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金膳斋—— by草灯大人
草灯大人  发于:2023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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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一愣,道:“这黄蜂寨也太可恶了!郑县令回衙门,就没想过上报朝廷剿匪吗?”
白梦来微微一笑,道:“说来容易。”
“可不就是容易?”
“你也没有想过,若是上报朝廷,让上头兴师动众派人过来。既是剿匪,又怎可能只剿黄蜂寨而不碰老大这边的山寨?”
玲珑恍然大悟,点点头:“我懂了,郑大人是为了护住山寨老大,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黄蜂寨。”
“正是这个道理。当年逃出来的一些难民,还被山寨老大收入麾下,在寨子里混口饭吃呢。”白梦来嗤笑一声,道,“想必黄蜂寨的人定然是记得三年前的仇,此刻跑来报复。可惜了,恰好给了郑大人一个将其完全歼灭的理由,如今才算是全无后顾之忧。”
闻言,玲珑松了一口气,拍手称快:“正是这个道理,好人就该有好报!”
白梦来听着可笑,若是他没猜错,玲珑也该是行刺旁人的杀手吧?
这样满手鲜血的人,此刻竟说出这般天真烂漫的话语来。
白梦来关好房门,慢悠悠地问:“玲珑,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说。”玲珑和他也算是共患难的“朋友”了,对他没有此前那般有戒心。
白梦来斟酌着问:“若是你主子知晓你身份败露,会如何处置你?”
玲珑皱起眉头,眉间一片阴郁:“我不知道,我做事从未失手过……不过旁的人若是暴露了身份,大抵都会为了保护组织的隐秘性,服毒自尽。”
“死吗?”白梦来拨弄着一旁的盆景,不知在考虑些什么。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人,平素最不爱欠人东西。念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你留在金膳斋吧。我不会对人透露,我已知晓你身份,你也不必如实和大本营说你被人发现的事。”
白梦来顿了顿,继续道:“等到真要兵戎相见那日,我们再谈去留。”
玲珑确实没有刺杀白梦来的意思,至少主子没有吩咐这事儿。
听到白梦来这番话,她微微一愣,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的话,她算不算和白梦来勾结,背叛主子呢?
可是,也没旁人知道吧?
而且她没能完成任务,多丢份儿啊!也不知晓主子会不会震怒……
玲珑期期艾艾地道:“这……算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吗?”
“是。”白梦来轻轻笑开。
“我明白了。”玲珑点头,“我这人呢,最是光明磊落。若是真到要杀你的那天,我会事先告诉你,可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嗯。”白梦来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两人说开以后,原本剑拔弩张的凝重气氛也就随之消散殆尽。
柳川见玲珑留下了,也知晓这一次的劫难,她算是平稳渡过了。
柳川松了一口气,他和玲珑有眼缘,也不愿看她和主子撕破脸,如今这样挺好。既然连主子都认可她,那想必玲珑暂时是无害的。柳川啊,一切以白梦来马首是瞻。
三人还有事要做,并未在镇上停留太久。
才不过一夜,白梦来便要启程继续去泉州菖蒲镇,他所乘的还是那一辆覆满璎珞锦缎的华贵马车,只是车夫半道上被山匪吓跑了,临时又招了一个资历老的车夫驭马。
玲珑望着眼前的马车,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艰涩开口:“白老板,敢情你出门真是这个阵仗?此前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坐华贵马车串通山匪做戏,好糊弄我落入圈套呢!”
白梦来斜了她一眼,冷哼:“你当你是谁呢?我作甚要为了你大费周章更改习惯?不是说了吗?我这可是上等的衣料,坐那等粗糙的马车,若是起丝或勾线就不美了。”
想来是玲珑自作多情了,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玲珑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如今也无需装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她提议和柳川一样骑马。
玲珑想起身上没有买马的钱,于是和白梦来谄媚道:“白老板能否给我买一匹马?我想和柳大哥一样,在官道上策马奔腾。要知道,马车里可太逼仄狭窄了,拳脚都舒展不开,若不是深闺里的娇小姐,谁还坐那玩意儿?”
玲珑讲话一根筋,没意识到自己这话算是把白梦来也骂了。
这就不是挤兑白梦来,说他娘娘腔吗?
白梦来脸都黑了,语气也凶险不少:“想要买马?可以。”
玲珑欢呼一声:“白老板真是大好人!”
“从你的工钱里扣。”白梦来凉凉地补上一刀。
“……”玲珑沉默半晌。要不是柳川上来拉人,她手里的扫帚估计就招呼到白梦来身上了。
最后,白梦来见玲珑坐在马车内毫无生气,像一具行尸走肉,他实在是烦她,只能使眼色安排柳川带她去马市挑马了。
玲珑是个狗脾气,知道这是白梦来有意放她一马,立马又嘿嘿一声笑,“老板”长“老板”短的亲昵喊人了。
马车赶了好些天的路,马车里的白梦来也满心怨念,唠叨了好几天。
他心情烦闷就爱鸡蛋里挑骨头,嫌玲珑不会着装打扮,嫌玲珑端糕点的姿势不对,嫌玲珑沐浴粗糙,身上还有股子酒窖发酸的味道。
玲珑嗅了嗅身上那件豆绿狸奴绣品窄袖棉袄,纳罕地道:“这衣裳是前日刚换上的,不臭啊。”
白梦来的三观都要被颠覆了,他单指提溜起玲珑的袖口,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你衣裳不是日日换洗的?你就穿着赶了两天路风尘仆仆的衣裳为我端茶递水的?”
玲珑皱眉,惊奇反问:“不然呢?我这沐浴还算勤快了。要是从前,我赶五天路都不带换衣裳的!官道上歇息都是在驿站客栈,谁还有空清洗衣裳?说起这个,此前我也没见着有浣衣的婶子走动,那白老板的衣物都是如何清洗的?”
白梦来冷哼:“若是外衫,脏了自然就丢了。像雪缎这些布料,过水后就没那种银雪色泽了,乌沉沉的,谁爱穿呢!”
玲珑哪里想到白梦来的人生是这般糜烂,只知晓花天酒地,怪不得寻他办事还要用金条了。
她舌头打结,好半晌才道一句:“你这样……往后谁养得起啊?”
此言一出,车厢里的气氛宛若结冰一般,骤然冷却。
这话说的太暧昧了……好似玲珑还想养白梦来一般。
白梦来无所适从,他头一次被人惊到失语,只敢低头看热气腾腾的茶碗,被那上涌的茶香拢住白玉无瑕的面庞。
少顷,他低低道了句:“穷酸丫头还在考虑养本老板,美得你!这辈子,你怕是都不可能!”
他总算拿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搪塞过去了,此时清了清嗓子,下逐客令:“好了好了,快些下马车,还要赶路呢!坐不惯马车就少来我跟前晃荡,没得烦心人!”
“哦。”玲珑轻飘飘应了一声,转头跃下马车。
玲珑会御马,此前买的那一匹雪色宝马已经认了主。此时玲珑不过吹了一声口哨,那马儿循声便四蹄腾骧,兴奋赶来。
这匹马的皮色好,玲珑喊它“浪里小白龙”,平日里直接喊:“小白龙。”
说起小白龙,又有一桩小插曲。
之前,柳川带她去马市挑马。
玲珑念在自己一月工钱就那么二钱银子,没敢往贵重的品相上挑,要是让她选,那铁定是——的卢马挺好,赤兔也不赖。
玲珑原本想随意买一匹家养的小马驹得了,岂料柳川直接帮她相中了小白龙。
小白龙鬃毛飞扬,浑身雪白,似在黑夜也能辨其明亮皮色,就是传闻中的“照夜白”啊。
玲珑心动了,可转念一想,这种宝马自然是待价而沽,哪是她能肖想的,于是悻悻然道:“柳大哥,算了吧,咱也买不起呀。”
柳川掂了掂怀中沉甸甸的银两,明白了主子的意思,道:“你要是喜欢的话,就买吧。这匹马……就二钱银子。”
“二钱?!你怕是唬我吧?”玲珑的心思活泛开了,她忍不住摸了摸白马顺滑的皮毛。那手感之妙,让她心驰神往。
柳川固执得紧:“我说二钱就二钱。”
贩马的马奴听得这句话,顿时不乐意了,他刚要开口赶人:“去去,哪来的二钱……”
他话音刚落,柳川便将一锭金子抵在人的手里,慢条斯理道:“小哥你仔细瞧瞧,这是不是二钱银子?”
马奴眼睛都直了,他哪敢黄了这桩生意,只猜想什么二钱不二钱的话,都是贵主儿之间的情/趣。
他将金子小心翼翼塞怀里,道:“是,自然是二钱银子。两位牵马吧,咱再给两位主儿备上好的马料!”
玲珑呆若木鸡,腹诽:“这哪里是二钱银子?算了,柳川说二钱就是二钱吧,保不准是白梦来大发善心,送她宝马呢!不然凭柳川忠心耿耿护主的个性,也不会拿白梦来心头肉来讨好她。谁不知道钱就是白梦来的命呢?”
玲珑蹑手蹑脚地牵马回去,她心里还是没底,探了探白梦来口风,道:“白老板……柳大哥说,这马是二钱银子……”
白梦来怎可能不识货呢?
他瞥了一眼纯色宝马,挑起了长眉,慢悠悠地道:“哦,瞧着倒像是二钱银子的货色,那就扣你一个月的工钱吧。好了,马也买了,少在我跟前碍眼,起开起开。”
白梦来有心放玲珑一马,她也不是个蠢的。
“是是。”玲珑忙点头哈腰,还讨好地将马车的窗帘布整理了一番,让白梦来知晓她十分知情识趣,且尊敬老板。

玲珑骑着小白龙美了好几日,某天,她突然回过味来。
她算不算被白梦来用一匹白马哄住了?就好比人爱哭爱闹的孩子,在喜静的兄长面前撒娇,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只得顺孩子心意塞上三两家称心如意的玩意儿来,哄她收住声。
她又不是小孩子……竟被白梦来当成奶娃娃来哄。
玲珑越想越烦闷,板了好几天的脸色。
白梦来见玲珑前两日还欢天喜地的,这两日面色就阴晴不定了,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刻意寻了柳川来问:“玲珑这几日可是哪里不顺心?”
柳川想了想,恍然大悟地道:“主子,听人说,姑娘家月把就会有个七八日不顺心的。身子上不痛快,自然脸也冷情,咱们关照人姑娘一番,特殊时期避一避便是。”
白梦来又不蠢,顿时知晓了玲珑的病灶所在。
原来是来葵水了啊!那是该谦让些。
不过来了这玩意儿,还能策马奔腾吗?
他连连称奇,好几日都在敬佩玲珑。
这练家子,果真就是不大一样。
玲珑还不知柳川和白梦来私底下这番谈话,她只道这两人这些天都鬼鬼祟祟的,好似在密谋些什么瞒人的事。
难不成是想趁机甩开她?想得美!
思及至此,玲珑跟得白梦来那是更紧了,就连人上茅房,她都想在五尺开外把风的。
白梦来也觉着不大对劲,原来玲珑外表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心思柔软的女子啊。
在最脆弱的葵水期,竟然这般依赖他、粘缠他……
白梦来愧怍不安,反思了一下,要不再给玲珑的月俸加上一钱银子好了?
就这般过了几日,双方心里都藏着事,到了泉州地界的菖蒲镇。
菖蒲镇瞧着是个镇,却是泉州中心地界的枢纽,镇上一面环山,一面环海,有不少海上生意就是在菖蒲镇发船的,因此这地方也比寻常乡镇要繁荣昌盛些。
一到菖蒲镇,白梦来就指派柳川和路人打听,镇上有哪几个钟姓人家。
问起钟姓人家,那街头痞子便不怀好意地笑开了:“菖蒲镇原本是陈家村,当地的人大多数都姓陈,要找钟家人,倒也不是不能够。”
他话锋一转,挤眉弄眼地道:“只是小哥别和我打马虎眼,你这是要寻钟花馆吧?”
两人谈话的地方离马车不远,白梦来稍稍打帘就能听个满耳。
柳川看了一眼车上的白梦来,得到指示后,接着往下问:“钟花馆?”
痞子呶呶嘴,瞥了一瞬柳川的荷包,倒不肯继续往下说了。
白梦来察言观色本就是一绝,此时气定神闲地嚷了一声:“柳川,还不拿点银钱先谢谢小哥答话,怎就不懂规矩呢?”
柳川忙拿出一钱银子,递到痞子手中。
那人收了钱,态度殷勤许多,嘿嘿一声笑,道:“嗳!小哥客气了!我接着往下说,这钟花馆是钟姆妈开的烟花楼,里头的姑娘都是随了姆妈的姓,都是姓钟的,也可以说都是钟姆妈的女儿家。好几场烟花楼姑娘姿容的比试,都是钟花馆占了先的。几年前,还有个艳惊四座的钟瑶姑娘,被曹姓老板花大价钱赎身,请到皇城去了呢!”
痞子聊起往事,艳羡不已:“可惜我是无缘见钟瑶姑娘一面,也不知晓她到底是如何的国色天香。”
玲珑和白梦来对视一眼,懂了。
这又姓钟,又是跟着曹家人的,还是从泉州菖蒲镇出来的姑娘,可不就是曹家那个钟姨娘吗?
几人撺掇痞子领路,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
他们望见一座人满为患的三层木楼,牌匾上题着:“钟花馆”,大红结绸布,漆面常新,可见生意之鼎盛,对于招牌之爱惜。
白梦来收了收扇面,对柳川道:“咱们进去问一问。”
柳川抱拳称是。
两人要走,偏偏把玲珑撇下了,她自是不依。
玲珑忙道:“嗳,白老板!你们怎么就这般不厚道,自个儿逍遥,偏偏把我丢下了?”
白梦来有些头疼,他深吸一口气,道:“这是烟花之地,姑娘家不方便进去。”
柳川在这方面也懂帮腔,道:“里头形形色色的主顾太多,玲珑你进去,恐怕不太妥当,万一被不长眼的东西给冲撞了。”
玲珑摆摆手,得意地笑:“这有什么?我换男装不就好了?何况,就凭我这身手,还有什么客人可以近我身的?就让我一同跟去见见世面,行吗?”
她只是不想跟丢了白梦来,要时刻紧追其后而已。
白梦来无奈地道:“这又有什么世面可看的?”
玲珑支支吾吾,想了半天,憋出一句:“白老板不是常说,要让我多长长见识,多瞧瞧人间百态吗?不然连个书意都会不出来,红袖添的就不是香,而是臭了!”
听她这么一说,白梦来想起了。
这是前段时间,他看玲珑不顺眼,存心刁难她。
白梦来特地让玲珑从箱子里拿书,又指着书上一些学问考她。
等玲珑答不出来,他便讥讽她一番,顺道数落她是草包,红袖添香倒也不香云云。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不同往日。那时说的是学问见识,这时说的又是男女之间那点肮脏事儿了。
白梦来怪烦的,也想不出来旁的借口,于是道:“罢了,你跟着柳川,快些去换一身男装,顺道寻个客栈定三间上等客房,把马车上的行李也搬进去。一刻钟之内,我要你们回到此处。”
“是!”见白梦来松口了,玲珑欢欣雀跃地跟着柳川走了。
白梦来穿着极其清贵气派,瞧着风流蕴藉,像是好人家出来尝尝鲜的贵公子。
钟花馆的姑娘家最懂骨相皮囊,伺候谁不是伺候?能接近这般俊美无俦的主顾,算是她们的福气了。
此刻,有姑娘上前来殷勤地道:“这位爷,里边请呀?这外头风凉,何必苦站着,吹伤了脸呢?”
这样一说,白梦来想起他今日还未曾涂抹手脂,当即点头,道了句“烦请姑娘带路”,跟着人入了钟花馆。
左右都是要进的,他先行一步,柳川和玲珑后头再赶来便是。

第17章
钟花馆造得别致,四面环绕回廊高楼,中间天井镂空,摆个能站上二十人的戏台子。身着绫罗绸缎的舞娘们在毛毯上翩翩起舞,日光照下来,那沉重的云鬓上绒花宝钗闪闪发光,好似神祗落人间。
丝竹管弦,一觞一咏,好一个人间天上,何等悠闲。
白梦来自然懂钟花馆为何宾客如云,这钟姆妈是知晓如何让人从烦忧的琐事中抽离出来,使其沉溺于光怪陆离的奢靡人间,忘却红尘事。
离了俗,上了瘾,自然座无虚席。
白梦来忽然对钟姆妈起了兴致,商人总要聊些生意经的。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可否帮我寻一寻钟姆妈?”
女子民唇一笑,将他接引到一处花厅,道:“钟姆妈日常都在此处会客,爷这边等候便是。”
“多谢。”白梦来坦坦荡荡地落座,他抄起一侧的茶碗,掀开嗅了嗅,复而又落下了茶碗。
还不到一刻钟,钟姆妈便来了。
钟姆妈瞧着有些老态,穿得倒不是大红大紫,反而一身素紫长衫,显得素净。
她见人三分笑,问白梦来:“方才我见这位爷端起茶碗,复而又放下,可是这茶有什么问题?”
白梦来慢条斯理地道:“茶是好茶,可惜我只喝现沏的,失了热气的玩意儿,给我家狗都不喝。”
他一贯如此讲话,顺心意的好声好气说两句,不顺心意也有底气埋汰,旁人见他跋扈,断不敢肆意乱招惹,生怕得罪了名门望族,招来祸端。
钟姆妈见他举手投足间闲适大方,半点惧意都无,心知这次来的是贵客,不敢怠慢。
她领白梦来换了一间厢房,两人坐下谈话。
白梦来稀得和她周旋,开门见山地道:“钟姆妈,我来寻你其实是有事。咱们不打机锋,让人心累。我想问你,前几年,你这边可有个钟姓姑娘被皇城地界的曹家老爷接去做贵妾的?”
钟姆妈眼皮一跳,心道:这个冤家一来便问这般伤筋动骨的话,倒让她不知该如何说了。
当年曹老爷接那位姑娘可是付过三百两银子的……
既然是帮着赚了钱的姑娘,那自然是不好抖露人底细的。钟姆妈又不蠢,有点香火情面在里头,总不好让她帮着外人拆台。
她刚想装不知晓,白梦来便将一锭金子摆在了桌上。
钟姆妈望着那金子,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知晓这次要赚钱,自然是得说点什么。
左右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还能来寻她闹事怎么的?
钟姆妈摸过金子,小声道:“对,那钟姑娘……确实是从咱们钟花馆接过去的,接人的主顾便是皇城那个开了一家锦绣酒楼的曹家老爷。”
这样一说,倒是对上了。
钟姨娘的出身,原来是钟花馆的姑娘,怪道人去了皇城,阖府上下口风这般紧,说出来不好听呐。
白梦来微微一笑,又搭上了一锭金子,道:“和我说说,这钟姑娘的底细。”
钟姆妈犹豫半晌,道:“爷,不是姆妈我不跟你说,而是这姑娘底细有些不清不楚的,不知晓能不能说的得您心意。”
“哦?”白梦来慵懒地拨了拨茶碗盖子,问,“你的意思是,这姑娘不是钟花馆长大的娇客,而是半道上来的?”
“对!”
“但说无妨,说的越多,这金子就越多。”白梦来大方地道。反正如今花出去的钱,到日后,他都会重新从曹夫人身上讹来。
钟姆妈一咬牙,将往事娓娓道来。
钟花馆开了少说有二十年了,馆中的丫鬟都是钟姆妈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若是遇上饥荒年间,总有些衣不蔽体的贫寒人家舍不得金贵儿子,想出些昏招来,转头卖女换粮。
钟姆妈则从这些一手货色中挑些眉眼齐全的小丫头,收到手下好生调教。
虽说是窑子,可也分上等或下等。
见她挑人,丫头们一个个惶惶不安,钟姆妈也会冷冷一笑,敲打一番:“与其在高门大院里做扫洒丫头被人作践,倒不如来我这烟花楼的营生里寻寻后路。要是寻到贵主儿,被抬成姨娘也未可知。只是入了宅院深深的地界,顶多做个通房丫头,成天做小伏低,还要看主子奶奶容不容你!”
这样一番话砸下来,心气高的丫头也就懂了,也有自发站出来,愿意跟着钟姆妈过活的。
下九流的人,哪个说话不会画饼子?也有三分真三分假,且看人的时运。
因此,这些姑娘被赐了姓,都姓钟,今后阎王殿前花名册子通禀,也该说她们是钟姆妈的女儿。
而那个钟瑶,则是个例外。
她是两年前,自个儿寻上钟姆妈的姑娘。说是要在钟姆妈手下讨生活,可又不愿签卖身契。
入烟花楼可是最低贱的行当,清白女子怎可能答应来呢?
钟姆妈留了个心眼,提防钟瑶是对家送来害她的。然而验身之后,钟姆妈才知晓,这钟瑶居然是个还未**的娇女子,手脚身段无一不调养得当,就连头发丝儿都精贵,透着一股沉香。
她这样精雕细琢的美人儿,又怎会心甘情愿入烟花柳巷讨生活呢?
况且,她还说她本来的姓氏便是钟,连名都不用改了。
钟姆妈对她起了极大的兴致,私底下和人念叨:“这钟瑶……就好似为我塑造的姑娘。”
钟姆妈自然是愿意接纳钟瑶的,可她又怕这姑娘心高气傲,不愿照顾贵客,反倒带累钟花馆。
钟姆妈敲打她,道:“你可知咱们钟家姑娘可都是要接客的?”
钟瑶落落大方地作福礼,道:“知道。只是姆妈纵我一回,头一次的客人,我想亲自来挑。”
钟姆妈心底盘算了半晌,这花魁的初夜,可不就能拿来做戏吗?
她面上笑开了花,道:“那好,我就答应你这一回。改明儿,咱们布个台子,让人竞一竞价,你挑顺眼的答应,你看可好?”
钟瑶点点头,期期艾艾地道:“其实,姆妈我心中已有中意的人选,只求姆妈在背后推波助澜。”
“哦?”钟姆妈连连称奇,还有这种急不可耐要将清白给出去的狐媚子?这姑娘手段不弱啊。
钟瑶咬了咬下唇,道:“我听闻……那个海上生意做得极好的曹老板来了菖蒲镇,这几日都光顾钟花馆。不瞒姆妈说,我对曹老板起了点心思,还望姆妈帮着暗中撮合。”
钟姆妈挑起眉头来,惊奇的“咦”了一声。
这姑娘倒是有眼光,曹老板鲜少亲自来看督查海运生意,这些年来,也不过这一次凑巧赶上。
曹老板做生意,都爱来钟花馆商谈。一是男子总爱姑娘与美酒,二是这般花花地段迷人眼,人开心了,生意谈得也就顺畅不少。
没料到钟瑶相中的人竟然是曹老板,她沉吟一声,道:“我只能帮你在那日请了曹老板来捧场,他能不能中意你,也得看你的造化了。”
“正是如此。”钟瑶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姆妈牵线搭桥了。”

花魁宴那日,不少人为了一睹这个半道出来的钟瑶花魁的风采而千里迢迢赶来赴宴。
有人说,这钟瑶是钟姆妈藏了好些年的利器,如今练成了,拿出来掌掌眼了。
这样的宝物,总是让人心驰神往的。
那日,钟瑶云鬓簪了点翠白贝珍珠花钗,两侧对插金丝琉璃珠步摇。额上贴了花钿,双颊覆上红霞胭脂,唇瓣也染了殷红稠丽的口脂。她怀抱木色琵琶,兰花纹宽松直袖清雅稀薄,透而不光,稍显些若隐若现的肤色,性感且妖媚。
她指尖轻勾琵琶,在人前恣意舞动,好似天宫的仙奴下凡,在人前显灵。
一舞落罢,钟姆妈亲自竞标,邀人出价。
这是钟瑶姑娘头一次待客,总得给上几分情面。
谁不想和这样的仙子姐姐共赴巫山?一时间,人声鼎沸,众人争相开价。
所谓博得美人一笑,一掷千金,那都是野史杂书里的故事。
百态人间,能拿出那么多钱的公子哥可不多,左不过五两十两开始往上抬。
今日风大,又有姑娘家用罗扇扇风,倒把钟瑶身上那股子美人香熏得满堂。
众人为她痴狂,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仅心间痒痒,又存了一亲芳泽的心思。
不过是初夜的价格,竟被抬到了七十两银子!
要知道,县老爷的年俸也不过是四五十两银子……
众人捉襟见肘,有些家境一般的,便也只敢起哄,不敢再开口了。
钟姆妈瞥了一眼钟瑶,示意她开个口。
奈何钟瑶直勾勾盯着落座的曹老爷,竟是一言不发。
也不知是她媚眼如丝真勾到了曹老爷,还是曹老爷本就对她有意。
不过瞬息之间,曹老爷拍板道:“我出一百两银子。”
全场哗然,再无人敢说话了。
这又不是赎身,不过是初次接客而已,竟开到了百两银子,好一个出手阔绰的大主顾啊!
就这般,钟瑶被曹老爷接走了,等隔天早晨,她才被人送回钟花馆。
一来二去,钟瑶便只伺候曹老爷,成了他独享的玩物。
钟姆妈一见事情爽利,心里也有些疑惑。
即便钟瑶真是天姿国色,也未必能被曹老爷一眼相中。
她心生疑惑,寻人来问钟瑶这些时日的异常。
那伺候钟瑶的小丫鬟想了想,悄声道:“姆妈,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不作兴打哑谜的!”
“花魁宴那日……我见钟瑶姑娘在沐浴后,赶我出门,随后往身上抹了一种香粉。”
“什么香粉?端来瞧瞧。”这是指使小丫鬟去偷呢!
小丫鬟本来就是靠钟姆妈赏饭吃,巴不得能让钟姆妈注意上,此时自然是真心实意要帮她寻一寻钟瑶的底细。
待小丫鬟掩人耳目挖了一勺香料来,递到钟姆妈跟前。
钟姆妈一嗅便知,这是闺房里的偏方儿。
寻常涂抹到姑娘家身上没事,若是将另一份香引子抹到男子身上,两种香味一撞,便会让身子骨燥热,起些反应。
一般都是夫妻间才会拿这样的香方子与香引子凑趣儿,没料到钟瑶居然把这腌脏手段用在客人身上,岂不是坏了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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