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笑,道:“兰芝姐照顾过我,有难处,我自当帮忙,你就说说吧!好歹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我才能知晓。”
兰芝心一横,道:“其实是姨娘把卖身契还给我,还让我去官府做了公证,消除奴籍。可是我自小就被人牙子买到府邸里做事,几经周折去了曹家。打小儿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计,再不会干其他的。我这样的女子,即便返乡也不知晓该做些什么买卖来营生,就想到了金膳斋是开糕点铺子的,不知晓会不会要人帮忙打打下手。我想谋个差事,这才厚脸皮寻上你来。”
还有一层话儿,兰芝没说。
其实是皇城雇佣奴仆比旁处月俸高,可她是曹家奴才出身,旁的人家知晓内幕,会说风凉话。她若是真想继续在皇城谋生,最好是寻些知根知底的宅院做事。她想起金膳斋是点心铺子,白老板家底殷实,后院里的奴仆似乎不多,或许也需要增添一旁伺候的奴仆,这才来金膳斋碰碰运气。
若是玲珑这边不大方便,那她绝不会给人添麻烦,定然送了辞别礼便返乡。若是真能厚脸皮在金膳斋找到事做,她和玲珑相熟,彼此有个照应,日常伺候主子也松快些。
玲珑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求工的!
她笑道:“兰芝姐随我进来,我们去问问白老板,能不能给你安插个差事做做。”
左右兰芝也知道金膳斋是干些查探私事换取酬劳的背着人的行当,留她在这里做事也无甚要规避的。况且兰芝这个人忠心效主,跟着钟姨娘的时候就足以见得她口风紧,做事爽利勤快,确实是可以派得上用场的人,就是不知白老板收不收了。
玲珑做事隐蔽,倒不怕自个儿身份败露。讲实话,若是兰芝背叛她,告发她,那兰芝对玲珑来说也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小人物,只需一眨眼功夫,她就能让人尸首异处。
因此,玲珑这样厉害的杀手,是不怕被朋友背叛的。能动手解决的事,她绝对不用嘴、不上心。
思及至此,玲珑觉得帮一把也没什么关系,左右她承过兰芝的偏袒照顾,合该她来报恩。
言语间,玲珑已将兰芝牵到了花厅。
兰芝面对白老板,还是有一丝胆怯的。她盈盈跪拜行礼,唤:“兰芝没规矩,今日不请自来,叨扰白老板了。”
白梦来想了一回儿,才记起此人是钟景婢女。他的视线下移,又落到玲珑和兰芝交叠的手上,心下了然,她们有些交情。
于是,他也愿意卖玲珑一个好,给她几分薄面。他微微一笑,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问:“无事不登三宝殿,兰芝姑娘不趁年节前返乡,却来到我这金膳斋落脚,恐怕是有事相求吧?”
白梦来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兰芝此前就很怕和他对阵,奈何她是曹家的下人,在满皇城已经寻不到下家能帮工了。高门大户最是看重风水玄学,觉得她来历晦气,不肯用她;小门小户又出不起合适的报酬,兰芝也不愿去做那等苦工。
她叹了一口气,对白梦来道:“我如今已经不在曹家做事了,皇城里没有容身之所,又不愿返乡让老子娘随意嫁给一户人家,因此来寻玲珑,看在往日相处的份上,在金膳斋讨一份工做做。又或者……白老板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能给我指个明处,寻一份差事。”
兰芝知晓,她家里人明面上再疼爱她,也不过是看在她能将月钱带回家中去,方才给几分好脸色,哄着她。
若是她没了差事,回家坐吃山空,铁定是会被老子娘肆意嫁人、换取聘金的。到时候乌烟瘴气的一大家子,又是乡野之地出身的婆婆妯娌,比之大宅院里的嬷嬷夫人,肯定粗鄙不少。家里一地鸡毛,难打理也难相处,还要任劳任怨伺候公婆,还不如继续在皇城里耗着,耳根清净。
她腆着脸来金膳斋碰碰运气,将那些和玲珑的交情消耗殆尽。玲珑帮她引荐白梦来,已是仁至义尽,她不敢再奢求更多,只望玲珑别以为她是揣奸把猾的小人,今后和她生分了。
白梦来原是打算将兰芝打发走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她有几分用处。
这些时日,白梦来想着给玲珑买个小丫鬟贴身伺候,毕竟玲珑脸皮薄,再遇上来月事这等私密事,白梦来也不好插手。
另一边,白梦来又怕她没使唤人的习惯,到时候反倒以长辈身份照顾起小姑娘来,那月钱就白给了。
要寻年纪大的奴仆、又要得她眼缘……这兰芝可不就是不二人选吗?
只是白梦来不信外人,既要用她,必要拿捏住她的短处,让她生不出二心来。
思索间,白梦来微微一笑,道:“想在金膳斋留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明白的,我金膳斋私底下也有些不能为人知的事儿,要是你抖露出去,我这厢可要交待了。”
他这是婉拒的意思,听得兰芝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白梦来叹了一口气,说:“不过看你和玲珑也算好友一场,救济你一番,不是不可以……这样吧,若是你敢再将卖身契签于我,并且去官府请人质做公证,我便让你在金膳斋做事,你看如何?”
那不就是要给白梦来为奴为婢吗?兰芝好不容易恢复白身,玲珑是不想兰芝再卖身的。
她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兰芝拉住了玲珑,暗地里摇摇头。
兰芝对白梦来笑吟吟地道:“我知道白老板的规矩,我愿意签卖身契。”
“好。”白梦来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来,轻啜一口,接着道,“既如此,我先立契书画押,两日后,再去寻官家公证。你且放心,待日后,你若是想返乡,我也可将卖身契还你,让你以白身回去。只是你口风要紧,若是透露半分金膳斋的底细,我自有法子要你的命。”
“自然。”兰芝也很欢喜,她在金膳斋与玲珑长久作伴,也不怕被主子迁怒,一个不好就命丧黄泉。如今能留在皇城,能解她燃眉之急,已是最好归宿,她不敢再不满意。
事情定了,玲珑也很欢喜。
她刚想带兰芝去瞧自己住处时,白梦来就将人喊下了:“兰芝,你留一下,我有事叮嘱你。玲珑,你去前头瞧瞧柳川回来没,我还有年货单子要托他置办。”
玲珑警惕心起来,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在支开我?”
白梦来挑眉:“嗯哼?”
“如果不是,我留下旁听又有什么要紧的?何事需要眼巴巴地避着我?”
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姑娘近日里是越来越聪慧了。
白梦来不免有些头疼,他临时想个借口,道:“我要和人商量月钱,你旁听不合适。”
玲珑懂了,这涉及钱财什么的,她知晓了确实不太好。
临走前,玲珑悄声和兰芝道:“白老板给我是二钱银子一个月,他要是压榨你,你可不能答应,好歹要比我的月俸高。”
玲珑不在意月俸,因此告诉了兰芝也无甚关系。总之不能被白老板欺负了,见她新来的,克扣工钱。
兰芝很感激地捏了捏玲珑的手,目送她离开。
花厅内,仅剩白梦来和兰芝二人。
白梦来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他冷冷睥着兰芝,道:“你的卖身契捏在我手中,我也不怕你作妖。我查过钟姨娘的身世,自然也查过你的。你老子娘住翠竹镇,家中还有一个小妹,你的底细我都知晓得一清二楚。既然要在金膳斋做事,那就记住,你如今是金膳斋的奴仆。换了主子,心也要跟过来,可别干出什么卖主的事来,到时候,我可不会给你留全尸。”
白梦来和旁人说话历来不客气,直要将人敲打得毛骨悚然才罢休。
兰芝不免有些后悔,她是来了什么龙潭虎穴吗?竟要在金膳斋当差……
可如今骑虎难下,她也不好萌生退意,只道:“奴婢自然好生服侍主子。”
白梦来冷哼一声,道:“我不是你的主子,今后你的主子就是玲珑。我会给你一两银子一月,只愿你好生照顾她。不过这番话,切莫让她知晓。若是照顾不周,连累她有个头疼脑热,这笔账,我定然会从你的月俸里扣。”
兰芝怎么都没想到,原来白老板同意她留在金膳斋,是要她伺候玲珑啊。
敢情玲珑还真不是白梦来的下人,而是他最为宠爱的女子。
听闻这等消息,兰芝松了一口气。
她也偏爱玲珑,假使今后只要和小妹妹相处,那可比伺候白梦来这个阎罗王享福多了。
兰芝扬起笑脸来,诚心诚意道:“奴婢也很喜欢玲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的,白老板且放宽心吧。”
白梦来应了一声,道:“金膳斋里没那么注重上下阶级关系,倒不必总自称‘奴婢’,该怎样处就怎样处吧,留神玲珑的事儿,若是她有哪些难处,你私下来禀我。”
“是。”兰芝颔首。
敢情她就是白梦来安插在玲珑身边的耳报神,一有风吹草动就得来和白梦来通气儿。
这样一想,兰芝又有点对不住玲珑了。
那她算不算和白老板狼狈为奸,帮他拐来老板娘呀?
可怜玲珑一个道行浅显的弱女子,要被老奸巨猾的白狐狸吃得死死的。
当然,兰芝是不知道玲珑实则是武艺高强的杀手,若是她知晓……那定然就不会心里头愧怍,反倒是拍手称快了。
待兰芝出了花厅,一旁百无聊赖踢石子的玲珑忙迎了上来:“兰芝姐,白老板没为难你吧?”
兰芝笑道:“没有!白老板宅心仁厚,给了我一两一月的工钱,就是我在曹家,也没这么高的!”
兰芝不愿瞒着玲珑,因此什么都和她说。
可她刚刚说完,又有些懊悔。要是让玲珑知晓她的月钱更高,她会不会胡思乱想猜忌什么?
哪知,玲珑半点没有拈酸吃醋,只是略微惊讶地道:“真是日头打西面儿出来,白老板这样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会松口!不过兰芝姐能多拿工钱是好事儿呀!我还怕把你带沟里,受白老板的剥削呢!”
玲珑是个心宽的姑娘,只担心自个儿让兰芝受委屈,压根儿就没旁人想的这样容易嫉妒较真。
兰芝越看她越喜欢,本就是将她当小妹养,如今拿了月钱,更是顺理成章要伺候她。
于是,兰芝问:“过两日是年节了,可有什么要忙的活计?我来搭把手吧!”
玲珑这才想起来要嘱咐柳川出门置办年货,从兜里摸出一张纸,道:“啊,我刚想起来,白老板吩咐我跟着柳大哥去买年货。”
她话音刚落,柳川便拎着半扇羊羔子肉从前门进来了。
好在隆冬天里,到处都是积雪碎霜,那羊羔子的血肉被寒风冻着,又被黄油纸包着,不至于鲜血淋漓,吓坏姑娘。
他有意将羊肉往旁侧避了避,不让兰芝和玲珑瞧见这里头的光景。
柳川庇护玲珑,将她当成娇软的小姑娘,全然忘记她那刀光剑影血气浓的过往,怎可能怕一只被刀劈开的羊肉呢?
饶是兰芝,也不怕这些玩意儿的。最起初她也是在大宅院的伙房里打下手,一步步爬上去的,什么红肉白肉没见过?还值当这样遮掩。
她浅笑着上前去,帮柳川托着肉,道:“这位柳兄弟,我帮你一同把肉扛到伙房吧?我是今日来金膳斋里当差的,往后有吩咐的地方,尽管差使我。”
柳川还是刚知晓这事儿,转头望向玲珑,问:“主子答应的?”
玲珑忙不迭点头:“嗯!兰芝姐此前在曹家也很照顾我,她能和我们住一块儿真是太好了。”
既然玲珑都认可了兰芝,柳川也是随和人,没什么排外的想法。
他也憨傻一笑,道:“兰芝姑娘莫要累到手,还是让我来吧。不过是半扇羊肉,就是你这样的大姑娘,我都能单手扛上肩的!”
柳川也是从未开过情窍的糙汉子,全然不知这样的比喻会将姑娘撩得心猿意马。
兰芝被他这话唬了一跳,脸上升起一团红晕,又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她偷眼瞧了瞧柳川健硕的臂膀,许是扛羊肉的活计累人,使得他浑身燥热。柳川将袖子撩上肩头,露出结实有力的手臂来。那麦色的皮肤布满了一层汗,显得肌理流畅,十分光润。
兰芝心间怦怦跳,在曹家从未见过这样俊朗魁伟的男子,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她也是苦出身,因此打小就不喜欢细皮嫩肉的富贵公子哥儿,更仰慕泥地里干活有力的农家汉子。
而柳川兼顾两者,既有高门公子的清俊,又有硬汉的魁梧,简直就是她梦中情郎的模样。
兰芝回过神来,忙给柳川让步,痴痴地看他将羊肉搬回伙房里。
兰芝绞着手帕,悄声问玲珑:“你家柳大哥……可有家室了?”
玲珑想了想,道:“家室?没有!柳大哥光棍一根,没姑娘愿意跟着他!”
这话不是玲珑乱说,是柳川确实没人喜欢,前些日子出门,有姑娘朝他挤眉弄眼,他还傻兮兮问玲珑,那女子是不是有眼疾。
这哥哥不是蠢么?那女子分明就是眼睛进沙子了,这才矫揉造作地眨眼睛!柳大哥嘴毒成这样,怪道现在也娶不来媳妇儿。
听到柳川没有家室,兰芝的心思就多了。
她心不在焉地道:“玲珑,你还得陪柳大哥出门买年货是吗?不如你就在府中歇着,由我跟去吧!我是来金膳斋当差的,什么都不做,我也不好意思拿月钱。”
这样一来,兰芝既能亲近柳川,又能应了白梦来的吩咐,让玲珑清闲些。一箭双雕的好事儿,她何乐而不为呢?
玲珑知道兰芝和柳川不够熟稔,借此机会让他们熟悉一下也是好的。柳大哥是顶好的人,兰芝姐也是顶好的人,今后在金膳斋里,大家和和美美过日子才是正经。
于是,她没有拒绝:“好,那兰芝姐和柳大哥一道儿出门吧,柳大哥比白老板可和善多了,想来不会为难你。那我去后头寻一寻白老板,看看他还有什么吩咐。府上统共四个人,也不知这年节搞这么大阵仗作甚!”
对此,玲珑颇有微词,要知道,她以前和小弟们过元旦,都只是烧两壶酒,剁一碟子猪头肉,闲侃几句了事。
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故事,那应当是每逢这个时候,她坐在屋檐上,望着远处万家灯火,就会心生起羡慕来。
她也想一家子其乐融融过节,一起“守岁”,一起喝屠苏酒,最后再拿长辈递来的压祟钱,压在绣花枕子底下,驱邪避祸。
那时,见她苦闷。是主子给她递来一个小小的封红包,里头塞了一个铜板以及一朵珠花。
主子顶替了她父母亲的身份,庇护她长大。
因此,玲珑很喜欢主子,就如同她如今喜欢金膳斋里的每一个人一样。
她要保护身边不要有人受到伤害,她对天发誓。
花厅里,白梦来正用剪子修剪黄釉瓷盆里的树附石盆景。
玲珑风风火火地赶来,大喝一声:“白老板!”
好家伙,直吓得白梦来手一斜,一段青枝应声落地。
白梦来皱紧眉头,看着自个儿花费百两买的新宠就这么毁了,痛心不已。
他轻飘飘瞥了一眼身后的娇女子,心下叹气:可这一位也是他的心间宠,即便要发难,也无从下手,只得作罢。
玲珑看着身形僵硬的白梦来,好似察觉到自个儿闯祸了。她颤巍巍走近,小声问:“坏事儿了啊?”
白梦来看着她怯生生地靠近,眼神飘忽不定,像极了做贼心虚的猫崽子,不敢说话,只敢小心翼翼伸出奶爪子勾他衣裳。白梦来越看她越觉得乖巧,不忍心责难,只悄无声息地将那断掉的枝叶收拢入袖囊,淡淡道:“无事。”
他避开这个话题,问:“你咋咋呼呼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玲珑后知后觉地道:“哦!我想起来了!是兰芝姐和柳大哥一道儿出门置办年货,我被留下来了。既然无事做,就想问问白老板要不要上街瞧瞧?我听闻皇城繁华,临近元旦的时日,街上热闹极了。”
白梦来一听是兰芝拉柳川出门了。
她知晓要把玲珑和柳川分开,倒是个懂事人儿。
白梦来满意地颔首,觉得这一两银子没给亏。
玲珑主动邀约,他岂能不从?
白梦来满意地微笑,忽然又自个儿闹别扭,拈酸吃醋问了句:“是因为你柳大哥没能陪你出门逛逛,你这才想到来寻我的?”
敢情柳川是她心尖尖上的第一位,他是第二位吗?
玲珑一愣,呆呆地答:“不是呀!”
小姑娘如此耿介反驳,倒让白梦来心上舒坦些,他笑意更盛。
还没等白梦来夸赞一句,玲珑便自顾自地道:“跟着白老板出门不用自个儿花钱,柳大哥好虽好,就是太穷了。”
玲珑想过了,大街小巷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她得从白老板的腰包了讹上一些呢!
白梦来气不打一处来,敢情他就是佛光满面的财神爷,不问世事只知散财吗?
他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语气薄凉,问:“我虽是宅心仁厚的大善人,可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同我非亲非故,这样擅自挪用我的金库,恐怕不太妥当吧?”
闻言,玲珑眨眨眼,道:“我和白老板怎就非亲非故了?”
她这话说得娇软且暧昧,那双雾濛濛的小鹿眼直勾勾盯着白梦来,将他瞧得心火乱窜。
这丫头,恐怕不知晓自个儿眉眼间就能勾魂摄魄的功力吧?
白梦来一面知道她这话可能没什么歧义在内,一面又期待能从小姑娘嘴里听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
于是乎,白梦来满怀期待地问:“哦?此话怎讲?”
玲珑朝他挤眉弄眼,道:“您不是我主子吗?为贴身婢女置办点元日贺礼怎么了?伺候您小半年了,逢年过节还不兴拿点犒赏吗?”
听得这话,白梦来冷笑连连:“就连更衣洗漱都没伺候过的人儿,居然厚脸皮自称贴身婢女!”
白梦来无奈地扶额,叹道:“罢了罢了,懒得同你掰扯,要出门便出门吧。天儿冷,你待我换一身衣裳。”
“好呀!”玲珑欢呼一声,坐到梨花木太师椅上,摇晃着腿儿等待白梦来披衣回来。
玲珑毛毛躁躁,对于出门这等事向来没有耐性。白梦来怕她等急了不悦,随意挑了件银雪狐披领圈颈子上,借以御寒。
他想到玲珑也只穿了一件银粉绘芍药绣面袄子,虽含兔毛内胆,可隆冬天寒气重,万一冻着便不好了。
于是,白梦来又踅身回屋里,挑了件男女皆宜的貂裘,搭在臂上。
近日天气晴朗,天光烂漫。即便快傍晚,那余晖落入花厅,也散出些辉煌的光晕来,将玲珑单手撑着的小脸映照出剔透的肤质来。
她的眉眼精致,应了她的名,玲珑小巧。玲珑垂眉敛目,趴在桌面上。她乖乖等人的模样,瞧上去可亲可爱可人疼。
白梦来莫名心肠发软,声音也柔了不少。他朝她招招手,道:“玲珑,过来。”
玲珑见他来了,眼睛一亮,笑着跑过去。
白梦来见她笑颜如花,莫名弯起了唇角,心道:原来……她一见他就笑吗?
白梦来将貂裘披至玲珑双肩,系好绣花带子,道:“天冷,多添一件衣,以免受冻。”
玲珑承他的情,娇憨一笑,嘴甜地道:“谢谢白老板!”
“这么客气做什么?”白梦来微微一笑,不多言语了。
他下意识朝玲珑伸出手:“手拿来,我牵你出门。”
刚一开口,白梦来又后悔了。他这算死乞白赖地占她便宜吗?只是觉得这娇女子可爱,这才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果然,玲珑好奇地问:“牵手?”
白梦来给自个儿挽尊,一本正经地解释:“你也说了,皇城繁华,街上人山人海,若是不牵着你,恐怕你就走丢了,还会被拍花子给发卖了!”
三岁孩童都不信的谎言,教他说得一本正经,还来诓骗人小姑娘。
奈何玲珑没听出白梦来的话音儿,还只当他是关心她。玲珑心里头蔚贴,浅笑道:“哎呀!白老板忘记我会功夫啦?别说一个拍花子了,便是来十个来擒我,我也能对付的!”
“不过……”玲珑上下打量了一下白梦来,道,“白老板这般细皮嫩肉,又武艺不精,若是遇上拍花子,恐怕逃不了了,还是我来保护你吧!”
说完,她大义凛然地握住了白梦来递来的手,大大方方牵着他出门,全然没看见男人瞬间阴沉下来的眉眼,还当自个儿作为朋友挺仗义。
白梦来得偿所愿牵到了心上人的手,可奈何他心里头不是滋味,怎样都迈不过那个坎儿来了。
换谁被自己心尖尖上的女子质疑能力,心里头都要不爽利的!
白梦来想着,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将场子狠狠找补回来,让玲珑见识见识他的男子雄风!
皇城内,大街小巷,人声鼎沸,满是出门游乐的百姓。
元日前后三天,圣上下旨不设城禁,大开城门,普天同庆。
年节是一年之末,丰收时节。无论穷人富人都家有余粮,手有银钱。因此,城中店铺争相开门揽客。那铺子外悬挂各式各样的幌子,当铺挂金银布的,药酒铺子挂药葫芦形的,幌子们形态迥异,被风吹得上下翻飞,竟也能安生共存,互不打扰。
玲珑牵着白梦来,东瞧西看。若不是被主子安插到金膳斋来,她还没机会得这闲暇,在街上瞎逛。
皇城最热闹的地段,要数城边的庆华弄堂的市井最盛。肯定有人会问,那不沾宫闱不靠皇城中心位置,怎就热闹非凡?
那天底下平民多还是贵人多?自然是庶民多。
不靠近皇宫的地方,没忌讳,什么摊子都敢往上摆。除夕之夜,不仅是瓜果酒肉上的享受,就连玩乐的摊子也支起来了,到处都是戴着柳木鬼神面具的傩戏以及“鬼市”。所谓“鬼市”就是住在外城的平民挑担来皇城内赶集的地段,这几日,法令宽松,甚至还有外族商人会趁雾霭深深的早晨,着京装打扮,操一口不大地道的皇城话,来“鬼市”贩卖异族首饰、香露、丝巾等物件。
玲珑对这地段儿熟,她最爱买外族的兵器。此前买过一把宝石鹿骨匕首,虽说没有她的腰刀锋利,可拿来小打小闹也挺得劲儿的。
她神秘兮兮地道:“白老板,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嗯?”白梦来可是土生土长的皇城人,这皇城里还有哪处是他不知晓的?不过他不想扫小姑娘的兴,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仍由她拉着他往“鬼市”里闯。
白梦来一看,原来玲珑说的好地方是乌烟瘴气的黑市啊。
他对于这种鱼龙混杂之地一向没有好感,蛮族人惯爱扎大辫子穿宝珠,那牛羊皮不处置直接往袍子上缝,带着一股皮毛的膻味,很是熏人。
白梦来连连皱眉,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出声打扰玲珑的雅兴儿,道:“咱们回去吧?”
玲珑不解地问:“为何?”
白梦来不想让旁人听见他那满含嫌恶的话语。
于是,他凑近玲珑耳畔,小声道:“这里气味重,我不舒服。”
男子炙热的气息喷洒在玲珑耳边,将她烫得浑身战栗。玲珑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颊也有点发红,她小心避开白梦来,嘟囔:“白老板好娇气。”
白梦来冷哼一声,道:“是,我没你那般行事粗糙、不拘小节。既知我讲究,那便纵着我一些。”
他蹬鼻子上脸,直接反客为主将玲珑拉走了。
还没等白梦来带玲珑离开“鬼市”,这小丫头就挣脱他的手,挤到一侧的摊子上去了。
玲珑惊喜地朝白梦来招招手,道:“白老板快来!这里有骨刀,我要买的就是这个!”
白梦来就知道,这姑娘哪里会对奇珍异宝感兴趣,成日里喊打喊杀,自然是只对刀枪棍棒有意。
白梦来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气不打一处来。敢情他还及不上玲珑的宝刀吗?!
白梦来一面叹气,一面循着玲珑的身影走去。为了防止旁人触碰到玲珑,白梦来很自然地挡在她身后,将小小的佳人儿掩在怀中。
他这点旁门左道的心思没被玲珑知晓,小姑娘满心满眼只有匕首,催促摊主:“要最大的、最厉害的,宝石不拘多少,骨头坚硬锋利就好。”
玲珑可不想买那些华而不实的破烂玩意儿,她要能见血封喉的利刃,软枕底下垫一把,正好日常所需。
白梦来听到一个小姑娘挑刀刃这般来劲,眼前发黑发晕。他深吸一口气,不打算阻止玲珑有这等嗜血别致的小爱好。
正当他视线落在旁处时,眼尖瞧见了一车金银饰的胡族面纱。那面纱洒了层金粉,两侧满是炸金珠花蕊样式绢花,极为华丽好看。
白梦来儿时见过擅舞的昆仑奴戴过这种殷红面纱,随着腰肢扭动,翩翩起舞,浑身璎珞作响。
他一时兴起,挑了一条樱桃红金嵌米珠面纱递给玲珑:“你戴上试试。”
玲珑极少戴这种华贵的面饰,诧异之余,又听话地将面纱两侧的珍珠镶银钩子挂到耳上。那红纱遮蔽了半张脸,以一条精致银白米珠割裂,分为灵动的眉眼,与若隐若现的翘鼻红唇。纱布下俏脸若隐若现,平添几分异域风情与神秘感,看得白梦来眼热。
他勾唇,道:“很衬你。”
“是吗?”玲珑灿然一笑,道,“既然白老板给我挑了赠礼,我也给你送一件元日礼。”
她从布袋里翻检出一把朴素的骨刀,递到白梦来手中:“这是我刚挑好的匕首,我试过了,刀身锐利,很合适防身,你可以留着。”
白梦来惊讶地接过骨刀,想起方才玲珑匍匐摊位前,专心致志挑选许久的模样。
他后知后觉地问:“你之前挑那么久,是为了给我选赠礼?”
玲珑笑着点点头:“对呀!这是我在金膳斋待的第一个元日,自然是要给白老板送礼的。你喜欢吗?我可是挑了好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