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事摸不清白梦来的门道,不过有好处拿,他总得收下。于是,李管事悄无声息地将封红塞到袖囊中,面上的笑也在钱财的贿赂之下,带出几分真挚的意味:“您是老爷的客人,能伺候您是奴才们的福气,这般客气作甚?”
白梦来也不拆穿他,一张俊脸笑面虎似的,成日里噙着笑:“李管事可是府里的老人,资历深,在您面前,我可不敢托大。”
他将李管事哄得心里十分熨帖,整个人都要飘飘然了。
李管事从未被人这样捧过,虽说手下的奴才丫鬟会卖他一点好处,可那些都是扯着主子的虎皮与大旗面才能得到的恩典。他们敬重的人是赵家老爷、夫人,和他无关。
现如今这个公子哥十分有眼力见儿,居然知晓他底细深浅,待他极为礼遇。总算不是此前那些鼻孔朝天、走起路来吆五喝六的商贾老爷了。
李管事想起从前赵老爷在花厅里待客,上门的商户老爷没点见识,把他当成一般的小厮使唤,偏偏赵老爷对此也毫无异议,任凭人作践府中管事。
想起来就窝一肚子火,再后来,府上来了客人,李管事就寻由头躲得远远的,以免被当成下等奴才受外人差遣。
好比这一回,他也特地躲懒,谁知道被夫人提溜出来迎客了。
幸亏白梦来是懂礼数的,和他说话好言好语,李管事这才好受一些。
白梦来见李管事心中千百回心肠转过,心觉好笑。他思忖了一番,道:“有件事,想请教一下李管事,还望您给指一条明路。”
“白公子但说无妨。”李管事说话的语气也柔和多了,一副十分配合的模样。
真是“有奶便是娘”,谁给了好处,这当口,心就偏向谁了。
白梦来问:“丽小姐和赵夫人的关系究竟如何?”
李管事听到这个问题,眼神有些许闪烁。
他舔了舔后槽牙,委婉地道:“白公子该知晓的,做奴才的不能妄议主子的事,这不合规矩。”
“合该这样的。”白梦来装得十分体恤人的模样,不再追问。
许是拿过白梦来的钱财,又将宅院私事藏着掖着,显得不大厚道。李管事还是破釜沉舟一般,下了决心,和他透露一星半点隐情:“旁的事,我说不好。不过有几桩无伤大雅的事,我是可以说给白公子听的。”
“愿闻其详。”白梦来流露出感激的神色,等待李管事后文。实则他算无遗策,早知李管事会漏些口风出来。
“你别看夫人是后头来的,前头那位和她有些龌龊。但她为人还是好的,至少对大小姐明面上过得去,也犯不着对一个小姑娘下手。或许是出于愧疚,她并没有过多刁难大小姐,甚至刚入府的时刻,还和下人们问来了大小姐鞋袜尺寸,亲手给她纳了鞋底,做了小袄子与罗袜。凭着这份心,我也不觉得她是什么坏心肠的人。即便待大小姐不如亲生子女那般亲近,也不至于伤她分毫。就是大小姐对她一直心有芥蒂,当时见夫人拿来罗袜,大小姐大喊大叫,还推搡了夫人一把。这般恶劣反应,猜是有小丫头在她耳畔碎嘴,说夫人是伤她生母的罪魁祸首,因此才闹得鸡飞狗跳。”
玲珑听了满耳,插嘴,问:“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丽小姐身边人全被换了一茬子?”
“对。这种爱嚼舌根的丫头断不能留,免得府上闹得乌眉灶眼不太好看。后来还是老爷见状大怒,亲口下令换了一批奴仆,倒也不是夫人开口要求的。”李管事似乎很同情清露,总觉得后娘难为,前头夫人留下的女儿出了一丁点差池也要寻她算账。
白梦来没附和李管事的话,他细细琢磨一瞬,朗声问:“那些伺候过大小姐的奴仆如今人在何处呢?总不会被赵夫人杀了吧?”
“这怎么可能呢?!夫人可是良善人啊……”李管事左右为难,若是带着他们去寻奴仆,到时候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不知他会不会吃挂落儿。可要是不带他们去找,可不就坐实了赵夫人心狠手辣杀人灭口的印象?连伺候过大小姐的旧奴仆都赶尽杀绝,可见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最终,李管事为了不损害清露贤妻良母的形象,还是带白梦来去寻了此前伺候丽姐儿的贴身丫鬟梨花。
他指着不远处浣衣的大丫鬟,道:“其他奴才都被送到庄上了,唯有梨花还留在府中做三等丫鬟。”
梨花是伺候过前头夫人的一等丫鬟,若是清露一来就将已故夫人的亲信丫鬟赶走,恐怕要落人口实,因此清露留了个心眼,还是将人留下了,只不过不允许她接近大小姐,以免教唆人变坏。
梨花早知道丽姐儿失踪的事,一时间心急如焚。奈何她如今不过是下等丫鬟,入不得内宅院,更不可能刺探旧主消息。
如今见李管事领着白梦来等人过来,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她放下手中的湿衣衫,上前给李管事福了福礼:“管事寻我有事吗?”
李管事指了指旁侧的白梦来和玲珑,无奈地道:“这两位是帮忙寻大小姐下落的客人,特地来找你问问大小姐的事儿。你好生答话,可不敢马虎。不过也别忘记你的身份,胡乱捏造事实。若是妄议主子,可是要挨板子的。”
“是,管事的放心吧,我省得。”梨花乖顺地点头,随即怯生生地看了玲珑一眼,欲言又止。
白梦来瞧出她有难言之隐,一踅身,对李管事道:“还请管事的在旁侧等待,白某要私下里问些事,不方便身侧有其他人旁听。”
李管事其实也算是清露派来的耳报神,哪敢跑太远。可白梦来都发话了,他再推三阻四阻拦,落在赵老爷耳朵里,怕是有耽误查案的嫌疑,到时候更是说不清楚。
他没法子,只能走到远处的桃花树下,道:“那白公子问完了事儿就喊奴才,我就在那树下等着。”
“嗯。”白梦来颔首,目送他离开。
人走远了,梨花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低着头,鼓起一腔孤勇,道:“还请公子、小姐救救我家大小姐!”
玲珑心间凛然,问:“何出此言?”
梨花咬了咬下唇,悄声道:“赵夫人……包藏祸心,大小姐这一回失踪,定然和她有关!”
第120章
梨花话音刚落,白梦来不置可否地笑:“你这一回还真算是病急乱求医了,和我们倾吐这等胆大包天的事儿……就不怕我们来查案子也只是走个过场,转头就把你说的话透露给赵夫人?”
玲珑明白,白梦来这话虽不好听,却是存了慈悲心肠的。梨花遇上他们还好,若是遇上那些求财的官差,一扭身将她的话说给清露听。清露背后算计起来,可不得剥她一层皮?
凡事要留个心眼,太信赖人不是什么好事,万一背后被捅一刀都没地儿说理去。
梨花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她吓得腿肚子都打摆子。可转念一想,若是玲珑他们真是歹人,又怎么会支开李管事,还告诫她这些呢?况且她的命轻贱,将她的话抖落给清露听又不能换来很多好处,何必惹得一身骚?
她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色,犯不着耍花腔对付她。
梨花咬紧牙关,道:“几位能私下里听我说事儿,肯定不是恶人,我信你们!”
梨花想起先夫人,泪珠子在眼眶中打转:“何况已故的夫人曾在我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时救了我,还委以重任。我受了她的恩情,在她跟前发过毒誓要守住大小姐的。如今大小姐失踪,我竟也不知她去向,是我失职,我难辞其咎。若是再不想想法子帮她,今后阎罗殿前,我也无颜再见先夫人了!”
梨花记得她小时候被父母遗落在街头,她太小了,卖给人牙子都没人要,家中口粮又不多,只得保住她弟弟,将她丢到路边。
梨花险些饿死街头,她随着早晨赶集的人入了云来镇,看着两侧星货铺里琳琅满目的干果调料,以及袄衫袴鞋,心生向往。
她何时也能被父母亲牵着逛这些小店?
想那些可太远了,如今她连家都回不去了。
梨花难过极了,肚子也饿得骨碌碌直叫。
她蹲在早点铺子旁边看人吃馒头,一边看,一边咽口水。
她一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再饿下去,她估计都要死了。
梨花饿得头晕目眩,死之前,也想尝一尝肉包的滋味。
她恶向胆边生,上前一步抢过桌上的包子,随后囫囵塞到嘴里。
被抢的客人蛮横,其他客人都劝他算了,何必跟一个小乞儿计较。倒不是可怜梨花,而是嫌她脏、嫌她小偷小摸丢人,说句话都嫌恶心。
可被抢的男人偏不愿善罢甘休。
他觉得没面子,愤然起身。
他仗着人高马大,全然不顾梨花年幼可怜,对她拳脚相加。
梨花咽下去的包子全都吐了出来。
她一面可惜,一面觉得五脏六腑都疼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梨花死之前也没能吃到肉包子……真是太可惜了。
那时,是路过的先夫人听到了动静,撩帘下轿,带她回府上的。
先夫人长得美若天仙,好似仙女姐姐。她自惭形秽,都不敢和她对视。
先夫人温柔地拉她起来,让婢女给打人的小兄弟钱财,劝他息事宁人。
不仅如此,先夫人还卖了一碟包子,递到梨花面前,温柔道:“拿着。”
梨花怯生生地握住了包子,当即跪下给先夫人磕头。
她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一时间看痴了,决心一辈子侍奉神女。
梨花踉踉跄跄跟着先夫人的轿子回了赵家,先夫人见她可怜,倒也收留了她。
就这样,梨花跟着大丫鬟学规矩,一门心思伺候主子。
夫人知道她用心,渐渐信赖她,委以重任。
梨花发过毒誓,一辈子不嫁人。服侍夫人,服侍夫人腹中的孩子,用一辈子偿还当年的救命之恩。
可谁知道……后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梨花难过地垂眸,前尘往事一瞬间从脑海掠过。
她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玲珑和白梦来,坚定地道:“我相信你们是好的人,你们一定要帮一帮大小姐!”
梨花都这样说了,玲珑只能讪讪地摸了摸小巧鼻尖,道:“既然你信我们,那我们就听一听你说的话吧!你方才讲……赵夫人包藏祸心,可有什么根据?我们从李管事那里都听说了,赵夫人待丽小姐还是好的,头一回见面还给她纳鞋底、制小衣呢!”
这话好似戳中了梨花什么命门,惹得她冷笑连连,道:“几位有所不知,继夫人瞧着人模人样,实则居心歹毒。要知道,那日发现先夫人惨死的第一人不是旁人正是大小姐,而先夫人自缢时用的白绫上绣了兰花,故而大小姐因母亲惨死的缘故,很怕兰花一类的织物……”
此言一出,莫说白梦来,饶是见多识广的玲珑也震住了。
玲珑瞠目结舌,呢喃:“这……该多残忍。”
“是啊。”梨花想起来也格外难过,“先夫人那么重颜面的娇女子,仙逝的模样却那般狼狈。大小姐最爱粘缠先夫人,那时被吓得连走都不敢走近。还是奴婢上前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按到怀中。大小姐回过神来,这才在奴婢怀中大哭出声的。”
梨花想到丽姐儿才三四岁的小人,哪里受得起这样的惊吓。
她平日里头戴珠花、穿团花雪梨纹小袄子。笑起来脸上有梨涡,唤人的嗓音甜软,性子活泼泼的,可爱极了。
这样的小乖乖,如何见过这样冷酷而可怕的情形?梨花犹记得大小姐脸上满是泪痕,哭得实在狼狈。她想母亲,明明心里头害怕,还一面闭着眼睛,一面探出稚嫩的小手去摸娘亲的鞋袜。
先夫人太刚烈了,怎么说去就去了,半点都不为丽姐儿考虑?!
再后来,梨花发现,许是母亲上吊用的兰花白绫吓到她了,丽姐儿害怕所有绣有兰花的事物,丽姐儿再也不敢正视任何和兰花有关的东西,从前置办的兰花小衫统统丢了。
梨花与旧主的感情很深,如今思念起旧主来,眼泪就扑簌簌往下落。
她牵扯起一丝笑来,这番又哭又笑的模样让人瞧得心里发酸:“先夫人是多么爱俏丽的人啊,连白绫都绣上兰花,绝不马虎。她到底是被伤成什么样了,才会用这般可怕的方式赴死。奴婢这条命是先夫人给的,若不是得了先夫人嘱托,要伺候好小主子,奴婢定然一头碰死在柱子上,同她一道儿去了。”
话扯远了,梨花用手肘擦了擦脸,端出个笑模样,道:“让几位见笑了,咱们言归正传,说一说继夫人的事。”
玲珑瞧她可怜,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道:“斯人已逝,节哀顺变。你念着主子的好,主子定然也顾念你的,别太伤怀了。”
闻言,白梦来有些诧异,没想到玲珑还有这等悲天悯人的同理心。要知道她自己刚被主子伤过,即便不信任主仆羁绊也是情有可原。
明明自己也是苦难人,却仍旧以善意待人,用温和的言语宽慰人。
白梦来的心都被玲珑此举融化,软得一塌糊涂,悄悄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对她浅浅一笑。
“嗳。”梨花接过帕子,心里头暖融融的一片。
她说回清露的事儿,郑重其事地道:“继夫人头一回入府,在问奴仆们关于大小姐喜好的时候,分明听丫鬟嘱咐过,大小姐害怕兰花。偏偏她居心叵测,赠大小姐的小衣与绣鞋上满是兰花绣面。大小姐已经是知事的年纪,本就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也知道里头有继夫人的缘故,如今见继夫人假惺惺拿兰花物件吓唬她,她怎么不疯?怎么不害怕?!那还只是三四岁的孩子呀……”
梨花想到那时吓得噤若寒蝉的丽姐儿,想到她绷着脸,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奋力推搡清露的画面,心里头痛苦难当。
她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丫鬟,不能为先夫人复仇,也保护不了大小姐。
是她无能,是她没用……
梨花黯然神伤,紧接着道:“再后来的事,你们也应当知晓了。大小姐的旧奴仆尽数被遣散,我想照看大小姐,废了好一番心思才留在府中。不过也因服侍过先夫人,被管事打发得远远的,在偏僻的院落里浣衣,不得和大小姐私下里见面。奴婢原想着,只要大小姐能好好长大,奴婢也就别无所求了。可谁知道继夫人怀有身孕后,大小姐就不知所踪!一定是继夫人为了给腹中孩子腾位置,这才将大小姐私藏起来。奴婢心急如焚,不知大小姐去了何处,是否有性命之忧。而奴婢日夜在府中,没主子吩咐,也轻易不能出府寻人。”
她望向玲珑,眼前一亮,殷切地道:“烦请几位一定要好好查一查大小姐的行踪,特别是看看继夫人有没有可疑之处。”
这样一说,倒很像是清露想要掩盖先夫人的过往,一步步消除障碍,赶走旧奴,再将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架空了,慢慢折磨。
而长幼有序,她怀上了孩子,不想让后代被这个先夫人的嫡长女压上一头,因此使了一丁点计谋,将其藏了起来。
玲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拍了拍梨花手背,道:“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寻丽小姐的。”
从梨花这里,白梦来知晓了不少事。
或许是为了保住她,临走前,白梦来特地喊李管事过来,抱怨一通:“管事的,你家这丫鬟口风真严,任我如何威逼利诱,她都不肯吐露旧主的事儿。我问不出来了,烦请管事帮帮忙,若是知晓什么消息,便来告知我一声。”
李管事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梨花,还真像是被白梦来磋磨过的模样。这般还逼不得她开口,倒是忠心耿耿的奴仆了。
李管事顿时心中一喜,暗道:“幸亏这丫鬟懂事儿,没胡说八道。不然前主子和现主子的恩怨扯出来,被人大做文章,我可是要听责骂的。要我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还想着孰是孰非作甚?旧主去了,脑子灵活一些拜在新主子麾下不就好了?还需这般自讨苦吃!不过这丫头挺上道的,改日让她在主子面前现现眼,或者给我儿子作配,抬举抬举她,也未尝不可。”
李管事假模假式地瞪了梨花一眼,道:“白公子千里迢迢来寻你问事儿,你怎么都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倒让人白跑一趟,还在你一个下等丫鬟面前费这般气力,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梨花明白白梦来的用意,此时眼眶微红,故作慌张姿态,急急下跪,嘟囔:“前头夫人都仙逝那般久了,奴婢哪里记得那么多?奴婢在院子里都待了三四年了,连大小姐的面都不曾见过了,问我还不如去问大小姐院中的婆子呢!”
这话倒是真的。
李管事为难地看向白梦来,帮忙说和,道:“也是,她都三年没在大小姐身边干活了,怎么可能知道大小姐院中的事?何况那些陈年往事,也和大小姐走失一事没瓜葛啊!白公子还是不要在这处较真了!”
白梦来点点头,道:“管事此言有理。罢了,那我们还是回大小姐闺房里看看吧,保不准我两个下人已经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了。”
“嗳,这样才是!”李管事点了点头,想起小主子房里的那两位,忙领人回去了。
他是派了婆子在旁侧监工,不过也怕这两位外来客手脚不干净,偷鸡摸狗顺走不该拿的东西。届时出了纰漏,那他管事的职位恐怕也不能保了。
李管事心间一凛,急忙脚下生风,赶回了院子。他一面走,一面在心里叫苦不迭:“这一趟是苦差事啊!早知道就不接下了!”
玲珑观李管事神色,知他没有起疑心,私底下悄悄给白梦来竖起了大拇指。他是真聪明啊,知道用这招保住梨花,不让李管事疑心梨花。
白梦来得了心上人的夸赞,抬袖掩唇,微微抿起了嘴角,悄无声息地勾起一寸笑来:“真想夸我,倒不如给点好处勉励我今后再这般尽心办事。”
玲珑纳闷地问:“什么好处?”
白梦来媚眼如丝,意有所指地道:“自然是我想要的,而你偏偏能给的。”
第121章
玲珑有时对白梦来的情话很是不得要领,她总觉得他眼角眉梢都泛起春情,那语气儿婉转轻扬,三分挑逗,七分戏谑,总归不是什么正经活计。
她似乎能懂,至少面上马上就会显露出来,脸颊发红,耳尖发烫,好似猩红的炭火落在肌肤上,烫得人浑身不得劲。明明不懂白梦来这番话的用意,她却仍旧会羞怯,甚至隐隐恼怒。
玲珑想,这就是白梦来道行高深的所在了。
她怯生生看了白梦来一眼,男人高挑的身形被掩入狐毛边沿出锋的大氅里头,瞧不真切。
分明是正人君子的做派,却每每闹得她面红耳赤。
玲珑咬了咬唇,小声呢喃:“白老板,我不懂你的想头……”
她都这般狼狈,刻意说情讨饶了,偏偏白梦来乖戾,就是不肯饶恕她。
仿佛逗玲珑,是什么不得不做的事,拿捏住机会,便不会错过。
白梦来那双好似狐狸精一般狭长漂亮的凤眼睥着玲珑,他微微勾唇,低语:“我也不故意欺负你,那就说点你能懂的。”
“嗳,这敢情好。”玲珑松了一口气。
奈何她面上潮红之色还未褪去,白梦来又和她咬耳朵,刁钻地道:“现下告诉你不大方便,夜里来我屋,咱们两人相处,慢慢详谈。”
“……”玲珑算是看出来白梦来就是故意调戏她了,或许去白梦来屋里头也没旁的要紧的事,但他就是想看玲珑在此时听到这话流露出的一瞬息局促不安的反应。
玲珑果然紧张了,她还想再问明白细枝末节的事,白梦来却不肯和她聊了,只快走走远,去寻柳川和兰芝。
不知丽姐儿所在的寝房是否被清露动过,屋里头并无异常。
柳川和兰芝查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哪处不对劲。
柳川和白梦来禀报:“主子,听守夜的老嬷嬷说,丽小姐夜里都爱一个人入睡,不要奴仆近身伺候,可能是提防这些奴仆都是陈夫人手下的人,怕被害去,因此不肯和人交心。”
闻言,白梦来颔首:“要是我,也不敢用继室夫人留下的奴才,谁知道是不是包藏祸心。这小姐年纪不大,心思倒挺重。苦命的孩子早慧,也比旁人更知事。”
见白梦来来了,伺候丽小姐的嬷嬷便战战兢兢下跪,道:“回几位的话,奴婢是真不知道大小姐去了何处。那日,奴婢一如既往来寝房叫起大小姐,喊她用膳洗漱,岂料奴婢都在屋外喊了小半个时辰,里头也无人应答。奴婢怕大小姐出事,这才斗胆推门而入,却发现这屋里头一个人都没有,东西也摆得齐齐整整,不像是有歹人闯入的模样。奴婢慌了神,去寻当值的李管事,他说大小姐没有出过府,这府门一整晚都是关着的。大小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任谁都寻不到她。”
嬷嬷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梦来一眼,道:“也可能是……先夫人的鬼魂带走了大小姐!”
“无稽之谈!”李管事骂了嬷嬷一句,对方立马不吱声了。
第122章
说来也气,李管事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老虔婆会将自己也扯进去,好似大小姐失踪,还有他当值不慎的缘由。
他瞪了嬷嬷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道:“白公子,你也甭听她胡说!府中哪来的什么魑魅魍魉,怕是有人装神弄鬼。大小姐走丢了,定然是她们当差不利,成日里不知在搞什么鬼,连小主子都看不住。”
总而言之,问来问去都是丽小姐自个儿的主意,忽然之间不知所踪。
要真是这样,那还真怪不得官府里的人寻不到丽小姐。
没一点痕迹,又没有出府,鬼知道她在哪?还真是鬼知道,唯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被先夫人勾了魂了,连同肉身都落到阴曹地府里去了。
兰芝翻过屋里的床铺,道:“如果这间屋子没被人收拾过的话,那也太奇怪了。屋里没有任何东西破碎的裂缝,也没有挣扎的痕迹,不像是有歹人掳走丽小姐。”
玲珑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嬷嬷:“那天早上,你来喊丽小姐,这寝房门窗都是紧闭的吗?门窗也没有任何损害的地方?”
嬷嬷点点头,道:“对,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奴婢还当大小姐在屋里头入睡呢。”
玲珑皱起眉头,很是费解地道:“如果真是有歹人劫走丽小姐,那么,他在抓住丽小姐的一瞬间,丽小姐肯定会叫喊。阖府那么多人,一听到主子的喊人,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也不至于让丽小姐失踪了。假如是闯入屋内的歹人,即便第一时间捂住了丽小姐的口鼻,可挣扎期间总有磕磕碰碰的地方,屋里会一片狼藉。即便他用蒙汗药把人迷晕了,桌上、榻上那么多琐碎的东西,破损任何一个都会引起人怀疑,还要把东西放回原位也很不容易。我们就当歹人是戳破窗纸,吹入迷药,事先迷晕丽小姐。那么窗纸上总有扎孔的痕迹吧?可是按照老嬷嬷所说的话,门窗完好无损,不像是有人下药的架势,也完全可以排除外人出入的可能了。”
柳川问:“若是这个人武艺高强呢?”
兰芝反问:“你我玲珑三人都习武,你们觉得真要劫持一个人,可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吗?”
柳川和玲珑想了想,异口同声地道:“变故太多。绑一个孩子出府问题不大,可寝房还能这般有条不紊摆着用具,不太可能。”
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白梦来顺着他们的话分析了一番。越细思此事,白梦来脸上笑意越盛,他忽然问嬷嬷:“丽小姐平日里爱做什么?”
嬷嬷细思一番,道:“大小姐喜欢画画,常在屋里头的小案子上埋首画画。”
她带几人去看丽姐儿的画篓子,道:“这些都是大小姐画的。”
白梦来拿起画篓子里一卷卷画纸,小心翼翼地翻开。纸上画工粗糙,算不上精美绝伦的工笔佳画,可也还算画物有形,略有些功底,还算是有天赋的孩子。
见白梦来端详丽姐儿稚嫩的画,玲珑也凑上去看。一张纸画往后翻阅,玲珑突然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她指着画上的房间,问:“这个房间桌椅,是不是和我们寝房里桌椅摆的位置一样?”
白梦来赞许地点头,目光柔和,刻意哄小姑娘继续往下说。
玲珑本就是胡乱猜测的,此时有白梦来鼓舞,她壮着胆子继续道:“你看,这里是门,走出去,前面有一棵松,旁边就是小院子了。”
玲珑拿起画,跟着画上的路线走。她跨过门槛,一路行至外院。
画的最边沿,只画了一道墙和一对女孩。而最外院的护墙底下似乎有个大洞,院内是赵府的院落,外院则站着这一对女孩儿。一个穿绮罗绸缎,颜色艳丽,头戴珠花,另一个好似只扎了马尾辫,耳边簪着一朵粉色桃花。
白梦来凑近一看,道:“两个小姑娘头上写着字,满头珠翠的那个是‘我’,另一个是‘小香’。”
画里的我,不由分说,自然就是丽姐儿了。
那么另外一个叫“小香”的女孩是谁呢?
玲珑把画递给身后亦步亦趋的老嬷嬷,问:“小香是谁呀?”
老嬷嬷一瞧那画,大惊失色,顿时毛骨悚然。
她捂住嘴,惊讶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见她失神,白梦来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嬷嬷可是知道小香?”
嬷嬷这才回过神来,艰涩地道:“小香是孙厨娘的女儿,平日里爱找小姐玩,日常戴的就是这样式的绒布桃花还有惯爱穿紫红色的棉袄子。”
玲珑轻声细语地问:“既然是丽小姐玩伴,又有什么可惊奇的?瞧你脸色煞白,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嬷嬷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忧心忡忡地道:“可是……小香在一年前就溺水身亡了啊!大小姐画她做什么?!好似……好似她还尚在人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