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指着一道菜,问白梦来:“白老板,这就是早些时候泡发的乌鱼子吗?”
白梦来再如何冷脸,气儿也不会往玲珑身上撒。
他抬手给玲珑舀了一勺汤,道:“嗯,我拿泡发的干乌鱼钱制的羹汤,你多喝一些,能滋补身子。方才特地用高汤、鸡油炖煮的,怕海味腥,还特地洒了些茱萸花椒盐,喝着还算顺口。”
听白梦来这样说,玲珑期待极了。
她正要喝汤,却被酒劲儿上来的柳川一把夺过汤碗:“玲珑!喝什么汤!咱们喝酒!是男人……就喝酒!”
柳川这人酒量一般,酒品还差。喝到微醺,酒疯就起来了。他一上头,死活要拉人拼酒。
柳川明知道白梦来滴酒不沾,还在主子面前这样叫嚣,可谓是胆大包天。
玲珑偷偷窥探了一眼白梦来脸色,果不其然,他的脸已黑如锅底,怒火中烧,只是隐忍不发。
玲珑忙道:“柳大哥,你慢点喝。酒量不好就少喝一点,待会儿吐了又是兰芝姐收拾!”
柳川喝了酒就聒噪,哪听得人这样激?
他当即便拍了拍胸脯,道:“你是不是看不起你大哥?你以为我不能喝?我和你说,就这一壶酒,大哥我一口闷,眼睛都不眨。”
说完,柳川把酒坛子砸在桌上,哐哐作响。
这哪是喝酒啊,分明是砸场子。
堂倌们听到动静,纷纷回头,不知晓要不要来劝架。
丢人真是丢到家了。
兰芝扶额,她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拎着柳川后领口,对玲珑温柔一笑:“对不住,我带你柳大哥出去醒醒酒。”
玲珑缓慢点点头,眼见着兰芝轻而易举将一个男人和一坛酒拖出客栈,忍不住喃喃自语:“可是醒酒……为什么要带酒坛子啊?”
随后,客栈外传来柳川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云霄。
白梦来听到动静,心气也顺了不少,微微一笑:“看来,你兰芝姐的醒酒法还挺有效的。”
“是吗?”玲珑忧心忡忡地道,“可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呢?”
这一场闹剧,直至深夜才消停。
隔天,玲珑他们四人启程赶往广济院。路上,柳川摸着自个儿肿了一块的额头,问道:“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是吃海味宴,还一块儿喝酒吗?我怎么像是被人打了一顿,浑身散架了似的疼?”
闻言,兰芝温声软语地答:“昨天你喝酒了,自个儿从楼梯上跌下来摔的。我扶你都来不及,赶到的时候,额头已经起包了。”
“是吗?”柳川没有昨夜的记忆,只能憨傻地点头,“那真是多谢兰芝救我了。”
“不必客气。”
在一旁听他们闲侃的玲珑则越听越纳闷,眉头越蹙越深。
她小声哝囔:“可是……柳大哥这满头包是在客栈外磕的呀?外头又没什么楼梯,怎么可能摔呢?”
她的话音刚落,白梦来便伸手捂住了小姑娘的嘴,一本正经地道:“童言无忌。小孩子莫要问东问西,很多事,你知晓了不大好。”
“哦。”玲珑后知后觉点点头,决定相信白梦来和兰芝姐的话。毕竟他们都是她的家人,不会害她的!
一早,玲珑便和白梦来等人来了广济院。
广济院听着像个修葺齐整的几进大院,实则不过是土坯墙搭建的小院子。
门上的红漆斑驳,几乎剥落殆尽。屋外只种了两棵粗壮的青树,风一吹,山林呼啸,凄凄惨惨戚戚。
玲珑心情复杂,道:“怎么在这样的荒山野岭?”
兰芝抱着剑鞘,接了一句:“院子建在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段,想来日子凄苦得很,怨不得那苏四小姐要逃开了。”
柳川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他只是个陪同主子查事的人,不稀得去分析这些事情的眉目。
得了白梦来的命,柳川上前敲门。
很快,有位头包团花粗布的大娘给他们开门,疑惑地问:“几位是来探亲的?”
柳川不吱声,回头望了白梦来一眼,等待他作答。
白梦来上前一步,道:“叨扰大娘了,我等是来寻人的。”
他也没说后话,指尖微动,招着玲珑。
玲珑一瞧他眼色就知接下来要作甚,玲珑将马车上预备好的包袱端下来,递到大娘手里,道:“也不知大娘喜欢什么,我家主子置备了一些见面礼,俱是果脯干货,阴冷时节也好存储起来慢慢吃。”
这般贴心铁肺,大娘也就不板着脸了。
她露出个笑模样,接过东西,请他们进来:“几位进来喝杯茶吧!”
“那就有劳大娘了。”玲珑笑道。
柳川和兰芝将马车拴在屋外的树腰上,也好脾气地将手里的刀枪棍棒遮掩严实,以免吓坏这些普通老百姓。
四人进了院子,细细打量起来,目光均落在两侧的厢房门上。那些房门都用硕大的铁锁封住房门,屋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声。
大娘见状,叹了一口气,道:“不锁上屋门,这些人跑出来可了不得!”
兰芝疑惑地问:“为何?”
大娘神情复杂,道:“不是作奸犯科,也落不到广济院里。如今《律法》不是不能惩处愚钝人(疯子)吗?这些人发病时犯下恶事,却又没凶残到要下大狱的状况,县衙那头不收,家里人便丢到广济院来了。他们怕我们,我们还怕他们发疯呢!前几日溜出去一个男人,不就是觉得家人坏,抛弃了他,这才伤自家满门?都是造孽啊!”
说起来这事,大家伙儿一阵唏嘘,谁也不好接这话。
众人静默不语,还是白梦来破开沉静气氛,喊柳川端茶炉子来,又命兰芝在石桌子上摆鹤穗团花螺钿漆面双层攒盒。
玲珑倒是清闲,只需按照白梦来的吩咐烹煮茶汤便是。
白梦来做事八面玲珑,他没摆主子架子,而是亲力亲为,抬手掀开点心盘盖子。他装得亲和温文,白皙的五指翻飞间,梅花写意的白瓷小碟便依次逐一码开,有蜜饯、杏干、桃干,还有寻常百姓吃不起的蜜渍肉干。
大娘如何被人这般款待过?立刻局促不安了起来。
她双手摩挲衣角,犹豫了好半晌才抬手去拿果干吃。原以为这霜糖果干会有干瘪坚硬的口感,岂料只是外头一层有韧性,里边的果肉甜腻柔软,好似新鲜的一般,半点都不像挂在日光下晾晒风干的那类俗品。
大娘纳罕不已,问:“这果子干好似不大一样?”
闻言,白梦来难得好脾气地解释:“是用地窖烘干的果脯,每隔一天,还会往果肉里头注入蜜汁子,这般才有外硬内软的口感。”
这多费事儿啊!大娘惊奇不已,感慨还是这些公子哥儿会吃会享受!
白梦来好似耐心无限,并不急着从大娘口中套话。
待她被人伺候着享用了一番茶水点心,这才开口问:“大娘,白某想向你打听个人。”
无功不受禄,大娘既然享福了,自然就知道要偿还的。
她急忙竖起耳朵听白梦来的话:“什么人呐?我在广济院里干了三四十年的活计,只要公子问,我没有不知晓的事儿!”
有大娘这话作保,白梦来满意地笑了。可见,用美食收买人心,不失为一大法宝。
白梦来风轻云淡地道:“八年前,广济院是否出逃过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特别是她脚踝上还刺有‘叁’的雕青?”
闻言,大娘怔住了。
见此反应,想来是出过什么事的。
随后,白梦来将清露夫人的小像拿出来,摆到大娘跟前,问:“你见过这名女子吗?”
大娘皱眉,道:“对,叁号姑娘确实是画像上的这位。她名叫晓露,当时是我负责监管她的,我记得她。”
说完,大娘似是想起了什么前尘往事,眉眼凛然,道:“她去哪儿了?公子,你特地来寻她,是不是知道晓露的行踪?若是看到她,请一定要小心她,可别被她漂亮脸蛋给骗了!她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女子。”
玲珑好奇地问:“此话何解?”
大娘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她抿唇想了很久,才道:“此女心思歹毒……比恶鬼更甚!你们当她是如何进来这广济院的?是她杀人未遂,被家中人赶来的!”
“怎么一回事?”兰芝也被勾起了兴致,开腔询问。
大娘记得初次见到晓露时的景象,她双手都被粗壮的麻绳束缚,垂眉敛目,朝她走来。
为首的年轻妇人使唤奴仆,将晓露朝前一推,道:“大娘,我家露姐儿就拜托院子里的人照顾了,大娘可以唤她晓露,这是她的乳名。”
大娘见晓露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及笄年华。眼前的女子应该不是晓露生母吧?
待嫁的年纪,又这番玲珑身段。即便瞧着不顺眼,找一户人家嫁出去不就得了?何必要千方百计送广济院来?这又不是什么好去处。
大娘怜惜晓露,焦心地喊她:“姑娘,抬头给婶子瞧瞧。”
大娘还当晓露许是脸颊上有疤痕,这才被后娘发落到此处。
岂料晓露一抬头,眼是海中珠,眉是天上月。唇薄鼻挺,肤白细滑。那沉鱼落雁之姿容,倒教天地都失色。
她活这么大岁数,是再没见过比晓露还要齐整的眉眼了!
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寻不到好人家出嫁呢?!怕是提亲的人能把家中门槛都踏破了吧!
第157章
大娘心里有气,怪这妇人把广济院当什么为虎作伥的坏去处,此时语气不善地问:“您是孩子后娘吧?”
妇人一愣,知道大娘误会了,连连摆手,道:“不是,这是我亲生闺女儿。”
大娘心中生疑,问:“那您……何必送她到广济院来呢?”
她环顾四周破落的石砌房,叹了一口气,道:“广济院可不是好地方,这里头关押着的……都是狱卒不收,却罪恶滔天的疯子!”
“我知道。”妇人抬手掩面,心灰意冷地道,“若不是没法子,也不会将亲生骨肉送这儿来。大娘不知道,晓露她……”
“她怎么了?”大娘见妇人脸上的伤感不似造假,一时间又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木讷地追问。
妇人看了对这番话置若罔闻的晓露一眼,道:“露姐儿险些亲手掐死她的弟弟,若非我赶到,恐怕幺儿已命丧她手!”
闻言,大娘惊讶不已,她怎么都想不到这样漂亮的女娃娃会有蛇蝎心肠。
妇人当机立断,将马车上仍在襁褓中的小孩儿抱来,他好似畏惧晓露,一见到小姑娘就哭闹不止,上气不接下气。
妇人撩开布料,把孩子的头往旁侧偏了一偏。大娘果真看到了窄细的淤青掐痕,估计下手极狠,那皮肉都渗血了。小孩的肌肤细腻,嫩肉底下血凝结成青色,白里透黑,触目惊心。
大娘怎么都没想到晓露会下此狠手,明明她也只是一个娇弱的女孩呀!
不过这样的疯子,确实不好再留家中。
大娘将信将疑地问:“她为何要下此毒手?”
妇人泪盈于睫,道:“自打她的幺弟出世,她便一直伴在幺弟左右。我原想着是姐弟俩感情好,可每一回哥儿见着她便哭闹个不停,身上每每多几处淤青。起初我以为是乳娘伺候不尽心,再后来,我才知晓,原来他身上的新伤旧疤都是出自晓露之手!她妒恨幺弟匀了一部分父母的宠爱,便想将其赶尽杀绝!这样的孩子……我怎敢继续将她养在府中,又哪敢将她嫁到旁人家中取害命!”
大娘抿唇不语,她接过那根拴着晓露双手的麻绳,一步步牵着,把孩子领回了广济院中。
妇人看着晓露的背影,她遥遥地叮咛:“千万……千万不能为她松绑!这孩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大娘听到这句话,却没有再回应。
她还是不大相信这样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会有什么坏心思。
夜里,大娘取来雕青的工具,需要为晓露的脚腕刺上墨汁。前日,院中的“叁号”恰巧病逝,那便将这个数字赠予晓露吧。单字,下针的笔画少一些,小姑娘也不会受苦。
大娘取来止疼的麻沸汤,喂晓露喝下一口,道:“会有些疼,晓露姑娘忍一忍。”
晓露乖顺地点头,恬静地笑,不言不语,好似一个哑巴。
这样乖巧的孩子,真是会犯下滔天大罪吗?
大娘动摇了。
可她细细查过晓露的手脚,并无受伤之处,反倒肌肤细腻,被家中调养得很好。想来也是锦衣玉食,娇惯着长大的。那妇人……应当没有说谎。
大娘百思不得其解,晓露究竟是恶人还是善人呢?
每每她和那双小鹿一般无辜的眉眼对上,她总会心肠发软,颤抖着给晓露解开绳索。
某日,晓露终于开口了。她娇滴滴地喊:“婶娘,露姐儿……手疼。”
大娘慌忙给她解开绳索,那手腕上早就被粗糙的麻绳勒得血迹斑斑。该是有多疼啊,才会破皮出血,惹得不爱言语的小姑娘可怜兮兮求情讨饶。
或许晓露此前真的干过坏事,她只是太喜爱父母了,又太过年幼,因此才铸成大错!
罪不在她,而是亲生父母偏疼儿子罢了!
大娘这般说服了自己,她拿膏药给晓露抹上,哄她:“晓露乖,待会儿就不疼了。”
晓露甜甜地笑:“婶娘,你待我真好。”
她顿了顿,接着补充:“比家人待我还好。”
瞧瞧,这可人疼的丫头,还不是被家中人苛待了!大娘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好生照料这个误入歧途的可怜姑娘。
可是大娘都要忘记了,十四五岁的孩子,哪有这般稚儿似的浪漫!都要嫁做人妇了,能不知晓事情吗?
再后来发现的一件事,让大娘再也不敢被这样谪仙皮囊的美人儿放松警惕了。
自从给晓露松绑,大娘便再没给她缚过手腕。
她年轻漂亮,笑起来脸颊还浮现浅浅的梨涡。没有人记得她从前的罪孽,大家都很同情她,只知道晓露是个可人疼的姑娘。
几个月后,晓露看着没日没夜帮忙端茶送饭的大娘,忽然提议:“婶娘,我在家中也帮过母亲拿茶炊膳具,不如让我给你搭把手吧?”
广济院进项不多,请不起太多人手,因此大娘日常的活计是非常繁杂且多的。可再怎么样,也断没有让院子里关押着的“疯子”帮忙招待的先河。
“这……不大合适吧?”大娘踌躇不前,不知该如何做好。
“有什么不合适的?”晓露上前一步,亲昵地夺过大娘手里的托盘,她把吃剩下的脏碗逐一摆到上边,小心翼翼地端到屋外。
就在跨门槛的一瞬间,晓露回头,恬静地笑:“婶娘,我将你视为娘亲,你再和我生分,我可要伤心了。”
大娘不是铁制的心肠,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早就对晓露温良的品性深信不疑。
见她坚持,也不好拂她面子,好歹人家将大娘当亲人看待呢!
大娘忐忑地盯着晓露送膳几回,她做事滴水不漏,说话又很有分寸,招人喜欢。渐渐的,大娘也就放开手脚,不再管束她了。
过了一段时日,大娘发觉晓露好似春心萌动,和看守门的小郑走得近。
小郑年纪快二十五了,有些跛脚,正因这个,哪家的姑娘都怕嫁给他以后,耽误务农,日后吃不饱饭,因此年纪这般大还娶不上媳妇儿。
他哪里见过晓露这样倾城倾国的女子。这样的姿容,那都是评书里才能听着的。他如今不但瞧见了,还能与之亲近,实在是天上落下馅饼来了,怎能不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晓露也是,一口一个“小郑哥”,直将人喊得心猿意马。
大娘见这对年轻人情投意合,也就默许两人在广济院里不合规矩地处着。左右广济院是与世隔绝的,被人遗弃在人世间的边缘,亦无人关心这里的死活。
原以为岁月静好,大家都会安生过日子。
岂料,就在某个冷夜,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这夜,晓露没按时回房,一如既往和小郑在后院幽会。
大娘和晓露有私交,不拘着她回去,左右小郑是看门的,自会把姑娘送回来。
谁知道,几个时辰后,等来的不是锁门声,而是小郑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大娘想到晓露,慌忙披衣起身赶过去。
她秉烛赶到,只见得广济院后门大敞开,而不远处亮着灯光,是满脸血的小郑踉踉跄跄地爬回来。
大娘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晓露呢?”
小郑捂住左眼,痛苦不堪地道:“她……她骗我开了后门,刺伤了我的眼睛,如今人都跑下山了!”
大娘吓坏了,赶忙吵醒人,让他们帮着请大夫。
大家手忙脚乱,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开始搜山寻逃跑的晓露。
可是夜色苍茫,一个小姑娘躲入深山老林里,还不出声,如何能寻得着呢?
保不准成了山中野兽的晚餐了。
不过跑了一个疯子,广济院的人才没心力去追回来。反正他们干得好或是不好都没多加点工钱,何必吃力不讨好寻人呢?
可怜了小郑,如今既跛脚又瞎了一只眼,被家中老父亲接回去以后,再也没来过广济院了。
而大娘吃过这一回闷亏以后,每次送完饭,都会按照狱卒吩咐,拿锁链将房门锁死,防止这些待在暗中窥视的疯子有朝一日闯出来害人。
疯子不值得同情,他们擅于伪装,好似饿狼一般,只待时机到来之际,狠咬住人的喉咙,一招毙命。
第159章
说起这件事,兰芝和柳川不约而同想到了那名大爷。他的儿子就是在广济院里当差,后来伤了左眼回家了。而那大爷因为儿子的事,对广济院偏见颇深,对里面关押的人也深恶痛绝。
兰芝下意识拿手肘猛捅了捅柳川,低语:“咱们遇到的那位大爷不就有个伤了眼睛的儿子?”
柳川的胸膛硬,铜墙铁壁似的,被兰芝手肘撞了几下不痛不痒。
他一面担心兰芝手疼,一面附和她的话:“对啊,他儿子就在广济院当过差,保不准就是他家遭罪了吧?真惨。”
玲珑见兰芝和柳川交头接耳的模样,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兰芝觉得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不值当提,温柔地答:“没什么。”
白梦来出于礼节,原是含笑看着大娘,悠然闲话家常的,可他的全副精神却暗中落在玲珑身上,她那处一有风吹草动就落得他满耳。
白梦来头也没回,说了句:“情人间不为人知的私语罢了,不必多上心。”
即便白梦来不看玲珑,她也知道他是在同她讲话。
玲珑蹲坐在茶炉前头取暖,闻言,她抬眸看了白梦来一眼:“嗳?什么情人?”
只见男人轻飘飘提点一句,又和大娘寒暄了,不再多言。
白梦来不细说,玲珑也不纠结。
不过,他不是一直在和大娘讲话吗?怎么会听到她的呢喃细语?
好半晌,玲珑反应过来了。
原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白梦来注意着呀!
思及至此,玲珑心里头暖烘烘的。春风涌入她的胸腔,将她整个人腾空吹起来,脚不沾地,足底软绵绵的,犹如悬浮在天边。
白梦来余光瞥见玲珑一个人捂嘴偷笑,心生无奈之感,也不打算问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都想了什么美事。
想要问的话,大娘这边都问过了。可以确定,那位躲入苏家的苏四小姐便是广济院逃离的晓露,而晓露的画像和清露本人相貌一模一样,极有可能就是清露夫人。
而十四五岁的晓露七年前从广济院逃离,溜到苏家成了苏四小姐,又在苏家待了一年以后,也就是六年前,再次逃离。
五年前,她成了清露,笼络赵寅进入赵家,差不多是二十多岁的妇人。时间和年龄都对得上,几乎可以拍板定案,确定是她了。
玲珑他们道别了大娘,从广济院出来。
玲珑问:“现如今已然寻到清露夫人的把柄,知道她在广济院里犯下的滔天大罪,是不是就能回去告发她,逼她离开赵家了?”
白梦来细思了一番,倏忽眯起眼睛,道:“别慌,还不算完。”
“怎么不算完呢?”
“假如清露夫人真是晓露,广济院的人对于走失的疯子,根本就没有缉拿回院子的想法,那她为何提起南嘉镇就讳莫如深呢?”
“嗳?是哦……”对于这一点,玲珑也百思不得其解。
兰芝见状,适时插话,意味深长地道:“保不准就是不想让人发现自个儿的背景呗,就和某些人一样,惯爱骗人。”
听得这话,白梦来知晓兰芝是在讽刺他,暗喻他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白梦来勾唇,冷笑:“哦?白某头一回见人命都拿捏在旁人手里,嘴皮子还这般硬的。”
这是在暗讽兰芝身中剧毒,还要靠他给余下的半颗解药。
“你!”兰芝吃了瘪,不敢再多言。
而两人火药味过重,即便是柳川也瞧出来了。
他怕白梦来迁怒兰芝,忙打圆场:“不说这个了,我都饿了,咱们早点回客栈吧!”
这话一出,兰芝和白梦来都卖了柳川一个薄面,顷刻间熄了火气,各自偃旗息鼓了。
唯有玲珑还在细细品白梦来说的话,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手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她不是害怕广济院,而是害怕苏家!白老板,晓露在苏家的那一年,一定发生过什么!我们只要查到那一年她逃离苏家的原因,就可以以此要挟她离开,保护丽姐儿了!”
见玲珑开窍,白梦来嘉许地揉了揉她的发髻,道:“玲珑很聪明。”
“白老板谬赞啦!”玲珑嘴角上翘,很是欢喜。
柳川颔首:“既然如此,就按照妹妹说的办吧!待我们查明真相以后,只要看一看清露夫人的脚踝有没有雕青或剜去皮肉的疤痕,也就能确定她是不是广济院逃出来的晓露了。”
事情有了眉目,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减轻了不少,众人都很高兴。
回了客栈,白梦来破天荒的拿出膳具,给玲珑蒸糕点吃。
玲珑原本以为白梦来会给她蒸糕吃,岂料他还拿了个炙烤茶团的小炉子出来。
玲珑不免纳罕,问:“白老板,你不是要制甜糕吗?”
白梦来轻点下颌,“嗯”了一声。
“那你拿个烹茶的小炉子来做什么?”玲珑像是想到了什么,苦着脸道,“你不会是想一边蒸糕,一边逼我煮茶汤给你吃吧?我都忙活一整天了,你不心疼心疼我这般劳累么?想要给我制点心吃,又催使我,真过分!”
她的牢骚一句接一句,让白梦来应接不暇。
白梦来极其无奈,道:“想哪儿去了?这也是制点心的一步。”
“咦?什么样式的点心,还得拿炉火烤着?总不能是馕饼吧?”
白梦来忍俊不禁:“莫要问了,随我来。”
他牵着玲珑,来到空无一人的伙房。
客栈的厨房可不是没人烧饭,而是白梦来花钱独占了两个时辰,就怕有人破坏他的二人世界。
白梦来对于这些要紧的事,花钱可是大手大脚。春宵一刻值千金,虽说只是为心上人开小灶,于他而言也是顶重要的事儿了。
白梦来信手磨着赤豆泥,同玲珑道:“你可知糖盐金贵,山里人一年四季吃口甜的不容易?”
“嗯。”玲珑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梦来捻白瓷碗的指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就是想问你,既是如此,山里人买不起糖饴的时候,又要尝一口甜的,那他们会吃什么呢?”
“野果子?”
“春秋尚且有甜果吃,那么隆冬天里呢?”
“冬天想吃口果蔬应该很难吧?说不定是吃之前囤在地窖里的干果?”
“错了。冬日里,自然是囤蜂蜜罐子了。”白梦来不过是想闹她讲话罢了,小姑娘的音调软糯,听得人心尖柔软。
玲珑如梦初醒:“对哦!”
她笑着挠挠头,道:“我很少在农家人那边住,一下子都没想起来。往常要吃什么,只需我喊一句,小弟们便屁颠屁颠帮我跑腿了。”
聊起自己在组织里的辉煌过往,玲珑很是得意。
可是想到主子不顾她性命,疑心她叛变,居然想让兰芝铲除她,玲珑又很失落。
她拿铁棍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沮丧地道:“不说这个了。”
玲珑顿了顿,反问白梦来:“白老板自小应该是宅院里头长大的吧?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农家事?”
白梦来一愣,被问倒了。
顷刻之间,他想到了从前。
他浑身是血,在山中蹒跚而行。有猎户见他可怜,从家中匀了一勺蜂蜜喂给他吃。
白梦来不愿被人瞧见,也不想拖累任何人。深夜,他留下一些钱财,便继续逃命了。
再后来,他被义父寻到,又回归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只不过他是从一个精致华美的京笼子里,被挪到另一个鸟笼罢了。都是受困于牢笼,不得自由。那些枷锁,不容许他逃脱。
脑中那些血腥残酷的画面纷至沓来,扰乱白梦来的心神。
白梦来自讨苦吃,有点后悔自个儿挑起这个话题。
片刻,他含糊其辞地道:“只是偶然听院中下人们说起,才知道山里人生存有多么不易。”
白梦来怕玲珑深究,忙将红白相间的赤豆米糕摆在烤架,又拿毛刷子涂抹蜂蜜,吸引她的注意力。
这招声东击西有奇效,玲珑嘴馋,视线立马被甜糕吸引了。
她看着白梦来摆布那夹了薄薄一层赤豆泥的米糕,问:“白老板多烤一些糕,我喊兰芝姐和柳大哥来吃。”
白梦来的手一抖,险些把小铲上的松黄赤豆糕抖落下来。他稳住心神,将糕逐一码到油纸散散火气后,才冷冷地拒绝:“不必了。”
“为何?”玲珑眨眼。
白梦来睁着眼说瞎话:“他们不爱吃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