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是想讨欢心,而是想谋取家财吧?商贾之家,这家产传男可不传女呀。”
赵夫人支支吾吾:“唉,总之我不能大张旗鼓去报官……毕竟我要寻的是个女孩儿,可不是男孩,那官家又如何寻得到嘛!就连家中奴仆,我也不敢透露太多,只让老子娘帮着私底下寻寻人。我听闻金膳斋白老板神通广大的名头,这才来碰碰运气,希望您能帮我寻一寻孩子……”
“这般便对了。我说呢,哪有人会白白给金膳斋送银子的。”白梦来微微一笑,放下茶盏,道,“你的委托,我接了。事成之后,我要再拿三根金条。”
如今赵夫人是骑虎难下,又怎敢和白梦来讨价还价呢?
她愁眉苦脸地道:“若是能寻到我儿,三根就三根!”
第90章
这是玲珑头一回跟着白梦来在皇城里办差,不用跑各州各县游山玩水似的查探,她还觉得怪新鲜的。
待赵夫人走后,玲珑谨小慎微地把怀里的金条抖露出来,摆到白梦来面前,问:“白老板,您怎么看?这鬼隐的孩子,又没点眉目透出来,连哪个方向走丢的都不知晓,又能如何查呢?”
白梦来揽起那夹着白狐锋毛的宝蓝盘锦镶花长袖,露出一线白皙如精瓷的腕骨来。他探指,抚了抚金条,道:“不急,总有法子的。你随我出一趟门,我要去问点事儿。”
白梦来有行动,那就说明他知晓该如何下手查案,心里有个章程了。这一点上,玲珑不得不服他才思敏捷,若是让她来想法子,那恐怕是想破脑袋都没个下文。
许是知晓财不露白的道理,白梦来在皇城地界游走,倒是只坐一顶鸦青垂帘的软轿。轻车简从的架势,饶是玲珑都惊讶,直让人瞧不出这是穿金戴银、惯爱享乐的白梦来了。
皇城内有规矩,在官巷里不得骑马喧哗。玲珑怕哪处僭越,给白梦来添麻烦,因此舍弃了小白龙,甘心屈就于狭窄的马车之内。
她这般上道识时务,倒让白梦来刮目相看。想来在金膳斋里做事,成日见他为人处世,一番耳濡目染之下,玲珑也学了几分眼力见儿。
白梦来往旁侧挪一挪,给玲珑腾出个位置来。玲珑被迫待在这一辆狭窄逼仄的马车内,已是满腹牢骚,如今一看,还得和白梦来挤在起来,伸不开手脚,顿时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白梦来见状,还当是她嫌弃与自个儿亲近,略挑了挑眉头,道:“怎么?坐我旁边,你还老大不乐意了?”
玲珑知晓是白梦来误会了,忙摆手辩解:“不是为这个。”
“那是为哪个?”
“我最爱执剑策马行天下,上是碧蓝穹顶,下是连绵草原。如今屈身于乌漆嘛黑的小轿内,手脚都好似被人打折了一般,抻都抻不开,怪让人难受的。”玲珑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直把白梦来逗笑了。
笑过一阵后,白梦来又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白梦来若有所思地道:“这话倒是没错。轿子越小,越逼得你行坐端正,是锁人的枷锁,不怪你爱骑马驰骋街巷。”
此言一出,玲珑颇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惆怅,她福至心灵,对白梦来道:“白老板,不若我教你骑马吧?”
白梦来想了想,若是要骑马,他得跨坐至马儿身上,那等动作浮夸,不符合他端庄持重贵公子的形象,于是婉拒:“不必了。受困于枷锁中,习惯了循规蹈矩地行坐,倒不大能适应草莽生涯。”
特别是他从小都是生长于高门大院间,习惯了一言一行颇循绳墨,衣冠礼乐的规矩早已深入骨髓。若是让他贸然改变那些从诗礼簪缨学来的规矩,倒显得不伦不类,成了四不像了。
笼中雀只这一点不好,习惯脚戴镣铐以后,即便离了笼,有心也惶恐,飞都飞不高。
玲珑听到自己那洒脱的生活作风被嘲讽成“草莽”,心里头满是郁结,噘嘴,道:“白老板,你这样不行呀!你没尝过我这等草莽之辈的好处,又怎知不喜欢呢?”
她想的是,总要让白梦来放开一回,骑马潇洒试试看。大不了她护着他嘛!她可以抱着白梦来骑马的!
岂料,白梦来像是想歪了。他抿唇一笑,道:“你的好处吗?倒也算尝过了。”
小姑娘香酥入骨,依偎在他怀中,同他耳鬓厮磨之时,确实很能撩人心弦。若是那时,玲珑并非受伤,而是身体康健时依靠他,那就更好了。
“嗳?!你什么时候尝过?”玲珑倒是一时间没能转过弯来,呆愣愣地问出口。
白梦来不调戏她了,他将目光挪向别处,笑道:“你不是说,你是草莽之辈吗?草莽生涯么……也不过是骑在马背上的洒脱日程。此前,你护我从山匪寨子里策马逃生那一回,可不就是尝过了?”
玲珑回过神来,原来白梦来说的是这事儿啊!那他确实是骑过马的。
玲珑挠挠头,道:“那回白老板下马就晕、呕吐不止,瞧着确实不大合适骑马。行吧,我也不难为你啦。今儿,我就迁就你,同你坐一回小轿子。”
许是想到此前骑马的事情,玲珑觉得自己太不够怜香惜玉,让白梦来受累了。她对他有亏欠,像是想弥补他一般,期期艾艾地坐到了白梦来边上,学他模样闭目养神。
白梦来余光间瞥见一侧的小姑娘乖巧,知她误会了,还以为他在秋后算账,指责玲珑当初太莽撞,不问意愿就擅自携他骑马,使他浑身不适。
他倒没有怪罪的意思,虽说那时觉得玲珑做事不知轻重,可后来想想,也算是两人一次与众不同的浪漫体验吧。
白梦来嫌小轿颠簸,可奈何玲珑粗糙,竟觉得这一上一下地晃荡,如同浪潮沉浮。她眼皮子一重,蓦然昏睡过去了。
小小的人儿睡熟了,便歪到了白梦来的怀里。
少女头戴簪花,噗通一声倒膝上,险些硌到白梦来皮肉。
白梦来心生恼怒,那一腔怨气在看到玲珑香甜酣睡的精致眉眼时,被打散得一干二净。
这丫头怕是天生来克制他的,不然又怎会恰到好处地将他拿捏住,教他的全副心神都牵挂着她。
白梦来无奈极了,他注视着小人儿那樱桃小嘴,一丝金芒从摇曳的轿帘子间隙透进来,点亮了玲珑的鼻尖与唇瓣,将她整个人照得煌煌,如同镀上一层金漆面。
白梦来抬手,小心翼翼摘下玲珑发间的蜜桃宝石珍珠簪花,怕她压着首饰入睡,会伤到头。白梦来气息孱弱,谨慎地下手,生怕惊扰到玲珑的一场好梦。
思忖间,白梦来瞧见了玲珑的那舒展的眉眼,她唇角上扬,好似在笑。
做了什么梦吗?竟这般欢喜,不知梦里有没有见到他。
白梦来莫名心头躁动不安,他小心地享受这一刻的亲昵,觉得此时的玲珑卸去了满身盔甲,定然是在他身旁安心,才会睡得这般香甜。
这是极好极好的事。
他能被她依仗,也可替她撑腰,只要玲珑欢喜就好。
还没等白梦来受用完这片刻安逸,轿夫便停了轿子,在外头唤:“白老板,仁善药铺到了。”
白梦来听到那嘹亮的叫唤便心道不好,微微蹙眉,腹诽怪罪轿夫,觉得他没点眼力见儿,不知主子吩咐,肆意闹人。
思来想去,他迁怒轿夫,想将人打发了,换个懂察言观色的奴才了。
玲珑睡过一会子,此时听轿夫一喊,她便施施然醒了。
玲珑惊讶自己竟是伏在白梦来膝上入睡的,她怯生生地窥探白梦来一眼,果然,男人眉头微蹙,隐忍不发,像是生气了。
玲珑小声道:“白老板,实在对不住,我贪睡,一下子睡沉了。”
白梦来听到她温柔小意的嗓音,心间郁气消散不少,此时平复下心情,心平气和地道:“无碍。”
玲珑能察觉白梦来的语气还算和善,不免松了一口气,心道:白老板真是个好人,居然不怪罪她的唐突之举。
她乖巧地搀扶白梦来下轿,仁善药铺的掌柜一听是金膳斋的白老板,忙笑脸相迎。
一般来说,点心铺子和药材方子北辙南辕不搭界,哪有什么牵扯?可白梦来何许人呢?最注重养生大计的美男子,平日里就爱食药膳养生,又不差钱,自然是常来药铺采买名贵药材。
生意上有往来,还是大主顾,不怪掌柜的兴师动众,亲自来迎人。
“什么风儿将白老板吹来啦?平日里不都是柳川兄弟替您跑腿的吗?”掌柜的虚虚抬手,引白梦来入药铺。
他眼尖,瞧见白梦来旁侧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心里全明白了,笑容也通透。
还没等白梦来回话,他就满眼透着精明,道:“近来得了一枚野生地精,那根须健硕,瞧着像有百年了,用来作饮子,日夜服用,补气养颜,莫说对男子好,就是对女子,也是极好的珍宝。”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玲珑一眼,白梦来便明白掌柜的话中有话。
玲珑此前伤过一阵,如今痊愈了,是可以用补药的时候。
白梦来也觉得要买些好的药材用以给她滋补身子,如今撞上了这百年人参,买一株也就买一株吧。
于是,白梦来颔首:“把人参包上吧。”
竟连价都不问,直接要了。
掌柜的一面欣喜若狂,一面又艳羡白梦来的出手阔绰,想必家底殷实。也不知他那金膳斋只三天两头开门,又怎会赚得这样盆满钵满,不知是不是私底下还有那些营生。
白梦来买了人参以后,寻了这个由头,问掌柜的:“今日我来药铺,可不只是想买人参的。有一桩事,想请掌柜的帮帮忙,留意一下。”
“何事?”掌柜问。
白梦来还没付钱,那就是一切皆有变数,掌柜的不敢得罪白梦来,总要小意讨好,哄他促成这单生意。
白梦来要的就是拿捏掌柜,他笑着问:“我想问问,近月来,可有哪位客人登铺子买曼陀罗花、川乌、草乌等药材的?”
《本草纲目》对于曼陀罗花有记载,说是此花阴干后,研磨成粉末,再添加三钱热酒调和,可在割疮前服用,少顷便昏昏欲睡,不觉疼痛。而川乌、草乌用药的功效等同于此。
掌柜的不知白梦来问这事儿是为何,只斟酌着道:“曼陀罗花、川乌、草乌皆是调制麻沸汤的用药,各家医肆的大夫,个把月便会来药铺买药材,用于跌打损伤的救治。真要说哪位来买药材,人还挺多,一时间倒不知从哪位讲起。”
白梦来心下了然,他微微一笑道:“那么,买这些药材的人,可有瞧着面生的客人……或是五指间有一圈圈绳印茧子的人?”
白梦来这样一问,掌柜的就明白了。
他如梦初醒,此刻紧张地话都说不好了,问:“您是怀疑……来买这些药材的人里,可能有今日‘偶人鬼贩子’的踪迹?”
“不错。”白梦来微微一笑。
掌柜的大惊失色,问:“白老板给咱家透个底儿吧,您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白梦来神秘兮兮地道:“总归是帮着官家办事儿的人,不好说道身份。不过既然点了你的卯,你就好生替我办事,有个明细就讲清楚。如今和我串通一气,我倒好说你是帮我查探的人,若是你遮遮掩掩不肯说真话,改日查起那拍花子和你铺子有生意往来,你怕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干净了。”
怪道白梦来这般有钱,原来私底下是官家的人啊!掌柜的心有戚戚,虽不知他名头,但也不敢得罪。
掌柜的苦着一张脸,道:“说起这个事儿,我倒是真有点印象。半个月前,有个行踪鬼祟的小兄弟来药铺里问川乌等物的价格,我见他衣着朴素,也没上心。岂料他买药材的量还挺大,倒把我惊着了,想着人不可貌相,没准人还是个有钱的主子下人。后来我留心他,见他给钱的时候,那五指都有用细绳勒出来的红茧子,心里觉得古怪,却也没声张。如今对上满皇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拍花子案,真叫我惊出一身冷汗!”
白梦来道:“恐怕这人嫌疑大着呢!掌柜的如今肯将他行踪告知我,实乃行了大善。还望今后若有他行踪,立马上报给金膳斋来。您也别怕毁了仁善药铺的招牌,我自当保你无虞。”
说话间,白梦来递上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对掌柜的道:“此乃买你家野参的钱,若是之后你有那‘鬼贩子’行踪的消息,我再出二百两,请掌柜的喝杯水酒。”
这就是招兵买马的酬金了,掌柜的笑逐颜开,忙不迭应了:“这等为民除害的大好事,咱家自然是一马当先绝不含糊的!”
白梦来买好了人参,同玲珑一道儿坐回马车上。
玲珑瞧了一场大戏,不解地问白梦来:“方才白老板为何问曼陀罗花、川乌等物?”
白梦来查案子有了眉目,眼下心情爽利,也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曼陀罗花、川乌、草乌都有麻痹功效,医肆的大夫一般用这些药材来制麻沸汤的,可让人丧失五感知觉。民间也有用此等药材制‘迷魂散’、‘蒙汗药’,专门用来拐卖孩童,已不是什么辛秘事了。那专拐孩童的偶人鬼贩子即便是用调和的蒙汗药来迷晕孩子,定然也要事先准备好曼陀罗花、川乌、草乌等用药,才好行事。”
玲珑恍然大悟,道:“怪道你一去药铺就问这个!不过,你又为何知晓,那‘鬼贩子’定然会上仁善药铺采买这些药材?”
白梦来勾唇,慢条斯理地道:“元日前后,皇城虽说不设城禁,可里外都有侍卫检查随身物品。他们若是要拐卖孩子,药材用量自然也要大,那若是在皇城外采买,被侍卫查出来了,可不就前功尽弃了?自然就要挑选皇城内的药铺子了。而这仁善药铺乃是皇城之中开得最大的药铺,往来客人无数,药材也是最为齐全的药房。这样的人在小药房里买药材,极为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倒不如铤而走险来仁善药铺买药材,人一多,掌柜的见多识广压根儿不上心,反倒能蒙混过去。”
玲珑点点头:“那我还有一个问题,白老板为何觉得这是面生的外乡客下的手?还有那五指上的细茧子,又有什么来头吗?”
白梦来见她提的问题都能问到点子上,目露嘉许之色,道:“早年皇城太平,近日元旦,城内鱼龙混杂,这才出的拐卖案子。想来也许是面生的人在皇城作恶。而那拍花子的惯技是拿牵丝人偶吸引孩子,想要摆弄偶人,必定是掌心执木杖,指尖绕细线摆布傀儡。经年累月学习手艺,指尖可不就有细绳缠绕留下的痕迹?这不就对上了吗?况且……仁善药铺没有检举这拍花子,他们又暂时无法将孩子送出皇城,还不能让邻里听到孩童哭闹,自然就得用蒙汗药日夜麻痹孩童。用药么,总有用完的时候。他们会再次选择仁善药铺,来这边采买药材的。”
白梦来话音刚落,玲珑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确实如同他所言,这鬼贩子的症状逐一对上了。再有仁善药铺的掌柜明里暗里帮忙通风报信,恐怕抓住拍花子也不过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算这“人偶鬼贩子”倒霉,撞上了白梦来,这一回,恐怕他是插翅难逃。
玲珑竖起大拇指,夸奖白梦来:“白老板真聪明!”
“好说。”白梦来抬袖掩唇,轻笑一声,道,“对了,此前买的人参,你拿来切片泡茶喝。若是不懂如何烹煮,便递给兰芝,她伺候过钟家主子,总知道如何调理姑娘身子的。”
玲珑知晓这野生地精有多珍贵,急忙摆手,惶恐推诿:“这如何使得?!我皮糙肉厚,自小就是马背上操练下来的练家子,不必这般精细调理!”
闻言,白梦来略微不满地瞪她一眼,道:“给你的,你就拿着。你不仔细自个儿身子,我得帮你照看着。改明儿,你身体强健,才好陪我更长久些。”
白梦来将心里话脱口而出,此时,两厢都很惊愕。
还没等玲珑开口询问,白梦来便自顾自遮掩过去,道:“我是指,这样你才好服侍我到老,免得下人比主子娇贵,先倒下了。”
“……”原来是为了更好地奴役玲珑啊,害她还有一丝心悸,真真讨厌!
一切都不出白梦来所料,还没五日,那“偶人鬼贩子”就再次登门仁善药铺。
掌柜的这一回也不是个蠢人,直接让小厮将人拿下了。他先告知了金膳斋白梦来,再报了官。
白梦来如约给了仁善药铺掌柜的二百两银票,只是他一面儿交钱,一面儿风轻云淡地提起:“说起来,一见掌柜的,我便想起了一桩旧事儿。”
掌柜的半年都赚不到二百两银子,他不敢得罪白梦来这样的大主顾,忙点头哈腰问:“白老板想起什么来了?”
白梦来微微一笑,道:“说来也巧么!前些日子我想制些药膳糕点,正巧聘来了一位懂药材的小伙计。他可是掌柜的老熟人,名叫周贤。”
听到这个名字,掌柜的脸黑了一大半,暗道不好。
白梦来仍旧笑眯眯地道:“从他口中,我听到不少掌柜的妙事儿。有一桩,则是仁善药铺用苜蓿冒充土黄芪,真假掺半售卖。周贤正是发现了这一点,不愿欺瞒街坊邻里,这才被你诬陷偷药,赶出药铺的。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很有趣呢?他说他手上还有些罪证,可让你这间百年招牌的老药铺关门。不过嘛,我是掌柜的熟人,偏向你这一方,因此花重金买来了罪证,将人远远打发了。“
掌柜的本就做贼心虚,如今还知晓白梦来背靠官家,更是不敢得罪。
他小意讨好:“那我真是多谢白老板帮忙了。”
白梦来悠悠然一叹气,道:“好说好说。只是从周贤口中买消息,属实是花了我不少银钱。足足二百两呢!唉,这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真是让我好一阵肉疼。”
此言一出,掌柜的再蠢也明白了,白梦来是想讨回这二百两酬金呢!
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竟敢这样算计他!
掌柜的再气也无奈,此前他敢诬陷周贤是仗着他后头无人。如今知晓白梦来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想替周贤出头,对付自个儿,他又有官家靠山,恐怕自己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掌柜的知晓轻重,他想息事宁人,只能还回这二百两银子。
于是他肉疼地将银票递回白梦来手中,道:“辛苦白老板替我保住仁善药铺的招牌,您真是大好人!那收买钱哪能您出呢?合该我来的!您拿好银票,有事儿还是常来光顾咱家生意啊!”
“那是自然。”白梦来笑眯眯地收回了银票,离开了仁善药铺。
这一条大黄鱼(金条)也就是十两重,一两黄金便可换十两白银,那就是说,一条大黄鱼才一百两银子呢!
他此前只收了赵夫人三条大黄鱼,犯不着花二百两银子替她办事儿。
之前给玲珑买野参花的钱,给了也就给了,白老板是顶慈悲的好人,可不兴做些霸道事儿,欺负邻里。
白梦来在心里头夸赞自个儿一回,满意地回了金膳斋。
官家抓住了“偶人鬼贩子”估计得审讯好些天,他就在金膳斋里静候齐伦消息得了。
赵夫人得知拍花子落网的事,是既惊又喜,她蹰踟不安,问白梦来:“若是那拍花子真拐走了我儿,青天白日里,万一被人瞧出来是个女孩儿,我又不敢贸贸然去认他。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梦来莞尔:“这还不简单吗?夫人只需告知我,小公子的面貌特征,我自会去替你接人。经由我一手,再神不知鬼不觉转到赵府去,可不就是万无一失了?”
“这样好!”此言一出,赵夫人方才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她复而坐回梨花木圈椅上,细细道,“我儿眼角处有一枚黑痣,按这个去寻人便是了。”
赵夫人手里拿捏着最后一笔酬金,待白梦来真将她的孩子寻来才肯松手。
既是为钱财奔波,那白梦来也甘之如饴。
他事先和齐伦打过招呼,因此要见那些被拐来的孩子也算方便。
说起来残忍,那拍花子将城中的孩子拐来,又不能及时运出皇城去发卖。为了防止孩童夜啼,每一回有小儿闹事,他们便用浸了蒙汗药的巾子将人捂晕了过去。那药剂量大,药性重,好些孩子都惨遭毒手,甚至有点痴傻了。
最可怕的还不止这个,这些拍花子胆敢这般猖獗,是身后有人照料。据齐伦说,这些拍花子还和宫中小黄门有些勾结,有的孩子若是眉目齐整,还会被送到宫里,阉掉清净根,当宦者去。
好好的孩子被作践成了这样,实属让人不落忍。
不过这一层,没人敢对外泄露,以免引起皇城中的富商权贵不满,责骂皇权一手遮天,竟敢在皇都明目张胆纵容底下人惹是生非,继而引发一番风波。
宫中时局才稳定十来年,可不敢惹是生非,因此再恶劣的事,上头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压下怨怼。
齐伦说,不过那些和拍花子做买卖生意的宦臣已被宫中大人凌迟处死,今后皇城对于人口贩卖之事会更加警觉,以绝后患。
这样也好。白梦来淡然喝茶,不言不语。
白梦来赶在其他父母接孩子归家之前,先一步去看了那些受苦受难的孩子。
玲珑在一旁帮着辨认孩子的眉眼,寻了一圈,问:“齐大人,所有孩子都在这里了吗?”
齐伦被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娇滴滴地喊“大人”,顿时心头微动,他眉目温婉地道:“对,都在这里了。你是玲珑姑娘吧?喊在下齐伦大人太生疏了,不如同爷一起,喊我齐伦吧!”
玲珑没想到齐伦是有官身的人,居然还这般亲切好讲话。她面露笑意,正想再问些案子的事,还没开口,就被白梦来拦到身后去。
白梦来面上不虞,冷冷地道:“瞧你这水性杨花的姿态,难不成最近没勾到那第五房小妾,寡淡太久了?”
白梦来着重强调齐伦是个花心大萝卜,家中妻妾无数,一个侍妾不够,还想要第五房佳人。
齐伦见状,心上一跳,尴尬地道:“我那哪是纳妾呢?我是救人于水火间,带那些流落风尘的女子离开是非地,想给可怜的姑娘们一个家。”
“呵。”白梦来唇间传来一声短促的嗤笑声。
不用白梦来细说,玲珑也懂了。她立马面露鄙夷之色,心道:“这厮渣,是真的渣!要真想救人,何必救到自家后院去?”
齐伦的谦谦君子形象骤然崩塌,他也不好再撩拨玲珑。何况他是看出来了,爷这是对玲珑上心呢,这才明里暗里护着,抖他老底。亏齐伦只当玲珑是白梦来贴身丫鬟,还想着若是知情知趣,他也可和白梦来讨人,藏府里头红袖添香。
看在白梦来的面子上,他必然会专宠玲珑一段时日的。
不过眼下看来,若是他再对玲珑下手,恐怕腿都能被白梦来打折了。
齐伦悻悻然摸了摸鼻尖,问白梦来:“你们说要寻孩子,究竟是哪个孩子?”
玲珑这才想起来自己此前要问什么话,她忙道:“我们要找面上有黑痣的女孩儿,可是寻了一圈都没寻到。人全在这里了?会不会有哪处纰漏?”
齐伦点点头:“确实都在这里了。况且你们要寻女孩,那必不可能是入宫了的,应该都在这里了。凡是宫女子,都是从秀女里大选出来的伶俐人儿,即便是扫洒的小宫女,也不可能从平民百姓人家里挑的。后宫娘娘多,孩子年纪小,伺候不了主子,反倒惹事。倒是小黄门都是些除了根儿的宦者,不是低贱人家,谁肯让男丁干这事儿,因此大多会从人牙子手里买卖,这样人家出来的男孩身份低贱,入了宫也好把控。在宦官手下调教两年,伺候主子或扫洒浣衣是尽够了的。”
玲珑忧心忡忡地朝白梦来摇头,道:“白老板,如果说女孩都在这里了,那赵夫人的孩子应该不是被这个‘偶人鬼贩子’拐跑了的。”
白梦来赞许地拍了拍她的发顶,道:“嗯,咱们回金膳斋从长计议吧。”
“好。”玲珑乖巧地跟着白梦来回去了,利用完齐伦,两人连辞别的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径直走了。
他们把齐伦丢下了,害得齐伦鼻子都要气歪了。
齐伦抱怨:“真是仆从主相,爷趾高气昂的使唤我也就罢了,就连他跟前的小丫鬟都有几分脾气!不就是多几房小妾么?我这样的内秀郎君,多得些女子青睐本就是正常的事儿,有什么好鄙薄的?真是倔强性子,不识得男子好!”
虽说过了年,快要开春了。可这风刮来还是像刀子割肉一般,寒飕飕的,刺得人脸皮疼。
玲珑在颈子上绕了一圈兔毛围脖还不够,那风钻入衣领子,还是把人冻得打摆子。
她脚程快了些,催促白梦来赶路:“白老板,这都快初春了,还见天儿冷下来,怪难受的。”
白梦来比玲珑还畏寒,他今日出门,特特披了一身银雪鹤氅裘装,专门用来防风的。此时听玲珑这般抱怨,猜是她受冻了。
他伸出皓白如月的手指,巧妙勾住了玲珑的腕骨,将她往怀里带。
白梦来一本正经地道:“若是冷,过来我怀中挡挡风吧。”
若是旁人这般做,玲珑定然会唾人一脸,说他“登徒子”,偏偏行此事的人是白梦来,那就大大不相同了。
玲珑受伤时依恋白梦来,待他比旁人亲厚,即便是牵手拥抱等动作,她也没旁的绮丽心思,只当白梦来和蔼可亲。
这种感觉……就好似白梦来温柔可人,如同她长辈一般。
玲珑不疑有他,老老实实靠近白梦来。
白梦来将那鹤氅掀开,罩住玲珑肩头,供她在怀中取暖。
玲珑越是怕冷,越贴近白梦来几分。男子融融的体温传递至她周身,将她手间的寒意驱散。若玲珑是寒意遍布的雪峦,那白梦来便是能消融冰霜的艳阳。玲珑受用极了,甚至会不由自主亲近白梦来,想将脸也贴上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