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世上,又有谁心甘情愿当狗呢?
因此,兰芝也不想激怒白梦来。
她眯起眼睛,道:“如果你有什么不想我说给玲珑听的事,我愿意为你守口如瓶。”
这番话说出来,轮到白梦来笑了:“与其被你捏着什么潜在把柄,难道不是将你铲除了比较安全?”
“你杀我,还会有其他的假兰芝来金膳斋,届时,你性命堪忧。”
“是吗?”白梦来整了整衣袖,好整以暇地道,“一个你,要潜入金膳斋都这般费劲,其他人还能轻而易举靠近我吗?何况,你家主子的命令,应该是让你埋伏在我身边监视我吧?若是命你杀我,你不会拖到现在。所以,你所谓的‘性命之忧’,威胁不到我,反倒会成为你的催命符。”
兰芝这下无话可说了。确实,她的命轻贱,白梦来既然发现了她的身份,那么就没有留她的理由。
她得为自己创造价值,得让白梦来不要杀她。
兰芝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咬牙切齿地道:“我愿意成为你的眼线,为你汇报组织里的状况,你不要杀我。”
白梦来闻言,浅浅一笑,道:“这样说话,才像个聪明人嘛。”
白梦来收买人心很有一手,他从怀中拿出半枚药丸,递到兰芝面前,道:“这是半颗解药,你先服下,可延长你两个月的寿命。若是你背叛我,剩下的半颗,你这辈子都别想拿到。这毒世间罕见,唯有我能解,若你想活着,奉劝你别动寻医的歪心思,以免耽误时辰不说,连唯一自救的机会都丢了。”
兰芝生怕白梦来反悔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咽下药丸。她忽觉丹田生热,浑身痛感尽消。
这药果真有效。
她迟疑了一瞬,道:“主子也给我下了毒,要我每月回组织里复命,方才赠我一点解药。”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若是白梦来想她忠心耿耿,那么也要迁就她回组织复命一事,否则她拿不到另外一样毒药的解药,届时性命堪忧,她还是会狗急跳墙叛变的。
白梦来的指尖轻扣桌面,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一下下敲打在人的心上。许是白梦来的神情肃穆,让人肝胆俱寒,兰芝头一次有些畏惧他,悔恨自个儿方才的提议有些不是时候。
白梦来该不会是恼了吧?会不会还打算弄死她?兰芝心间惴惴不安。
白梦来斟酌许久,道:“我也算是待你极好、顾全你死活的主子了。我允许你回去复命,只一条,回去复命的说辞,都要先同我禀报。以及你主子带回来的话,你也要事先告知我,不得擅自透露给玲珑,即便是柳川也不行。”
“为何?”兰芝不明白,她皱眉,问,“你待玲珑不是真心的吗?为什么要有事瞒着她?”
“我自有我的用意,你想活命,就莫要多问。”白梦来漠然地道,“你该感谢玲珑的,若不是有她的缘故,我不会手下留情。”
“我知道。”兰芝这时才庆幸自己待玲珑的真心,若不是她偶尔大发善心,恐怕也结不下善果,更无法活命。
处理完兰芝,白梦来上前一步,拉开雅舍门,唤廊庑上柳川和玲珑:“进来吧。”
玲珑还以为白梦来要背着他们处理此事,这时喊他们进去,也是信赖他们的表现,玲珑很惊喜,急忙冲进屋里。
当她瞧见地上那一滩殷红血迹,她呆若木鸡。
玲珑蹲下身子扶住兰芝,急不可耐地问:“兰芝姐,你有没有事?”
兰芝摇摇头,道:“白老板放我一马,我无碍。”
玲珑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道:“我就说,白老板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善人啦,不会为难你的。”
兰芝凉凉地牵了牵嘴角,迫于白梦来目光的威压,她不敢将方才险些没了半条命的事娓娓道来。
始作俑者白梦来此时还笑眯眯的,在玲珑面前为自个儿脸上贴金,道:“你这般喜欢兰芝,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不会杀她。倒不是我心慈手软,不过是依着你的心思,纵着你,明白?”
白梦来话语里满是宠溺,玲珑听得心里头暖和,羞怯地笑了一声。
当着大家伙儿面谈情说爱,她是头一回,还怪不好意思的。
而兰芝冷眼旁观,只觉得玲珑被人吃得死死的,为她的将来忧心忡忡。
兰芝不敢越过白梦来,贸贸然开口,以免说错话。
于是,白梦来对玲珑道:“兰芝也是你组织里派来的人,乃是第二枚棋子。你家主子擎等着你任务失败,再替换上新人呢。”
闻言,玲珑欲言又止。她不傻,能听懂白梦来言语里的残酷之意。
白梦来觉得今时今日是大好时机,是他毁灭玲珑信仰,将她收入囊中的好时刻。
他残忍地撕裂那一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将可怕的真相道明:“你包庇于我,迟迟不肯将我的动向反馈给主子。于是,组织里的人派来兰芝,命她杀害你这一枚棋子,顺道将你取而代之,潜伏于我身侧。”
白梦来这个人真心狠手辣啊,他不会替玲珑最为仰慕的主子遮掩丑恶一面,也全然不在意玲珑此时撕心裂肺的苦难。
他没有共情能力,也没有同情心。
白梦来按住玲珑的头,逼她睁开眼看清楚人间。
这个世态炎凉的丑陋世界,这个无人留恋的、利益熏心的修罗俗世。
玲珑后退一步,她目光涣散,怎样都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她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主子把我从流放地带回组织,自小温柔待我,还细心将我养育到大。”
玲珑努力说服白梦来,逐一细数主子待她的温柔时刻:“主子很信赖我的,他待所有人都残忍,有的杀手甚至会服下毒药,以便控制,可他知道我忠心耿耿,从来不会用秘药控制我。”
白梦来见玲珑偏执地证明“主子的爱”,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又有些于心不忍。
他是清醒自持的人,遗世独立的智者,他能冷静地看待人世间一切爱恨情仇,只因他不是戏中人。
白梦来怜爱地看着玲珑,他的眼眸里满是心疼。
可他也十分狠心,他要完全掠夺玲珑,就必须剥夺她和主子的联系。
幸亏如今有了一道可供他打击的裂缝,白梦来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呢?
白梦来冷漠地道:“若是你的主子用秘药控制你,你还会对他忠心耿耿吗?”
玲珑双手握拳,心痛到难以附加的地步。
她知道自己的秉性,她很缺爱,若是主子待她虚情假意,那她必然不会忠心侍主。
如果主子用毒药控制她,那她只会为了活命而机械性地执行任务,绝对不会心甘情愿为人卖命,成为主子手里的利刃。
这一点,玲珑很清楚,主子也应当很明白。
白梦来见她不语,心下了然,道:“一个好的上位者,是知道随时制宜的。他深知你秉性,故而不用秘药掌控你,而是佯装亲和姿态,获取你的信赖。而兰芝这类杀手只有利己心性,唯有用秘药方能驱使。”
玲珑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了,她不敢和白梦来对视,只牵扯起嘴角,凉凉一笑:“白老板本就对主子有偏见,不信我的话很正常的。你和主子相处不够多,我是从小就跟着他长大的……”
“够了!”兰芝也瞧不下去了,她虽说为主子卖命,却不是愚忠,她是为了活命,这才没法子,一直追随主子。
若是她解了毒,她头一个离开组织,不为人牛马,浪迹天涯潇洒去。
玲珑和她不同,玲珑没有中秘药,她是可以逃跑的。
兰芝做不到的事,她不希望玲珑的心被拷上枷锁,让她也做不到。
玲珑是自由的,兰芝真心宠爱这个小姑娘,她愿意推玲珑一把。
兰芝走向玲珑,言辞冷厉地道:“玲珑,我是中了秘药的杀手。唯有这样,主子才敢用我。而你待人真诚,他若想用你,必然要投其所好。主子很擅长操弄人心,至少将所有杀手都管控得牢牢的,让我们各司其职。我和他复命时,说你心悦白老板,说你叛变。他全然不顾旧情,命我即刻铲除你。我和你相处不过数月,我都尚且不忍心伤你,以‘今后你还有用处’的借口留住你性命,他怎么会忘却这么多年的养育岁月,轻而易举说出杀害你的话来呢?主子待你好不好,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兰芝不是想助白梦来一臂之力,她不过是不愿意玲珑受骗。
她被玲珑救下一命,如今也算是她在报恩了。
玲珑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她眼眶潮红,眼角的泪摇摇欲坠:“兰芝姐,就连你也骗我……”
她不想再留在这个伤心地,她想跑到主子面前问个清楚。
于是,玲珑一咬牙,冲出雅舍,运用轻功飞檐走壁,踏着屋脊房檐,一下子消失无踪。
白梦来见状,暗道“不好”。
他回头,对柳川道:“你们先回客栈,我去追玲珑。”
“是。”柳川领命,见主子去意已决,也顾不上他能不能追上玲珑了,只转身,走向受了内伤、气息孱弱的兰芝。
兰芝说完一堆话,已是精疲力尽。
她为了不让白梦来看笑话,这才强撑起一口气,逼自己站立,如今看戏的人都走了,她原形毕露,露出疲惫不堪的本相。
柳川见状,忙上前去伸手搀扶兰芝。他心急如焚地问:“兰芝姑娘,你有没有事?”
兰芝不再装和善,抬手撕扯脸上易容的肉皮,暴露原本就冷艳无情的眉眼。
她冷冰冰睥着柳川,刻意避开他的触碰,问:“你同白梦来联手害我……你也疑心我,对吗?那么,你买簪子赠我一事,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柳川微微启唇,半晌不语。他也不知那时买簪子的用意,只觉得这发簪衬她,该赠她。他相信兰芝不是坏人,可他也听从主子的安排。
柳川垂眉敛目,道:“抱歉。主子让我不要打草惊蛇,我待你还如从前那般。”
“骗子。”兰芝气笑了。
她抬手就给了柳川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声清脆。
一记耳光摔在柳川脸上,触感火辣,震耳欲聋。
“给我滚!”兰芝推开柳川的手,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朝小倌楼外走。
而柳川一言不发,领了这一记泄愤的耳光,跟在兰芝身后亦步亦趋,缄默无声。
兰芝也不懂,如今的柳川是担心她受伤太重,回不了客栈,还是奉白梦来的命,一直盯着她的行踪?
另一边,玲珑在黑瓦屋檐上来回穿梭。吹了小半时辰夜风,她才冷静下来。
玲珑不傻,不会真的跑回组织里质问主子。
如果她那样做了,必然会打草惊蛇,还有可能有去无回。
届时拖累白梦来和柳川不说,就连兰芝的命也可能不保。
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害了所有人,至少这一出戏要一直唱下去,她要假装任务顺利,也要知晓主子盯着白梦来,究竟意欲何为。
还有,她还要为死去的父母报仇,还要知晓前朝遗孤的下落。
玲珑有太多的枷锁,她不得往生。
她怕死,怕不能报仇,怕离开白梦来。
玲珑忽然之间有了好多软肋,多到她数不清。
玲珑跳下房檐,落在地上。
她往回去的方向走,夜里的巷子满是浓重雾霭,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男人。
瞧那长身玉立的身姿,玲珑一眼便知,来人是白梦来。
他追她多久了?她真不好,还让白梦来操心了。
玲珑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若无其事地道:“好巧啊,遇到白老板了。”
白梦来不喜欢玲珑强颜欢笑,他宁愿她哭出声来,宁愿她扑到自个儿怀里撒泼。
他一声不吭,只缓慢走向玲珑。
随后,他伸出手,猛地将玲珑按到了怀里。
玲珑被他这一番禁锢吓了一跳,剧烈挣扎起来。她恼怒地发泄自己的情绪,这一股无名火不是对白梦来,而是对过往种种。
约莫过了一刻钟,玲珑才消停下来。
她没了力气,软软地依偎在白梦来的怀里。
白梦来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对她道:“往后你还有我。”
是啊,她不是无家可归,她还能回金膳斋,还能待在白梦来身边。
玲珑抬手,抱住了白梦来,贪婪地汲取他的体温。
玲珑小声道:“白老板,你知道吗?我主子待我可好了……”
“嗯。”白梦来没有反驳,他打算什么都不说,只听玲珑说。
玲珑不是傻姑娘,从她不敢回组织的行径就能看出。
她已经不信赖主子了,所以她不会回去。
如今想逞一时口舌之争,那就让她说吧。
玲珑呢喃自语:“主子会给我买糖,他会给我庆生,还会温柔地喊我‘玲珑’。主子说过,我好似他的孩子,他待我和其他杀手不一样。其他人只是他的属下,他不偏不厚。而我不同,我是可以得到他的偏爱,是可以肆意妄为的。”
“我知道。”白梦来轻轻拍着玲珑的脊背,哄她继续说。
玲珑想到从前,她和小弟们打闹,受罚的总是小弟。想到从前,大家其乐融融在一块儿,一起谈天说地。那时多开心啊,多热闹啊。
可是玲珑如今醒悟了,才察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记得有小弟说不想在组织里当杀人如麻的杀手了,可转天,那名小弟就死了。
主子说他是策马出了差池,坠崖而亡。
可小弟马术这般好,如何会坠崖呢?
其他人对于小弟的死讳莫如深,对玲珑也欲言又止。
那时,玲珑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如今想起来,疑点重重。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玲珑很难过,这种魔幻感让她感到呕吐。
好似她从前的人生都生活在谎言里,她是深陷骗局之中。
玲珑深吸一口气,不打算再想那么复杂的事了。
如今她还待在白梦来身边,这一点很好。
她把金膳斋当家,要守护这个家里所有的人。
玲珑会虚与委蛇应对主子,会倾尽全力保护她爱的人。
玲珑仰头,脖颈白皙修长,她依恋地望着白梦来,迫切地想得到他口中的承诺。
于是,玲珑小心翼翼地问:“白老板,你不会和主子一样,将我骗得团团转,对吗?”
白梦来心底一阵翻江倒海,他微微蹙眉,半晌不语。
不知他在迟疑什么,可最终,他还是迎合小姑娘殷切炙热的目光,微笑着点头:“我……不会。”
“那就好。”玲珑将脸蹭到白梦来怀里,可怜兮兮地低语,“我只剩下白老板了。”
“嗯,我知道。”白梦来抱紧了她,享受这一刻的温情。
不知抱了有多久,说句天荒地老够不够。
玲珑在白梦来心里平复了心情,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她看着白梦来衣襟被泪水濡湿的两道痕迹,心里很是愧怍。
她颊边浮现几道绯色霞晕,羞赧地道:“把白老板衣裳弄脏了,真是不好意思。”
白梦来对刚伤怀过的小姑娘很是体恤,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探出纤细的指尖,为玲珑整理凌乱的鬓发,道:“无碍。”
白梦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玲珑道:“横竖今晚是睡不着了,我们回客栈牵小白龙,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玲珑不明就里地问。
“秘密。”白梦来牵着玲珑的手,领着她往雾霭浓郁之处走。前路明明黑影重重,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可玲珑半点都不害怕。她跟在白梦来身后,好似就有了主心骨。今后有白老板护着她,去哪儿,她都不害怕了。
回到客栈,白梦来命玲珑去牵小白龙,自个儿则去和晨起置备酒水早膳的店掌柜讨要价格不菲的梨花酿以及干果子蜜饯。
置办了这些还不够,白梦来还回房拿了一方厚重的兔毛毯子,将这些吃食、酒坛包裹其中,拢成了一个包袱。
待玲珑牵小白龙过来,白梦来驾轻就熟地把包袱挂上了马鞍。
玲珑知道白梦来不会御马,很费解他为何还要骑马,自讨苦吃。
玲珑轻声问:“白老板若要出行,不该是置备一辆马车吗?”
白梦来风轻云淡地道:“坐马车像是有备而来,骑马夜奔才有私奔的况味。”
私奔吗?
玲珑听到这个词,瞬间红了脸。她怎么觉得……白梦来在故意逗她,拿她寻开心呢?
不过她也不管这么多了,按照白老板的吩咐行事吧。
玲珑英姿飒爽地蹬上了马背,随后她朝白梦来伸手,将他也拉上了马。
这一回,白梦来是坐在了玲珑的身后,护住她的腰肢。
感受男人滚烫的体温,本来粗枝大叶的玲珑并不会有什么触动,然而这一回,她却觉得极为羞怯。
玲珑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她僵直着脊背,问白梦来:“你想去哪儿?”
白梦来看着不远处逐渐破晓的天光,道:“往那座山的山脚下跑。”
“那……白老板坐稳了!可别跌下去!驾!”玲珑不知他用意,不过还是按照吩咐,朝着远方若隐若现的青色山峦策马狂奔。
白梦来向来金贵,受不得颠簸,这一回也算是为了心上人遭了大罪。明明吃苦头,却抿唇隐忍着,不吭声叫苦。
待玲珑畅快地骑马行至山脚,白梦来这才下马,踉踉跄跄扶着一处树根干呕。
他屈拳掩唇,缓和好久,脸上受苦受难的憔悴之色才消弭不见。
玲珑一直担心白梦来的身子骨受不住,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问:“白老板,你还好吗?”
白梦来幽怨地看了玲珑一眼,淡淡道:“我还好,没事。”
他原本以为玲珑如今也是有点少女情怀的可爱女子,总会顾念一番他的身体。谁知道,跨上马背的玲珑就是脱缰野马,玩起来不着边际,跑开心了才想起,她身后还坐着一个完全不懂骑马的贵公子。
可白梦来本就是想带她散心来的,自然不会对她多加苛责。
玲珑怕被白梦来责备,吐了吐舌头,急忙岔开话题,道:“白老板还没说呢,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白梦来取下包袱,牵着她一路朝前走。
此时,曙光将至,天已然蒙蒙亮。牛乳色的白雾笼罩山峦,似围上了一道道狐毛领子,只显露一段段的黛色青石。
不远处,日光普照,雾霭渐渐散去。杂草丛生的荒芜路段覆满寒霜,似晶石一般,散发若隐若现的白芒。
雾散开了,隐约有灼灼花色映入眼帘。
那是桃花,延绵不断的花树铺陈十里,满眼都是艳丽的红粉色。
玲珑惊呼一声,她怎么都没想到,白梦来会带她来这样的桃源仙境。
她挣脱开白梦来的手,开心地叫喊着,朝前奔去,融入这一片花海之中。
白的刺骨霜雪,红的芳菲桃花,争先恐后为天真活泼的妙龄少女添彩。若不是白梦来知晓她是玲珑,还当哪处九天玄女下凡尘,正巧被他撞了个正着。
玲珑全无体面地在花海中蹦跳奔跑,一面开怀地笑,一面回头喊白梦来:“白老板快来!这里的桃花好漂亮!”
白梦来见到她甜美无邪的笑容,知道今日来这一片桃花林是来对了。刚到客栈的时候,掌柜的为了留客,特地说过山脚下有野桃花林,很合适踏青赏花。
他听了一耳朵,记在心上。当时表现得漫不经心,转头就拿来讨小姑娘芳心。
白梦来寻了一块好地儿,将毛毯子抖落开,又扯开密封的酒坛绳子,斟满了一杯梨花酿。
玲珑闹够了,浑身是汗。她凑到白梦来身边,两眼亮晶晶,问:“白老板,你怎么会想到带我来这里?”
白梦来勾唇,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想看十里桃花,想在桃花林里喝酒谈天。我记得你说过的所有话,故而带你来这里,实现你的心愿。”
“白老板……”玲珑随意一句话,就被人如此看重,她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她有些许慌张,不知该如何报答白梦来。
她总是这样,别人施以小恩小惠,她就要十倍偿还。
并不是玲珑有多么重情,而是她害怕,她如果不这样做,对方就再不会待她好了。
玲珑吸了吸鼻子,道:“白老板,你待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你。”
“小傻子么?”白梦来莞尔,他掐了掐玲珑的脸蛋,道,“我只是想教你,什么样才是真正待你好的人。真心为你好的人,不求你回报,不求你感激。待你好是他自个儿的事,和你全无相干。”
玲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一想,她的主子……应该不是真心对她好吧?主子要她忠心耿耿,要她报恩,要她完成任务。主子的好,是有所求的,并不是无私奉献。
而白梦来不一样,玲珑身上没有白梦来可以贪图的地方,他的好没有代价,只是单纯想让玲珑开心。
“白老板真的什么都不要吗?”玲珑不知所措,她头一次惶恐而不安,生怕自己哪处做得不好,惹白梦来不开心了。
白梦来知道一朝一夕让她改变想法是很困难的事,他思忖一番,浅笑道:“要真不适应,那我也和你讨些东西吧。”
“什么?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办到!”
白梦来抬手,捏住她的下颚,微微靠近,蛊惑人心:“那么,我命你……亲我一下。”
玲珑怎么都没想到,白梦来会趁机调戏她!
可这如果是白梦来的心愿,她愿意帮他实现。
玲珑看着白梦来那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怯生生地吻了上去。
情人间亲密无间,唇齿处,缠绵交织。
这一回,是她主动投怀送抱,白梦来愉悦地将她揽入怀中,再也不可能放手了。
第115章
玲珑和白梦来在外宿了一夜,幸亏有兔毛毯子裹身,荒郊野岭睡了三五个时辰,倒也不算冷。
玲珑在白梦来怀中睡醒,她睁开眼,见底下压着的白梦来早已醒了,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拍背,哄她入睡。
玲珑摸了摸鼻尖,羞赧地爬起来,道歉:“对不住白老板,我昨晚心大,压着你啦!”
“无碍。”白梦来勾唇,“和我倒无需这般客气。”
既然清醒了,也是时候回客栈了,以免让柳川担心。
回去的路途,白梦来怎样都不肯骑马了。他给了赶牛车的乡下人一钱银子,命他们去客栈里喊柳川乘马车赶来。
约莫一个时辰,柳川姗姗来迟。
自家妹妹被主子拐走,还夜不归宿。很难说,柳川此时心情有多郁闷。
待白梦来踏着软垫上轿子,柳川幽怨地道:“主子,你说过不会将玲珑强掳走的……”
玲珑没明白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机锋,她下意识偏袒白梦来,道:“柳大哥,你别怪白老板,是我自愿跟他出来过夜的。”
这丫头,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柳川叹了一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后知后觉地想,假如兰芝在这里,一定会帮腔说话,告诉玲珑要小心白梦来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柳川马上意识到不对劲之处。
如今的兰芝已然大变模样,不再是之前温柔解意的女子了,待他也肯定不会太亲近,遑论昨夜柳川还被他扇了一巴掌。
白梦来坐在马车中,玲珑则骑着小白龙跟在柳川左右。
她发现今日的柳川有些不对劲,仔细打量他眉眼,发现他的脸上有几条微微肿胀的红痕。
玲珑诧异地问:“哥,你脸上怎么了?”
柳川这才想到他面上的巴掌印未曾褪去,慌里慌张地答:“猫抓的。”
玲珑嘟囔:“呃,猫爪有这么大吗?”
“有的……是性子极烈的野猫。”柳川怕被玲珑追问,忙道,“别问这么多了,你待会儿回客栈,记得好生开导你兰芝姐……主子不是坏人,等闲不会伤她,让她不要这么害怕。”
玲珑全顾着自己的事情了,都险些忘记兰芝的心情。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确实,兰芝姐待我这么好,我却都没来得及和她说几句话。柳大哥放心吧,我一回客栈就找她去。”
“嗯。”柳川颔首,只希望兰芝心里能早些消除芥蒂,不要对他们有那么多的偏见。
玲珑回了客栈,立马飞奔上楼,敲击兰芝房门。
她原本以为兰芝不会见她,谁知道兰芝还是开了门。
玲珑被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眉眼艳丽的女人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问:“你是……兰芝姐?”
兰芝其实不爱笑,之前明媚如春的模样都是伪装。
她点点头,请玲珑进门:“你回来了?昨晚去了哪里?”
兰芝一如既往关心玲珑,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玲珑喜笑颜开,道:“我和白老板散心去啦!我想明白了,今后的事儿今后再说,过好当下的日子吧。”
“你能这么想就好。”兰芝还怕她想不开,见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心下宽慰。
玲珑一听兰芝语气,就知道兰芝还是那个一直顾念她的大姐姐。她撒娇一般,道:“兰芝姐……你本名也是兰芝吗?”
兰芝若有所思地答:“我……此前在组织里没有名字,主子唤我十二。后来我在你进入曹家之前替换了兰芝,便有了兰芝这个名。”
兰芝的代号是十二,后来成了兰芝,才有了这样温婉可人的名字。从那日起,她也披上了温柔女子的皮囊,努力扮演着兰芝。
玲珑快要被绕晕了,可她不打算思考那么多事。
她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兰芝,不管她此前叫什么,她就是玲珑一直以来认识的兰芝姐。
“不说那些了,兰芝姐还没吃饭吧?我带你下楼吃点羊肉胡饼,我听人说,这家客栈的饼馕一绝,有人不留宿,特地来吃早膳的。”玲珑兴致勃勃地拉着兰芝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