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金膳斋—— by草灯大人
草灯大人  发于:2023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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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骂完,玲珑姗姗来迟。
白梦来瞪玲珑一眼,示意她给来客倒茶。
这位女客梳着妇人髻,着一件杨妃色棉袄,下搭一件玫瑰紫棉裙,裙摆还圈着白狐狸毛滚边儿。那绣品针脚细腻,一瞧便知价值连城,恐怕家中非富即贵。
她瞧着端庄稳重,举手投足间也十分大气,可见在家中也是呼风唤雨的角色,应当是养尊处优的少奶奶,不是寻常以色邀宠的偏房妾室。
白梦来懂了,这样的大主顾,自然要讹更多的钱。
他微微一笑,道:“夫人来寻白某人,可是有何事相求?”
夫人无心喝茶,她放下茶碗,从袖中拿出两根金条,摆在桌面上,道:“从闺中好友那处得知白老板的手腕高明,特地前来寻白老板办事,替我排忧解难。这是酬金,若是事情办得好,我还有重谢。”
那金灿灿的金条摆出来,玲珑眼睛都看直了。
她原本以为白梦来见钱眼开,一定忙不迭应允。
没承想,这厮比她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反倒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淡然模样,气定神闲地道:“夫人倒是说说所为何事,白某人也得知晓了前因后果,才好帮忙。毕竟你知道的,若是寻常的事,你找官家便可,无非是些麻烦事,寻不得官家、上不得台面,这才会寻上白某人。既然是棘手的事情,白某人也得量力而行,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梦来在外人面前气场十足,全然没有和玲珑对掐的那股子咋呼劲儿,倒让玲珑心里惴惴不安。
她是不是低估了白梦来?看他的样子,好似很有城府,转瞬之间,便掌控了局势。
夫人见状,抿唇不语。
她不知在忌惮何事,只小声道:“若是我对白老板道来这些事,您可否为我保密?”
白梦来朗声道:“金膳斋从不会泄露客人任何机密,即便死了,也会把这些秘密带入墓穴之中,夫人尽管放心。”
有他这话作保,夫人也就稍稍放下心来了。
夫人舔舐了一下唇,颤巍巍地道:“几年前,我府上来了一名不知来历的宠妾。她将老爷迷得神魂颠倒,还在后宅兴风作浪,疏远我与老爷的关系。就在上个月,老爷出海贩货,我实在见不惯她嚣张的模样,于是打算给她一点教训。哪知教训玩得过火,这宠妾从梯子上跌落下来,折了脖子,尸首分离。我想着出了大事,便让嬷嬷将其脸划花了,将身上衣物也销毁了,再在乱葬岗之中,随处挖了个坑将她埋了。”
闻言,玲珑忍不住开口:“什么样的玩笑,还能让人尸首分离?”
夫人被她这一质疑,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白梦来倒是喜怒不惊,只让夫人接着往下说:“然后呢?”
“然后……”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她的鼻尖沁满热汗,手指微微发颤,道,“那宠妾明明死了,却和我出海贩货的夫君一同回来了。她的脖颈完好无损,完全不像是死了的人。她死而复生了!我……我记得古籍曾有记载,此前有‘落头民’的传说,说是有落头民夜里睡去,头就会用耳朵当作翅膀,在屋里扑腾,等到天亮又回到了身上。那宠妾之所以尸首异处也不死,乃是因为她是落头民,是精怪!”
夫人永远都忘不了她看到宠妾归来时的神情,她脊背发麻,险些跪倒在地。
那宠妾妖娆妩媚,媚眼如丝,就这么睥着夫人,心里在酝酿着滔天的恶意。
她死而复生了,她来索命了!
宠妾一定是回来复仇的!
夫人显然是被吓得不轻,语带哭泣地道:“怎会有这种事?我家老爷岂不是凶险了?”
玲珑问:“你就没想过告诉老爷吗?”
夫人道:“说什么呢?说他的宠妾曾被我杀害过?”
玲珑顿时哑口无言。
也是,难不成承认自己杀过人吗?那也太奇怪了……
白梦来思忖一番,问:“你可有去乱葬岗查探过她的坟包?”
夫人急忙点头:“有!可惜她的尸体不见踪迹了,很显然是脑袋飞回了身子,又活过来了。”
白梦来浅浅一笑,问:“还真是一桩有趣的买卖。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夫人脸上露出狠厉之色,道:“我知晓白老板手眼通天,想让白老板查一查宠妾的底细!若是她真是‘落头民’,是精怪,我定然要让她消失!”
“好。”白梦来似笑非笑,道,“这笔买卖,我接了。”
白梦来约夫人明日详谈,待送客后,玲珑问他:“这样的怪事,白老板打算怎么查?”
白梦来冷笑一声:“哼,她不过是想借我的手,确实宠妾‘落头民’的身份,再将其除之,我随意寻一寻罪证,满足她这个愿望便好。”
玲珑惊讶地道:“也不细查?”
“为何要细查?这样多省事儿啊。”
“万一小妾不是‘落头民’呢?那岂不是又要害她一次?”
“我只负责赚这个钱,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赚来钱财,谁还在乎过程如何?”
玲珑还当白梦来真有什么手段,当即气傻了,她没想到白梦来竟然是为了钱财不惜栽赃的小人。
她在心里唾他一口,咬牙切齿地道:“白老板,你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白梦来挑眉,凉凉地道:“辱骂老板?罚钱!你今日的工钱没了。”
“……”玲珑怒火冲天,她好想放弃任务,再将白梦来剁成肉泥!

是夜,玲珑回房奋笔疾书,给主子写了一封信:“主子,这活儿我干不了。我在白梦来面前装不成柔弱模样,会被识破。为了避免行踪败露,您还是给我换个任务吧。”
她将信纸绑在灰羽白颈信鸽脚上,放飞时还凶神恶煞地道:“敢飞错方向,带不回信……葱爆小鸽肉好吃,红烧鸽腿也不错。”
信鸽仿佛能听懂人话,浑身一抖,扑棱翅膀飞得无影无踪。
没两日,玲珑便看到信鸽在她房里啄小米,她解下鸽子脚上的回信,仔细翻阅:“你是唯一一个能混入金膳斋的杀手,组织需要你服从命令。你听话,好好盯着白梦来,等组织后续的吩咐。若是成功,我会告知你前朝遗孤的下落,让你为父报仇。”
看到这话,玲珑静默不语。
她原本是官宦之家的富贵千金,奈何父亲忠言逆耳,触怒龙鳞,反遭弹劾,落了个灭门之灾。她父亲被斩首,以儆效尤,而其余家眷则流放至外地,永不能回皇城。昔日显赫名门,如今却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暴君特地杀鸡儆猴,让众臣知晓,忤逆君主的后果。一时间,无人再敢触怒君主。
这样残暴不仁的君王被子民唾骂已久,各地不堪高昂的赋税成了诱因。终于在十几年前,百姓们揭竿而起,跟着乱世枭雄一同谋反,推翻了暴君的统治。
改朝换代后,国泰民安,就这般,皇城恢复了平静。
而年幼的玲珑,在母亲与祖母接连病死的状况下,被主子所救。
她看着祖母与母亲被当作奴隶一般使唤,却无能为力。
为了混口饭吃,母亲尊贵了一生,临老了还要下地做苦力,讨好监工,就为了给年幼的玲珑混口甜糕吃。
明明病入膏肓,母亲想的却不是如何自救,而是将她抱在怀中,担心她年纪尚小,该如何苟活。
母亲不想死,她怕死了以后,玲珑下场凄凉。
就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家人们一个接一个被磋磨死了。
说好听点是流放外地,实则不过是寻个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慢慢将罪臣之后折磨致死。
这般残暴的君王啊,连妇孺幼儿都不放过!
玲珑自小便知,若是有朝一日,她定然要让暴君尝到家破人亡的滋味。
玲珑凭着一口气与强烈的恨意活了下来,家人们死后。奄奄一息的她被监工遗弃在田地里自生自灭。
她被主子救了,后被组织所接纳,改名换姓成了玲珑。
她是被人爱着的吧?至少主子庇护她,给她一个重活的机会。
此后,玲珑跟着主子一同习武,她将主子视为家人,言听计从。
玲珑的命是主子救的,她将为组织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更何况,主子还知晓前朝遗孤的下落。
玲珑眼睁睁看着家人们病死的痛楚,她一定要让前朝宗室的血来偿。
玲珑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烧了那张字条。她看着汹涌的烈焰吞噬纸张,火星舔舐之处,满是黑灰,最终,整张纸都消弭不见。
玲珑长舒了一口气,也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玲珑?”
玲珑警惕地回头,冷声回答:“什么事?”
那是白梦来的声音,他来找她做什么?
白梦来慢悠悠地道:“哦,快吃晚膳了,柳川出门买酒,因此只能由我来喊你一声。今后自个儿聪慧一些,日落西山就往伙房跑,成日里让我这个老板来喊饭,多不体面。”
白梦来顿了顿,又隔着门道:“我方才嗅到了一股子烟味,你在屋里玩火呢?莫不是……”
玲珑听他说这话,心里一暖,还道是白梦来在关怀她,于是眉目柔和地答:“你别担心,我不是想自焚……”
白梦来却徒然间提高了音量,道:“谁怕你自焚了?我怕你怀恨在心,想烧我屋子呢!你可知皇城这般好的地段买个二进的院子,要花上多少钱?怕是拿你命来偿都不够!可别糟蹋了我这贵气的屋子。”
闻言,玲珑火冒三丈,急忙冲出房门外,握拳作势要揍白梦来。
她的手刚刚举起,就被白梦来瞪了:“怎么?你还想殴打老板?”
玲珑想起主子的话,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怎会呢?我这般柔弱的女子,不作兴打人骂人的。”
说完,她抬起另外一只手,重重击掌,道:“哎呀,是这地儿蚊虫太多了,我怕这没眼力见儿的玩意儿叮咬老板。”

白梦来了然点点头,领着玲珑往摆饭的花厅走。
他一边走,一边道:“玲珑啊,有句话,老板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玲珑问。
“这秋末快入冬的时节,天冷得很,大抵是不会有蚊虫的。”白梦来矜持一笑,说完便走了。
留下玲珑在风中凌乱,她想也知道,方才的谎话有多拙劣。
待玲珑走到花厅的时刻,瞥见杏花红绸布桌面上摆着一大碗粥,纳罕不已。
她问:“晚膳就吃粥吗?不耐饿吧?”
玲珑饭量大,此前在组织时日日吃米面,一日就两顿,要是睡前没吃饱的话,肚子里就空落落的,烧得慌。因此,她每每都要吃上两碗饭,晚间才睡得香甜。
白梦来漫不经心地道:“哦,我脾胃不适,要是吃米面有些难克化,大夫让我吃些流食。怎么?这样一锅粥还满足不了你?”
说完,白梦来头疼地扶额:“胃口可忒大了,咱家店铺小,太能吃,只怕是养不起人。”
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难不成要因为她吃得多就赶她走?
玲珑给主子回信说想走,不过也有点和长辈撒娇的意味在内,倒不是真想搅黄任务。
于是,她能屈能伸,讪笑道:“怎会呢?我这样小家碧玉的姑娘,吃些粥就管饱了,有时候为了腰身娇,还会和闺中好友一同约好不吃夜食呢!”
说完,玲珑朝白梦来俏皮地眨眨眼,奈何对方连个眼风都没给她,只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坐下吧。”
玲珑看着桌子旁侧的两张红木雕花凳,惊讶地问:“我能坐?”
她还以为是要在一旁随侍,伺候白梦来用膳,剩下的饭菜,她和柳川才能分一杯羹,岂料金膳斋倒还有几分人情味,奴仆居然还能落座。
白梦来微微蹙眉,道:“难不成你想站着吃?有这癖好,我也随你去。”
“怎会!”玲珑可没有折腾自己的习惯,她急忙坐下,小心翼翼拿起木汤勺盛粥。
她越翻粥面越不对劲,怎么全是些猪心猪粉肠这些“杂底”啊?
玲珑忍不住问出声:“这粥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白梦来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道:“哦,这是及第粥,是用猪内脏、猪粉肠这些‘杂底’熬制的,谐音‘及第’。小老百姓搭粥棚讨个彩头,就喊‘状元及第粥’了。”
“还有这种说法……”玲珑怕猪下水味道腥,不敢吃。但又怕白梦来嫌弃她挑剔,于是只能屏息尝了一口。
哪知这粥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令人难以接受,反倒是有些惊喜。砂锅里的米被熬化了,粥底软滑,猪杂底用香料去过腥味,还带点腌酱的咸鲜,让人口齿生津。
她觉得滋味不错,接连尝了好几碗,险些要将一整锅粥吃完了。
玲珑不好意思地放下碗筷,看到逐渐见底的砂锅,有一点尴尬。
她吃完了,那柳川吃什么?人到现在还没回府呢。
她刚想着柳川,人就回来了。
柳川拎着大包小包进花厅,见粥都清了底儿,诧异地问:“咦?主子,你今日倒是好饭量,竟然把这加了药膳的及第粥都吃完了。”
白梦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玲珑一眼,笑而不语。
反观玲珑,她此时面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这粥不是给她吃的啊?难怪就这么少的分量……

玲珑尴尬了一瞬,又想起柳川说的那句“药膳”,她结结巴巴地问:“这粥里还有药?治什么病症的?身子康健的人吃了有没有事?”
柳川老老实实回答:“哦,不过是些补气安神的草药罢了,主子觉浅,梦里睡不安稳,于是大夫让他每隔几日就煮这样一锅药膳粥补补。”
听得这话,玲珑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就是再傻也知晓,白梦来是故意逗她呢!哪里是要她跟着吃粥啊!
她阴阳怪气地道:“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某些人夜里受惊,时常感到风声鹤唳,恐怕是自个儿坏事干多了,心虚呢。”
见她还有胆子调侃老板,白梦来挑了挑眉,道:“你吃了我半锅粥,我还没找你算账,哪来的胆子在这儿说怪气话,含沙射影的!”
柳川可不想两人大半夜还吵起来,于是他把手里的油纸包逐一打开,道:“玲珑姑娘还没吃饱吧?主子特地让我去买了些白面馍、烧鸡肉分你吃。若是往常,主子会下厨做饭,昨夜他受了凉,身子不适,因此才打发我出去买些你爱吃的吃食回来。”
柳川把汁水丰润的卤肉还有油光极足的烧鸡都摆到碗中,递给玲珑一双干净的筷子,道:“你尝尝。”
玲珑接过筷子,心情复杂。她没想到白梦来竟然还会惦记着她的五脏庙,知晓要买些其他吃食来让他们垫肚子。
她心下五味杂陈,好似冤枉了人一般不舒坦。
这顿饭,她吃得缄默。待吃完饭,她帮着柳川一块儿收拾碗筷。
私底下,玲珑悄悄问柳川:“白老板真让柳大哥去给我买了晚膳?”
“嗯。”柳川点点头,道,“他说,你是姑娘家,定然偏好甜口,因此还嘱咐我特地去西煌庙那边的烧鸡铺子买烧货,说那家铺子会在鸡皮上涂抹一层蜂蜜猪油,吃起来甜腻,应该会得女子喜欢。”
原来白梦来还是会惦记着她的呀!玲珑心里有些愧疚。
待收拾完伙房,玲珑特地帮柳川一同打热水给白梦来洗漱,她别扭得紧,不擅长在人前道歉,因此寻了个借口打发柳川离开:“柳大哥,端水这种事情就交给我吧!你忙了一天了,快去休息吧。”
柳川道:“没事,不过是小活儿,让我来吧。”
“不不,还是我来吧!毕竟我和白老板签过契书的,总要尽些奴婢的本分,不然这工钱拿得不踏实!”
柳川想了想白梦来的脾气,确实可能因为玲珑干活少克扣她月俸,于是也不拒绝了。他把装有热水的水桶递给玲珑,自己回了房。
他就睡在白梦来寝房附近,若是玲珑有什么异动,他也能第一时间冲出来保护白梦来,因此也不惧怕两人单独相处。
何况,柳川本能觉得玲珑不是个坏姑娘。
主要是她一声声“大哥”,实在是喊得人心肠都软乎了……
玲珑见柳川走了,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提着水桶走到白梦来房门外,抬手敲门。又犹豫不决。
偌大的人影在房门口晃荡,不知道的还以为闹鬼呢!
怪吓人的……
白梦来忍无可忍,径直拉开了门:“你想做什么?”
见他气势汹汹地逼问,玲珑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目光落在白梦来微微敞开的衣襟,忙不迭捂住了眼睛,支支吾吾:“啊!我就是给你来送热水的……”
“哦。”白梦来接过水桶,“没事的话,那我关门了?”
“等一下!”玲珑垂下眼睫,望鞋尖。她绞着手指,欲言又止。
“怎么了?”白梦来困了,语气不善地问。
玲珑耳尖有些发烫,嘟囔:“我听柳大哥说,白老板为了讨我喜欢,特地派他去西煌庙附近的烧鸡铺子买甜口烧肉……你这般为我着想,我今日还口不择言,讥讽于你,实在是……”
“哦……为这事儿啊。”白梦来打断她的话,不耐烦地道,“什么甜口不甜口的,无非是那家铺子的烧鸡比咱们金膳斋旁边的那家便宜上六文钱!老板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能省就省些,哪那么多弯弯绕儿。”
他的话音刚落,玲珑的羞怯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她微微一笑,猛地帮白梦来关上了寝房的门,高声道:“那没事了!”
哼,她还以为白梦来是什么好人呢!原来他就是个小气抠门又歹毒的货色!

两日后,委托白梦来办事的曹夫人如约而至。
这次来,白梦来不是和她闲话家常的,而是把玲珑献给她。
“我?”玲珑惊讶地望着白梦来,心尖微颤,诚惶诚恐道:“白老板是嫌我带累人,要赶我走吗?觉得我烦呢,您大可说一句啊,没必要将我转手赠人。再说了,咱俩的卖身契没经过官府质人在税契上加盖公印,您也没和官家缴纳契税,大抵这纸文书也是不作数的……”
况且她这样厉害的杀手,被赶去当扫洒丫鬟,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闻言,白梦来挑起眉头,冷冷道:“敢情你之前签卖身契那么爽快,打的是没官家质人公证的算盘?怪道这般偷懒,想也是我没拿捏住你的把柄。”
玲珑还没想和白梦来撕破脸呢,此时被他拆穿了心思,只能娇憨一笑,并不多言。
白梦来可没心思和她眉来眼去打官司,只淡淡地道:“我让这丫头跟着夫人回曹家,乃是为了查探那宠妾的底细。我等是外男,怕是近不得后宅女眷的身,也无从下手,让这小丫头做我的替身,行事就方便多了。”
听完这话,玲珑松了一口气。她蹑手蹑脚拍了拍胸口,腹诽:“好险,原来不要将我赶走。”
白梦来借掀茶盖子喝茶的空隙,余光瞥见玲珑那傻里傻气的动作,暗暗勾了勾唇角,只笑不语。
曹夫人伸出那点缀了金珠儿玉碎的指甲,指了指玲珑,道:“这宠妾也不是蠢货,即便我将她收为丫鬟安插在妾室的院落内,只怕对方也不敢用她。这样……能行吗?”
白梦来浅浅一笑:“曹夫人放心,这丫头伶俐得很,只要让她摸入后院,她便如鱼得水,自有法子寻到我想要的线索。”
玲珑被白梦来这般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谦逊道:“白老板谬赞,我手段也不算那么高明。”
顷刻,白梦来噗嗤一声轻笑,无奈摇摇头。
玲珑被白梦来那声短促而细微的笑闹得脸红,待她回过神来,顿时毛骨悚然。
白梦来如何知晓她长袖善舞,擅长刺探的?难不成这厮老奸巨猾,早就猜出她的底细了?
不对啊,她哪里暴露了?
玲珑不敢相信白梦来是发现她的身份了,她更倾向于白梦来故意糊弄曹夫人,这才误打误撞说出她的本事。
既然白梦来都这般说了,曹夫人也就点头答应了:“那行,我将人带到院中,其他的事儿,就看这丫头造化了。”
“有劳夫人了。”白梦来放下茶碗,道,“每十天,还请夫人将这丫头放出曹府,谎称其回家交月例,和我通个信儿。”
“好,一切按照白老板吩咐行事。”曹夫人朝玲珑招招手,唤她过来,“好姑娘,给我瞧瞧。”
玲珑自然买曹夫人的账,她乖顺地上前,牵起裙裾,含羞带怯地旋了旋身。
曹夫人观其容貌白皙无瑕,腰身窄细,指甲与发包都收拾得精细,倒是个美人胚子。许是安排个二等丫鬟,也没人敢说三道四的。
她满意地点点头,道:“跟我走吧。”
玲珑得了曹夫人眼缘,志得意满地尾随其后。
待她要踏出金膳斋了,又忍不住回头望了白梦来一眼,心底有些怃然。
白老板大抵不会不将她领回去的吧?
他应当是派她出去做任务,不是不要她了吧?
白梦来要端着神秘高人的谱子,绝不会对金主儿点头哈腰。就连送人的活计,都交由柳川去干了。
白梦来闲适自如,正老神在在留在红木靠椅上喝茶呢,却不留神看到了玲珑那望过来的楚楚可怜的眼神,像只无家可归的落水狗。
蠢丫头。
白梦来垂下眼睫,半晌不语。
柳川送完了人,转身回到花厅。
他忧心忡忡地道:“主子,玲珑好歹是姑娘家,把她丢到那样满是阴司的后宅争斗中,会不会太残忍了?我听说后宅的奴仆分个三六九等,惯会欺负新人,没准玲珑会受些磋磨。”
白梦来冷哼一声:“你倒是心疼起她来了?她不过是我一奴仆,我还得把她当成千金小姐一样供奉吗?想得倒挺美。”
“您也知道玲珑姑娘饭量大,在府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保不准连口饭都吃不了。”柳川是不知晓后宅院都是什么样的,不过他平时听茶楼的人唱词,总有人唱什么《春宅怨》或《大院深》的,都是些毒辣的女子争斗。
白梦来凉凉地道:“出事儿不是正合我意吗?我菩萨心肠,自是下不了手处置姑娘家的。这样来历不明的人,经由旁人手除掉,恰好方便了我呢!”
“是,属下听主子安排。”听得这话,柳川也不为玲珑做辩解了。
他听白梦来的吩咐,指东边,绝不打西边。
柳川正打算去开金膳斋的铺子,将白梦来昨夜蒸的条头糕摆上竹架。
还没来得及走,偏偏被白梦来喊住了:“你等会儿。”
“主子有何吩咐?”柳川回头,问。
白梦来想起玲珑那惨兮兮的回眸,眉头微蹙,不知为何,心底有些不落忍。他何时是这样惯会大发善心的人了?也是够可笑的。
白梦来自嘲一笑,道:“你去暗处盯着曹家,顺道看顾一会儿玲珑。”
柳川惊讶地问:“主子是怕玲珑姑娘有危险?”
白梦来斜了柳川一眼,冷硬地道:“我哪是怕人有危险,我不过是见她笨手笨脚,怕她坏我生意,因此让你在旁侧监督一番。”
“哦,属下懂了。”柳川领命。
“还有……”白梦来再次喊住人。
“主子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若是真克扣她饭菜,你给她带点吃食。毕竟是金膳斋做事的丫鬟,要是连饭都吃不饱,传出去也不好听,以后再想招人,可就没人跟我了。”
柳川挠挠头,不解地嘟囔:“主子,这么多年了,你也没招过人啊。”
白梦来摆摆手,道:“聒噪!招人不得多花一份工钱吗?能不招就不招了。你呀,别问这么多,赶紧办事去!”
“是。”柳川不敢多问了。他跃上屋檐,转瞬之间,消失在霞光灿烂处。

另一边,玲珑随侍曹夫人回了府中。
这般面生的丫头却能得当家主母青睐,被她亲手领回府中?这一出戏,倒教曹夫人身边的嬷嬷丫鬟们一派惶恐。她们摸不清玲珑底细,还当是曹夫人得过丫鬟恩情,因此提携一番。
上去一个人,岂不是要挤兑下一个人?
大家伙儿闹得人心惶惶,生怕一个不仔细,被人顶了位置。
后来知晓这丫鬟要去的院子是慧珠院,伺候那狐媚姨娘的,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不同她作对。
不仅不针对,还有趋炎附势的丫鬟婆子巴结玲珑,讨点好处。
能对你慈眉善目的主儿,定然是没有利益纠纷的,那自然能和和气气相处。
领玲珑去跪见姨娘的,便是特地来献殷勤的钱嬷嬷。
她年岁虽大,长得却格外喜庆,脸颊肥满,眼尾也有几道深深沟壑,瞧着是个喜面人儿。
钱嬷嬷笑开了眉眼,道:“夫人能指派你去照看钟姨娘,可见是看重你。你要领夫人的情,仔细伺候。”
“是。”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自然知道小丫鬟的做派如何,如今演绎出来倒是有模有样,浑似个学过规矩的。
钱嬷嬷这话有讨好夫人,敲打她“要作为眼线盯着钟姨娘”的意思在内。
玲珑知晓分寸,不紧不慢地补充:“我是从夫人手下出来的,自然全听夫人的意思。”
钱嬷嬷暗暗点头,心底道:“不愧是夫人安插过来的妙人儿,一点即通。”
两人闲话了几句,转眼间就到了那宠妾钟姨娘的慧珠院。
钟姨娘显然还很得宠,单辟出的小院子奇花异草繁多,还有一大块潇湘竹林,那林间闪烁光芒。这个时节了,瞧着不似夏日萤虫,走近了才知道,她竟把昂贵的夜明珠摆在白贝里,作地灯用。
真是够奢侈繁荣的,玲珑哑口无言。
钱嬷嬷见玲珑看直了眼,不屑地呶呶嘴,心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凭她再得夫人垂爱,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罢了罢了,且看造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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