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鲜血四溅,地上绽出朵朵红梅。
白梦来不躲,他罪有应得,愿受其苦。
玲珑敢刺,因她没伤人要害处,她下不了手,对不起被前朝君王害死的父母。
是玲珑的错,还是白梦来的错?
如今已然说不清楚了。
这时,柳川从一侧的山路御马飞奔而来。
他飞身拦在白梦来面前,阻止玲珑再次伤人。
玲珑见状,垂下眉眼。她够狼狈了,再也不愿纠缠。
她当着柳川的面,落下一句:“算是报答白老板与柳大哥这段时日的照顾,我饶他一命。往后再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言罢,玲珑足尖轻踏,犹如飞燕一般遁入深山老林,不见踪迹。
最终,白梦来还是没能留下玲珑。所有的过往都好似镜花水月,不过梦一场。人醒,则美梦消散。[space]
小白龙通人性,见主子跑了,它也焦躁不安。
片刻,小白龙回头,朝白梦来打了个响鼻,抖了抖鬃毛,随后,小白龙马蹄踩踏起尘风,也跟着逃了。
“去吧,替我护她。”白梦来看着绝尘而去的小白龙,苦笑不语。
牲畜都有资格跟着玲珑,偏生他不能。
做人,还不如做畜生。
白梦来捂住胸口的血窟窿,那血迹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染在他白皙的指节上,好似红梅落雪,触目惊心。
白梦来这样怕疼的人,居然还能忍着痛楚,傻站在原地。
不知是不是被捅了一剑的缘故,白梦来总觉得胸腔空落落的,有东西跟着丢了。
他失血过多,腿脚发软。
一个不留神,白梦来足下踉跄,堪堪跌倒。
幸亏有柳川在一旁看顾,急忙伸手,扶住他。
白梦来的身子失温,指尖越来越凉,这天寒地冻的,再流血下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柳川焦急不已,道:“主子,咱们回去吧,玲珑不会再回来了。”
白梦来垂眉敛目,道:“万一呢,万一她回心转意……”
“主子,你的伤耽误不得!”柳川知道白梦来认死理,一旦他下定决心要等,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在柳川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刻,白梦来忽的喉头一甜,喷出一口殷红鲜血。他眸光涣散,丧失了所有气力,直勾勾倒下了。
柳川见状,大惊失色,急忙将人扛上马,一路挟带,回了金膳斋。
这一剑,玲珑手下留情,没伤及心脉。只是白梦来积郁成疾,又失血过多,这才昏迷不醒。
柳川请了大夫给白梦来看伤,又亲去请了齐伦来看顾主子。
他一个毛手毛脚的武夫,在旁边看着只会添乱。
忙上忙下好一阵,柳川见白梦来虽昏睡,可唇色逐渐泛红,不再是惨白一片,悬着的心也便放下来了。
他忽然想起兰芝,一个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教他心乱如麻。
柳川叮嘱齐伦:“劳烦齐大人照顾主子,我有事,去去就回。”
“嗳?!还有什么事比爷受伤更要紧的?!”齐伦喊不住人,也只能随他去了。
柳川马不停蹄地往兰芝的寝室赶,果不其然,兰芝收拾完包袱,正打算不辞而别。
她的鞋履刚踏上窗棂,一回头,和柳川瞧对眼了。
兰芝若无其事地笑:“你来啦?”
柳川扶着门板,气喘吁吁地问:“兰芝姑娘,你要走了吗?”
自打主子和玲珑闹僵,他就隐隐有预感,这个金膳斋即将支离破碎。
兰芝被抓了个现形,羞赧地笑:“原不想叨扰你的,再三告辞,未免不舍。总之要走,倒不如悄悄离去。”
兰芝话还未尽,其实她后面还有半句,那就是:这样一来,还能让你惦记一辈子。
柳川从来不阻拦任何人的去向,只是这一回,他委实难受。
他好不容易有个家,有亲如兄弟的主子,有乖巧可人的妹妹,就连能撩动他心弦的女子都出现在他的人生中。
为何不过是一个稀松寻常的凉夜,一切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再不复当初。
柳川看似憨傻,什么事都不管不顾不计较,其实他不过是不爱深究。融洽和美也好,插科打诨也罢,只要一家子人齐心协力,待在一块儿,这世上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从前的日子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搭上余生。
柳川眼眶潮红,喃喃:“我实在是不明白。”
“什么?”兰芝见他低着头,颓唐着肩膀,很是失意的模样,忍不住开腔询问。
柳川像是说给兰芝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道:“人活在当世,人只有一条命、一辈子。情仇恩怨也好,前尘往事也罢……既然能好好待在一起,为什么又要分开。惦记着死人的事,却忘记活人该怎么过日子,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这不是……蠢笨吗?”
即便白梦来是前朝暴君之子,即便他的父亲罪无可赦。
可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凭什么父债必须子偿,凭什么一切罪孽都要让无辜的人承担……
他知道玲珑有心结,他知道每个人心里的苦,旁人无法感同身受。
可是玲珑从前已经够可怜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她死去的父母应当是想见她欢喜吧,应当不会想让她沉浸于血海深仇之中,苦了这一辈子吧!
兰芝知道柳川在想什么,她于心不忍,最终还是从窗边跃下来。
她蹲下身子,与微垂眼睫的柳川对视,温声细语:“这是玲珑的路,该她自己走。”
柳川看着眼前不施粉黛、素雅灵动的姑娘,问:“那你呢?你为何也要走?”
兰芝笑着,握住了柳川的手,道:“玲珑无家可归,受此情伤,一定会回组织。她暴露了,那我也无法在金膳斋留下,以免给你们惹来杀身之祸,也害她遭主子疑心。更何况,玲珑……是我们的妹妹呀,我得去护她。”
兰芝这句“我们的妹妹”如雷贯耳,也就是说,她把柳川视为家人了,甚至是和他沾亲带故,共同庇护家中小妹。
那是什么样的身份呢?唯有成为玲珑的嫂嫂了。
柳川如梦初醒:“兰芝……”
他还想说什么,可一切话语都隐没于兰芝凑上来的唇齿之中。
兰芝再一次亲吻了柳川,这一回,男人也有所回应。
柳川动了情,他细细回应兰芝的柔情蜜意,珍之爱之。
兰芝松开他,面上满是火红的飞霞。
她噙笑,重重捏了一下柳川的手,道:“我走了。”
“你还会回来吗?”柳川依依不舍地问。
兰芝咬了一下唇,欲言又止。
柳川瞧出她心中所思,坚定地道:“你不回来见我的话,我会一直等下去。一日两日,一年两年,直到我死。”
他说得掷地有声,像是给足了兰芝承诺。
兰芝哭笑不得,语气里满是凄然与苦涩。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傻子!”
兰芝好似不愿让柳川伤心,总是独自一人离开。那么今日一别,很可能相忘于江湖。
这是柳川不愿的。
“你会回来吗?”柳川锲而不舍地追问答案,“小时,我养过一只猫。某个冬夜,一贯不爱让我抚摸的猫居然主动蹭了我的手,随后它跑出门去,再也没回来过了。它死在了外头,不愿让我瞧见。我情愿它是在我身侧寿终正寝的,我……很想它。”
兰芝拿他没办法,只得轻描淡写道了句:“放心,我要是死,也会死在你身边的。”
她奈何不了他,总是被一个男人牵扯心神。
看来得改变计划了。
答应他要回来,那么即便秘药发作,毒发身亡,她也要留在他身边。
兰芝说完这句,转瞬之间,踏窗离去。
她不能再回头,不然……她就舍不得走了。
白梦来像是个旁观者,游离在人间。
偌大的皇宫啊,金碧辉煌的殿宇啊,阴风阵阵的东西纵街啊。
一重又一重的宫阙,将金丝构建的鸟雀尽数锁在里边。他就是其中一只凄惨的、被折断了双翼的雏雀。
他记得那时丹凤门已破,揭竿而起的谋反将士攻入皇宫。
到处都是连天烽火,到处都是烧杀掠夺。对于新君来说,这些都是功臣,胜战之后的泄愤,情有可原。
原本最高贵的皇亲国戚,如今成了食物链最低端的蝼蚁,任人宰割,任人鱼肉。
白梦来作为皇太子,要折辱的人选,他首当其冲。
于是年幼的白梦来被叛军扒去弁服,扯去玄衣裳。他们摘下白梦来的远游冠,使他披头散发、全无体面。
欺负一个稚儿,仿佛就能显露出这些人的能耐来。
于白梦来而言,这群人不是什么正义之士,而是豺狼虎豹。
他恨不得将这些人处死,恨不得将他们吃拆入腹。
瑶贵妃发疯似的挣脱开将士,护住白梦来。
这是她的儿,除非她死,否则没人能伤白梦来。
最后,是叛军将领给他解的围。
瑶贵妃望着眼前的男子,眼底满是错愕:“是你?”
男子不答,只冷眼扫了一圈周边的下属。他身上自有凛凛威风,足以吓退众人。
若是白梦来没猜错,他今后会是开国新君。
不知是在人前虚情假意扮演仁慈之主,还是确实对一个孩子起了恻隐之心。
男人满面慈悲,道:“莫要伤他一个垂髫小儿,传出去引人嗤笑。”
许是将士们对暴君恨之入骨,很不能理解将领的做法。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男人又道:“反正不日之后,这些前朝遗孤都要当众处死,给咱们死去的弟兄祭旗,何必急于一时?那时,让天下人看着暴君妻离子散,黄泉作伴,这才快慰呢!”
这一番话,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于是,白梦来逃过一劫。
此后,他和瑶贵妃一同被关押入最偏僻的宫殿之内,不得见天日。
夜里,白梦来依偎入母妃的怀中。他浑身发颤,反复问瑶贵妃:“母妃,我和父皇不一样,我、我不曾害过人,为何也要杀我?”
瑶贵妃不言不语,只是一下又一下抚摸白梦来柔顺的长发,温柔地道:“只因你我享过旁人遥不可及的富贵,只因你我曾是天家贵胄。”
“那么,我们该死吗?”白梦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差不离七岁的孩子啊!
面对生死,他也会怕,也会抖若筛糠。
瑶贵妃长叹一口气。
好半晌,她才道:“是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要我等死。”
白梦来呼吸一窒,他曾想过今后为君主,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可还没等到他长大,他所保护的子民,竟是头一个要他性命的人。
白梦来心里头苦,苦不堪言。
他喃喃:“不得不死吗?”
瑶贵妃苦笑:“不得不死。”
随后,她紧紧抱住了白梦来,巧笑嫣然:“梦儿不怕,娘陪你。”
陪你走碧落黄泉,陪你上刀山下火海。
有娘在身边,白梦来可以永远做一个孩子。
瑶贵妃会护着他的,即便是死后的地狱。
前朝的皇太子,名号再贵重,身份也低贱。
白梦来所待的宫殿,无宫女宦官愿意来,即便来人伺候,也得阴阳怪气开腔踩他们一脚,这样一来,才好在新君面前表忠心,才好在改朝换代的岁月中活下去。
白梦来不自苦,他有娘亲陪伴左右,心里头不苦。
如今不能唤瑶贵妃为“母妃”了,他只得信口喊句“母亲”。褪去身份光环后的母子之情,倒有种返璞归真的纯净朴实,让人心里头暖和。
瑶贵妃是荒漠瑶族出来的的公主,由于瑶国素出美人,闻名天下。为了依附皇城大国,这才年年上供异域美女,求圣上垂怜,庇护弹丸小国。
奈何低贱小国的女子,又怎可能会有人以妻礼相待。不过是个供人赏玩的玩意儿罢了,即便被宗室子弟收入房中,也不得珍爱。
某日,一名瑶族女子不堪受辱,在床笫间刺杀了侯爵,触怒前朝君主。
君主是出了名的残暴,当即为了找补回面子,率军出征,攻打瑶国。
瑶国连几万将士都凑不齐迎战,全无还手之力。为求君王宽恕,他们连公主都作为化干戈为玉帛的人质,特特送来和亲。
此女,也就是日后生养了白梦来的瑶贵妃。
为了保住瑶国,即便瑶贵妃对君主不喜,视他为祸国仇人,也要柔情蜜意地糊弄,吹枕边风。
她越是贵重,旁人越不敢轻贱她瑶族女子。
世人说她是蛊惑人心的妖妇,唯有她知晓,只有这般虚与委蛇周旋于君王身侧,才能保护瑶国泱泱万民。
谁都没有错,谁都有自己的理由。
这个世道本就如此,不过为了活下去罢了,所以每个人的苦衷,都听起来这样艰辛。
瑶贵妃幼年时期生活的地方常有风沙,故而她也患上了不传人的咳疾。一到天寒地冻便咳嗽不止,得用雪梨川贝以及地炕火盆悉心娇养着。
瑶贵妃咳得夜不能寐,日渐消瘦下去。
白梦来心急如焚,却没法子逾越过宫墙,前去请太医给娘亲看病。
一日,宦官送上冷透了的饭菜。白梦来好似抓住救命稻草那般,祈求人开眼,给娘亲治病。
他膝行至宦官面前,双手蜷曲成拳,深吸好几口气,才颤抖着说出那句:“求求您……宣一下大夫救救我母亲。”
他何时这般低声下气求过人,特别是这些人都曾是他足下奴仆。
如今一个个倒是鸡犬升天,都能够折辱他了。
白梦来的膝下是冰冷奢华的砖石,经由人打磨,纹理漂亮,表面光滑。只是寻常都会烧上火炭御寒,如今没人在意他们的生活,整个屋子冷得如坠冰窟。
见人不答话,他再次哀求:“求求您……”
哪知,对方半点没有惶恐之色,只是一昧睥着白梦来,阴阳怪气地道:“哎哟喂!您这是做什么呢?可使不得!这大夫能不能来……咱家也不敢夸口。不过若是您真有诚意,咱家也不是不可以通融一番。”
白梦来知晓得填满他的五脏庙,这厮才肯办差事。
于是,他强忍羞耻,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递过去,道:“这玉贵重,若能典当,应当值几个钱财,劳烦您帮我一把。”
“嗳,这就懂规矩了不是?”那人接过玉佩,笑得见眉不见眼,“擎等着吧,后宫主子多,何时来瞧病可说不准。我帮你问一句,能来就是你的造化了。”
“我知晓的,是您帮了大忙了。”白梦来毕恭毕敬送走了人,转头去哄母亲。
白梦来微微一笑,伏在母亲膝上,道:“母亲,大夫很快来了,您的咳疾有治了!”
现如今,他只有母亲相依为命了。
然而,瑶贵妃只是默默抚摸他的黑发,欲言又止。
这人心的险恶,或许瑶贵妃早就知道了。
她不难受,只是苦了孩子。
小小的年纪,就要尝这样的罪过。
再后来,白梦来的母亲病入膏肓,大夫压根就没来过一回。
从那时起,他便知晓,无权无势无钱的人活得最苦。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了,白梦来陪着瑶贵妃,一日紧接着一日等候死期。
岂料,一个寻常的冬夜,白梦来所在的宫阙起了火。
本就是比冷宫还不如的地界,如今走水,愣是没人发现。
死于火事的人大多不是被熊熊烈火吞没,而是被毒烟灰烬灌喉,活生生闷死。
待白梦来醒转之际,宫殿里已然是一片火海。
即便他掩住口鼻,那辛辣的黑烟还是直钻他肺腑,无孔不入。
白梦来涕泪横流,漫无目的地寻找母亲的身影。
娘呢?娘在哪里?
白梦来仓皇失措,直到在偏厅里找到脸上满是血痕的瑶贵妃。
顶梁坍塌,压住了她的腿。
瑶贵妃神志不清地喊:“梦儿,走!走!”
白梦来不愿走,他扒拉着梁柱,企图带瑶贵妃一道儿出去:“来人啊!来人啊!救救我娘!娘,你起来!母妃,你别丢下我!”
瑶贵妃喷出一口血,她微微一笑,眼中满是神采:“梦儿,我看到……荒漠了。”
是了,白梦来想起母妃曾说过,她幼年生活的地方,虽有黄沙漫天,可落日赤金,一到傍晚,日头就很美。
自从入了宫,她再没回去过。
现如今,她要回家了。
瑶贵妃,终于可以回家了。
白梦来看着母妃逐渐闭上双眼,他颓唐地坐到地上。
就在这时,不知打哪儿来的宦官小子拦腰将白梦来抱起,硬生生扛出了宫宇。
白梦来没见到此人样貌,只记得这名宦官的耳垂缺了一块皮肉,形态狰狞。
宫中宦官都需净身,还要检查肌肤缺憾,何时会让这样颜面有损的下人御前伺候?
况且……
人都死了才来救么?这群不开眼的东西,真是该死!
白梦来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闭眼前,好似听那宦官说了句:“奴早年承过瑶贵妃的恩情,如今报答于太子身上。太子,你记得往山里跑,不要回头!”
再睁眼,白梦来已然被丢在了荒山野岭之中,永远地逃离了皇宫。
白梦来在深山老林里游荡,身上伤痕累累。他受过猎户的恩情,也遇到过豺狼蛇蝎。
再后来,白梦来被义父寻到了,就这样带回了府中。
待白梦来死里逃生后,细思从前的事,只觉得处处都透露古怪。
失火事,顶梁明明压住的是母妃腿脚,她的眉眼又为何满是鲜血呢?
还有……那名救他于水火的宦官,究竟是打哪儿来的?若是有人发觉殿宇失火,怎么不及时灭火呢?
其次,这般戒备森严的皇宫,那名宦官又是如何捎带上他,如出入无人之境,离开皇宫的呢?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白梦来思忖已久的问题。
怎会这样巧,他从宫中逃离,立马被义父救下,养于他的膝下。
这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
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他的母妃是遇袭昏迷,因此不得察觉宫中失火,惨死于熊熊烈火之中。
而凶手,故意害死他母亲,只留白梦来一人出宫……最有可能下手的人,便是那名不知打哪儿来的、救了白梦来性命的宦官。
白梦来受到惊吓,对过去的事并不是十分清晰。
如今受过重伤,再次醒转,才记得那个救他的人,是左耳有缺陷的男子。
白梦来从梦魇中醒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大口喘气,额上满是热汗。
一侧的齐伦见状,大喜过望,道:“爷!你可算醒了!”
玲珑和白梦来决裂,如今无家可归。
她想到了曾带给她欢声笑语的小弟,心里头涌起一股子暖意,于是朝着组织的方向跑去。
忽然之间,她的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直奔她来。
玲珑能听出马鸣萧萧间的差异,这声响,分明是……
她惊喜地回头,一见小白龙,她大喜过望。
玲珑轻踩青木枝桠,飞身垮在小白龙的马鞍之上。她猛地抱住了马脖,脸埋入小白龙浪花白的鬃毛里,自言自语:“小白龙,我好想你!”
她心里头一阵酸楚,不知想到了什么,泪珠子啪嗒啪嗒,汹涌滚落。
玲珑瘪嘴,一个劲儿的呢喃:“我好想你……”
这一次,不知是在同小白龙说,还是在同某个人说。
她一面哭着,一面抖缰策马,朝未知的前路赶去。今后,她就是一个人了,凡事都要靠自个儿立起来,靠自个儿抉择。
分明此前也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怎的去了一趟金膳斋后,人就矫揉造作起来了。
真好笑呢。
玲珑胡乱擦去脸上的泪,那泪痕黏在肌肤上,被风吹得生疼,好似拉扯着她的皮肉,钝刀割面一般。
玲珑趴在小白龙的背上,垂下的指尖把玩马颈子上的璎珞铃铛,啷啷几声,清脆悦耳。
玲珑记得小白龙身上的装饰物全是白梦来挑拣的,用料无不上乘。他知晓她是女儿家,爱俏丽,因此也爱屋及乌,将小白龙妆点得煌煌生辉。
玲珑眸间黯然,不敢再去细思前尘往事。
她颓然牵引小白龙前行,引导它往某处奔去。
玲珑被小白龙带着,听得它马蹄阵阵,不轻不重地叩击路石。玲珑昏昏欲睡,不知跑了多久,才在深山老林里的一处宅院门前停下。
玲珑刚下马,看门的小兄弟便浑身一震,惊喜地凑上前来:“玲珑姐,你回来了?”
那是个眉眼周正的稚嫩少年,瞧着年纪比玲珑还小些,可粗粝的指腹、厚重的虎口茧子皆暴露他习武多年,是个老道的练家子。
这是玲珑的小弟之一,阿虎。
玲珑在金膳斋时是别人家的小妹,在组织里反倒成了长姐、前辈,受小弟们爱戴。至少玲珑自以为是如此,小弟们心里头就不知怎么想的了。保不住还觉得她是个姑娘家,不甘心喊玲珑“姐姐”。
玲珑共有四个小弟,分别是:阿虎,阿狼,阿猫,阿狗。
当然,这些都不是小弟本名,而是玲珑凭感觉叫嚷的。
为了这个小称,小弟们曾气不过,和她打了一架。
结果当然是被武艺高强的玲珑尽数压制,小弟们心悦诚服,主动认起了乳名,再不敢和玲珑叫嚣。
这样想来,玲珑当初也是组织一霸,无人敢欺辱。
可惜的是,阿猫在几年前的任务里丧命,而阿狗起了离开组织的心,转天运道不好,坠崖而亡。如今留在她身边之人,唯有阿虎和阿狼了。
阿虎再次见到玲珑,一时间眼眶发热。许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慌忙低下头,道:“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玲珑姐,真好。”
玲珑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头,问:“怎么只见着你一个,阿狼呢?”
阿虎闻言,身子一僵。他头垂得更深,语无伦次:“阿、阿狼今日不在院中。”
玲珑自小和小弟们一块儿长大,当然知道他们的秉性。阿虎不擅长撒谎,瞧着魁梧狠厉,实则是小弟里最为善心憨傻的一个。
玲珑微微眯起眼睛,语带威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姐?”
阿虎听得这话,一下子沉默了。
玲珑道:“阿虎,玲珑姐自小待你最好。他们三兄弟要跑去城中买糖,嫌你轻功修炼不到家,不愿带你,怕暴露行踪。那时,也是我牵着你紧随其后跟去的。你说过,你和姐天下第一最最好,如今长大了,说的话便不作数了吗?你要瞒着我什么事,即便惹我恼火,也不肯说吗?”
阿虎方寸大乱,好半晌摆摆手:“不、不是,我没想瞒着玲珑姐。只是……”
“只是什么?”玲珑不明就里地问。
阿虎抖若筛糠,颓唐地道:“主子给我下了秘药。”
“什么?!为什么?!”玲珑这边不过是组织本营其中一组杀手,他们听闻秘药的毒性霸道,也庆幸他们这一组无需秘药牵制,也会忠心耿耿为主子办事。
至少玲珑是这样。
如今给阿虎下了药,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主子不再信赖他们,唯有下药,方能捆住他们,差遣他们。
玲珑早知主子杀心,本就不信赖他。
如今回来,也不过是对兰芝姐身中秘药担忧、对阿虎阿狼牵肠挂肚,可是……就连他们都被逼上死路了。
她还有什么用?家人、朋友,无一不能守护。
她真是废物。
玲珑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主子不信任你们了吗?”
阿虎咬牙,像是豁出去了,对她道:“比起听命于主子,我们更想跟着玲珑姐!阿狼有东西留在老地方,命我守在组织里,待你回来就告诉你。他说,这个地方,你是知晓的,一说‘老地方’,你便懂了。”
玲珑抿唇,把小白龙的缰绳交到阿虎手里:“若是主子问起,你就说我回来了。我一心向主子,如今瞧见旁人的谎话诡计,这才懂主子待我的真心。我余生愿效忠主子,至死方休。”
玲珑说这话的语气很冷淡,阿虎也能知道她心里头还有旁的顾虑。
阿姐究竟要做什么?阿虎猜不透,不过他知道,玲珑真心信赖主子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只要她虚与委蛇陪在主子身边,那么他就是安全的,他不会成为牺牲品。
许是为阿虎考虑,所以她才甘愿留下来。
不过好歹他还能留在阿姐身边,真好。
阿虎鼻腔酸涩,堪堪落泪。
玲珑拍了拍阿虎的肩膀,道:“放心,玲珑姐一定会救你的。”
“玲珑姐,你想做什么?”
“莫要问了,我去老地方一趟,等我回来。”
玲珑言出必行,阿虎很信赖她。
于是,阿虎点了点头,目送玲珑远去。
玲珑回想起纷杂往事,心脏又一寸寸抽痛开。
原本她只想着自己的安危,只想着如何完成主子的吩咐。小弟们不过是她在组织百无聊赖时的伙伴,大家都为主子办事,目标一致,没有金膳斋里那股子人情冷暖。
直到她在白梦来身边待过一回,这才知晓。原来她从前和小弟们相处,也是如同家人一般温存了。
她早把他们视为亲兄弟,只是那时不开窍,不知内心真情实意罢了。
玲珑想起阿猫最后一次执行任务,那次目标极为凶险,乃是高门大院的家主,家中戒备森严,可主子仅派阿猫一人前往。
玲珑觉得不妥当,可她从不会执意主子的安排。
或许阿猫是最佳人选,或许其中有别的缘由。
后来听阿猫说起才知,原是那户人家的主子是他生父,不过早年间他连同母亲被抛弃出府,他和母亲走散,也没能再次回到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