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来人了,慧珠院自然要早早操持起来,特地接应带话的嬷嬷。
钱嬷嬷压着玲珑给钟姨娘行礼,垂眼,道:“奴婢给姨娘请安。”
钟姨娘凉凉地笑,道:“钱嬷嬷何必这般客气?夫人喊你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话锋尖锐,看似给足了钱嬷嬷面子,可又没喊她起身,刻意怠慢。
这妾想越过妻去,可见是彼此都不对付呢。
钱嬷嬷对她的慢待充耳不闻,仍旧心平气和地道:“夫人心疼姨娘,知晓慧珠院奴仆不算多,特地带来个手巧的丫鬟供姨娘使唤。”
“哦?那妾身就在此多谢夫人美意了。”钟姨娘懒洋洋地睥了一眼玲珑,圆融地说了句,“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玲珑知晓这是后宅,眼风都不敢乱飘的。然而她想起曹夫人说的故事,这钟姨娘原本是个尸首异处的死人,如今却死而复生了。
她也想瞧一瞧钟姨娘是否有三头六臂,又是个什么模样。
如今钟姨娘喊她抬头对眼儿,正是个机会呢,玲珑缓慢抬起头来,借机看了一眼钟姨娘。
惊鸿一瞥,玲珑满腹失望。
钟姨娘长得极美,柳叶眉,酒晕妆,乌膏注唇,唇色艳丽而不明亮。乌黑的鬓发上插满花钿金钗,左侧斜簪上一朵牡丹绒花,端的是雍容华贵的娇俏佳人姿态。
然而,正因为她是个稀松寻常的美人,玲珑才觉得惆怅。
若是钟姨娘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那她可就不困了。
钟姨娘自然是不知晓玲珑此时在想些什么,她见这丫鬟水灵,还当是夫人要指派她来争宠的。
她断不能如了曹夫人的意。
钟姨娘收了人,只让玲珑在院内打扫,不给她近身的活计。
这样一来,曹夫人也挑不出错处,倒让钟姨娘拿捏住了。
玲珑猜也是她不能成为钟姨娘的心腹,但她没想到,她还会被慧珠院的丫鬟们排挤,每每临到饭点就喊她去当差,等她回来,桌上就剩残羹冷炙,连口温饱都不行。
玲珑最是不耐饿,如今受这样的苦楚,她更想早日查到些东西,回金膳斋吃饱饭了。
然而这钟姨娘寻常得很,还真没什么料可寻。
她什么都没能查探出来,不免灰心丧气。
玲珑只得半夜摸黑溜出房门,跑到钟姨娘寝房附近蹲点,期盼能瞧见什么。
万一钟姨娘真是落头民,那半夜也能蹲到她的脑袋飞离身体呀!
玲珑明知这是无稽之谈,可又忍不住去期待。
她就蹲在暗处,等钟姨娘的人头逃离房间。
夜里,四下寂静,阴风阵阵。
玲珑想着钟姨娘那妖冶的眉眼,又想到那悬空的人头,不免心有戚戚。
就在她打退堂鼓的空当,玲珑瞥见钟姨娘的寝房里跑出一个人影。
黑灯瞎火的,她也瞧不清楚人样。
于是,玲珑小心跃上屋檐,蛰伏在暗处查探。
她行迹轻盈,脚下功夫最是厉害。不过是掩人耳目,对她来说,那算是小菜一碟。
玲珑跟着人影跑入潇湘竹林,在夜明珠的光辉之下,她瞧见了那鬼鬼祟祟的人。
原来是钟姨娘!
她若是有事,平日里呼奴使婢,哪个不能替她做?何至于大半夜偷偷摸摸跑到竹林里做事?像是有瞒人的事。
哦,对!
玲珑如梦初醒,她惊喜地盯着钟姨娘。
这不,把柄来了。
玲珑看了半天,只见钟姨娘在一个铜盆里点火,紧接着烧起一包包用黄纸包住的纸钱来。
这是在背地里祭奠亲人吧?玲珑还当是什么事呢!她不免失落。
待钟姨娘烧完纸,端着那一盆灰烬走了,玲珑从竹尖上落下地。
她刚打算走,脚下又踩到了什么黄澄澄的纸屑,不免晦气。
玲珑不怕死人,就怕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她踩到了纸钱,和鬼魂抢钱,不会被诅咒吧?
玲珑浑身起鸡皮疙瘩,顿时毛骨悚然。
她蹲下身子,细心摘掉鞋底那一片飘出火盆的纸钱。正要低语两句,劝鬼魂莫要怪罪,却发现这张纸上还有未曾烧完的字眼。
玲珑照着读:“泉州菖蒲镇钟什么来着……”
后面的字,玲珑就瞧不清楚了。
她猜出这是钟姨娘的家乡,她是给家乡去世的亲人烧纸呢!
玲珑想起曹夫人也不知道钟姨娘来历,那今日,岂不是知晓她的来处了?
思及至此,玲珑开心地笑了。
没过几日,玲珑便得了闲暇便回了金膳斋。
白梦来知晓玲珑回来了,特地做了一道点心,送到她房中。
玲珑还没来得及找白梦来呢,就见他先殷勤地过来问话了。
玲珑一见他,想起这十来天,她都没吃饱饭,不免邪火上涌,使小性子问:“白老板突然良心发现给我赠点心,这是想干什么?”
他总不会知晓她在府中都吃不饱饭吧?可见是想拿点心套消息的,她偏不那么轻易说出口!
白梦来是从柳川口中知晓玲珑这些时日吃了苦头,不过柳川也不敢贸贸然送她吃食,因此只看顾玲珑安危,没有给她开小灶。
白梦来觉得这丫头确实辛苦,这才给点好脸色,特地端了拿手的点心来讨好她。
岂料,玲珑此时冷言冷语,不识好歹。白梦来气得鼻子都歪了,冷哼一声,僵硬地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拿你的工钱。你在府里做事,总有月俸吧?”
玲珑这才想起,曹夫人确实也有给她发钱的。
她难以置信地指着白梦来,手指都在颤抖:“你你你!这点钱都要贪?你知道我饿了多少顿吗?你居然还想拿我的钱……”
玲珑是头一次这么委屈,她娇滴滴地嗔了一番,眼眶有些发红,看起来都要哭了。
她跟着组织这么多年,一桩桩任务虽困难,却从未闹过饥荒的。
岂料才跟了白梦来不出一个月,她就饿了十几回肚子,这让她怎么不想哭?
玲珑小时候吃过饥渴难耐的苦头,真的饿了,就连带土的生野菜,她都能直接塞到嘴里。
后来日子好了,她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让自己饿着了。
谁知道,白梦来竟然这么对她!
见玲珑莫名其妙掉眼泪,白梦来一下子慌了神。
他是喜欢挑玲珑的刺,这不是看在她脸皮厚的份上吗?
真弄哭她,他也是不想的。
白梦来蹙起眉头,道:“我不拿你的钱,你也别成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玲珑不依,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了。
白梦来手足无措,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帕子,递过去,温声道:“不作兴哭来哭去的,是我错,我给你赔不是,行吗?”
白梦来难得软声软气哄她讲话,玲珑觉得怪滑稽的,她破涕而笑,拿那帕子搓鼻涕与眼泪,看得白梦来连连蹙眉。
玲珑有点尴尬,懒得和白梦来掰扯,直接说了钟姨娘的事:“我前些日子看到那小妾背着人烧纸,像是烧给亲人的,那纸上还写了地址,许是怕阎王爷不知往哪处发钱,地方是泉州菖蒲镇钟家的什么人。”
白梦来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稍稍思忖,道:“明日起,你不用回曹家了,我会让柳川去和曹夫人说的。”
玲珑还以为白梦来会让她继续盯着钟姨娘,定时回来给他通风报信,哪知他不要她忙活了,这是打什么算盘呢?
难不成……他是心疼她在曹家吃不饱饭?
怎么可能呢!要是真的心疼,那就不会让她去曹家当卧底了!
玲珑嘟囔:“干嘛不去?难不成是白老板怜爱我,知晓我在曹家受苦了?”
闻言,白梦来冷笑连连:“你倒想得美,不过是想外出办差,查探一下这小妾的底细。既然我出远门,舟车劳顿的,自然要你在旁边服侍,哪能让你得清闲?”
他话音刚落,玲珑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她恨不得将白梦来生吞活剥了,这个一点都不会心疼女子的衣冠禽兽!
白梦来说走就走,隔天就招了马车,要去泉州菖蒲镇查探钟姨娘的家世。
曹夫人来问白梦来行踪,他也暗暗在袖子里压一压手,示意玲珑别说,只道是出门寻人帮忙查事儿。
待送走了曹夫人,玲珑纳罕不已,问:“怎么不告诉曹夫人,关于钟姨娘的事?”
白梦来剜她一眼,道:“我们做中间商的,可不就是捏着把柄要价?假使什么都跟人说了,她派自己人去查,到时候还算我的功劳吗?可不就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玲珑悟了,白梦来还真是无奸不商。
午间的时候,柳川嘱咐玲珑带上换洗的衣物在宅院门口等着。
没多时,柳川就牵来一匹毛色发亮的枣红马,他身后还跟了个穿着短打驭车的车夫。
玲珑朝后张望,看到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她舔了舔下唇,问白梦来:“白老板要坐这车上路?”
白梦来挑眉,道:“不然呢?”
他扯了扯自个儿臂膀上那皓月银光色的长衫,道:“我这可是十两银子一匹的雪缎,要是坐那些粗制滥造的马车,被木刺扯花了丝线,岂不是亏了?为此,我还特地让人在车里盖上软垫,好护我衣冠。”
玲珑嘟囔:“您就不怕半道上被人打劫了啊?”
白梦来嗤笑一声,说:“有柳川在,他武艺高强,怎可能有事?你这个小姑娘家家,长着一张乌鸦嘴是作甚?就不能说些好的?”
白梦来稀得理她,转头就要踏上马车。
就在他弯腰入帘的当口,白梦来忽然回头,问她:“你会不会驭马?”
玲珑吃了一惊,她眉眼躲闪,小声喃喃:“我一个深闺里的小姑娘,做做女红就差不离了,怎么可能会骑马?”
“哦。”白梦来嗤笑一声,道,“哦,见你虎口有道长茧子,我还当你是成日里骑马,握缰绳握的。”
闻言,玲珑赶忙将手藏到了身后,讪讪一笑,道:“虎口有茧子不也正常吗?没准是握柴刀砍柴呢,你也知晓我家境贫寒,在后院里还得帮衬家人做这些事儿。”
“是吗?”白梦来微微眯起眼睛,他抬手,摩挲拇指的位置,道,“缰绳是套在拇指上,另外四指再顺势握住绳身的。因此,整个拇指都会有一道被勒出的痕迹,久而久之,拇指一圈就有了略微粗粝的茧子。而砍柴则不同,虎口握刀柄,那茧子也只可能在半月状的虎口内侧,绝对不会在拇指下围一圈留下痕迹。”
玲珑平素外出做任务确实会在道上策马狂奔,她也很擅长骑马。
原来她满身都是破绽,被人瞧个分明。
怎么办?她暴露了。
白梦来这一席话,玲珑听得冷汗直下,她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见她吃瘪,白梦来又良心发现,打算放她一马,风轻云淡地道:“嗳,不过你也别紧张,我只是觉得花钱多雇一名车夫太亏了,要是你会驭马,正好能顶了车夫的包。”
说完,他清浅一笑,仿佛能看穿玲珑的一切,使得她无处遁形。
听完这些,玲珑第一反应就是“快跑”。
她竟然会害怕起白梦来?这又是闹哪出……
明明像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她一口气能打十个。
第12章
见玲珑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白梦来轻轻地笑起来,唤她:“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行李拿上来,咱们要启程了。”
“嗳,好。”玲珑脊背都麻了,硬着头皮把东西都搬上车,然后寻了个离白梦来较远的座儿,安静待着。
哪知,白梦来逗她逗惯了,见状又笑:“老板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值当你离我这般远?这样,我还怎么喊你端茶递水伺候人呢?倒是坐近一些,也方便我差遣,你说是不是?”
玲珑怕他有坏心眼,可又不敢和人撕破脸,只能唯唯诺诺靠近,道:“我坐这儿吧,离白老板不近不远,恰到好处。”
白梦来嘴角微勾,不再多言了。
然而一直过了两个时辰,玲珑背都坐疼了,白梦来也没有使唤她,反倒是给她递去一攒盒糕点,让她饿了就垫垫肚子。
玲珑不免懊恼,觉得白梦来在戏弄她,拿她当笑话。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传来“噌”的一声巨响,整辆车都晃了晃。
玲珑辨了辨声音,皱眉高呼一声:“是箭矢!有刺客!”
说完,她本能想跳窗应敌,就在她打帘的一瞬间,她感知到身后有一道炙热的视线正盯着她。
原来是白梦来目光灼灼,一直睥着她的一举一动。
糟了,不能暴露自己会武艺,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玲珑咬咬牙,又回头,拍了拍胸口,朝白梦来道:“真是怪吓人的!也不知柳大哥能不能应付得了!”
此刻,柳川突然靠近了马车,隔着壁板,对白梦来道:“主子!你们在此处待着,我去追击行刺的人,等我回来。”
白梦来道:“好,你多加小心。”
“是。”说完,柳川拿鞭子抽了一下马,马儿打了一声响鼻,朝远处飞奔而去。
玲珑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咽了咽唾液,小心翼翼地道:“糟了,万一这是歹人的圈套怎么办?他们声东击西,引走了柳大哥,接下来就该围剿我们了!”
她话音刚落,马车外头就响起男子嘹亮的嗓音:“车里的小娘子快快下来!若是不听管教,别怪俺老大一斧子下去,要你们的命!”
果然,玲珑猜对了!
她不免埋怨白梦来:“白老板,都说了你这马车华贵,容易招来山匪歹人,你还不信!出门在外,财不露白,哪能像你一样招摇!”
白梦来冷哼了一声,道:“要不是你乌鸦嘴,何至于让歹人盯上咱们马车?你这嘴是红螺寺开过光吗?这般灵验,让人头疼!”
玲珑没想到白梦来这锅还能甩回到她身上,一时无言。
她咬牙切齿,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不她抛弃白梦来,自个儿逃生得了?
可是一旦暴露功夫,不就说明她擅武吗?这样一来,白梦来就知道她是处心积虑潜入金膳斋的刺客了。
不行,她不能给主子添乱。
还是继续装作无能之辈,等柳川救援吧!
她刚琢磨好对策,就听得白梦来解开华贵外衫,披到玲珑身上,道:“你们想怎样?不要伤害我家小姐!只要你们不伤人性命,我可以帮忙跑回府中通风报信,让人拿赏金来换我家小姐!”
玲珑被他这一通喊话惊得魂不附体,她怎么成了小姐了?
她懂了!白梦来这是想将她丢给山匪,自己装成贴身侍卫跑回皇城。这样一来,他的性命就保住了!
玲珑怒不可遏,骂白梦来:“白老板,你真卑鄙!”
白梦来压低嗓音,道:“为主赴死,是你荣幸,以后功德碑上,我定要人刻上你的名字。”
“我呸!”玲珑啐了他一口,狗咬狗似的高喊:“你们别听我家老板乱说!哪有小姐会让外男小厮近身伺候的?他又不是没了男根的太监!分明他是主子我是仆,放跑了他,你们可就丢了大鱼了!”
谁承想,这车里的人会先起内讧,山匪们看得目瞪口呆,只能道:“好了好了,都别争了!你们两个,我们都抓!”
就这样,玲珑和白梦来都被带回了山寨当人质……
一路上,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怨怼,又不敢多说话。
玲珑和白梦来手脚都被绳索束缚,又不是天生怪力,要逃跑,恐怕难上加难。
这些山匪也不是蠢蛋,一摸两人手腕筋骨,瞧一瞧掌心茧子便知谁是金贵主子。
白梦来那双手细皮嫩肉,比女子还滑溜,可见是养尊处优的贵客;而玲珑手上满是厚茧子,虽说长得貌美如花,可一看就是干粗活的,不是什么富贵小姐。
都说高门大院就是丫鬟也娇嫩,从玲珑的长相便知,此言不虚。
摸骨的那位山匪像是对玲珑起了意思,他回头,朝脸带刀疤的山匪头子憨厚一笑,道:“大哥,小弟我还未婚呢!这位富家公子不是还有个手下跑了吗?想必主子出事,那小子也会帮着通风报信,带赎金来寻人。既然这样,咱们留下富家公子就够了,这小丫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倒不如便宜了小弟,留着给咱生胖娃娃。”
玲珑可是组织里最厉害的杀手之一,竟敢肖想她的身子?这山匪怕不是想死吧?
老大闻言,当即点点头,道:“你非要她的话,也不是不行。既然成了你的人,可得管好她的嘴,谁知晓她会不会对外说出什么,引人来山寨闹事。”
小弟嘿嘿一笑,道:“大哥放心吧!婆娘嘛,床笫之间就能让她老老实实闭嘴,这个我有经验。”
玲珑见他们卖货一般谈论自个儿,顿时气得牙痒痒。她眼眶微红,起了杀心,恨不得手刃这些人。
小弟按捺不住,似乎想即刻成婚。
他推搡起玲珑来,将她拖拽到旁侧的房间,白日就想犯事儿。
玲珑看着哑巴似的白梦来,怒火中烧,道:“白老板,你就这么看着我受苦?一句话都不说?”
白梦来微微掀开眼皮子,对她道:“我能说什么?我又不会功夫,万一言语上护着你,反挨人毒打,多不值当。”
他人都还没被打,这就担心起自身安危来了。
山匪们好久没见过这么识相的人质了,一时间语塞。
玲珑抿着唇,一字一句,愤恨地道:“白梦来,你真不是个东西!”
还没等她说完,玲珑已经被带到了隔壁的房中。
小弟可不管玲珑有多么嘴硬,他急不可耐地解开玲珑的手上绳索,倾身过去,就要同她亲近。
玲珑和白梦来撕破脸了,此时也不打算伪装真身。
小弟实在是蠢,竟为了一时情/趣,解开她双手桎梏。没了绳索捆绑的玲珑如鱼得水,自在极了。
她起了杀心,抄起一侧的扫帚为剑,手间长棍翻飞,招招毙命,直往小弟的面门招呼而去。
就在这时,玲珑颊边闪过一片银花,原是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门而出,执着如芒长剑,与她应对。
玲珑手上再狠,也不过是一把扫帚,绣花枕头。哪有对方开锋的宝剑厉害?不过一招,她便败下阵来,被人用凌冽刃面,抵住了咽喉。
玲珑看清了来人,惊讶不已:“柳大哥?”
柳川抿唇,只道了一句:“抱歉,玲珑。”
少顷,门外又多了几人,为首的正是白梦来。他拾掇一番衣衫,气质温润如玉,平缓踏来,身后还跟着山寨的其他弟兄,气氛和谐,全无此前凶神恶煞的模样。
玲珑懂了,这是白梦来设计想要试她,而她蠢笨,竟然在白梦来面前暴露了。
小弟见状,也扯好衣服,给玲珑赔礼道歉:“姑娘,方才是我不是,吓到你了。”
玲珑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白梦来,道:“是我疏忽了,竟落入你圈套。如今你知晓我会武艺,定然不会再用我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梦来摆摆手,示意柳川放开她。
他寻了个座位落座,气定神闲地问:“你入我金膳斋,瞒了这么久。如今被我识破了,可有什么话想说?”
玲珑硬气地道:“我无话可说,你也别想从我口中问出些什么。”
“罢了,你走吧。”白梦来喝了口茶,望着房梁,缄默不语。
玲珑还以为他要杀她,谁知道,他只是放她走?
玲珑皱眉,道:“你是想故意放走我,好让柳川跟踪我,寻到大本营去?”
白梦来嗤笑一声,道:“今日若不是柳川手握利刃,恐怕也奈何不得你。让他跟你去大本营……也不想想,你那边武艺高强者众多,我难不成是让他去送死吗?不过是拿你没法子,又不想你留在跟前,这才大发善心放你走。快些滚,小心我改变主意,要你性命。”
听着这话,玲珑也知晓是她愚钝了。
她咬牙,运用轻功,踏檐而去。
还没等玲珑离开山寨多久,只听得一阵刀刃声,像是不远处有人打起来了。
听声响传来的方向,竟是之前的山寨?
这是怎么回事?
玲珑犹豫半晌,又足尖轻点,跑了回去。
山寨里遍地横尸,还没咽气的小喽啰抱住玲珑的腿,道:“救……救大哥,黄蜂寨的人来偷袭了。我……我的命是大哥给的,保……大哥。”
这小喽啰死前兴许已经看不见人了,因此才会将玲珑当救命稻草。
玲珑弯身,抄起地上一把大砍刀,道:“你的诉求,我听到了,我会帮你的。”
她深吸一口气,又冲回血腥味浓重的内院之中。
不远处,一阵刀光剑影,满院喧嚣。
柳川正以一打十应敌,浑身都是淋漓鲜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他见玲珑归来,很是惊讶,忙道:“玲珑,主子在房中!你去护他!”
玲珑被柳川当成了自己人,危急时刻竟然把白梦来交到她手上,何其可笑。
玲珑自嘲一笑,朝他点头,道:“嗯,我去看看。”
玲珑快靠近房门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柳川:“我不是什么好人,还处心积虑潜入金膳斋。这样的我,你放心将白老板交到我手上吗?”
柳川听到这话,因着杀敌,自顾不暇。好半晌,他才喘了一口气,道:“我假意追敌的时刻,你若是想伤主子,完全有机会下手。可你没有,还护在他身侧。我想……也是正因如此,主子知晓你没坏心,才愿放你走。”
玲珑一怔,心底某处轰然塌陷。
是啊,白梦来一早就疑她,又怎么会给她近身的机会?
说来可笑,原来……白梦来还是信她的。
玲珑唇角一勾,冲入房中,道:“白老板,我来救你了!”
玲珑这一推门,也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外头两方势力白刃相接,乌鸡眼似的争斗。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玲珑原以为白梦来会被吓得瑟瑟发抖,岂料他还是淡定如斯。
此刻,他临危不惧,竟还有心思烹茶。可见之前在马车中解衣告饶求保命那一幕,全是演绎出来的,亏得玲珑蠢笨,见他舞得绘声绘色,还顺着他设下的圈套往下跳。
见玲珑回来,白梦来微微色变,严峻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玲珑道:“我听到这边有刀剑相交的声响,所以回来看看。”
山寨老大挣脱开几个小弟的手腕,对玲珑一拱手,道:“姑娘回来得正好,你武艺高强,恰好能护白老板下山。我弟兄在外头死伤无数,实在是坐不住,得出面帮衬一把。”
他的话音刚落,小弟们又忧心忡忡地劝:“大哥,让我们去吧!您不能有事!”
“咱们这条命是大哥给的,当年要不是您收留咱们,恐怕全山寨的弟兄都要饿死在饥荒年间。”
“是啊,大哥,求您了。您旧疾复发,此时定然不是黄蜂寨的对手啊!”
他们一来一回地劝,玲珑却没心思理会。
她满心满眼只有白梦来,要保的人也只有他。
玲珑问:“白老板,我们走吧?”
白梦来没什么共进退的想法,此刻点点头,道:“我和玲珑下山去寻郑县令,喊他派官府的人来支援。”
“好!”山寨老大大喜过望,道,“两位快去!我等在此处为你们拦住追兵,让你们逃得更远些。请一定要带话给郑大人,让他快些赶来救人!”
“嗯。”白梦来沉吟一声,和玲珑从房间后头破窗走了。
玲珑一人下山倒是快,她可以跃上树尖,沿着翠绿山脊,几下便到山脚。
可多带一个人不行,她必须顾着白梦来死活。若是将他留在原地,万一黄蜂寨的追兵赶来,那他就有危险了。
玲珑左顾右盼,忽然发现山寨的马厩就在附近。
她惊喜上前,牵了一匹毛色乌黑发亮的马过来,对白梦来道:“白老板,上马,我带你下山。”
白梦来不会骑马,此时还要玲珑帮衬才能稳当坐上马背。
玲珑迅速踏上脚蹬,衣袂蹁跹。她英姿飒爽,将白梦来困在怀中,手执缰绳。
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白梦来微微蹙起眉头,道:“你非要抱着我不可?”
玲珑一愣,问:“不然呢?白老板会骑马?”
“不会。”
“那就别问这么多了。是仪态好看重要,还是命重要?”
白梦来思索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道:“我想仪态好看地赴死。”
玲珑头疼不已,懒得理白梦来了。
生死攸关的时刻,哪顾得上这么多?
玲珑拍了一下马屁股,高喊一声:“架!”
就这般,黑马一路疾驰,绝尘而去,跑向山脚。
白梦来养尊处优多年,哪坐过颠簸的马背,他被晃荡了半个时辰,一落地便扶墙吐了。
玲珑撇撇嘴,道:“真是金贵。”
她心里暗爽,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还没等白梦来缓过神,她立马拉上人赶往县衙。
郑大人已经一把年纪了,听得这话,忙让捕头召集人马上山救人。
玲珑和白梦来暂时安全了,被师爷带去后院歇歇脚。
玲珑看着二进的官家小院,屋里屋外全无奢华装潢,就连墙上的漆面都斑驳,像是许多年没有刷新漆了,她不免惊讶。
印象里,这些官员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何时有委屈自个儿的时刻,偏偏这个郑县令倒是异样,家境清贫,不像是会捞油水的贪官。
待两个时辰后,捕快们传来捷报,黄蜂寨的山匪尽数被官府缉拿,祸乱已然平息了。
玲珑松了一口气,此时才想起疑惑的地方,问白梦来:“此前忘记问了,那山寨老大应该是山匪吧?官匪不是成日里争锋相对吗?为何郑县令会保他?”
白梦来拿帕子净手,慢条斯理地道:“三年前,周边的一个镇子有县令私自收受税赋,佃户种地得来的钱还不够纳田税的,闹得民不聊生。奈何天高皇帝远,没人报到上头,待难民越来越多,逃到这个镇子上,郑县令才知晓了此事。郑县令为民请命,将此事报给皇城。上头的人下了旨,将那个贪官处斩了。奈何贪官族中有人,知晓此事,心生不满,于是和镇子附近的黄蜂寨勾结,企图半道上截杀郑县令。也就是这时候,山寨老大问讯赶来,护住郑县令,杀出一条血路。山寨老大金盆洗手多年,本就不干抢人钱财的事,甚至还会在半路上收一收保护费,勒令手下护送来往的商客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