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成了?”柳川被她一打岔,把自己要说的事儿忘了。
“就是白老板要把我嫁人的事儿啊!我瞧他烦我烦得紧,之前还让我滚呢!”玲珑得意地笑,挤眉弄眼,道,“这结亲要结的媒人恩,可不是仇家,他才不会自打嘴巴,将我这种女子嫁到别处去。”
柳川如梦初醒,想起自己来寻玲珑的目的,道:“可我看他好似还挺吃你这套的。”
“不会吧?”她难以置信地问。
柳川艰涩地道:“主子从未深夜用过点心,此时却在伙房里忙活呢!我不爱吃甜口,主子一早就知道的。偏偏他也不吃夜食的……那这点心,铁定是为你准备的。要是他厌烦了你,又怎会拿点心讨好你呢?看来,他很中意你这副模样!”
玲珑吓得花容失色,两腿虚软,脸色都煞白,她支支吾吾:“白老板……口味这么重啊?”
“谁知道呢。”柳川心事重重地蹙紧眉头,“他可能就好你这口,你是误打误撞,正巧撞在他不为人知的癖好上了。”
柳川话音刚落,就听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不和你说了,我先溜了,免得主子知晓我是内鬼,常来通风报信。”柳川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玲珑的肩膀,踏着乌木栏杆跑远了。
留下玲珑在原地苦着脸,看着端雕花点心盒缓慢踏来的白梦来,一时间不知所措。
白梦来远远便瞧见玲珑的脸色了,看着不大好,满脸郁结,许是还和他置气呢。
小丫头片子,怪难养的,成日里气性大。
白梦来只得端出一丁点笑意,尽量显得和蔼可亲,同她和颜悦色讲话:“玲珑,这点心给你。”
白梦来从未对玲珑有好脸色,突然变脸,让她无所适从。
如今的白梦来,像个要推销姑娘的老鸨……
那个要将她卖了的想法愈发强烈了,玲珑惶恐地后退一步,道:“白老板,何必如此客气呢……”
白梦来垂下眼睫,心间一叹气。玲珑说话这般生疏,可见是真生气了,她想和他划清干系呢……他偏不让!
白梦来皱起眉心,道:“今日的事,是我不对。你此前问我喜欢不喜欢你那样,我也不是有心讥讽于你。你那姿态虽说孟浪了一些,倒也无伤大雅……”
他想起玲珑搂住他脖颈的模样,莫名耳热。为了让玲珑宽怀,他强忍住不适,嘉许她:“还有些别样的小情小趣。”
玲珑如临大敌,震惊地看着白梦来,心道:“完了,这厮不同寻常人,他果然口味极重!”
玲珑温吞地道:“你也不必喜欢我那样……我这人是真的挺坏的,品性也不好。我饭量大,睡相不好,晚上还打鼾。”
白梦来被她劈头盖脸一番话震懵了,他呼吸一窒,小心翼翼地道:“这种闺房之事,其实也不用告诉我……”
“不,我就要说!”玲珑握住了白梦来的手臂,坚毅地道。
白梦来视线下移,望着紧捏在自己织金袖衫的那几根女子长指,呆若木鸡。
他见玲珑有些不对劲,她的脸颊酡红,说话急促,好似要将心都剖开给他看。
白梦来生怕玲珑会说出些什么不合适的话,让他们连主仆都做不了。
白梦来正要婉拒,却听玲珑道了句:“你喜欢我什么地方,我改还不行吗?”
“嗯?”闻言,白梦来微微挑起了眉头,不解地看着玲珑。
玲珑如泣如诉地道:“白老板,我会努力赚钱还债的,你可别轻易将我嫁人了,我想到婚嫁之事就头疼!”
白梦来深吸一口气,问:“谁和你说,我要将你嫁人的?”
玲珑一愣:“柳大哥说的啊。”
“好,好得很。”白梦来气笑了,咬牙切齿地喊,“柳!川!给我滚出来!”
没多时,隐在旁处偷听许久的柳川就站了出来,跪在白梦来面前领罚。
白梦来被这两人蛇鼠一窝串通一气耍了两天,气得险些病倒。
于是,两人被罚去跑三个时辰的山路,一个罪名是“忤逆主子”,另一个罪名是“调戏老板”。
柳川和玲珑一同受苦受难,临到最后,两人扶膝喘气,汗如雨下。
此刻两两相望,倒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来。
他们面面相觑,心底一个算盘油然而生。
玲珑提议:“不如……”
柳川也憨笑:“咱俩拜个把子吧?”
玲珑正有此意,同柳川击掌道:“起先喊柳大哥,老实讲也是逢场作戏。此前击退山匪一同出生入死过,倒有种意气相投之感。我是真想认你当大哥,还望你别见怪。”
柳川点点头,道:“我跟了主子二十载,一直以来孤身一人,从未有过家眷。实不相瞒,玲珑那句‘大哥’喊得我心头热乎,我和你有眼缘,虽说时机不对,此后或许互为对立一方,不过如今大家热热闹闹在一块儿生活,那就珍惜如今的日子,过一遭是一遭。”
“正是这个理!”玲珑不敢保证之后组织会下达什么样的命令,不过如今她和柳川投缘,那就抛弃身份之说,只凭感觉来。
既是拜把子,今后称兄道妹的,那礼数也不能轻减了。
柳川和玲珑一回客栈便忙碌起来,玲珑去寻合适的信物,而柳川则跑出门拎了个卤猪头回来。
白梦来见他们两人欢欢喜喜很说得上话,心里隐隐不满。这种不爽利的情绪渐渐发酵,只觉得玲珑和柳川两人议事的模样分外扎眼,好似原本三人亲密无间,如今倒让他们将白梦来排挤在外。
白梦来宽慰自己:“这两人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因此能玩到一块儿去,和咱这等菩萨心肠的人自是不同。”
这蔚贴的话没能安抚到白梦来,反倒让他更在意此事了。
白梦来下楼去,瞅了瞅柳川买来的卤猪头,不知为何挑起刺来,牙酸地道:“这卤猪头肉太肥润,吃起来满口油腻,倒不如瘦美一些的好,筋头巴脑上嘴有些弹牙,卤入味了口感却正正好。”
他看似有理有据评判这猪头肉的好处,实则说的话全然夹带私货。
猪头肉肥美好吃,柴瘦也不赖,各有各的吃法,无需这般挑剔。
柳川看了一眼猪头,憨厚一笑,道:“这点我倒是没主子想得透彻,瞧着哪个大就把哪个提回来了。”
一个是贴心贴肺的义兄,一个平日里惯爱压榨人的老板,相比之下,当然是柳大哥更可亲。
玲珑帮着柳川讲话:“没事儿,反正这猪头肉就咱俩下酒吃喝,我觉着好就是好,不碍着白老板什么事。”
白梦来见他俩吃饭都要将自己提溜出去,摘得干干净净,更不满了,道:“谁说我不吃猪头肉的?真是浑说一气儿!”
柳川纳闷不已,道:“主子,您确实不喝酒也不吃猪头肉啊……你嫌猪头肉色丑,味儿大。此前我在院中吃酒佐肉,还让你赶出金膳斋,说味道冲到你呢!”
白梦来想起这茬子事儿,尴尬地咳嗽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不知猪头肉好,如今得了趣,还不许我吃两杯酒的?”
“您肯吃,那自然是好的。”柳川和玲珑都没有白梦来这般细腻敏感的心思,见他肯赏光一同吃酒,自然最好。
两人在关公像前结拜,今后就以兄妹相称。旁的什么生死与共一类话,两人立场不同,随时能闹掰,便都很识趣,按下不提了。
白梦来瞧着两人唱戏似的喝下血酒,啧啧叹道:“你俩倒熟悉得快,左不过出去跑了一回圈,竟沾亲带故了起来。”
这话酸味太重了,饶是娇憨如玲珑,也品出三分味来。
她迟疑地问:“白老板,你是嫉妒我和柳大哥结拜为兄妹吗?”
闻言,白梦来急忙撇清:“呵!笑话,我怎么可能嫉妒这种事来?你以为你谁呢?一个是我随从,一个是我丫鬟,我作为主子为何要想不开,嫉妒起你俩一团和气?你们关系好了,一同将伺候我得妥帖,不是更美吗?”
“那你为何作拈酸吃醋状,一整日板着张脸?”玲珑好奇极了,忍不住问他。
白梦来语塞一瞬,含糊不清地道:“我不过是为柳川鸣不平!”
“此话何解?”柳川给玲珑斟酒,也小心翼翼坐到了杌凳上。
白梦来的瞎话张口就来:“你想想,你认妹子可有什么好处?猪头肉是你出钱,酒水也是你出钱。她不过嘴甜,博两句‘柳大哥’便能让你心甘情愿买单。什么哥哥妹妹的,不过是拿你当钱袋子来使!”
这番话将玲珑都惊呆了,她无奈极了,道:“我还真没想让柳大哥花销。”
柳川也觉得这话有点歪理,便护着玲珑,道:“既然作为她兄长,帮着置办点东西实属正常,若是有朝一日玲珑出嫁,便是妆奁,我也是想帮着添些的。何况,这一句‘柳大哥’就足够我心里热乎一阵子了。主子是不知道,家中有妹妹的感觉,和孤身一人时,那是真不一样。您要是不信,让玲珑喊你句‘哥哥’,你品一品。”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玲珑也乖巧地听柳川的话,忙不迭喊了句:“白哥哥!”
这句“白哥哥”,亲热之余,又带了点活泼,听得人浑身筋骨都酥软了。
白梦来微微一怔,别扭地“嗯”了一声。
娇滴滴的一声“哥哥”,哄得人直把心肝都掏出来。
怪道说妹妹好,有个知冷暖的人确实是不一样。
白梦来瞧着玲珑那双雾濛濛如小鹿的漂亮眼眸,低语:“罢了,还是喊‘白老板’吧。”
“为何?是我喊得不好听?”玲珑不解地问。
白梦来垂下细密纤长的眼睫,轻轻啜了一口酒,道:“你喊这句哥哥,我倒不好意思再压榨你干活了。”
闻言,柳川同情地看了玲珑一眼。
玲珑也很无语,又硬生生喊回了“白老板”。
原来白梦来是怕她借“哥哥”的名号占便宜啊!她是那种人吗?
这厮打的这个算盘,让玲珑满怀亲近心思都淡了。
她咬着酒盏,抿着微辣的桃花酿,心道:“白梦来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满腹坏水,尽想着不干人事!”
第27章
玲珑在永嘉镇玩了两日,总算回过神来,她困惑地问柳川:“柳大哥,咱们来永嘉镇是干啥的?”
柳川被她问到这种直击灵魂的问题,深思一瞬,道:“不知道,一切听主子安排。”
白梦来看两只呆头鹅窃窃私语,气不打一处来,道:“指望你俩办事,咱们金膳斋都得休业关门了!”
玲珑讪讪一笑,道:“听白老板的意思,你这边是有进展?”
“自然。”白梦来抻了抻绣满祥云白月的袖口,沉声道,“这两日,我寻人打听过,钟记布坊的高嬷嬷乃是府中老管事之妻,是府中待了三四十载的老人了。”
玲珑不懂其中关窍,追问:“这又如何?既然是老人,不就说明她了解钟家的事,说出的话更可信吗?”
白梦来斜了一眼玲珑,道:“你此前也在曹家待过,你来说说那些高门大院的下人平日里是如何待人处世的?”
玲珑细细琢磨一番,道:“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挺拘谨的,生怕自己浊口臭舌戳了哪个主子的肺管子,因此鲜少开口讲话,在主子面前也不敢打闹闲侃。我当时怕被钟姨娘赶出慧珠院,也很少和人攀谈,一面儿只做自己手上的扫洒事。”
“这就对了。”
“怎么就对了?”玲珑的脑子还是没能绕过弯来,呆呆地望着白梦来。
见她困惑,一副有求于人的模样,白梦来莫名心情大好。
他大发慈悲点化她,道:“钟家也是荆州的富户,布坊生意做得大,就连在皇城也听过他家的招牌。越是生意大的商户,越发重规矩,生怕被人瞧着一身铜臭味,看轻了去。这样的人家里七七八八的规矩,比起皇城曹家那是不遑多让。因此,高嬷嬷都是腌浸阴司家宅里的老人精了,又怎会犯酒后胡言乱语编排主子家的错呢?”
这样一想,倒把玲珑和柳川吓得面面相觑。
柳川问:“那主子的意思是?”
白梦来冷冷道:“自然是有上头的人授意,这才敢酒后乱语,将主子家是被狐妖夫人克死的事儿说出去。”
玲珑觉得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她舔了舔下唇,道:“确实是这样……只是这番话全是咱们的猜测,可有依据能佐证?”
“依据么……”白梦来势在必得地笑,“可不就是事在人为吗?寻一寻高嬷嬷,逼得她开口,不就真相大白了?”
白梦来一笑百草枯,绝无好事。
玲珑觉得他怪渗人的,摸了摸起了白毛尖儿的脖颈,听他后头的差遣。
白梦来指派柳川去高嬷嬷的娘家蹲点,这几日高嬷嬷她娘去世了,正在家中办白事呢,保不准能寻到和她讲话的机会。
而玲珑则跟在白梦来身后,和他一道去了永嘉镇县令府衙,让小吏通报师爷,和他要了一卷《永嘉镇志》。
玲珑见白梦来和师爷称兄道弟,很是奇怪,私底下问:“白老板,你在永嘉镇上有亲戚?”
“没有。”白梦来淡淡道。
玲珑挠了挠头,问:“那衙门的师爷怎就和你称兄道弟的?”
白梦来嗤笑一声,道:“不过是知晓这师爷平日里惯爱作威作福,上酒楼吃酒又付不出银子。见他拿官威压人也不中用,因此上前去解了围,宴请他吃了一顿。酒囊饭袋的人,用点钱财就能套近乎,可不好用?一桌价值一两的宴席,只需他拿个地方志来换,是他赚了。”
闻言,玲珑不免感慨:“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真是万能之物。”
“可不?”白梦来凉薄地道,“这世间能让人变鬼的,不是权,就是钱了。”
两人感慨了几句,在街上随意寻了个茶楼坐下歇歇脚。
能被白梦来看上的茶楼,自然也是有些门道在里头。
茶楼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二楼的乌木回廊外头覆了绣纹繁复的帷幕,竟是知晓为客人们避风用的,掌柜家心思巧妙得紧。
玲珑随侍白梦来入茶楼,里头烧了火炉,整栋楼都暖融融的,脚底下又铺了一层毡毯,落足之处,微微下陷,好似踏在云端。
在这般冷的时季里,还有这样舒适的去处,怪道这栋茶楼里全是身着绮罗绸缎的达官贵人,合该生意鼎盛。
见玲珑东看西看,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白梦来觉得好笑,道:“比起跟柳川去刺探高嬷嬷行踪,是否还是跟了我到处吃喝要好?”
白梦来聊起晨时的事来。
那时,白梦来派柳川蛰伏于高嬷嬷娘家附近打探消息,玲珑也想一同前往。
白梦来怕两人凑一块儿玩闹,唐突了旁人,暴露行踪,因此假借“护他周全”的命令,执意要将玲珑带在身侧。
玲珑起先还老大不愿意,如今跟着白梦来吃香喝辣,又开怀了起来。
她羞赧一笑,道:“确实,跟着白老板出门,吃穿用度总是好的。”
白梦来见她有眼力见儿,这回倒不呛她了。
白梦来和掌柜家订了一间厢房,又问起有没有姑娘家爱吃的点心。
白梦来出口阔绰,茶楼里的人自是满心满意招待:“有的,两位上房里小坐片刻,我拿点心谱子过来给您瞧瞧。”
两人在厢房里坐定,玲珑接过点心谱子,纳罕地道:“嗳?这砂糖冰雪冷元子还有逃暑不是夏季吃食吗?怎么如今快隆冬天了,还上这些冰凉点心?”
帮着记录贵客点菜的侍女解释:“小姐有所不知,咱们锦绣茶楼里烧了地龙,好比三伏天,又因地制宜,借了冬日雪霜,制清风饭与清凉饮来,可不心思巧妙?”
“这倒是。”玲珑没话说,点了份奶乳冷元子。
待侍女走后,她同白梦来道:“这店家可真聪明。”
白梦来微微一笑:“何解?”
玲珑眨了眨眼睛,说:“若是夏日用冰,开销多大,寻常人家莫说有个冰山摆房中消暑了,就是冰饮也是鲜少吃的着。可这冬日就不一样了,烧炭烧柴总比买冰要便宜,还能取雪山的冰块来制甜点,平日里吃不着的,如今都吃着了。楼里还热乎一团,全然不会冻肚子,可不就是精明?”
白梦来听她专心致志地说,只笑不语,算是嘉许。
熏着荷花馨香的包厢里,白梦来怡然自得地喝着冰雪烹茶。
所谓冰雪茶,乃是将冰压着陶壶里的茶叶,闷上一整晚。被冰冻化开的冷茶和沸水烹煮的热茶的口感完全不一样,别有情调与风味,算是当地特产。
白梦来这头喝茶,玲珑那头想起一些街坊巷里的趣闻,碎碎念给他听。
这一瞬息,白梦来倒不嫌弃玲珑聒噪了,还有点岁月静好的意味在里头。
他想起柳川说的话,身边有个人确实比孤身一人闯荡人间要好。
白梦来翻了两页《永嘉镇志》,这本地方志主要讲永嘉镇这些年来的山水以及重大要紧的地方事件。
他心里有个念想,一路朝前翻去,果然让他寻到了要找的东西。
白梦来指着书上用墨水勾勒得栩栩如生的狐狸,道:“你看这里,有记载前头雪山上的事。”
玲珑放下冰碗子,凑近去看。
镇志上说,雪山连绵山脊处,曾住着雪狐族的人。他们擅长驭狐,在雪山上养数万只雪狐狸,用它们的毛皮制狐裘。
因是雪地,白狐为了御寒,毛量比其他地方养殖出来的要稍厚实,也只有那样的严寒之地才能养出这样皮色好的雪狐狸。
若是毛色雪白无瑕疵,手感绵软又厚重,那能带到山下去卖。
上等的白狐毛价值连城,在贵人圈中堪比黄金。
白梦来看得啧啧称奇,口中念叨:“几十年前,雪山上居住着雪狐族。奈何地方官员不肯花钱收购雪狐,又想让人心甘情愿养狐供他作为地方特产献给君王,好坐收渔翁之利。因此,雪狐族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连同那万只雪狐狸也消失了,山上仅剩下一地冻成渣子的血。有人说,是雪狐族的人连夜屠杀了这些雪狐狸,将其皮毛连同赚来的珠宝一齐藏了起来。谁能寻到这百宝洞,谁就能成为富甲一方的富豪。”
玲珑好奇地问:“也就是说,雪山上有宝藏?”
“无稽之谈。”
“怎么不对?”
“没见着的事,不过是个传说罢了。要真有宝藏,这么多年还能有人没找着的?”
玲珑悻悻然摸鼻子,道:“也是。镇子上的人肯定会上雪山碰碰运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寻到那可能就是没有,骗骗傻子的。”
她突然想起另外一桩事来,惊呼了一声,说:“对了!我听那堂倌说,钟姨娘的母亲不就是从那雪山上寻来的狐妖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独自一人在山上……她如果不是狐妖,那可能就是一直住在雪山上?”
闻言,白梦来莞尔一笑,道:“确实,这雪山上还能住什么神秘女人呢?别是消失已久的雪狐族人吧?”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浮现起了几个念头,颇有狼狈为奸的意思在里头。
当务之急是寻到替钟家往外泄密、瞎传狐夫人典故的钟记布坊老人高嬷嬷。要悄声打听,不许声张,自然不能寻到钟家门上去。
不然一问白梦来的来意,是想知晓高门大院的辛秘,还不被门房乱棍打出去?
白梦来和玲珑吃完了茶点,回了客栈,柳川已经在上房门前擎等着了。
见他抱臂干等,身上衣衫都没换,白梦来知道他是查出了点什么,忙将人迎进屋子。
白梦来问:“可是有什么消息?”
柳川老实点头:“有。”
玲珑和白梦来面面相觑,她催促:“说来听听?”
柳川坐下牛饮了一盏晾凉了的茶,道:“高嬷嬷家中高堂去世,一整天都在做法事,这倒无甚新奇的。停棺七日下葬后,高嬷嬷便摆起了流水席。摆了足足两日,那阵仗还挺大,可见是有点家底的。”
“然后呢?”白梦来挑眉,“你总不至于是想和我说她家白事多有排场吧?”
柳川这才发觉自己跑题了,于是急忙绕回来,道:“不是!我想说的是,她这流水席不止宴请亲眷,连往来的街坊邻里都落座吃席。”
“这有什么奇怪的?”玲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
“重点在后头!”柳川神秘兮兮地道,“按理说,既然大肆宴请镇上的人,给仙逝的高堂做了脸,那么即便来的是路人,也不会赶客。偏偏有人寻到她家来,显然是认识高嬷嬷的。她只在后门接应了那人,随后便将其赶走了。”
白梦来微笑:“哦?有点意思。若是不认识的人,自然连见都不会去见,遑论去后门和人私会,又将人赶走了。”
“对!”柳川拍了把桌子,道,“于是我就跟着那人回了他家,听到他和在院里杀鸡的媳妇说,他没能从高嬷嬷那里要来工钱,再这样下去,就将她的破事抖出去,让她身败名裂。”
“什么秘密?”玲珑问。
“不知道啊,他媳妇像是忌惮高嬷嬷的势力,直说隔墙有耳,便再无后续了。其他的,我就没打听到了。原以为能帮上主子的忙,这一趟跑,好似也是无功而返。”柳川挠挠头,苦闷自己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白梦来宽慰他:“不,已经够了。”
“啊?”柳川呆若木鸡,他好似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吧?
白梦来拿出手脂,一边搽雪白的手膏子,一边问:“既然是要发人工钱,那想必高嬷嬷也置办了些产业吧?”
说起这个,柳川猛然想起什么,道:“对!听说她在隔壁镇子用亲弟弟的名号开了一家脂芳楼,专门卖颜色娇嫩的胭脂!售价贵到离谱,可架不住有人买,就连钟家的姨娘太太也会时不时赏光,买上几盒。”
“这么好用吗?”玲珑蠢蠢欲动。
白梦来斜了她一眼,道:“你又不用胭脂,欢喜个什么劲?”
玲珑噘嘴,道:“不兴我买回来送小娘子吗?”
白梦来头疼欲裂:“你一个姑娘家,成日里一副登徒子做派是为何?”
“这怎么登徒子了?俗话说得好,食色性也。我就爱看娇俏的小娘子,想偏疼她一些,犯哪条王法了?”玲珑不满极了,她就爱美人,美人养眼,她又没其他孟浪举动,光是看看还不行了?
白梦来语塞一瞬,道:“得亏你是个女子,否则皇城的刑狱司铁定有你一份牢饭。”
想来那名在脂芳楼做事的人会是一个突破口,白梦来等人连夜赶到了他家。
来开门的是一名农妇。小门小户的人家,何时见过白梦来这样穿金戴银的达官贵人,一见他们三人登门,局促不安地搓着粗布袖子,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瞟。
玲珑见她拘谨,曼声道:“别怕别怕,我们不是来寻麻烦的。”
农妇红了脸,道:“那小姐和公子们来咱家是作甚?”
白梦来微微一笑,示意柳川拿钱,道:“来给你家相公发工钱的。”
农妇惊讶极了,问:“你们……是高家的人?”
白梦来只笑不语,算是默认。
农妇也不想和高家的人撕破脸,只要能老实发工钱,她还是愿意供着高家的。于是她忙招呼当家的丈夫,催他待客。她一个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万一把官家的人得罪了就不好了。
那位在脂芳楼做事的手艺人一见来的是白梦来,愣了一瞬,含含糊糊地道:“这位公子有些面生……”
他也知晓不能把人留在柴门外,于是忙点头哈腰将人朝院子里请:“咱们坐下说,几位贵客快请进吧!”
他一面迎人,一面扯嗓子喊媳妇:“快去烧只鸡来,放大朵的干菇,最贵的干货!”
玲珑当然知道这样的人家一年怕是都吃不了几回。乡下人淳朴,见大人物来了,恨不得家底都掏出来。
怪道他去和高嬷嬷讨要工钱未果,还不愿将她的坏事抖露出去,甚至在白事上也没撒泼闹事。
玲珑不想骗他,于是道:“实不相瞒,我们不是高家的人。今天来,不过是想和你打听几桩事。我们主子有钱,只要你肯讲,不说金山银山,几锭银子还是给得起的。”
没想到玲珑这么快就能拆台,白梦来扬了扬眉,老大不愿意,小声道:“哪来的厚脸皮婢女?主子还没发话,就敢越俎代庖帮我应诺人。”
玲珑咬牙,道:“大不了从我工钱里扣,行吧?”
反正她早就是负债的状态,本就没工钱可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爱咋咋地吧。
白梦来拿她没法子,只能由着她说。
见玲珑说话诚恳,手艺人不免问:“您这是……想打听什么事啊?”
玲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说,今儿我家大哥偷听到你手上有高嬷嬷的把柄吧?
见她抓耳挠腮开不了口,柳川替她解围:“夜里,我路过你家的时候,听到你说什么高家老嬷嬷的破事。我们这一次来,就是想花钱买她的把柄。”
白梦来见这两人一唱一和,把来意全说完了。他看着这榆木脑袋的一对耿直兄妹,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哪是路过,分明是有备而来。
手艺人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他心里绕了个弯弯,问:“几位……别不是高家的仇家吧?”
不然怎么会处心积虑挖人黑料呢?
白梦来淡淡一笑,道:“七七八八吧。”
“怎么说高家都是我东家,这样做……不太好吧?”手艺人很是犹豫,他也知道这是在害人。
做坏事是要伤阴鸷的,他有些犹豫。
白梦来循循善诱地道:“她这般克扣你工钱,你还想着帮她说话吗?若是你害怕她来寻麻烦,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带着你媳妇离开此地,在别处也能买一间院子,过上好日子。你全无后顾之忧了,怎么不好?难不成你还觉得在脂芳楼里做事看人脸色更畅快?”
手艺人一想到媳妇儿有身孕了,调养了这么多年,总算怀上孩子。今后还要给小的置办家业,供他上私塾,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花钱?偏偏遇上了高家那恶婆娘,仗着钟家的势,故意拖欠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