民。
兰芝微微一笑,看着远处连绵的灯火,道:“日子总算好起来了。”
“嗯。”柳川也笑了一下,“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如今不愁吃喝,挺好的。”
兰芝难得有闲心和柳川闲话家常,她倚着重檐顶的黑瓦,头枕清风,眼观花火。
柳川难得见兰芝有这般放松的时刻,他解开腰上的酒囊,递过去,道:“要喝酒吗?”
兰芝不和他含糊,她轻笑一声,接过酒囊袋,豪饮一番。
辛辣的酒味从羊皮囊袋里涌出,清澈的酒水沿着兰芝白皙的下颚一路下滑,流入她的衣襟之中,濡湿一片。
柳川莫名焦急,他抬起手,指着兰芝的衣襟领口,提醒:“湿了。”
他说完,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指尖所向的位置有多么不妥帖。
或许他也不该提醒,因为兰芝即便是豪爽饮酒,被酒水浸湿衣袖,也那般飒爽明艳。他不懂如何夸赞女子,可此时的兰芝就好似傍晚的天幕一般,云蒸霞蔚,朱霞摇金,绚烂到令人挪不开眼睛。
柳川莽撞了,他急忙避开视线,假装观赏烟花。
那探出去的手指,也悄无声息地蜷缩,仿佛无事发生一般,逐渐缩回手。
就在此刻,兰芝抬手捏住了他逃窜的指尖。
柳川的懦夫行径被制止,一时间呆若木鸡。
兰芝眉眼含笑,不知是不是喝醉了酒的缘故,她脸颊飞红。
兰芝捉着人的手,一步步爬向柳川,与他鼻息相织。
这时,烟花绽放,将兰芝的脸照亮。她的鬓发本来无簪钗作饰,此时有五颜六色的焰火渲染,竟好似戴满了一头绒花,娇媚诱人。
柳川看痴了,头一回结巴:“兰……兰芝,你是不是醉了?”
兰芝摇摇头。
她眨了眨眼,咬了一下唇,温声软语地道:“喂,柳川。”
“嗯?”柳川莫名慌乱,浑身僵硬,不敢乱动。
兰芝噙笑,道:“要亲一下吗?”
柳川听到这句惊世骇俗的话,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倒不是嫌弃兰芝,只是他从未往儿女情长上想过,更遑论要和一个姑娘家做这样亲昵的事。
他咽下一口唾液,问:“为……为什么?”
兰芝眯起眼睛,狐黠地笑:“打你是一时兴起,吻你也是。”
说完,她猛地扯住了柳川衣襟,将人拉到面前。
随后,兰芝闭眼,吻住了男人薄凉的唇。
柳川如遭雷击,可姑娘家香软的唇瓣近在咫尺。
说不上讨厌,只是心跳如擂鼓;也谈不上欢喜,他没给兰芝名分,这样玷污了姑娘家的名誉,实在卑鄙。
许是良辰催情,许是美景作怪,才让兰芝一时冲动犯下大错。
待兰芝松开了柳川,她见男人一副胆战心惊的怂样,噗嗤一声笑开,骂道:“孬种!”
柳川没反驳,他偷偷摸了摸唇,哑口无言。
许久后,柳川问:“若是……此刻在你面前的男人不是我。你也会一时情动,亲、亲他吗?”
原来这厮究竟的事情是这个吗?兰芝又被他逗得前仰后合。
兰芝笑话过了,出声:“不会哦。如果是别人,我会一拳将他揍下屋脊,让他再也不敢同我抢观火的地盘。”
“这样啊,我明白了。”柳川懂了兰芝话中意思,他心间微颤,无所适从地挠了挠头。
万寿节后,不过歇息一日,白梦来又差人暗中将如意请来。
如意改头换面,以炭火毁喉音,又削骨变头脸,就连那一头原本乌黑发亮的长发此时也被药物催化成黑白参半的颜色。若不是她开口自报家门,寻常人还当她是四五十岁的老姑姑,谁都不会知晓她原本也是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玲珑见到如意的模样,心里头暗道:“这是何苦呢?”
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旁人如何有资格评头论足。
白梦来是见过大场面的男子,即便瞧见如意如今的模样也面不改色。
他打量了如意一眼便自顾自吃起茶来,好似对她的事全然不关心。
最终,还是如意按捺不住,先一步开口:“白老板,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以这一身老妪样貌融入陈家。”
白梦来只笑不语,眼缝似在观茶汤,又似在审视如意。
白梦来的眼神总这样瘆人,教人摸不清楚他的底细,也不知他的打算。
如意硬着头皮继续道:“多亏白老板收买了赵家德高望重的老管事,才让我不至于横生枝节,能这般轻巧留在吴景儿身旁做事。”
话说到这份上,白梦来终于开口了:“你取得吴景儿的信任了吗?”
如意嗫嚅了一会儿,低声道:“说不上十成十的信赖,八分偏听偏信,还是有的。”
听到这里,玲珑才知晓白梦来这几日温吞回皇城,原来是早下了部署。她还当白梦来是玩心重,忘记这茬子了,岂料这厮可一心二用,面上享受,私底下还有另一层打算,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全无耽误。
玲珑好奇地追问如意:“你都做了什么?”
待玲珑问起,如意也算有个开话匣子的说头了。
她也想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上一通,让白梦来评估评估,她有没有哪处做得不得当。
事情要从小半个月前说起,那时如意得老管事引荐,被派到吴景儿院子里当差。
到底是救过自己亲孙女的人家,老管事知恩图报,很是领情,当即也提点了如意几句:“院中的那位易主了,脾气不似从前的夫人温厚,为人处世也不按照规矩办事,还颇有些耍横架势。我念在你侄儿帮过孙辈,才信口胡诌吱声几句。你老实听着,也留些心神,可莫要惹得人发怒,以免吃挂落儿。”
若说赵家的规矩,那没有人比如意更熟悉了。
不过如今她被扫地出门,再归来,身份心境都大不如前。再一品味老管事的话,知晓他这已经是掏心掏肺的肺腑之言,冒着性命危险,将话说得足够深了。
如意不知白梦来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老管事这般贴心待她。
不过她领老管事的情,圆融地答:“多谢管事提点,如娘知晓了。今后一定悬心当差,不给管事丢人。”
她说话虽苍老沙哑,却有着难以忽视的持重,好似专门就是在高门大院生活的老姑姑,一言一行极为得体。
老管事很满意她知进退的做派,难得露出个笑模样:“既是如此便好,这宅院里水深着呢,切记慎言慎行,莫要栽了跟头。”
如意颔首称是,径直走向了吴景儿所在的碎雪院中。
她是老管事派来的人,整个赵家无不卖老管事面子的奴仆,自然也不敢慢待如意。
吴景儿初来乍到,从前只学过伺候男人的诡计与手段,哪里操持过偌大的家宅。如今见如意是老管事引荐来的老姑姑,还当她是帮衬自个儿整顿院子的精干姑姑,难得给了几分好脸色,亲切地唤她“如娘”。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保不准会露出马脚,偏偏是擅长管家的如意。不过几个来回,竟也将吴景儿糊弄过去,还引得吴景儿的注意,准许如意在一旁近身伺候。
如意看着寝室内熟悉的一枕一幔如今都归吴景儿所属,自个儿曾经小憩过的象牙床以及文柏榻具也被陌生女子霸占,而她只能卑躬屈膝地伺候新主母,心里的痛楚与难堪一时间涌上心头,令她苦不堪言。
如意咬着牙齿,双手紧攥成拳,磋磨膝上裙裾浮绣。她垂眉敛目,半点都不敢流露出丝毫异样。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不可打草惊蛇。
如意脸上的委屈一瞬间消散,再抬头,已是春风拂面的温柔笑貌。
她很擅拿捏人心,也自然知晓此事的吴景儿最忌讳什么,也最忧心什么。
如意将吴景儿伺候得很好,故意夜夜熬一宿不睡,为吴景儿端茶倒水,悉心伺候她,比偷奸耍滑的心腹丫鬟还要殷勤。也正是她的刻意讨好,让如意在短时间内取得吴景儿的偏爱,也巩固自个儿的地位。
时机成熟后,如意故意栽赃几个待吴景儿亲厚的老奴,说她们面上慈眉善目,实则私底下都笑话吴景儿来历不明,八成是乡下来的,怪道一点规矩都不懂。明里暗里还拿她与前夫人作比较。
吴景儿虽然棋高一着击败了如意,可她心里头知晓,她能在赵家活下来,全是依仗了带把儿的赵宝小郎君,若是宝哥儿是个小娘子,恐怕她仍旧会被如意踩在脚底下。
吴景儿最妒恨如意,却不知如今身旁的如娘就是那个她痛恨的女子。
吴景儿听信如意的谗言,以雷霆手段发落了老奴。
这一招杀鸡儆猴,确实让她在奴仆们面前竖立了威信,可也让原本就浮躁的人心更加焦虑不安。
吴景儿看着奴仆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心情大好。
她以为所有奴仆必要害怕主子,这才是尊敬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