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来一面叹气,一面给玲珑倒蒸热的羊**。
他知道玲珑嗜甜,特地往灵沙臛,也就是过滤去豆皮的红豆沙里添了些糖炼牛乳,这样的点心馅儿既有豆沙的清香又有奶制品的醇厚甘甜。再将甜馅儿用模具将其压出花形,塞入糯米捶打的糍糕内。糍糕透亮,豆沙的红艳花色隐约可见,如此这般就成了皇城百姓赞不绝口的新兴糕点“透花糍”。
白梦来算是将玲珑的口味把握得十成十,见她吃得欢畅,他也嘴角微微上扬,道:“慢些,没人同你抢。”
玲珑见自个儿吃相不雅,放下那原本要递到舌尖舔舐的手指,装模作样在帕子上擦了擦,道:“是白老板制的糕点好吃,我这才没忍住多吃几口。”
“你喜欢就好。”白梦来抿唇一笑,道,“想往后都吃得着吗?”
他似乎又在下什么钩子,说话声极为温柔,循循善诱。
玲珑一愣,哝囔:“想呀……可是之后我若是回组织里,我就不能再跟着白老板了。”
聊起离别,总是令人惆怅。
白梦来想着如何将她拐到身边,道:“你没有卖身给你主子,想走也很容易。”
“不行的,我说好了一辈子为主子效忠。”
她拒绝得干脆,白梦来也不恼。
他知道玲珑是个实心眼子,要真想将她骗到手,还得下点功夫。
于是,白梦来问:“你主子疼你吗?”
玲珑聊起主子,好似聊起亲生父母那般,满心满眼都透着高兴。她忙不迭点头,道:“主子对我很好。”
玲珑伸手比划了一下,说:“把我从那么丁点大,带到了现在这样。”
“好似你的长辈一样吗?”白梦来问。
“嗯!”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微笑,道:“既然是你的长辈,那你该知道,没有长辈是不盼着晚辈过得好的。假如他知道,你留在我身边……啊,是金膳斋里,小日子过得畅快,我想他也不会特特来阻拦。”
玲珑纠结了半晌,她蹙眉,道:“我留在组织里,不止是这个原因。”
白梦来挑眉,问:“哦?还有什么缘故?”
玲珑犹豫了很久,她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设,道:“我从未告诉过外人,今时今日,只透露给白老板听。”
“嗯?”白梦来心间一跳,等她后文。
玲珑舔了舔下唇,鼓足勇气,道:“我乃是前朝官宦世家之女,前朝昏君灭我满门,唯有我一人侥幸存活。我从主子那里得知,前朝余孽还未杀尽,还剩下前朝皇太子一脉在民间流窜。我必须找到他,亲自手刃他,绝了前朝血脉,这般才能以慰我父亲在天之灵。”
闻言,白梦来手里的瓷盘落地,糕点散落一地。
他鲜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刻,面上的笑容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玲珑见他神色失常,担忧地问:“白老板,你怎么了?”
片刻,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啊,是不是打打杀杀的话,将你吓到了?”
毕竟白梦来这样尊贵的公子,对于杀戮之事,还是心存畏惧的。
白梦来淡淡道:“不是。”
他顿了顿,问:“既然是前朝君王害你灭门,你又为何迁怒于皇太子身上?”
玲珑不以为然地道:“那么,既是我父亲得罪了君王,他又为何株连我满门?我不够仁慈,也不善良,怪就怪在他生于帝王家。只求他死后寻一门好胎,下辈子不要再投入这等残酷的宫闱之中了。”
玲珑闭眼都能想起病死的母亲,她蜷缩在母亲怀里,却发现她的身体越来越凉。
她如同被抛弃于山林之间的幼兽,蜷曲在濒死的母亲身侧,祈求庇护。
她还那么小,小到没有自保的能力。
如果不是主子救了她一命,恐怕她都活不下来。
前朝君王该死,多狠毒的心肠,才会因一句忠言逆耳而迁怒于罪臣家的妇孺孩子?
他滥杀无辜,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让纯臣绝后,那她也要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诛杀他的子嗣,断了他的根。
这是玲珑的使命,唯有这样,她才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这时,厅堂内部的气氛冷了下来。许是往事太沉重,两人都不曾说话,花厅内落针可闻。
就在玲珑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刻,白梦来道:“昨夜齐伦传来了消息,说曹夫人和官家报案自首了,不日后便要受审,如今正押在大狱里。我还有几桩事想问她,特地托齐伦和牢头求了情,引我见她一面。你吃完了糕点,我们就出门吧。”
“好,我也想见见她,敬她一杯水酒。”玲珑想到曹夫人解救了那些被曹老爷残害过的女子,死的好生安葬,活的给置办一些退路,也算是行了善举,担得起“侠义”二字。
两人带了水酒与糕点贿赂牢头,点心不过是场面话,白梦来袖子底下的金条才是真章。
若是曹夫人真是犯人,那给牢头十个虎胆子,他也不敢收受钱财。然而曹夫人一案还有待审理,上头没发话审讯判刑,那便只是有嫌疑的女子,收点小钱,让隔着狱门说两句话,还是使得的。
牢头心安理得地收了钱,把玲珑和白梦来放进大狱。
为了以防万一,他没给白梦来开牢门,只让他们隔着牢营谈话。
大狱门口摆着狴犴,谓之神兽,用以看守牢门。由于狴犴似虎,常绘在牢门前,也有虎头牢之说。也不知这样的凶物能否如人所愿,镇压住牢狱里的邪祟。
白梦来一面想,一面上前敲击牢门,喊:“曹夫人,我和玲珑来看你了。”
他说得冷淡,倒没有什么挂念的语意在内。玲珑不免想,白梦来之所以坚持要见曹夫人,该不会是想问问她有何遗愿,顺道讹她的钱吧?
反正她都敢自首了,铁定是不在意荣华富贵,那么钱财自然可以给有需要的人,也就是白梦来了。
玲珑越想越对味,看白梦来的眼神也不对头了:“白老板,你不会是想趁人之危,索取曹夫人的钱财吧?”
白梦来皱眉,道:“我是那种人吗?我不过是想替人排忧解难罢了!若是夫人觉得家中钱财无数,有些烫手,我可以帮忙花销,好让她放心上路。”
“……”果然,这厮就没零星半点的好心思。
曹夫人听到牢狱外的动静,颇为惊讶,问:“是玲珑姑娘和白老板吗?”
玲珑听到她的声音,笑答:“夫人,是我!”
“你们怎么来了?”曹夫人缓慢走近他们,不解地问。
玲珑挠挠头,道:“我听说你的事了,你解救了那些被曹老爷害过的女子。你在我心里,是巾帼英雄!”
曹夫人笑得勉强,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玲珑满脸崇拜地看着曹夫人,只觉得她从不自矜功伐,和白梦来这样凡事精打细算的商人气质不同。
白梦来暗叹玲珑想事肤浅,他此番来寻曹夫人,可不止是叙旧。
他将手上的酒水与糕点递给曹夫人,这些东西都让牢头验过毒了,是安全的,吃着也放心。
白梦来收回手,漫不经心地问:“曹夫人,我来寻你,是有一件事想问。”
“白老板请说。”或许是曹夫人本就没有求生欲,如今丧失了戾气,说话间倒也还算随和。
“我好奇很久了……既然其他被残害过的女子都关押在别处的院子里,那么你呢……你为何被曹老爷伤害后,还能独占鳌头成为曹家夫人,并且活到现在?”白梦来的问题一抛出来,便如同惊雷一般,将玲珑吓了一跳。
细思一会儿,确实疑点重重。
曹夫人抿唇,她盯了白梦来许久,苦笑道:“智者类妖,果然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白老板的法眼。”
“好说,还望夫人能为我解惑。”
“如今这番光景,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曹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就当是我为了那些杀业赎罪,今后被官家处死也好,入狱吃牢饭也罢,都是因果,都是我……助纣为虐。”
第84章
曹夫人的故事,憋闷在心中很久了。她没有人能说,如今寻到白梦来这样的宣泄口子,她也愿喝酒谈天,将那些暗无天日的秘密暴露于日光之下,晒晒太阳。
事情要从很久以前说起,曹夫人本名孟香,初遇曹老爷的那年是十四五岁,正值豆蔻好年华。
她是小官之女,家父身子骨不适,很早便辞官返乡了。由于孟父是老来得女,因此对孟香颇为宠爱。乡镇淳朴,多年未曾有盗贼流寇案子发生,孟父也是知晓这一点,故而不拘着孟香,纵她出府透透气儿。
那日,孟香同小丫鬟一道儿前往无量寺拜佛。适婚的年纪,姑娘们总会暗地里含羞带臊去神仙供桌前祈求配得良人,得一桩锦绣姻缘。
不知是否有满天神佛听见了她的心愿,还真让她遇到了心仪的俊美男子,也就是日后她的枕边人——曹老爷。
孟香与曹老爷结缘于一块落地的锦帕上。
曹老爷拾起帕子递给孟香,又意外瞥见那帕子上的姓氏,朗声一笑,道:“你是孟家的小姐吗?”
孟香好奇地问:“你是如何知晓的?”
曹老爷笑而不语。
片刻后,他好意叮嘱:“日后莫要把姓氏绣在帕子边角,若是让有心人捡到了,污蔑你私相授受,那就不好了。”
孟香被孟父养得一派天真烂漫,全然不知晓还有这一层关窍。
她心里感激曹老爷,只觉得他很有君子之风。
孟香面上微红,悄声道:“我省得啦,多谢公子告诉我。”
她宜喜宜嗔一低头,好似一缕清风拂过曹老爷的心间。
曹老爷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在下姓曹,由于生意往来,这才在镇上小住一段时日。今日能和孟小姐相识,我很欢喜。若是有缘,希望你我能再次相见。”
他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好似对孟香一见钟情了一般。
孟香抿唇一笑,道:“我都是住在这镇子上的,真要有心,怎会见不到呢?啊呀,我不和曹公子说了,我家丫鬟寻来了。”
她笑着跑开,只留下一个背影给这位素未谋面的曹公子。
孟香喜欢曹老爷的相貌,觉得他一表人才,说话又很有趣。
只是不知他是风流惯技,这才来同她搭讪,还是真对她一见倾心,带足了诚意。
孟香想测他一测,方才暗示曹老爷,若是相见,两人总能见到。意思便是,真想见她,在这无量寺里,他们总能相见。
只是不知,曹老爷的耐心有多少,是不是一时兴起,转天便忘了。
孟香故意小半月不来无量寺,就在家里干等着。
孟母都觉得纳闷,孟香最爱逗弄无量寺后头的锦鲤池,说上头的王八乃是玄龟,长得威武。三天两头要去拜一拜,吸一吸玄龟灵气,如今又怎么赖在家中不愿出门了呢?
好在她在闺阁里头“郁郁寡欢”了小半个月,还是出门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一进无量寺,就在寻曹老爷的身影。
不知他能不能听出她的话外音,又不知是不是她一厢情愿要和人相见。
若是曹老爷没在无量寺里等她再次相见,那她该如何是好?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孟香丧气不过一会儿,很快便瞧见了鹤立鸡群的那个男人身影。
是曹公子呀!他真的在。
孟香矜持地朝前走了两步,装作没瞧见人。她想同曹公子说说话,于是哄骗丫鬟:“你且在寺外等着,我要和佛祖说说话。”
无量寺不是什么陌生地方,丫鬟很听主子的话,也没起疑心,于是老老实实站在台阶下等孟香回来。
没了眼线盯着,她比原先胆子更大了。
待路过曹老爷身边,她垂下脖颈,露出耳后的那一枚朱砂痣。
她是有意让人瞧见她修长白皙的颈子,也有“勾引”的意味在内。美人长颈云鬓,艳骨生香,是个男人都会把持不住。
曹老爷觉得好笑,待孟香路过的时刻,他小声道:“低头寻什么呢?是丢了铜板么?倒让我等了小半个月,我还怕孟小姐不来。”
孟香被他戏弄了一阵,恼羞成怒地道:“我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会惦记一枚铜板呢!”
她刚反驳完,听到曹老爷说自个儿等了她小半个月,心间欢喜,哝囔:“是你自己要等的……和我可没干系。”
“是是。”曹老爷告饶,“是我那日见了孟小姐后,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因此日日在无量寺等候,想要再见小姐一次。”
他说话一套套的,逗得孟香轻笑出声。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两人相谈甚欢,言笑晏晏。
这样私会个几回,孟香竟也唤起曹老爷“曹郎君”来了。
她的曹郎君不负她,和她死定了终身后,还决心要上孟家提亲。
若是诓骗大家闺秀的穷小子也罢了,偏偏曹老爷真是年轻有为的商贾,生意做得极大。
这样的富商,又怎会是心思单纯的少年人呢?孟父不免多了个心眼,没有贸贸然按照爱女的意思,认下这等女婿。
孟香见孟父不肯答应曹郎君的提亲,吃饭都不香了。
她和爹爹苦苦哀求,奈何孟父就是觉得这商贾公子来历不明,不愿孟香贸贸然嫁到曹家。
他听得孟香大胆将初遇那日的事托盘而出,还口口声声夸赞曹郎君有心,苦等她半个月,只为了见她一面。
孟父闻言,越想越不对劲,道:“香儿,你可别犯糊涂!你想想,他这般的家底,如何会没有妙龄女子在身侧红袖添香?偏偏要毛头小子一般与你相见,又处心积虑知晓你的名讳,还抛弃了生意,在无量寺苦等你。你们不过是相识数月,便私定终身。你不觉得事有蹊跷吗?这曹公子,好似就处心积虑盯着你来一般!”
孟香没想到这么深,她被孟父问得哑口无言。
她迟疑片刻,小声道:“或……或许是巧合?”
孟父苦笑:“这世上所有的巧合,都是处心积虑、有意为之。香儿,是为父把你养得太纯善了。”
孟父不信这个曹公子能有多少真心,况且要将孟香远嫁到皇城,人生地不熟,若是被人欺辱了,都没人能给她撑腰。
孟父不愿意,孟香也歇了心思,成日里伤春悲秋,只道今生与曹郎君无缘。
本就不算情根深种,个把月不见,孟香便淡忘了这段情事。
奈何,她和曹郎君的姻缘,真是剪都剪不断。半个月后,孟父外出给学生讲经的途中,竟遇上了流寇山匪,被人在山路上乱刀砍死。待县令带捕快赶到,那山匪早逃之夭夭不见踪迹了。
孟父一死,孟家仅剩下孟母与孟香孤女寡母主持家宅。
奈何孟家时运不济,外忧内患不断。先是孟母的首饰铺子受同行打压,生意惨淡,再是家中起火,烧了大半家财。
渐渐的,孟香沦落到连丫鬟都雇不起的程度。
就在这时,曹老爷又回到这个乡镇上来做生意了。
他听闻孟家的变故,带上救济的银两,跪在孟母面前求娶孟香。
情郎有心,带的都是真金白银。
孟母和孟香在这些时日里吃尽了苦头,再也学不来孟父那样的清高闲适,她们心动了。
孟香感动于曹郎君的真心,穿戴凤冠霞帔,远嫁到了皇城。
孟香就这样成了曹夫人,住进了这一栋宅子里。
最起初,曹夫人和曹老爷琴瑟和鸣,也有过一段美妙的时光。
她会披头散发同他撒娇,会娇声唤他“夫君”,和他玩笑。
他们共用一个汤勺,拿同一碗饭,没规矩地互相喂饭。
直到某日,噩梦来临。
曹夫人听到曹老爷在睡梦间喊其他女子的名字:“月儿……”
月儿是谁呢?曹夫人明明记得曹老爷说,她是他唯一的女人。
这一枚刺,就这样在她心里扎下了。曹夫人察觉出端倪,以为曹老爷背着她养了外室,于是开始调查曹老爷的过往。
他是从何而来?年纪轻轻,又不靠父母,如何挣得这一份偌大的家业?
原本没怀疑过的事情,如今情爱褪去,一桩桩、一件件单独拎出来,又充满了重重疑点。
曹夫人越想越害怕,她开始费尽心思查曹老爷身边的人。
最终,她查到了一桩骇人听闻的过往。
原来曹老爷不过是流落街头的乞儿少年,他在破庙之中遇到了要去曹家当赘婿姑爷的少年郎。
曹家家大业大,那少年能入曹家当赘婿,也不过是凭借早年间,父母辈的那一纸婚书。原先少年家底殷实,虽不及曹家,却也没结亲的想头,只当是个玩笑。
岂料天不遂人愿,后来少年郎家道中落,双亲病死,这才想起投奔曹家过活。
曹老爷和少年郎交谈间,得知了这一切,也明白曹家无人见过少年模样,于是起了坏心思。
他杀害了少年郎,弃尸荒野,顶替了对方的身份,就这么顺风顺水地当上了曹家姑爷。
曹老爷长得一表人才,和曹家嫡长女曹月儿又是少年夫妻,自然恩爱甜蜜。
岳丈岳母心胸宽广,身边又有娇妻在旁,曹老爷本该收收心,过好日子的。奈何他心思重,总怕有朝一日,这一切都会暴露出来。
于是,他想到了某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他制造了一个意外,让曹家父母双亡,然后继承了曹家的家财。
若是曹月儿没发现这些,原本他们可以安稳度日,奈何曹月儿查明了曹老爷的身份以及父母的死因,奈何她没有曹老爷确凿的杀人证据,无法将他绳之以法。
曹月儿接受不了自己深爱的男人居然是这等狼心狗肺之人,她苦不堪言,只敢纵火自焚,下阴曹地府去寻自己双亲。
据说曹月儿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曹老爷的骨肉。
自此之后,曹老爷便带着家财消失了,再也没回过那个镇子。
这一切故事,都是曹夫人费尽心思寻到曹家从前的家奴,从她口中打听来的。这个家奴曾是曹月儿的贴身丫鬟,旁听到这些辛秘事,怕惹祸上身,这才连夜出逃,再没回过曹家。奈何逃奴又能逃得多远呢?曹夫人花费些银钱,自有人会帮她找到当年曹家家宅里的奴仆。
家奴说的故事究竟有几分真假,曹夫人也不知。只是她的曹郎君,定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温柔专情。
特别是曹夫人开始疑心,她父亲为何在不同意自己与曹郎君的婚事后,意外被山匪杀害呢?要知道,她所在的镇子,可是多年未曾出过穷凶极恶之徒了。
曹夫人越想越心惊,她开始秘密查探父亲的死因,以及母亲生意被同行针对的内幕。
许是对曹郎君心存畏惧,曹夫人不敢近他的身,同他也渐渐疏远了。
曹老爷知晓曹夫人不对劲之处,明面上更是嘘寒问暖,对她体贴关怀。
就在曹夫人怀疑是自己多心的时刻,曹老爷忽然将她带到某个宅院内。
那一晚,也是绚烂的梅花与堆砌成墙的冰块。
曹老爷领着她见到了那个穿着火焰一般绚烂嫁衣的“月儿”,看着她那被其他女子修补的身体,曹夫人怕得说不出话来。
曹老爷犹如妖邪一般笑着,夸赞她的脚趾好看,很像“月儿”。
再后来,他伤害了她。
曹夫人痛苦不堪,她一心想杀了曹老爷。
奈何她又怕自己还没来得及复仇,就被曹老爷埋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她要活下去,要卧薪尝胆,好生经营。
早晚有一日,她会翻盘,她会让曹老爷吃尽苦头!
于是,曹夫人忍着剧痛,对曹老爷挤出一个惨烈的笑容:“曹郎君,你留着我,我可以帮你。你和月儿的事……我很感动,我会帮你重塑月儿的。”
每一个惨遭他毒手的女子都对他恨之入骨,鲜少有曹夫人这般理解他的女人。
曹老爷动容了,他放了曹夫人一条生路,期待她日后的表现。
曹夫人果然如同她说的那般,协助了曹老爷很多。
她把那一个个肖似月儿、耳后长着朱砂痣的女子收入府中,供曹老爷玩弄。
每次听到那些女子的惨叫,她都内疚极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成了曹老爷这般的鬼怪。
她不要!不要!
许是上天要惩罚她,曹夫人虚与委蛇多年,最为讽刺的事情来了。
她……怀上了这样的恶鬼的孩子,她的腹中有曹老爷的骨肉。
曹夫人痛苦难当,她每夜都想落了这个胎儿,奈何她一闭上眼就会梦到一个小小软软的孩子,依偎着她,喊她娘亲。
她还被人爱着,还有这样纯净的小人儿喜欢她。
真好,她还能重新来过。
曹夫人死寂已久的心又活过来了,她开始置办孩子的衣物,开始想着如何养育这个孩子。
她不爱曹老爷,不爱任何人,但是她偏爱这个腹中的孩子。
谁知道,就在孩子快要临盆的时刻,她被曹老爷的丫鬟香玉推了一跤,就这么落了胎儿。
她那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还没喊她“娘亲”的孩子,就这么死了?!
不可饶恕!
绝对不可饶恕!
她杖毙了香玉。
事后查了查,发现没那么简单。
她知晓这一切都是曹老爷的手笔,他不愿意曹家后宅有其他孩子出世。
他只爱曹月儿,又或者说,他只爱这样的笼中鸟。
可惜,曹夫人不是这样的女子。
她假装相信了香玉妒恨主母使其落胎的事儿,然后韬光养晦,等待能将曹老爷一击致命的时机。
曹老爷敢放心她睡在枕边,不过是知晓,若曹夫人报官,官府不蠢,定然知道她是帮凶。到时候,曹夫人也要蹲大牢。
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人愿意害自己。
可惜了,曹夫人不一样。
她的父亲死了,她的孩子没了。
她此身残缺,此心如死灰,再没有什么可顾念的东西了。
谁都不能阻止她将曹老爷拖入地狱,谁都不能!
所以在宠妾钟瑶入府的时候,她才会不拈酸吃醋。
她需要曹老爷再次对新人下手,需要在这一当口,刺中曹老爷的死穴。
奈何钟瑶是个蠢货,居然偷听到她的计划。
钟瑶不知曹老爷的嘴脸,定然会出卖她的。不行,不能打草惊蛇。
曹夫人狠下心肠,趁曹老爷不在府上的时候杀害了钟瑶。
原以为这样就高枕无忧,岂料钟瑶死而复生回来了。
她这才寻上金膳斋的白梦来,想知晓这是不是神佛归来。
再后来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虽然费尽心思,但她还是得偿所愿了。
曹老爷死了,她满心欢喜。
终于,曹夫人可以从这个世态炎凉的红尘里解脱了。她能看到她的孩子在不远处等待,牵着她的手,喊她“娘亲”。
真好,这样才是她想要的日子。有盼头,每一件都会是舒心事。
黄泉路上,她并不寂寞。[space]
第85章
曹夫人协助曹老爷拐骗白身女子,致无辜女子死的死,残的残,虽是受害者,可也有帮凶之嫌。因此,按《律法》杖二十,并判曹夫人入狱二十载,以儆效尤。
曹夫人的传奇遭遇,一时之间传遍了皇城大街小巷,成了平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故事不沾皇胄国戚,又不惹达官贵人,全是商贾世家的勾当,没个忌讳,自然是可以日夜闲侃。有的人对曹夫人的遭遇唏嘘不已,有的人说她在曹老爷耳濡目染之下成了恶人,得此恶果,那是罪有应得。
总而言之,聊来聊去,都没讲到金膳斋的。
曹夫人很懂规矩,将金膳斋的事守口如瓶,白梦来也动用了点人脉关系,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痕迹隐去了。
大概过了三五天,金膳斋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虽说没提前通禀,但也算是玲珑的老熟人。
她帮着开门,一见人,惊喜地喊:“兰芝姐姐?你怎么来了?”
兰芝穿着喜鹊立枝头纹柳黄色短袄子,下裳搭一件兰花纹松花绿襦裙,因着她的奴籍被消除,如今已不用作丫鬟打扮,衣裳颜色也鲜亮许多。
玲珑在曹家的时候得兰芝照顾,将她当家姐一般看待。此前受伤离开曹家,没能和兰芝道别也是一大憾事。
玲珑最怕的就是没能和旧友道别,她们干这等刀口舔血活计的,没准任务失败,一个回眸便是一生,还是能多叙旧寒暄便多碰碰面的好,就再没机会重逢于江湖。
玲珑握住兰芝的手,雀跃的模样,像个孩子:“快些进来!过几日就到除夕之夜了,白老板正商量着根据年俗置办年货呢!你来得巧极了,我寝房刚刚上漆修葺好,你和我住一屋子,先过完这个元旦再家去吧?”
玲珑以为兰芝是来辞行的,因此特地留她过年节。
她也不怕麻烦到白梦来,左右白老板这般好讲话,肯定会同意她的提议,更何况兰芝是和她同住一屋子,又没叨扰到谁,自然是她擅自做主这事儿了。
兰芝原本以为玲珑就是白梦来身边得宠的小丫鬟,但如今见她把金膳斋当家,能肆意呼朋唤友,不用和主子打招呼,心思也活泛开了。
她原本就有些难言之隐,这才寻上金膳斋,若是玲珑和她交好,又能在白老板面前说上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兰芝这三两天想了那么多措辞,如今全没派上用场。她丧气极了,索性老老实实说明来意:“玲珑,我来寻你,其实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儿啊?”玲珑好奇地问。
见兰芝有些窘迫,知晓兰芝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来寻她,生怕消磨了两人的情谊,以为兰芝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精细人。
玲珑不算蠢到极致。若是兰芝径直和玲珑提要求,或许玲珑还会低看人几分,可如今兰芝这般犹豫,生怕破坏两人关系的模样,玲珑反倒心间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