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金膳斋—— by草灯大人
草灯大人  发于:2023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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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梦来怎么都没想到,原来他的小姑娘还知晓给他赠礼,心里头的暖意一阵阵翻上来,心潮也澎湃。
他看着手里白润发亮的骨刀,眉目温软,噙笑道:“嗯,这刀挺好。”
“是吧?”玲珑沾沾自喜地道,“我挑的刀,还能有不好的地方?”
说话间,她又从袋子里拿出另外一把和白梦来手上那柄一模一样的骨刀,喃喃自语:“想来柳大哥也会喜欢的!”
白梦来原以为这元日礼只他一个人有,没想到是阖府上下人手一把!他两眼发黑,几欲昏倒。
白梦来黑着脸,强压抑怨气,咬牙切齿地问:“敢情你这贺礼是人手一份?”
“对呀!”玲珑挠挠头,嘿嘿两声笑,“摊主说了,我买两把送两把,这样一来就四把了,可不恰好给你们四人赠礼?一模一样的礼品,没有厚此薄彼……我是不是想得很周到?”
“周……到。”白梦来气得不轻,又如鲠在喉,无从反驳。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再无后文了。

听得白梦来夸赞,玲珑脸上的笑意更加绚烂了。
白梦来深吸一口气,深知年节前后,再有气也不能往家中小辈身上发。既玲珑瞧着像个小姑娘,他也当她是晚辈,让一让得了。
说来好笑,白梦来自诩“宅心仁厚大善人”,实则是“睚眦必报的较劲主儿”,偏偏这一腔怨气撞上了玲珑无处纾解,只能打碎牙和血往肚里吞。只盼哪日丫头若开窍,能顾念些他的好吧!
两人各怀心思往金膳斋走,半道上,瞧见兰芝和一摞摞年货一起趴在马背上,被柳川最爱的那一匹宝马“潜珠”给背回来。
玲珑见状,惊讶地问:“兰芝姐会骑马?”
闻言,兰芝羞赧道:“我不会……只是我脚崴了,柳兄弟这才让我坐马上,好让他牵回来。”
玲珑问:“好端端的,怎么崴了脚?”
柳川刚把年货放到屋子里,转头回来,道:“哦,方才兰芝遇上了几个不长眼的地痞流氓,幸亏我发现得早,上去把人打跑了,不然她一个弱女子,怕是要受欺负。”
他的话音刚落,玲珑惊呼一声,道:“那真是菩萨保佑,得亏没发生什么事儿!”
玲珑双手握拳,将关节捏得嘎吱嘎吱响,她凶神恶煞地问兰芝:“那些流氓长什么样?哪条街上的?我去会会他们!”
兰芝怎知道玲珑擅武艺,生怕她要帮着出头,反倒将自个儿搭上了。于是,她急忙拦住冲动的玲珑,道:“没事儿,人都被你柳大哥赶跑啦,不会再来了!”
兰芝想起此前的事儿,胸腔里这颗心就忽上忽下地狂跳。
她眼见着柳川护在她身前,对来人道:“我的人也敢动手,活腻歪了吗?”
随后,柳川又剑不开鞘击退登徒子,那行云流水的打斗英姿,顷刻间虏获了她的心。
单单是武艺高强也就罢了,柳川还那般温柔,得知兰芝在逃跑过程中伤了脚,还将她扶上了潜珠,任她骑在自个儿爱马身上。
兰芝绞着碎花绣的手绢儿,悄声对玲珑道:“今儿多亏你柳大哥救我命啦!”
玲珑搀她下了马,笑道:“我早说了,柳大哥是顶好的人,和白老板……不大一样。”
玲珑看了一眼不远处板着一张脸的白梦来,嫌弃地摇了摇头。
兰芝笑而不语,从她唇角的弧度也可以瞧出,她确实是站玲珑这句话的,只是白梦来算她背地里的主子,兰芝不敢妄议主子是非罢了。
兰芝总是偷偷瞧柳川,只觉得这样剑眉星目的齐整人儿,定然很多姑娘抢着要同他喜结连理。
她如今是和柳川住同一屋檐下的,那她也该发挥发挥“住得近”的效用,好生笼络住柳川。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要是都不能得手,那日后见柳川和其他女子在金膳斋里同进同出,那她大抵是会受不了,觉得自个儿错过了好时机。
说话间,她已经被玲珑扶回了寝房。
白梦来许是顾念玲珑,想她夜里能安睡,因此他没将兰芝安排到玲珑的房内,而是整理了一间相邻的厢房,供兰芝休憩。
兰芝见这屋里摆设皆素雅精致,不免感慨:金膳斋果然是藏宝窟,能在皇城地段买下宅院,还能给奴仆单辟一间厢房,手笔是真阔绰。
兰芝从箱笼里翻出乡下人用来消肿的药油,那脚腕不过是小伤,揉的时候下手重些,活血化瘀,不消一个时辰,便也能走能跳了。
兰芝哪里有那样金贵,她在曹家跑腿的时候,成日里要上这个院传话,那个院递点心攒盒,用到手脚的地方多的是,还算练就了一身皮糙肉厚的筋骨,不怕小伤小痛。
她能起身了,便去寻玲珑,问哪处杂活可以帮忙。
玲珑本想喊她休息的,谁知道兰芝是这般勤快人,她拗不过她,只得道:“兰芝姐去后院瞧瞧,方才白老板将那一扇羊排用粗盐腌了,还吩咐柳大哥要搓上红泥,保不准他还在院子里忙活这些事儿呢!”
兰芝本就是想寻柳川,此言一出,正合她意。
兰芝笑了笑,又给玲珑理了理珠花发髻,便莲步婀娜往后院里去了。
她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握在手中,待瞧见大汗淋漓抹泥巴的柳川,她笑着上前,抬手给人擦汗:“这忙得一身热汗!快擦擦!”
兰芝殷勤小意接近柳川,她故意挨得近,身上的花露香味一阵阵传来,萦绕柳川周身。
美人香岂是凡夫俗子能消受的?
柳川被她突然亲昵擦汗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避开:“兰芝姑娘?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伤到脚了吗?快歇着去!过两天元日呢,若是有灯会,你伤着了可不敢上街啦!”
兰芝见他慌忙避开,宜喜宜嗔地道:“柳兄弟何必和我这样客气!你今日救了我,便是我的大恩人。一口一句‘姑娘’,可不生疏?不若这样吧,你唤我‘兰芝’,我唤你‘阿川’吧!”
柳川惊悚地看着眼前温婉的女子,他从未想过,还有女子这般不要命,竟敢亲近于他。
他们今日才相熟吧,这关系怎就突飞猛进了呢?
柳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没往什么情情爱爱里猜,只道是兰芝初来乍到金膳斋,想同大家伙儿搞好关系,这才言行亲密,寻求交情方面的速成。
这般急功近利可不好,总归大家都是在金膳斋里做事的,天长日久自然会熟稔起来,不必急于一时,刻意套近乎。
他顿了顿,考虑到姑娘家的颜面,委婉地道:“兰芝,咱们都是在府上为主子当差的。你也知道,金膳斋统共就四个人,咱们也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事儿,也不明里暗里较劲儿,因此不必特地讨好我。我知你是个良善人,咱们长久相处下来,也会知根知底熟络起来的。”
兰芝最懂人情世故,她又不傻,怎么不知道柳川这是被她的谄媚举动吓到了,还当她是盘算什么小九九呢。
兰芝险些昏厥过去,心底暗骂:这男人怎就不开窍呢?
一面骂,一面又帮柳川开脱。
要是一下子开窍了,岂不是老手?那还有劳什子意思,三两下便被人勾走了!
就是要不懂的男人才好,之后她和他好生相处在一块儿,日子才能过的红火长久。
思及至此,兰芝笑道:“阿川兄弟误会了,我今日被你救了,心里头感激,是真心实意想为你做点事儿。我最是知恩图报的人,既要报恩呢,那就得给你送点东西。这样吧,我瞧你今儿付账都是从袖囊掏钱,没个荷包。我绣工还算曹家较为精细的,给你缝制个荷包,你看如何?”
柳川没想到她观察入微,竟发现了这一点。
他确实想买个钱袋子,奈何主子吩咐太多,忙里忙外都要忘了。
“这……”柳川犹豫不决,不想麻烦到兰芝。
兰芝见状便懂了,她抿唇一笑,道:“你也说了,今后咱们都是为主子做事的,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这般亲近了,不过是个荷包,你不会拒绝我吧?若是白白受了你的恩情,我又无以为报,那我怕是夜里都睡不好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柳川也就不拒绝了。
他咬咬牙,道:“那就让兰芝姑娘受累,给我绣个荷包了!”
“喊什么姑娘呢,客套得紧,喊我兰芝便成了!”兰芝也没想一口气吃成一个大胖子,能送礼、交谈,一来一回,有来有往便很好了。
于是乎,她扭着水蛇腰,又回寝房里裁剪绣花印儿了。
几日后,正是除夕之夜。
皇城夜里会在宫中燃放烟火爆竹,以贺元日。
每逢此刻,宫闱外必是人山人海,平民百姓都抬头望着苍穹,擎等着观赏这美轮美奂的百丝灯烟火。仿佛他们看了那满天的幻光化彩的烟火,就能亲近皇恩,沾点天家福气,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是夜,白梦来准备了粘牙的胶牙饧作为供品进献给灶王爷。他是做吃食生意的,头一个天庭主顾自然就是灶王爷了。
求神拜佛后,白梦来还置备了馈春盘,用来糊弄玲珑这样的小姑娘。
所谓馈春盘,就是在大陶盘里塞上冬日贮存的瓜果、饼饵糕点、糖饴果品等物,用于家中人其乐融融地共享。
玲珑一面摸着炒好的香瓜子和花生仁,一面问白老板:“你一个人操办这么多东西,会不会累呀?”
白梦来听小姑娘在旁侧聒噪,还问了句废话,顿时无言。
好半晌,他淡淡反问:“你说呢?”
“我觉得挺累,白老板辛苦了。”
“好说。”白梦来就当她是心疼人吧,稍稍给了妮子一点好脸色瞧。
另一边,兰芝寻上柳川,将手里的荷包塞到他怀中,随后娇羞跑开:“阿川兄弟,这个给你。”
柳川接过那一枚荷包,翻来覆去地看,只见月白色缎面的荷包上,绣着几颗红艳艳的圆珠子。珠子底下,好似还用褐色的丝线,绣了一个笸箩。
柳川将荷包拿到玲珑跟前,小声道:“此前兰芝说她擅绣工,我看不尽然。这荷包上,也不过刺了几枚红芝麻,我看找她缝补小物件也是太为难她了,日后咱们多体谅体谅。”
玲珑端详着那其貌不扬的荷包,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她不能揭兰芝姐的短,不会女红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她替她保密!
唯有白梦来瞧了一眼那红包,欲言又止。
这哪是什么红芝麻,分明是晒在笸箩里的红豆……
为何绣相思红豆,恐怕是兰芝对柳川有意,这才在荷包上暗示。
可惜了,这一对义兄妹全是傻的,兰芝的情意注定付之东流。
白梦来无奈地摇摇头,庆幸自个儿没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同玲珑说心里话,指不定要被她误会成什么样儿呢。
暮色沉沉,白梦来唤柳川将那红泥包裹住的盐渍羊排取出来,又在庭院里搭建烤棚,将红泥羊排丢入炭火里烤。
那红泥遇火变得极为坚固,能很好地将羊肉锁在其中。有泥壳子护体,羊排能在旺火下很好焖熟。
半个时辰后,白梦来命柳川敲开红泥,用佩刀把那些沾了泥的部位切除,再将里头紧实咸香的羊排肉切成薄片,码在盘中。待那一碟子红褐色的羊肉薄片摆妥当,又淋上豆豉酱以及蜂蜜。至此,一盘酱汁羊排便做好了。
因着有炙烤羊肉,白梦来还在炉灶里贴了几张胡饼,用以包肉吃。
除夕夜,金膳斋的饭桌上不止是置办了爆炒野鸡肉、红烧野猪肉、五术汤等热菜汤品,还准备了冷盘。白梦来用刀将新鲜的河鱼片成肥润可口的生鲜鱼脍,将其逐一摆在冰碗里。鱼肉的鲜美唯有冰霜才可保存,随后再浇上麻油蒜末,既辣又香,让人闻之便食指大动。
一桌饕餮盛宴备齐,白梦来唤三人一块儿用膳。
白梦来给他们一人斟满一杯屠苏酒,慢条斯理地道:“今日我们四人能一道儿共食团圆饭便是缘分,这一杯,我敬你们。”
“新年如意!”大家一同道贺,纷纷端起酒盏,笑着一饮而尽。
玲珑看着他们,脸上笑逐颜开。她忽然想起了从前的愿望——每逢元日,她都想和家人欢聚一堂,吃饭闲侃。如今的除夕夜,她的兄姐挚友都在,也算是得偿所愿。
柳川一时兴起,喝了个酩酊大醉,也就是这时候,玲珑才知道原来人高马大的柳川酒量竟然这般浅显,特别是喝不得混酒,一喝就要倒地。
兰芝不厌其烦地照顾他,玲珑是受不得他身上的酒味,慌忙躲远了。
不远处的白梦来见状,唤住玲珑:“你过来。”
“白老板,有事吗?”玲珑问。
檐前灯笼下,白梦来风姿绰约,立于光影间。
他双手对插进狐毛护手里,安静等待玲珑靠近:“有事。”
许是白梦来也算玲珑半个主子,她竟也不问缘由,乖乖听他命令,朝他走去。
待玲珑走近了,白梦来从袖囊里抽出一个红喜袋,递到玲珑手间:“这是给你的压祟钱,夜里垫于枕下,可避邪祟。”
玲珑闻言,噗嗤一笑,道:“那不是哄小姑娘的谎话吗?”
白梦来微微勾唇:“可你……不就是我的小姑娘吗?”
他这话说得极浅极淡,很快便消弭于风与烟火声中。
玲珑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又不敢确定。她捏着利是封,再想追问,而白梦来却已悠然走远了。

刚过元日,新年新气象。
原本皇城该是繁荣昌盛,喜气洋洋,却因一桩骇人听闻的事儿而变得寂静。过了酉时,大街小巷便人烟稀少,莫说孩童,就连戴帷帽出门闲逛的妇人都鲜少瞧见了。
玲珑夜里出门帮饥肠辘辘的柳川买“古楼子”,也就是用大张的胡饼夹烤羊肉制成的肉饼。这吃食和平日里吃的羊肉囊饼不同之处是:“古楼子”的胡饼是多层的,每一层都会塞满胡椒、豆豉、酥油等佐料,再用锅铲推入炉中,高火煨烤。
柳川爱吃吴老汉家的“古楼子”,说他家为人厚待,塞羊肉塞足斤两,最为实在。不像钱大壮那家人,仗着自己是三十年老店,经历过改朝换代留存下来的口味,说塞一斤的羊肉,实际上那肉粒子少得可怜,还有找茬的专门拿称杆子称过他家的“古楼子”,六两重量还带面皮的,竟敢当成一斤来卖。
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
后来大家就都跑到吴老汉家吃了,再没挪过地方。
玲珑要了二斤羊肉的“古楼子”,还让吴老汉给切成四份。甭管白梦来吃不吃吧,这买夜食花的是他的钱,面子情总要做一做的。
吴老汉帮玲珑绑好了黄纸包,把吃食递给她。
玲珑发现最近的摊子都是吴老汉一个人操持,平时他都是让媳妇儿和孩子一块儿帮忙的。
吴老汉老来得子,如今五十了,才生养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平日里宝贝得很。
那孩子嘴甜,还会帮忙揽客。自打他知晓玲珑的名字以后,每回她来,小孩就“玲珑姐姐”长,“玲珑姐姐”短的喊,还帮她拎吃食。不过也可能是因为玲珑长得漂亮,小孩都爱亲近好看的大姐姐。
不过这样乖巧的孩子,就连一向没有小孩眼缘的玲珑,对他也生不出厌恶来。
如今见人不在,玲珑好奇地问:“吴老板,你家小公子呢?”
吴老汉听到玲珑惦念自家孩子,心里头蔚贴,脸上也带了点笑容:“在家呢。最近几日皇城不太平,不敢把孩子带出来,就让孩子他娘在家里顾看了。”
“不太平?”玲珑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顾,听吴老汉这样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你没听说吗?”吴老汉见状,忧心忡忡地道,“听说这皇城里头闹鬼了!”
“闹鬼?”玲珑一阵毛骨悚然,她最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玲珑下意识环顾四周,只见夜里的巷子灯火阑珊,昏暗的屋隅角落似乎真的蛰伏着可怕的玩意儿,独自蠢蠢欲动。
吴老汉说起这个,脸上的笑容敛去,一本正经地道:“说偶人鬼贩子呢!”
聊起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后头排队等着的饕客也忍不住插了句:“很多人说,夜里能听到偶人鬼贩子挑扁担抬箱式戏台的声响。要是哪家孩子被那牵线傀儡戏的戏腔吸引过去,便是被鬼贩子勾了魂魄,要被鬼隐的!”
所谓“鬼隐”,便是被鬼神藏起来了。
玲珑仿佛能想象到这个景象——
鬼贩子挑担走街串巷,身后有孩童好奇他的舞台箱子,鬼贩子便背对着孩子,放下所有物件。
他卸下一方箱式的舞台,盖上幔布,从包袱里翻出敷演烟粉的木制傀儡偶人。他一手执杖,一手牵线,舞动栩栩如生的偶人。
小孩看得正欢,想要笑着道谢时,眉眼一抬,却发现这唱戏小贩……并没有脸!
他是精怪!
小孩想逃,却已然来不及了。
他被鬼贩子抓住手脚,慢慢拖到暗处,消失不见了。
玲珑听他们说得惟妙惟肖,浑身白毛汗炸开,哝囔:“这么可怕的事儿?不能够吧?”
那饕客呶呶嘴,道:“茶楼里都出戏本子了,怎么不是真的?”
吴老汉摆摆手,道:“玲珑姑娘甭听这小子胡扯!我看啊,其实就是拍花子想方设法抓孩子卖呢!皇城里头丢了两三个孩子了,官家的人已经在查了,想来会抓住人的。”
“哼,若是鬼怪,怎可能抓到呢?不过是做做样子,安抚安抚民心罢了!”那老饕买好了“古楼子”,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玲珑这才想到,府中的人还等着吃呢,于是也不闲聊了,拿过吃食便走。
临走前,吴老汉喊住她,语重心长地叮嘱:“不过嘛,这夜深了,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少往僻静巷子里走,小心为妙。那些人肯拐孩子,保不准也会拐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多谢吴老板关心,我省得的。那我走啦,祝您生意亨通呀!”玲珑没告诉他,她都不是用腿走的,她是飞檐走壁翻墙过来的。
玲珑用轻功翻墙,不过一刻钟就回到了金膳斋。
听得花厅外的瓦片掉落,白梦来太阳穴突突的疼。
他隐忍怒火,咬牙切齿地道:“早说过……翻墙便罢了,不要再将砖瓦踢下来!那瓦片都是私铺定制成套的,价格不菲。你们是想被扣工钱吗?!”
玲珑见白梦来是真有火气,顿时缩了缩脖子,装受惊的猫崽子。
她小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呀……白老板莫要生气,我给你带‘古楼子’回来啦!你吃口?”
白梦来见她认错态度还算诚恳,也没想真责难她,只得叹气道:“罢了没事。我不吃。”
“哦……”玲珑以为白梦来是被自个儿气到了,所以不肯吃夜食。
柳川看出她心中所思,宽慰玲珑:“主子不吃夜食,是因为他服用了五香丸。”
“五香丸是什么?”玲珑不明就里地问。
这个兰芝倒是熟悉,她时常伺候主子们保养口齿。
她笑着解释:“五香丸就是用丁香、藿香、豆蔻等药材研磨的小丸子,那丸子外壳裹上一层蜂蜜,含在口中不苦不涩,能令口齿生香。早晚服用一枚,据说还能让通体肌肤生异香,十日不绝。”
“真这么神啊?”玲珑一面听,一面凑到白梦来跟前,细细嗅他。
白梦来被她这乖张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半步,眉心微蹙,道:“瞎闻什么?!”
玲珑坦然道:“看看白老板身上香不香呀!”
“哼,隔着层层衣物,如何能嗅到体香?!”白梦来不屑地道。
“那不然,您脱了,我闻闻……”玲珑是个口无遮拦的主儿,殊不知此话的挑逗意味太重,莫说被小姑娘吓得浑身僵直的白梦来,饶是柳川都惊呆了。
兰芝噗嗤一笑,觉得玲珑真是天真可爱,忙帮白梦来解围:“不过是个夸张的说辞,我日日服侍钟姨娘用五香丸,也没觉着有多香的!”
兰芝都这样说了,玲珑只能遗憾摇摇头:“那好吧,我本来还想见识见识呢!”
白梦来被玲珑戏弄了,心里有一丝不爽利。他斜了玲珑一眼,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似乎是为了报复,待玲珑和柳川用完夜食,他还奴役玲珑给他煎茶。
柳川和兰芝都睡去了,花厅里仅剩玲珑和白梦来。
白梦来单手撑头,睨着底下用红泥小炉烹茶的玲珑,指点她茶艺。
玲珑如今对于泡茶之事已是驾轻就熟,她一面斟茶,一面想起此前吴老汉说的“偶人鬼贩子”,对白梦来道:“这专门抓小孩的鬼贩子,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白梦来消息比玲珑灵通多了,他冷哼一声,道:“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都是无稽之谈。”
白梦来这样的铁齿自然不惧鬼神,他就没怕的东西,连命都不信。
说来也巧,今晚刚说过“鬼贩子抓小孩”的事儿,隔天早晨,便有家底富硕的夫人来寻白梦来,想求他帮忙。
那夫人眉眼温婉,瞧着年纪三四十,应该不算大。乌黑的鬓发间簪着珍珠嵌珊瑚松石葫芦头花,穿着金银如意蝶纹缎面褙子,肩搭宝相绘花披帛。衣着布料样式时新,用色是梅染色,正是皇城流行的款式。从她的衣着打扮,还有头上、腕臂上的簪花金镯也可看出,家中显贵,底子也殷实。
面对有钱人,白梦来一贯是笑脸相迎。
他命玲珑上茶,语气和蔼可亲地问:“夫人来寻白某所为何事?可是看上了哪样点心,想和白某订大单子?”
白梦来可不是蠢兮兮的人,见一个就抖露自家底下还有不可告人的生意。
夫人见状,言辞闪烁。她好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道:“我来寻白老板,不是为了点心,而是……想请您出山办事的。”
“哦?”白梦来掀起茶盖子,恰到好处挡住了他逐渐上扬的唇角,曼声道,“既知我金膳斋的底细,那金膳斋的规矩,您也是明白的吧?”
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金条,摆在桌上,道:“这是请白老板出山的酬金。”
白梦来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红木桌面上的金条,只笑不语。
见他貌似和和气气,可嘴上不做声,那就是不为所动。
夫人原本还想降低酬金,请白梦来通融一番,此回见他是油盐不进的主儿,心凉了半截。
她发狠,又拿出两根金条,砸在桌面上。
那清脆的响声,像是唤醒了白梦来一般。
白梦来的笑模样总算是真挚了一些,满意地道:“这样才是。白某最爱和耿介之辈做买卖,你我要彼此信赖,坦诚交底儿,方能合作愉快。”
白梦来给玲珑使了个眼色,命她收起那三根金条。
夫人见酬金被拿走了,再懊悔也无计可施。只希望这白梦来真有用处,能让她得偿所愿。
白梦来放下茶碗,慢条斯理地道:“您说吧,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还要您言行这般拐弯抹角的来寻白某?”
夫人的拘谨全被白梦来看在眼里,她尴尬地笑了笑,道:“其实是我那年仅五岁的嫡长子在昨夜的灯会上失踪了……”
玲珑现在对“偶人鬼贩子”印象深刻,一听孩童失踪,便联想到这一处去了。
她下意识地回嘴:“是那个会用牵丝人偶骗孩子的鬼贩子吗?”
夫人讲话被一名婢女插话,她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想这合不合乎规矩,便脱口而出:“对!就是他!”
“嗯?这是怎么一回事?”白梦来眉心微皱,静候夫人下文。
那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昨晚,我领嫡长子赴金阳楼的宴席,那是我同圈子相熟的夫人办的一场席面。孩子哭闹不止,非要吵着去看花灯,我便让奶嬷嬷领他去了。吃席到一半时,我遇上了李家夫人,有几桩生意上的事儿要同她讨教。那时,我的嫡长子跑回来同我说,灯会上还有好看的偶人傀儡戏,我忙着攀谈,没当一回事,只嘱咐奶嬷嬷带他出去瞧瞧热闹,务必要将人看紧了。谁知晓,不过半个时辰,那奶嬷嬷便心急火燎地跑回来,告诉我,小公子跑丢了!我想起这些时日皇城不太平的传闻,又想到他和我说过要看傀儡戏,心道不好,赶忙派人出去寻他,可是过去一夜了,至今都没寻到我的嫡长子。”
白梦来淡淡道:“既是奶嬷嬷带的嫡长子,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她将孩子拐卖了,谎称孩子失踪?”
“绝无可能!”夫人笃定地道。她的反应极大,嗓音也骤然提高,倒将玲珑吓了一跳。
白梦来不慌不忙地问:“何出此言?”
夫人犹豫半晌,道:“其实……那奶嬷嬷乃是我亲娘。我本是赵老爷的贵妾,在赵老爷出事死后,我因怀有遗腹子,生下了赵家长子,被赵家老太太抬举成大房夫人的。大房只有我生的这一个孩子,老太太想要孩子是嫡出,而非庶出,这才给我恩典,让我当上了大房夫人。我根基稳了以后,便想了个法子,将老子娘以‘奶嬷嬷’的身份招入府中,同我日夜为伴。我的孩子,也是她的外孙,她宝贝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害他呢?”
听完这话,白梦来嗤笑了一声,道:“既是如此,寻人之事,你不去寻官家,找上金膳斋来又是为何呢?官家那么多捕快差役,总比我来寻人要快得多吧?还是说……这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辛秘事,不能让官家插足?”
白梦来瞧事情的眼光毒辣,赵夫人被他一番话说得冷汗泠泠。
她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开口。
白梦来冷冷道:“您若是不说明白,我可什么都帮不了您呀!”
赵夫人咬紧牙关,道:“那我要是说了,白老板可不能对外讲出去。”
白梦来笑了一声,道:“我是来赚你事成之后的酬金的,不是茶楼里闲侃八卦唱戏的。你的私事,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这样说也是,赵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的嫡长子……并不是儿子,而是个女儿。我只是想当赵家大房夫人,得老太太欢心,这才隐瞒性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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