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姐儿看了玲珑一眼,欲言又止。
玲珑以为她是饿了,从角落提出一个枝落桃花双层螺钿漆器春盛攒盒。
玲珑抬手掀开盖子,露出里头众多盛满干果肉脯的子槅来,道:“这是蜂蜜渍过的肉脯、薄鱼叶子,还有一些干果。你先吃些垫垫肚子,我待会儿来喊你。”
丽姐儿点了点头,她目送玲珑离去。
可瞬息之间,她又伸出稚嫩的小手,扯住了玲珑的衣袖,道:“我……怕清露夫人。”
玲珑想到她也只是个丧母的孩子,经历这一番阵仗,自然会怕的。
玲珑思忖了一番,道:“莫怕。咱们白老板可有主意了,待我同他说一说,他会帮你处置清露夫人的。”
丽姐儿困惑地问:“是白老板寻到孙厨娘所在之处的吗?”
“对……是他看到你留下来的画,知晓小香的存在,这才寻到你的。”
“白老板很厉害。”丽姐儿垂下眼睫,低声细语。
“嗯,所以不要担心,他会护你周全的。”
“好。”丽姐儿甜甜地笑了,玲珑也回敬她一个笑。
待玲珑出门以后,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玲珑不蠢,平时在白梦来的庇护之下,她才会尽显天真本性,可她真对待一个外人的时候,又会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的方式。
方才的那一段对话交锋,玲珑能明显感受到……丽姐儿在套她的话,丽姐儿想知道谁这般神通广大能寻到她的所在。
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真的会有这般深的城府与心机吗?
兰芝和柳川已经去赵府传话了,客栈里,就剩下白梦来还在屋里烹茶。
他的房门大敞开,听见急促的步伐声,辨认出来人是玲珑。
于是,白梦来温声细语地道:“玲珑?过来,我教你打汤点茶。”
白梦来总是这样不慌不忙,处事不惊,好似这世上就没有能够难倒他的事。
玲珑进门,见白梦来真将器具都摆好了,不免诧异:“赵老爷都要上门来了,白老板还有心思卖弄茶艺吗?”
白梦来闻言,笑道:“他来便来,不误这会子功夫。就这么说吧,你辨别一个仙风道骨的高人,是想看到他宠辱不惊,还是做事慌张毛躁呢?”
玲珑琢磨一番,道:“那自然是淡定些好,这样才有高人品性,好似掌握乾坤,什么事儿都难不倒他。”
“对。那我这样也是效仿高人之举。不论是不是图人钱财,瞧着有点底细,总能糊弄人一些。若是急不可耐地讨钱来,岂不是自砸招牌。”
白梦来这一番诡辩倒有些道理,玲珑点点头,当即就被糊弄过去,挨到了白梦来身边。
见状,白梦来暗处勾唇一笑,也不知是笑话玲珑好骗,还是她太信赖他,对于他的话言听计从。
不管怎样,白梦来都是真心想同玲珑煎茶玩耍一番。
玲珑见白梦来拿竹镊子夹起茶饼子放在白瓷炉子上炙烤,不免感慨道:“原先我还想过,那些文人雅士既不练武,也不出门奔波,成日里闷在屋里该多无趣。如今见过白老板才知道,原来你们也会制这些无聊花招,煎茶都能玩出百种花样,实在厉害。”
白梦来闻言,极其无奈,道:“听你的话音儿,你好似很瞧不上文人做派?”
“说瞧不上倒也没有,只是这茶啊花啊的,能吃能看就行了,还要费这样一番周章,实在累人。”玲珑本质上来说也算是个武夫了,她看不懂这些杂七杂八的门道,只知道白梦来沉浸入点茶之事的眉眼好看;那白皙修长,在茶具间翻飞的五指也很好看。哪哪儿都漂亮,瞧得她眼花缭乱。
白梦来被玲珑调侃,也不恼,只道:“那是你从前的时间太紧了,忙到没有闲心自娱自乐。如今跟了我,我就该手把手教你自酌自品的志趣,起初不得要领没事,时日长了你就会得趣的。当然,不止点茶这一项趣事,还有旁的,往后我逐一教会你。”
白梦来这话初听没什么异样,可细细品味,却咂摸出许多不为人知的暗语。
他这话,不就是在说,玲珑今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跟着她的吗?
两人独处的乐趣能渐渐培养,那时间久了,未必就只培养“点茶”这一项了。
玲珑每每都被白梦来的话闹得脸红,如今也觉得有哪处不对劲,耳根子不自觉烧起来了。
怪就怪白梦来太多撩人手段,话里话外藏满机锋。机关算尽不对旁人,所有独门招式,全用来摆布玲珑了。
这男人,可真是……坏到家了呀!
玲珑如今开了情窍,是越来越能听懂白梦来的弦外之音。
见她面红耳赤不敢言,白梦来自然知晓自己是逗到她了。
白梦来懂得见好就收,可不敢再逼她答话。
于是,他握住玲珑纤纤五指,教她用杵臼碾碎茶饼子,直至饼块细碎成墨绿色的茶粉。
白梦来教玲珑做事,没有刻意伺机亲近她,而是专心致志给她分析各个步骤。
他坦荡如谦谦君子,反倒是玲珑满心绮思,像个怀春少女。
玲珑暗骂白梦来卑鄙,分明是他撩拨她,如今装得好人,反教她被白梦来看了笑话。
他是真心实意教玲珑点茶法吗?明明是借机调戏她!如今装模作样,学正人君子做派给谁看呢?真是卑鄙呀!
玲珑本欲恼怒的,这种被人摆布行迹的感觉不好受。可随着白梦来的手,一步步操弄下来,她也渐渐感受到了一些趣味,竟被白梦来带偏了,沉浸入这样以往被她本不屑浪费时间的闲事中去。
白梦来一手揽过镶团花绣面滚边的衣袖,另一手执陶壶,往茶碗里淋沸水。
他一边手上做事,一边道:“皇城的文人小姐会用末茶点饮法来斗茶,各个步骤都极有讲究。先要碾茶饼、制茶粉,凡欲点茶,必烧盏,也就是用热水烫一遍茶碗子。”
随后,白梦来执着茶匙量取一点茶粉到茶碗底端,道:“取来茶粉后,就要受热汤,拿茶筅调成融膏,再一次次加汤,打汤,直到茶面雪色浮沫浓厚,可以咬住茶盏,也就是附着于碗壁。”
接下来就是要见真章的时刻了,白梦来不为难玲珑,只让她在一旁看,由自个儿打茶汤。
点茶一汤,白梦来执着陶壶把子,沿茶碗畔注入热水,冲泡浓稠茶膏。
顷刻,他两指衔住茶筅,旋腕以巧劲快速袭打茶汤。白梦来白皙的腕骨转动,那一点莹白,好似天上皎月,漂亮到极致。先是一汤搅打,再是二汤,继而三汤、四汤……茶汤色泽渐渐晕开,茶青色磊落,直到第七汤,白梦来吝啬兑汤,此时的茶汤已然浮沫四起,点茶方休。
白梦来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令人目不暇接。没花多长时间,他便制好了一碗满是厚重雪沫的茶汤。
玲珑本想端起茶碗吃吃看,却让白梦来手里的茶筅敲了个正着:“且慢。”
玲珑眨眼,问:“还没好吗?”
“莫急,还有最后一道工序。”白梦来取来小签子,沾茶粉,在茶面上作画,寥寥几笔,他便画了个袅袅婷婷的仕女在其中。
玲珑见仕女发髻和自个儿相似,一时间脸颊发烫,问:“这画的是我吗?”
白梦来只笑不语。
片刻后,他把茶碗递到玲珑手里头,道:“茶百戏也成了,你可以食茶了。”
玲珑接过茶碗子,啜饮一口茶汤,只觉得口齿生香,腹中暖融融一片。
白梦来看小姑娘食茶乖巧,唇畔也不自觉抿出一丝笑意来,道:“七汤点茶,绘之以戏图,这可是我金膳斋至高的待客之道,你要好好珍惜。”
玲珑喝得舒畅,循着白梦来的声儿,问道:“白老板的意思是,我是第一个被你这般对待的客人吗?”
白梦来淡淡一笑:“不止是第一个,往后余生也会是唯一一个。”
他的意思是,玲珑将是独占他所有偏宠的女子吗?
玲珑听得心花怒放,面上却不好意思显露出来。她娇憨一笑,道:“是我的荣幸啦!”
随后,玲珑怕白梦来还要调戏她,只乖乖吃茶,不敢再吱声了。
白梦来的时间把控得很好,不多时,便有客来了。
赵寅因这一出家宅闹剧,面色阴沉。亲女和继母斗法,如今还涉及到了性命,他该帮哪个呢?
实在是心烦,赵寅和白梦来讲话都没什么笑模样,只作揖道谢:“白公子果然神通广大,竟然帮我找到了丽姐儿。你要多少酬金,只管开价,我这边会尽量满足你的条件。”
白梦来笑道:“我不用酬金,若真想道谢,还请赵老爷帮白某一个小忙。”
“哦?什么小忙?”
“我听闻,赵老爷的家姓乃是皇城富户赵家所赐吧?而赵老爷的父亲是赵家的大管事,在家主子面前很是得脸。”
赵寅在云来镇混得风生水起,受人仰慕,可他亲爹确实皇城富户的大奴才,这样一番比较,想来也挺荒唐滑稽的。
在小地方是凤头的人,去了大都城或许就是鸡尾巴了。谁都不必瞧不起谁,反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许是家底子都被人掀开了,这层不光鲜的关系叫人知晓了,赵寅脸上不大好看。
赵寅想尽快打发白梦来,于是道:“我爹确实是在赵家本家做事,白公子提起这个,所为何事?”
白梦来见他承认事情还算磊落,噙笑,道:“我有一远房姑母,想去赵家本家做事,想请赵寅老爷联系一下赵管事,求他通融通融,帮忙安插进去,引荐给主子们瞧瞧。恰巧白某和赵老爷有这一段寻女儿的缘分,就当是给白某酬金了,请你帮个小忙。”
这忙倒是挺小的,只是一个白身,为何上赶着去做大户人家的奴仆?
赵寅问道:“我可以给你一条小黄鱼作为酬金,有这样的钱,在镇子里买座宅院不是更好吗?何苦去主子底下受累做事?”
玲珑在旁侧听了半天,插嘴,道:“早听说了,赵老爷的亲爹赵管事在府中极体面,手里漏下的一星半点钱财,都能供您在云来镇吃喝享用一辈子。我主子的姑母也起了心思,想去高门大院里搏一搏前程,万一得了老太太或是各房夫人的垂怜,下半辈子可不就体面了?与其在家中带孩子还被人嫌,倒不如去高门大院挣一挣前程来得好呢!”
赵寅一听到他们是眼馋自个儿亲爹的际遇,想要效仿他亲爹在赵家做事,争富户主子的荣宠,脸上顿时不好看了。
他不满地道:“我的家业也不止是亲爹给的,也有我自己做生意挣的。去赵家做事倒是可以,不过能不能吃得开,谋求到荣华富贵,我说了可不算。特别是给高门大院的主子做事,伴主如伴虎,要是做错点事,被主子惩处,可莫要怪我。”
白梦来道:“只要令尊帮忙引荐,旁的就是我姑母的事了。是福是祸,都得闯一闯才知晓。我小时受过姑母的照顾,她垂涎赵家的荣华富贵,要去拼一拼,我只能尽力帮衬她一回,还望赵老爷成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寅也只能答应下来了,否则他不就成了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吗?届时白梦来在云来镇叫嚷开,于他名声不利。
赵寅点点头,道:“我今夜就休书一封告诉父亲此事,他最疼爱我这长女,定然会同意帮忙引荐你姑母的。”
“如此甚好。”白梦来行礼,“那就劳烦赵管事十日后的申时,来万福客栈门前与我姑母碰面,她自会带上行囊,等赵管事领她入赵府做事。”
赵寅记下了时间,道:“我知道了,我今晚就送信给家父说明此事。”
赵寅还完白梦来的人情,丽姐儿就从一侧的房间里小步走来了。
她瞧见赵寅,似是很惊喜,稚嫩的脸蛋立马挂上灿烂的笑容。可就在要投入父亲温厚的怀抱时,她又心生怯意,小步后退,逼到了玲珑的身后,怯生生地道:“父亲,清露夫人……要杀了我。”
第139章
见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这般害怕继母,赵寅于心不忍,道:“为父已然处罚夫人了,将她禁足三个月,不得出院子。你莫要害怕,为父会好生庇护你,不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听得这话,丽姐儿的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父亲,她可是串通孙厨娘要害女儿的命呀!若不是孙厨娘起了恻隐之心,不愿杀害女儿,此时我早就没生气儿了,如何还能在父亲膝前欢笑?!是不是……即便丽儿死了,父亲也不会在意?”
丽姐儿好似很渴望赵寅的父爱,一声声哭诉令人肝肠寸断。
赵寅也十分痛心,他想到丽姐儿的生母死了,如今又被继母清露算计。这个孩子确实可怜,是他这个当父亲的人疏忽了。
赵寅叹了一口气,道:“丽姐儿,你听话。清露夫人腹中还有你的弟弟妹妹呢,这时不可惩戒她。况且……清露说,孙厨娘是循私心害人,并非她指使的。”
闻言,丽姐儿语带哭腔,凄凉地问:“父亲可是信了清露夫人的鬼话?”
“这……”赵寅纠结地道,“毕竟只是孙厨娘一面之词,若是贸贸然将清露夫人定罪,恐怕有失公允。不过为父已经处置她了,你不要再使性子了。”
丽姐儿惨兮兮地笑,轻声道:“她说什么,父亲便信什么吗?父亲,我险些死了!事到如今,你还不信我吗?!”
赵寅左右为难,一面是长女,一面是怀有他骨肉的继室夫人。
他只能劝慰:“听话,有事咱们回家再说,啊?”
丽姐儿知晓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朝白梦来和玲珑福了福身,道:“多谢几位救我。”
随后,丽姐儿在奴仆们的搀扶之下,失魂落魄地回了赵家。
这一出家宅丑闻瞧够了,玲珑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她叹了一口气,转头问起白梦来另外一桩事:“白老板,你哪来的姑母?”
白梦来道:“你是忘了削骨易容的如意吗?”
玲珑如梦初醒,道:“啊!我懂了!白老板是故意让赵管事领改头换面的如意回赵家,和携子归来的吴景儿斗?”
“正有此意。”
玲珑不免给白梦来竖起大拇指,道:“厉害呀!我原先想着该如何让如意回赵家,现下有赵管事帮忙引荐,主子们都会卖劳苦功高的赵管事一个薄面,那如意也就能顺理成章混入赵家了。不过,你答应帮如意报复吴景儿,接下来打算怎样做呢?”
白梦来漫不经心地道:“往后的事就往后再想了。”
话虽如此,可玲珑坚信,白梦来心里头就是有个章程的,只是他不会提前夸下海口。
两天后,就在白梦来和玲珑等人打算离开云来镇,回皇城帮助如意继续进行复仇计划时,一位不速之客接踵而至。
来人是个头戴帷帽的小姑娘,她如今换上绮罗华服,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不再是此前被人挟持狼狈不堪的小女孩。
这人正是丽姐儿。
丽姐儿卸下轻纱帷帽,屏退随行的奴仆,对白梦来道:“我瞧见过白公子的手段,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丽姐儿舌灿莲花,小小年纪,说话间,尽显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与稳重。
玲珑想,她在丽姐儿这个年纪的时候,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痛过往,可怕的事确实会让人一夜之间长大。或许是这个缘故,丽姐儿才如此早慧。
白梦来见状,并不惊讶。
他微微一笑,道:“想我帮你,可以。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事?”丽姐儿警惕地问。
“孙厨娘劫持你一事,是不是你自导自演,妄图陷害清露夫人?”
闻言,丽姐儿一瞬间面色惨白。她抿紧下唇,好半晌才艰涩开口:“是,你猜得不错。”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竟有如此狠厉的心肠,让在座的各位哑然。
兰芝和玲珑对视一眼,知晓此等辛秘事,不方便让旁人知晓,于是他们又退回了客栈,定了一间客房,与丽姐儿详谈。
白梦来从善如流地落座,他挑了一把金纸折扇,抵在虎口处把玩。
过了好一会儿,他气定神闲地开口:“白某挑客人,并不在意对方的年龄或来历。只要付得起酬金,白某就会按照规矩办事。不过你一个深闺小姐,想必家底不多,一月有二两闲钱都算不错了,如何填得了我这狮子大口呢?”
言下之意是,他瞧不起小孩子的荷包,哪凉快哪待着去。
丽姐儿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她胸有成竹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包袱,轻捻布角,小心翼翼打开:“我准备了两根金条作为定金,不知白公子可否接下这单生意?”
白梦来瞧见那赤金,微微眯起眼睛,道:“这该不是你从库房里偷来的吧?若是令尊寻白某麻烦,那我可不好交代。”
丽姐儿急忙摇头,道:“这是娘亲留给我的嫁妆,我匀了一部分出来,专门用来办事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白梦来自然欣然应允:“既然如此,白某就收下这酬金了。”
白梦来对玲珑使了个眼色,玲珑不情不愿地上前,收走那金条。
她总觉得白梦来骗小孩钱很卑劣,可是转念一想,幸亏丽姐儿寻的是手眼通天的白梦来,若是换个专门坑蒙拐骗江湖骗子,办不成事不说,还要被贪图钱财,那才是倒霉。
换个想法,也可以说丽姐儿慧眼识珠,这笔钱花得很值了。
玲珑觉得自己都要被白梦来同化了,她属意他,什么事都为他找借口,在心里头美化白梦来。
分明是谋财重利的商人,都能被玲珑说成劫富济贫的肝胆侠义之士,实在是心都偏到天边去了。
丽姐儿见白梦来答应办事,松了一口气。
她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娓娓道来:“其实府上的梨花是我眼线。”
“我知道。”白梦来淡淡道。
闻言,玲珑也很惊讶,问:“白老板,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也是丽姐儿想问的,她看着白梦来,眼中的不解之意尽显。
白梦来惯爱给玲珑解惑,享受她崇拜的目光,此时嘴角上翘,道:“梨花知晓那么多辛秘往事,又十分挂念丽小姐。要真焦急到想寻丽小姐,早在官府巡查前例行问话的时候,就将这些事情脱口而出了,何必等到白某登门,这才不情不愿说出口呢?分明是她知道,官家的人不可靠,甚至可能被清露夫人拿钱收买过,贸贸然透露底细,会弄巧成拙。梨花这才耐心等待,直到和清露夫人毫无瓜葛的我出现。”
丽姐儿听到这解释,心花怒放,笑道:“我来寻你,果真没错。梨花说你聪慧,定然能帮我的。”
玲珑不明白,问丽姐儿:“说起来,你为什么要自导自演这一出戏?”
丽姐儿年纪还稚嫩,脾气再稳重,想到那些血海深仇,脸上还是藏不住事。
她咬牙切齿地道:“我娘亲的死……恐怕没那么简单。我知道,她一定是被清露夫人害死的!”
白梦来微微一笑:“何出此言?”
丽姐儿抿唇,道:“他们都说,清露夫人是父亲养在府外的外室,并未和我娘亲见过面,或打过交道。所有人都以为我娘亲性情刚强善妒,得知了清露夫人的存在,一时气不过才自缢。她死了,没能让父亲将她记挂在心上,反倒成了府邸的忌讳,还为清露夫人做了嫁衣,空出了妻位,直接抬成填房夫人。”
丽姐儿说完这段,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明明秀气的眉眼,此时却好似阴云笼罩,愁云惨雾。
玲珑皱眉,追问后续:“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丽姐儿不甘心地道:“可是,明明这一切都是假的。”
“什么意思?”玲珑不明白。
“清露夫人并不是那些人说的那样,完全没见过娘亲。因此初见我,才会忘记娘亲死时的忌讳,给我看到兰花绣纹的鞋袜。她和娘亲打过交道,对娘亲的一切了如指掌!”
丽姐儿时至今日还记得,五岁那年,清露夫人装得慈爱模样,来为她换年节的新衣新裙。
丽姐儿害怕清露夫人,不敢瞧她眉眼。
她却仍旧笑吟吟的,好似多爱重丽姐儿。
直到奴仆们都退出屋外,清露夫人将她揽到怀里,在铜镜前为她簪绒花璎珞首饰。她如同恶鬼一般,在年幼的丽姐儿耳畔低语:“你母亲最爱兰花不是吗?不仅如此,她还爱桂花味的香粉,指甲缝里都是花香,沁人心脾。我觉得蛮好闻的,如今也给你抹一抹桂花味的头油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动作轻柔地为丽姐儿的乌发涂抹香膏子。
唯有丽姐儿呆若木鸡,她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记得下人们说,娘亲只是听说了清露夫人的存在,这才自缢。
父亲没让清露夫人和娘亲打过照面,她又怎么知道娘亲的喜好,又如何嗅到娘亲身上的香粉味?
难不成,她拿兰花鞋袜吓唬丽姐儿都是蓄谋已久之事。
甚至娘亲和她过过招数,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
丽姐儿如临大敌,她咬牙,奋力推开了清露夫人。
这个蛇蝎女人,她究竟想做什么?!
清露夫人被丽姐儿推倒在地,她的身下泊泊流淌鲜血,好似伤得很重。
奴仆们蜂拥而至,将清露夫人团团围住。
柔软的清露好似一朵待人采撷的娇花,而幼小的丽姐儿则是那只高抬臂膀的摧残花叶的螳螂。
奴仆们震惊、愤懑、怨毒地看着丽姐儿。
小小的丽姐儿百口莫辩:“不是我的错,是她……分明是她!”
可没有人相信她,就连父亲也不信她。
父亲给了她一记耳光,逼她下跪给清露以及那未出世却夭折的孩子赔罪。
清露涕泪横流,却大发慈悲地原谅了她。
赵寅痛心疾首,怪自己没教好嫡长女。
清露叹息一声,摇摇头,道:“罢了,丽姐儿对我有怨,时日久了,她长大了便知我待她的善心了。”
“清露,你真是菩萨心肠啊。”赵寅感叹。
清露这一出戏演下来,阖府上下无人不说她仁慈。没有人会再怀疑她待丽姐儿有恶意,所有人都站在清露这一边。
这样一来,往后无论丽姐儿发生什么样的坏事,都无人会怀疑清露了。
毕竟孩子流产了,清露都没怪罪丽姐儿。这样温柔的当家主母,又怎会作恶呢?
丽姐儿害怕极了,她跪在床榻之下,瞧瞧抬头。
顷刻间,她瞥见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在清露脸上一闪而过。
那时的丽姐儿还不能理解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办法,如今一想,清露实在是聪明呀。
丽姐儿的故事,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玲珑总算知道丽姐儿的早慧是如何形成的,在那样的恶劣环境之下,受尽摧折,人为了自保,又有什么学不会的呢?
丽姐儿失魂落魄地道:“所以这一回,我收买了孙厨娘,想趁清露夫人怀有身孕,嫁祸她谋害嫡长女,使父亲厌恶她,将她赶出府中。可是父亲好似被她迷住了魂魄,明知我被她害命,还要一心袒护她。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的慈母形象果真稳固啊,从父亲这里下手,恐怕不可能了。我想请白老板想个办法,逼她自愿离开赵家!”
白梦来道:“帮你是可以,不过没有任何线索,调查清露夫人也无从下手。你至少要告知白某一些有关她的线索,这样才有头绪对付她。”
说到这个,丽姐儿想起一桩事,道:“我记得几个月前,父亲外出做生意,家中清露夫人设宴请我去住院用膳。她邀我七八回,我是有五六回不去的。那日怕父亲责备,赏脸去了一回。她怀上身子,嘴巴刁钻,吃食有些随心意,据说还按照她的脾气,特地招了个专伺她的厨娘来做饭。菜上桌时,厨娘殷勤讨好清露夫人,献宝似的将菜肴端上来,还说清露夫人口味同她家乡南嘉镇很像,她爱吃的豆豉酱酸萝卜,便是南嘉镇独有的吃食。明明清露夫人用膳正美,不知为何,她警惕地睥了我一眼,随后便让人将厨娘带下去了。往后,我再没见过那厨娘出现在赵家,许是被赶走了。”
白梦来回过味来,道:“你是想说,清露夫人很可能是南嘉镇人士?不过提及她的故乡,她便将人处置了,其中说不定有鬼?”
丽姐儿颔首:“是,白公子可以顺着这条线查一查。”
“我省得了。明日你派梨花送一副清露夫人的小像给白某,我替你跑一趟南嘉镇。”
丽姐儿闻言,起身行礼:“那就多谢白公子了。”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分内之事罢了。”白梦来不和她客套,问完了话,便放人走了。
玲珑前去送了送丽姐儿,送别之前,她忍不住问了句:“丽小姐,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
丽姐儿得偿所愿,见人都是笑模样。她很感激玲珑当初温柔照顾她,帮她洗漱,还分她吃甜糕,于是道:“玲珑姐姐,你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告诉你。”
玲珑见她亲昵,心里头也熨帖,这是个知道感恩的孩子。
她问:“孙厨娘……应该是恨你的吧?毕竟小香的事……”
那事不怪丽姐儿,可是也没办法保证孙厨娘不会怨恨她。
丽姐儿道:“能将女儿带到主子家干苦力的母亲,又有几个是真心偏疼孩子的呢?她的孩子害我受苦,她怕我爹迁怒她还来不及,怎会想到要怪我?死了一个女儿,转头就再找了男人,生了其他孩子。若不是她新找的这位好赌,欠了不少赌债,讨债人要打断她的手,害她四处逃窜,她也不会犯在我手上,为我所用。我帮她偿还了赌债,她为我效力,再合适不过的买卖了。”
“可是孙厨娘要知道,她劫持了你,被官家的人逮住,可是要入狱的。这样,她也肯吗?”
丽姐儿狐黠一笑,道:“我爹爹不会报官的。他定然会私了。要是真的报官,孙厨娘指控清露夫人谋害嫡长女,那么下大狱的不止孙厨娘,还有清露夫人了。若真这样,倒还好了。可是父亲为了保护清露夫人,自会私下料理孙厨娘。不是官家的人来拿人,我就有法子放走孙厨娘。她已经带着钱财远走高飞了,不会因我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