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起了一身白毛汗。
这画中人确实像丽姐儿牵着小香的手,并排站着。
他们仿佛不约而同听到了孩童的笑声——“咯咯咯”。
有人在暗处看着他们吗?有人在和他们捉迷藏吗?
是不是所有孩子都有个看不见的朋友?
这应该是无稽之谈吧?恐怕只是将风声误认成孩童的欢声笑语!
众人缄默不语,沉寂了许久。
玲珑对鬼神之说颇为敬畏,她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道:“别说得这般渗人啊,也可能只是丽小姐思念死去的小香而已……”
嬷嬷缩头缩脑,唐突地插嘴:“可……可谁会将死去的伴儿画到画里去,还故意画了自个儿牵人手的景象?特别是这画里的位置,可不就和咱们所在的地方一样一样的?”
兰芝若有所思地指着画里的墙根处,问:“这儿是不是有个洞?”
柳川今日待兰芝可殷勤,似乎是有亏欠她,他很听兰芝的话,几乎是以她马首是瞻。
兰芝提出这样的疑问,柳川急忙蹲下身,抬手扒拉眼前的盆栽。待他挪开盆栽,推了推墙面,惊奇地道:“这些砖石还真能搬动!”
说完,柳川探手抽出砖块,一个能让人爬出去的大洞便呈现眼前。
玲珑脊背发麻,嘟囔:“这画里的东西全对应上了……”
白梦来看了半天戏,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
他斟酌一会儿,说出的话言简意赅:“也就是说,丽小姐的画里信息所言非虚……这小香,是否真去找她了呢?”
这话一出,大家又不约而同闭了嘴。
太诡异、太可怖了。
特别是丽姐儿无端端不翼而飞,是不是被小香牵到地底下作伴去了呢?
嬷嬷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叹道:“唉,小香死得冤枉,许是冤魂不散,奴婢得去院子里给她烧些纸钱,让她莫要再害人了!”
白梦来道:“莫慌,在祭奠小香之前,再帮我把夫人请过来一趟,就说丽小姐的行踪有线索了。”
这件事至关重要,嬷嬷不敢耽搁,以免误了正事,早晚要她挨竹板子。
听闻是丽小姐出事,不知清露是真心实意关心,还是虚情假意做做样子,总而言之,不过是一刻钟的时辰,她便从自个儿院子过来了。
清露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脸上带着浓浓倦意,身上的衣衫也换成了厚重一些的银鼠皮袄子。她略显圆润的脸蛋被一圈毛领裹住,纤纤长指搭在丫鬟的手背上,由人搀着,由远及近,曼声问:“白公子,你查到什么了?”
白梦来和煦地笑道:“白某查到了丽小姐的去向,她在画中提示众人,说是通过这墙根的狗洞,去往墙外会友,想来如今去向不明,恐怕要比此前更加难寻了。”
清露看了一眼墙边上的大洞,一时间心惊肉跳,道:“此前还当丽姐儿要离府只能通过正门,于是拿捏住看门的门房审讯个没完。如今知道还有这样一个隐蔽的通往府外的去处,想来是冤枉了好人,丽姐儿可能是自个儿偷溜出府,在外头走迷了眼,归不了家了。”
“有这个可能。”白梦来顿了顿,道,“不过府上修葺也不差钱,这么大的一个洞能被花盆遮掩着,留存到现在,保不准就是府中下人刻意留下来的。”
此话一出,清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然是她掌家不严,让下人们蛇鼠一窝钻了空子。这么大的一个洞,下人们一个个人精似的,会不知道?定然是故意留着,想府上熄灯,禁止府内外出入的时候,偷跑出去喝酒玩乐的。
这样的勾当,没那些身份高的管事准许,谁有这个胆子?
清露明白了,她咬牙切齿地道:“每年冬节,府上都要修葺一回,而管事们专门负责此事,怎会不知这墙面出了纰漏?!定然是管事和下等奴才们合伙留下的缺口,管事吃下人们出入府的孝敬当通行证,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帮腔糊弄主子。好啊,好大的胆子!如今丽姐儿也被这些猪油蒙了心肝的蠢货坑骗出府,回不来了,都怪他们干了这等好事!若是一早把洞堵上,丽姐儿也不会有出府的机会,可能就不会走丢了!”
她把丽姐儿的失踪归咎于她贪玩偷跑出府,而玩忽职守的下人们则成了此事的替罪羊。
终于有个章程出来了,清露的眉眼都舒坦了。她打算去狠狠整治一番这些油嘴滑舌的奴仆!
清露抱怨一番,随后负着腰身,慢悠悠地走去前厅。
可见她心里觉得这事儿再至关重要,也得按照轻重缓急的规矩走,她腹中孩子最为金贵,是头一桩大事,即便天塌下来,她也得先护好了身子再去处置旁人。
玲珑见白梦来并不跟上清露,不免纳罕地问:“白老板,咱们不跟上问问小香的事吗?”
白梦来平平伸出手,虚空压了压,示意玲珑把心放回肚子里。他道:“莫慌,来日方长。”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便白梦来还有要事要问,也得等清露料理完自家的下人。
今儿也足够乏了,白梦来疲惫不堪。
他嘱咐李管事,道:“还是不劳烦老爷布置客房了,我等定了客栈,行囊也还在客房里,还是出府小睡一晚,明日一早再来问话。”
白梦来做事总是这般不慌不忙,他若不愿意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疲了就是疲了,要休养,要小憩,莫要没点眼力劲儿叨扰他。
见白梦来去意已决,李管事也不敢阻拦,只和清露禀报了句,亲把人送出府邸。
清露正忙着审讯府中下人上行下效的事儿,疑心有头脸的奴婢们中饱私囊,将她当成摆设,不服她的管教,哪里还有闲心管白梦来?她心急火燎地摆摆手,让李管事自己忙活去,也不在意白梦来的去向。
白梦来四人回了客栈,他似乎是真困倦了,让堂倌往屋里头打了热水,泡了个澡。待神智清明以后,他从浴桶里站起身。
那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的如墨长发滚落,沿着白梦来白皙的肌理一路蜿蜒曲折滑落,融入水中。剑眉星目全是湿濡水渍,连眼前的事物都瞧不真切了。
白梦来凭直觉去勾屏风上挂着的衣物,恍惚间,一条翠色长蛇晃动,惊得白梦来一怔。
待他回过神,瞧轻了事物,原来只是一条品竹色衣带。
白梦来稍稍松了一口气,不再言声。
无人知晓他怕蛇,这是自小留的规矩,主子的喜怒之物都不得透露,面上也得不显山露水,不喜形于色,也不将怒相溢于言表。
唯有这样,才不会被歹人抓着他的软肋与把柄做文章,也能避免被人谋害了去。
他打小爱吃的、爱喝的,不能吃过第三勺,若是实在贪嘴,胡吃海塞过一回,那顿饭一个月都不能再见着,以免被有心人传出去。届时,他的性命可就危在旦夕了。
白梦来之所以见到一条衣带也大惊失色,实则是他幼年时逃亡,曾被毒蛇咬伤过。若不是义父所救,恐怕他早已命丧黄泉。
打那以后,白梦来瞧见细长之物便胆战心惊,也不知是怕孤苦无依的过去,还是被那条毒蛇给吓跑了魂。
义父见状,对他道:“要么见着蛇不要面露惧意,要么从今天开始吃蛇羹吃到你不怕为止。”
白梦来明白,义父是为他好。
要是他畏惧了毒蛇,这一点就会成为有心人的利刃。
幼年的白梦来思索一番,道:“我不吃蛇羹。从今往后,我……不怕蛇。”
他选了前者,再也不会对毒蛇露出恐惧的神情了。
让他吃蛇才是生不如死,倒不如脸上戴一层假面具装一装。反正伪善这事儿……他自小就习以为常了。
思来想去,白梦来命堂倌去找玲珑,喊她来寝房见面。
玲珑还当他是要履行此前在陈府的调戏之语,忸怩着不愿意前去。
可她有一个时辰没见着白梦来了,分外想念。于是,玲珑蹑手蹑脚地推开白梦来的房门,悄没声儿的溜进去了。
屋内热气未褪,白雾缭绕,好似绮丽仙境。不知白梦来平日里敷什么粉,那花香淡雅,由远及近,竟也能蛊惑人,诱人往屋内深入。
玲珑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的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泥泞的湿地上,足尖止不住下陷。不知是她腿发软,还是这地砖确实有古怪,柔软到极致。
她颤巍巍出声喊白梦来,那嗓音温柔,带着点犹豫与惧意,好似不是她的声音了。
白梦来把她寻寝房里来干什么呀?还特地沐浴更衣了再喊她。
玲珑的耳根发烫,缠绵悱恻的一点红霞从她的脖颈间晕染开,渐渐蔓延了满脸。
白梦来正在想事儿,待玲珑喊了老半天,他才听见声响。
白梦来收敛心神,回话:“玲珑?你来了。”
玲珑不敢瞧白梦来的眼睛,她手足无措地问:“白老板寻我有事吗?”
“有。”白梦来道。
“什么事儿……不能喊兰芝姐和柳大哥一块儿听吗?非得只寻我一个人?”
白梦来抿唇,道:“我的私事,不方便同旁人说那么多。”
玲珑没想到白梦来这般信赖她。她心间微动,继而眨了眨眼。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支支吾吾:“白……白老板难不成是想和我说点什么羞人的事?”
白梦来不想将自个儿怕蛇的软肋告诉那么多人,特别是兰芝。这件事要说丢脸羞人嘛……好像是有点。毕竟他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怕一条乡野间流窜的小蛇,确实有些丢份儿的。
白梦来点点头,含糊其辞:“算是有些羞人吧。”
闻言,玲珑这颗心乱跳,胸腔里满满涨涨皆为情欲。她有点害怕,不知白梦来路数为何这般直白。隐约间,她又有些期待,她不排斥和白梦来亲近,她也很喜欢他……
玲珑嗫嚅:“可是柳大哥和兰芝姐就住隔壁,我们的私事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白梦来从不知道玲珑是这般谨慎的人儿,思及至此,他郑重其事地承诺:“你过来,我尽量轻一些。”
“啊?”玲珑小步挪过去,她全没了退路,好似白梦来说什么,她就要做什么。
待玲珑靠近,白梦来抬起纤长的指尖,掠过她鬓边的黑发,同她咬耳朵,道:“我怕蛇,你不要同外人说。”
“……”玲珑被他的指尖触碰,撩到酥麻。她满心期待,还以为会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大事,却只听到白梦来以极其撩拨的语态,说出这句话。
玲珑咬住下唇,问:“就这句话?”
“就这句。”白梦来坦然地道。
玲珑面红耳赤,她以为白梦来存心戏弄她,顿时难堪极了。
她瘪嘴,问:“你把我喊来,就是为了捉弄我的?!这是什么不能让人听见的秘密吗?!你怕蛇算什么?!我还怕蜘蛛呢!我都敢大声告诉你。”
第126章
白梦来见她嚷嚷,头疼极了。他扶额,道:“若是我的把柄让人知晓了,该有多少后患?自然要谨慎一些。不过你怕蜘蛛这一点我是真没想到,我还当你脸皮厚,无所畏惧呢。”
白梦来又不蠢,他比玲珑多了情窍。结合上先前玲珑欲言又止的娇羞模样,他像是回过味来,似笑非笑地道:“哦?难不成你是在期待些旁的什么事?故而和我这般绕弯弯开腔,心里头百转千回的。”
瞧他说出的话调侃意味十足,玲珑红了脸,大声辩驳:“我……我才没有!白老板要是没旁的事儿,我可走了!”
玲珑恼羞成怒,作势要离开。
白梦来知晓她脸皮薄,可不敢再逗了。
他慌忙拉住玲珑白皙伶仃的手腕,阻止她离开,道:“嗳,你等会儿。我是真有事,不是故意同你闹着玩。”
“快说!”玲珑不耐烦地道。
白梦来无奈极了,他早该反应过来玲珑的心思,无需这般后知后觉才觉察端倪。如今将人搞得恼火,他该负全责,还是好生哄劝吧!
白梦来轻声道:“我怕蛇一事,自小便被义父教导不可对外和盘托出,以免被有心人利用,谋财害命。即便是柳川都不知晓这一点,遑论我会将此事说给兰芝听了。我待你是内人,因此才说与你听。”
玲珑知道白梦来是何等谨慎人,此话一出,她心气儿也顺了,顿时破涕为笑,道:“那好吧!”
她开心了,坐到白梦来身侧,问:“那白老板忽然告知我这事儿,是有何目的呢?”
白梦来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道:“我只是想到了,我一朝被蛇咬,尚且十年怕井绳。而丽姐儿亲眼目睹过死人,又怎可能不怕溺亡的小香呢?她就连母亲自缢的白绫上的兰花图纹都怕,更别说将死人画在画上了。”
玲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那幅画不是丽姐儿画的?”
白梦来摇摇头,道:“不见得。那画上的画工与其他的画卷一致,应该是出自丽姐儿本人之手。”
“我不明白。你都说了,丽姐儿害怕死人小香,因此不会故意画她,现在又说画是她画的……”
白梦来见玲珑困惑的模样着实可爱,他特特将她拉到膝上,哄她靠在他怀中议论案情。
白梦来一面揽住玲珑,一面风轻云淡地道:“丽姐儿害怕死人都来不及,如何会无端端思念一个死人,还画有关小香的画像呢?若是她画了,那她就有必须要这样画的原因,甚至是刻意为之。”
“你的意思是……丽姐儿在引导我们寻小香吗?”
“谁知道呢?也不过是我闲来无事的猜测之语罢了。”白梦来打了个哑谜,不肯接着往后说了。
而玲珑完全沉浸入此前的失踪事件之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此时,说完了线索的白梦来却忽然大变脸,他的细长指尖触探上玲珑的下颌,仿佛勾魂摄魄的精怪一般,挑逗她:“正事儿说完了,那我们再说说旁的事吧。”
玲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啊?还有事儿?”
“就是你此前想的,我却没来得及做的。”
第127章
白梦来轻吞慢吐地说话,嗓音极其好听。他刻意将声线儿压得低沉,洋洋盈耳。何止美人眼能杀人放火,就连美人音都能令人神魂颠倒。
玲珑看着刚沐浴完的、姿容极其俊美清雅的白梦来,没由来又结巴了。
“白……白老板……”她想说话,却如鲠在喉,什么都开不了口。
见玲珑想拒绝,又胆怯得不敢出声的娇模样,白梦来忍俊不禁,道:“胆儿比奶猫崽子还小,竟也敢深入虎穴,擅自到我房中来。”
他怜惜她,所以此回饶过了她。若有下次,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再毫无防备地来屋里头寻他……那白梦来可不敢保证,玲珑再有这般能够逃离的好运气了。
玲珑发现,白梦来在调戏人这方面,那是半点都不歇心的。一有机会,他那甜言蜜语便席卷而来,将她围剿个一干二净。
幸亏白梦来没继续为难她,玲珑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她松了一口气,作逃兵状,正要丢盔弃甲开溜,却被白梦来擒住了手腕:“等会儿,你是不是还未吃晚膳?”
玲珑颔首:“方才柳大哥和兰芝姐先去吃了饭,我在胡床上睡了一遭,刚起来,你就寻上我了。”
白梦来沉吟一声,道:“既如此,你跟我来,我给你制点吃食。”
“劳烦白老板亲自下厨呀?”玲珑得了便宜还卖乖,嘴上还不动声色客套一句,当人瞧不出来她心思一般。
白梦来剜她一记,勾唇,道:“少贫嘴!说得好似平日里没在我这处蹭吃蹭喝一般。”
玲珑摸摸鼻尖,羞赧一笑,也不多言。
从前她有起夜习惯,深更半夜醒来,时常看到白梦来的寝房掌灯。那时,她为了监视白梦来,就会不由自主在他窗台底下晃来晃去。
白梦来本就觉浅,夜里的嘈杂躁动,即便只是一点,也会引起他的注意,打扰到他休息,遑论窗外还有人影飘动。
白梦来忍无可忍,推窗,和外边的玲珑面面相觑:“若是睡不着,不妨入本老板寝房里小坐一会儿,喝喝茶?”
白梦来这是故意讥讽玲珑,奈何她全然听不出来白梦来的言外之意,还当他是热情邀请。
玲珑盛情难却,真推门而入。此举,将白梦来气得心梗。
白梦来无法,两人独坐喝茶太过诡异,于是抬出红泥小炉子,用铁钳子夹了几块炭盆里烧得猩红的炭火丢入炉内。随后去伙房内切了几块野猪肉,佐以葱姜蒜末与腌酱汁,架在炉口细细烤制。
那肥美的野猪肉被烤出了光润的油脂,扑通扑通冒油泡泡,原本厚重的猪皮被烤得焦黄油亮,拿小刀刃劈开,壳脆肉嫩,咸津津的,风味绝佳。
玲珑厚着脸皮蹭了一回吃的,她一面吃,一面好奇,明明是白梦来要烤肉,为何他只品茶,不吃肉呢?
玲珑吃饱喝足,又回屋里头睡了。
那一晚的烤肉美味,玲珑食髓知味,还要再来。
这一次,白梦来却不尽地主之谊,再也不开窗款待她了。
第128章
玲珑听懂白梦来话中意思,现如今细细想来从前的荒唐事,问:“白老板明知我是闲得无聊瞎晃悠,深夜请我吃茶汤也就罢了,为何还给我烤肉吃呢?我还当是你想吃肉呢。”
白梦来想起从前的事,唇角微扬,道:“我从不深夜吃东西。那日请你喝茶,实则也有赶客的意思,谁知晓你充耳不闻,不知是装疯卖傻还是真傻。后来我见赶不走,只能想点旁的法子,一时兴起给你烤了一回肉。我见你好哄,有意拿肉逗你玩的。明明你对我防备得紧,可给你投食,你却吃得很欢畅,着实有趣。”
这样一想,确实很可怕。
万一白梦来居心叵测在肉里投毒呢?她还对吃食来者不拒……
玲珑语塞,良久,道:“原来白老板只是想说我蠢吗?”
白梦来抿出一丝笑意:“不,只是夸赞你娇憨。”
“……”那不是一个意思么?
白梦来信手拈来一条竹叶绣纹发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顷刻间便将如云一般倾斜的长发虚虚绑住了。
玲珑见白梦来指尖翻飞,好似素净的白蝴蝶,一时间眼花缭乱,觉得白梦来哪哪儿都好看。
待白梦来整理好衣冠,他朝玲珑伸出手,道:“走,我带你去灶房瞧瞧。”
玲珑也顾不上害臊了,她从善如流地搭在白梦来掌心,任他牵着走远。
玲珑见月上中天,天幕一片蓝灰色,嘟囔:“这么晚了,伙房应当都熄灶台了吧?还有新鲜果蔬备着吗?”
白梦来莞尔一笑,道:“这些事情你倒无需担忧,会做生意的店家,这时候就开始操持晨间的吃食了。免得客官们要吃新鲜汤饼糕饵,一时间手足无措。”
“是这样吗?”玲珑将信将疑。
直到不远处几径白烟袅袅升腾,玲珑这才信了。
堂倌和厨娘正忙活着明日的膳食,或炊红稻米,或蒸脱了栗壳子的小米。大家分工明确,一切都井井有条。
不过无人催单,因此也会有空闲的灶台随意白梦来使用。
白梦来入住这间客栈是付过大价钱的,他喜清净,特地包了一排客房。这般阔气的手笔,故而店里的堂倌们都识得他,还会殷勤道好。
许是玲珑在身侧,白梦来难得摆出一个好脸色,他颔首致意。
随后,白梦来自顾自绑上襻膊,避免游鱼惊月纹银雪长衫溅上油星子,再抄起锅勺,准备起菜肴来。
如今是冬末初春,熬过了凛冽隆冬,万物萧索,正是播种好时节。这个时候,除去高门大院里可用炭火烘布棚种些果蔬,小乡镇里几乎都是没有新鲜瓜果吃,唯有肉食河鲜。
堂倌见白梦来环顾四周,似乎猜到他的心思,殷勤地道:“这位爷,灶房里就只有些钓翁带来的河鱼以及鸡鸭肉了,若是新鲜果蔬恐怕没有,不过掌柜的未雨绸缪,知晓冬日也有客人入住,特地在地窖里藏了些紫芋。”
白梦来淡淡道:“如此甚好,劳烦小哥搭把手,帮我拿上一些紫芋。”
白梦来不会让人白跑一趟,当即递了一枚银锞子过去。
堂倌喜不自胜,忙收了赏赐,给白梦来跑腿去了。
得了人的钱财,自然要办好差事。堂倌特地拿了挑拣了个头大、没有烂斑的紫芋过来。正当他要帮白梦来削芋子皮,对方抬手拦住了他:“别忙,把紫芋丢灶膛里吧,我想制一道煨芋。”
堂倌儿时也时常这般吃芋,当即点头,帮白梦来看灶洞火候去了。
玲珑没想到一向只**贵美食的白梦来,居然也知道这种童真的吃法,她惊讶极了,忍不住问:“白老板也吃过煨芋?”
白梦来冷哼一声:“你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贵公子吗?”
玲珑吐吐舌头:“你就是。”
白梦来稀得理她,好半晌,才解释了一句:“儿时见过下人们用我殿……房里将熄未熄的炭盆煨过紫芋。我没见过这种吃法,心下好奇,便也要了一块儿煨芋来。不过那紫芋没有辅以盐粒子,因此口味寡淡,吃起来也平平无奇,无甚滋味。而我因吃了一顿外来的吃食,被家中大人发现,还遭了一通责难,再后来便没机会吃到了。”
白梦来说起儿时的事,面上波澜不惊,瞧不出是欢喜或忧虑。
他鲜少提到幼年时期,不像玲珑,对白梦来毫无防备,将过去种种和盘托出。
玲珑对白梦来的过往很感兴趣,此时抿唇一笑,道:“想来你也是殷实家底的贵公子,吃食上面严苛一些也是要的。毕竟是哥儿,哪家高门大院不对哥儿看得紧张些?不过听你说的这些,好似并没有将煨芋的下人抖露出来?”
白梦来道:“我认罪,尚且只是挨一顿打骂。他们认罪,恐怕就连命都没了。”
玲珑感慨:“是这样的,主仆的命运本就不同,生来如此。”
白梦来顿了顿,道:“不过家中大人未必不知晓这是下人们带进来的吃食,不过是见我要维护身边奴仆,知道给我这个体面,这才只罚我,纵着我的心思,不罚他们。我是这般护短的主子,传出去,也有心腹奴才愿意跟我。是母亲慈爱,卖我一个薄面罢了。”
“原来是这样,你母亲真疼你。”玲珑不懂白梦来的家教森严都何种地步,可若是在她家里,父母亲都宠爱她,绝不会因为一桩小事就责骂她的。
白梦来浅浅一笑,不再过多纠缠这个话题。
白梦来没了谈兴,玲珑也不强迫他聊。她乖巧地扒着灶台,兴味十足地看白梦来做饭。
乡野城镇,不像繁华皇城,有那么多肥鱼沃虾可挑拣,只有一些农家养的鸡鸭,藏了足足一冬节,如今还算肉厚皮实。若是在皇城,即便是寒冬腊月想吃点新鲜果蔬,也是有法子操办的。
白梦来思索了一番,还是提溜了一只黄鸡与几根深栀黄色的冬笋。晚冬初春,冬笋倒是量产。这冬笋该是今夜刚挖出来的,笋皮毛糙,外壳湿透了,想来是淋了一宿雨。都说雨后冬笋嫩,用笋的鲜香搭配黄鸡的肥美,再何时不过了。
白梦来用水泡出林笋独有的涩味,再拿猪油膏子将鸡肉炒出鲜香,随后洒盐与米酒,大火翻炒至鸡皮焦黄,再淋入一勺豆豉酱,最后加水,文火慢炖,放入冬笋块儿。
这样煨上半时辰鸡汤,方可盛出食用。
白梦来煮了一道冬笋炖鸡,再蒸了一锅香喷喷的稻米饭。
他拿来小勺子,把煨熟的芋头碾压成白泥,掺杂猪油,混入热腾腾的稻米饭中,一时间,颗粒分明的白米成了芋泥饭。米香混淆柴火紫芋香,让人瞧着就口齿生津。
白梦来备好了鸡汤与芋饭,吩咐堂倌端到前头来,由他给玲珑布筷哄她吃喝。
玲珑惊讶于白梦来的好厨艺,竟能用农家食材置办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上佳菜肴。
她笑弯了眉眼,夸赞白梦来:“白老板,你好贤惠啊!”
被女子夸赞“贤惠”,白梦来脸都黑了。他也不知该应声,还是不应声,只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句:“快吃吧,再多说两句,小心我给你找不痛快。”
玲珑看白梦来面上是笑着的,为何说出的话那么可怕呢……她思来想去不得要领,索性不纠结了,好好端碗吃起饭来。
玲珑一口鸡汤,一口米饭,吃得格外欢畅。不说菜有多么美味,而是如今烛光昏黄,而她和白梦来围坐一桌同食的温馨感让她格外开怀。好似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今后也会和和美美,一直待在一块儿。
白梦来见玲珑吃得认真,脸上满是靥足,也忍不住溢出了一点笑意。他在心底暗骂一句“傻丫头”,随后将肥嫩的鸡肉统统夹到了玲珑碗里头。
说来也怪,白梦来这些年不是没见过什么国色天香的女子,可他偏偏一个都瞧不上眼,唯有玲珑不同,这是他挑来的,亲自选的夫人。怎么看怎么顺眼,可见,姻缘也是很需要眼缘的。就那么一瞬息,瞧对眼了,余生便不一样了。
白梦来用完了膳,他漱口后,披了件狐毛斗篷,领着玲珑到客栈外头散步消食。夜里风大,白梦来解开身上那件狐毛出锋的斗篷,撘拢至玲珑肩头,道:“天冷了,咱们回去吧。”
“嗳,好。”玲珑乖巧地任白梦来摆布,这件皮毛敦实的斗篷是白梦来套过的,里侧还裹挟着他的体温与独有的花粉香味,格外怡人。玲珑身上、心里头都暖融融一片,面上也忍不住露出憨笑,眉眼弯弯,望着白梦来。
白梦来宠溺地掐了掐她的脸颊肉,没由来地问了句:“玲珑,你喜欢我什么?”
他旁听过玲珑和兰芝的对话,知晓玲珑贪图他皮相好,其余的优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想亲自问一问,从她口中套出点甜言蜜语,聊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