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令想回家, 云姨便叫来张叔接她回去。
每年过年, 都是钟家最冷清的时候。
以往家里每天都会?有人上门,物业部例行检修,安保部日常巡逻, 花艺师、司香师、收纳师,清洁阿姨轮番上门。
临近过年,大家都忙着团聚,家里便只剩下钟令和云姨两个?人。
院墙黛瓦积雪,清扫过的石板路蒙上素霜, 园中腊梅浅露芳华, 庭间五针松苍郁幽绿。
钟令的花园,处处是景, 可惜无人共赏, 只留飞雪无声落下, 空寂寥落。
钟令抱着黑米粥进?了客厅, 她熟悉的家里还随处可见檀舟使用过的东西, 她心尖儿发酸, 转身冲云姨说:“等过完年,叫收纳师上门帮忙收拾他的东西, 给他送过去。”
云姨搁下包说:“好。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弄晚饭。”
钟令放下黑米粥脱了外套, 问云姨:“今年给客户的年礼都送了吗?”
“送了。”云姨回答说:“汪经理是送完年礼才?回家的。”
“外公有副寒梅图,云姨你帮忙找出来一下。”
云姨疑惑:“是要送人吗?”
钟令抱着黑米粥窝在沙发里, 有气无力地?说:“梅园张兆麟先生喜梅,外公还在世的时候就几番讨要那副寒梅图,他在国土资源方面有点儿关系,我想托他问问情况。”
“年后,还要麻烦您帮忙和张先生约个?时间,我们?一起吃顿饭。”
“还有钟女士那枚梵克雅宝的白?贝母古董胸针,您也帮忙找一找,张太太钟爱古董珠宝,兴许能派得上用场。”
“好。”
有些?事情不?用钟令明说,云姨心里都清楚,钟家的家业一下子都压在她身上,多的是说不?出口的苦。
暮色沉沉,钟令倒在沙发上放空脑袋。
这个?时间,人最容易困倦,积累了一天的心烦和劳累,需要好好放松自己。
恰好这时候也有人跟她一样,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檀岳接到陈阿姨的电话时,他刚从公司下班,檀星泽吵着要见叔叔,他便让司机一路开去了白?檀湾。
陈阿姨说,檀舟在家喝了很多酒,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也不?说话,喝完了就倒在沙发上睡觉,看上去状态很差。
檀岳最了解他这个?弟弟,行事有度,极其自律,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喝醉过。
能让一个?男人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只有可能是因为女人。
路上檀岳给向?思?筠打了电话,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檀岳直呼,要了命了。
陈阿姨等在家门口,她小声交代说:“小檀总看上去不?太好,檀总您今天最好是留下来陪陪他。”
檀岳摆摆手,让陈阿姨下了班。
他开门进?去,客厅里没开灯,落地?窗外雪影斑驳,霓虹漫天。
沙发上的人睡得沉,地?上歪倒着酒瓶,茶几上的红酒杯也断了杯脚,深红酒液缓慢流淌,脏乱一片。
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不?常见的暗红色,檀岳走上前,试图将那东西从他手里抽出来。
感受到檀岳的动作,檀舟猛然惊醒。
檀岳还没能看清楚上面的字,檀舟就已经将结婚证拽了回去,攥在手心,一点也不?放松。
他没说话,颓丧靠在沙发,仍闭着眼?缓神。
檀岳转身开了灯,檀舟霎时皱紧了眉,很不?能适应这光亮。
檀岳走近前,坐在沙发上问他:“过年不?回家吗?”
檀舟仰躺着,尖锐喉结艰难滑动,说话时声音沙哑。
“没有家了。”
从十岁那年开始就没有家了。
后来给他家的那个?人,也不?要他了。
檀岳盯着他怀抱在手中的结婚证,一时心有歉疚,说:“这事儿怪我,我一直以为,你女朋友是当初警察局出事儿那姑娘,没想到会?是钟令。”
檀舟懒懒掀眼?瞧檀岳,那眼?神明明是散漫空洞,檀岳却生生瞧出几分质问的意思?来。
也对?,是该怪他。
若是早点知?道钟令就是他弟媳,他也不?可能跟着何玄墨一起去有舍,放任何玄墨算计钟令,檀舟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凄惨的地?步。
有家不?能回,有老婆不?能抱。
“外公外婆已经回北城了,檀星泽天天在家念叨你,今晚跟我回去吧,妈有话要跟你说。”
“不?了。”
檀舟艰难翻身,“以后再说吧。”
檀岳看他这为情所伤萎靡不?振的样子,既是心疼又忍不?住想笑:“过完年,你可得回美国了,公司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你呢。”
“不?回。”
“谁爱回谁回。”
檀岳轻笑:“家也不?回,美国也不?回,那你想去哪儿?”
“钟令。”
他脱口而出:“要去钟令那里。”
“你喝成这样,是想去钟令那里撒酒疯吗?”
檀岳揶揄他:“这檀家二少爷的身份到底是有多拿不?出手?你跟她连婚都结了,也不?愿意提?”
檀舟很累,说一个?字都觉得艰难。
他也设想过,如果一开始就表明身份,钟令对?他会?是什?么态度?
客气礼貌?友好但疏离?
可能在她眼?里,这天底下所有的富二代都是一个?样,嚣张跋扈,挥金如土,不?知?天高地?厚。
当初陪她逛街,她还亲口说过讨厌这位檀家二少爷。
若是一开始挑明身份,估计他这辈子都走不?进?钟令心里。
他今天又惹钟令生气,差一点,他又要听她说一遍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他还清楚地?记得,十一年前,他出院那天是个?温暖的秋日。
师大附中门口那条路是单行道,明知?不?好停车,他还是让江叔把?车开到了校门口。
金秋时节,阳光从梧桐树杪间筛下,空气里浮着桂花的馥郁,他在路上买了红豆小酥饼,顺带想要请他的小丫头吃顿晚饭。
梧桐树叶泛了黄,落叶被风卷着滚过他的鞋面。
他膝盖的伤还没好,江叔不?放心他站在车外等,便让他在车内坐着,他去校门口等钟小姐。
差不?多是下课的时间,学生们?从校内一窝蜂涌出,江叔担心撞到孩子们?,便退到一边等候。
钟令那天穿着师大附中初中部的蓝白?格子套装,长西服,百褶裙,中筒袜,黑色小皮鞋。
每个?人都穿得一样,但钟令总是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一个?,檀舟远远就看到了她。
他拿着路上买的红豆小酥饼,想要下车去迎,没想到有位清瘦的中年男人抢了先,他还听那男人喊钟令:“依依。”
远看两人眉眼?有几分相似,他猜测那是钟令的父亲。
他重新?坐回车里,用双手捂着那两块小酥饼,想用掌心的温度维持着酥饼的热,让她吃到最好吃的口感。
父女俩边走边聊,丝毫没有留意到车内有人在看。
钟令父亲拉着她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他担心钟令看到自己,还往后退了退。
好巧不?巧,钟令父亲的车就停在他的车后面,两人在车外的谈话也尽数落进?他耳朵里。
他听钟令父亲说:“今天是姝儿生日,依依能不?能赏脸见见妹妹?就当是给姝儿特?殊的生日礼物。”
他当时不?明白?钟令父亲口中的这个?“姝儿”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当钟令突然发脾气的时候,他也没能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的声音很清甜,生气的时候就稍显尖锐,听到她父亲的话,她近乎情绪失控地?朝她父亲喊:“谁要见她?谁乐意见她?!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见她?!”
她面前的男人试图解释着什?么,她却怒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不?知?羞耻的第三者!和她拎不?清身份的私生女!”
“出轨的男人不?配做我的父亲!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她发泄完了情绪,转身就走向?另一边。
他的车窗留有一条缝隙,钟令经过他窗前,带起一阵香甜微风拂向?他。
手里的红豆小酥饼还热着,他的视线还追随着,想要下车喊住她,可他那时不?知?怎么了,觉得膝盖的位置有刺骨般的疼,一步都挪动不?得。
窗外的风呼啸着,送来她的声音,一直在他耳畔回荡。
她最讨厌的人。
就是自己这样的人。
十一年了......
她还是那么讨厌他。
十一年了......
他仍旧不?能直面她。
家庭赋予了他太多东西。
好的坏的,他都得承受。
所以当他知?道何玄墨要挟钟令的那一晚,他也喝了很多酒。
他知?道,从他改了“檀”姓开始,他就理所应当要承担这个?大家庭的一部分责任。
那何玄墨带给她的伤痛,自己也要占一半。
她当时那么无助,却还坚定选择和他结婚。
这事越往深处想,他越觉得自己混蛋。
胸口骤然翻涌着难以平息的疼痛,他撑着坐了起来,捞起桌上断了脚的红酒杯给自己倒酒。
檀岳看到他通红的一双眼?睛,他伸手按住檀舟,“差不?多得了。”
“喝酒能让人回心转意吗?”
不?能。
但能麻痹他的神经,让他感受不?到痛苦。
他拿开檀岳的手,举杯一饮而尽,重新?倒回沙发时,脸颊的泪已冰冷。
檀岳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恨铁不?成钢。
“也就是钟令没瞧见你现在这样儿,否则当场就跟你离。”
檀舟看他一眼?,那双眼?眸雾蒙蒙的,有种新?生儿的懵懂。
檀岳气得想笑:“我看你有时间,还是回美国把?你本科毕业证给修到手,省得这么简单一件事儿你都想不?明白?,回头要是给人知?道了,丢人。”
檀舟确实是喝得不?少,这时候脑子已经不?带转。
闻言,他转了转眼?珠子,一脸懵懂看着檀岳问:“哥,你什?么意思??”
檀岳叹气:“我问你,钟令最想要什?么?”
檀舟拧着眉,试图让自己停滞的大脑转起来。
她最想要......
“一个?温暖完整的家。”
檀岳没接话,檀舟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起身冲他说:“哥,你儿子借我用用。”
半夜一点, 钟令还没睡着。
明明是睡了这么多年的一张床,身?边骤然?少了个人,她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她起?床开灯, 干脆抱着被子去沙发上睡。
刚有一点儿困意, 黑米粥在楼下嘤嘤直叫, 她有些头晕,一点噪音都听不?得,遂又无奈起?身?, 披了件外套下楼。
黑米粥在楼梯口对她疯狂摇尾巴,意思是?想跟她上去?。
檀舟在家时教的好,没有得到允许,黑米粥不?会自己上楼。
钟令站在台阶上看了它一会儿,小狗按捺不?住, 冲她“汪汪”叫了两声, 她心想,没人陪.睡, 有小狗陪着也不?是?不?行。
她一手捞起?黑米粥, 转身?回?房间睡觉。
躺下时, 她觉得这小狗是?故意的, 她点点黑米粥湿润的鼻子, 问它:“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来?霸占你...”
她差点脱口而出?“你爸爸的位置”。
小狗是?他?带回?来?的, 平时没事他?就对着黑米粥自言自语,自称爸爸, 又告诉它钟令是?妈妈,他?们是?一家人。
没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 她竟然?已经叫习惯了。
她无奈一笑,没再说话, 拥着小狗一夜安睡。
钟令早上是?被黑米粥的叫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楼下还持续响着门铃声,黑米粥凑到窗边,用头拱着窗帘朝楼下汪汪直叫。
钟令有些头疼,但又想起?来?云姨说早上要出?去?买菜,这时候家里估计只有她一个人。
起?身?时,她想,以后一定要训练黑米粥开门,不?然?她一定会被烦死。
她裹着厚厚的睡袍下楼,眼皮半耸着,一脸没睡醒的模样。
昨夜的雪好像下得大了些,她一开门就被地面积雪反射的光晃得眼睛发胀。
黑米粥已经先她一步跑到了大门前,它凑在门缝直嗅,竟然?开始摇尾巴。
钟令裹紧了身?上的睡袍,大门拉开,第一眼她根本没看到人。
直到一声脆亮的“婶婶”响起?,钟令才低头。
黑米粥围着檀星泽直转,兴许是?他?身?上有檀舟的味道,它一直在冲檀星泽摇尾巴。
钟令打?量着眼前的小人儿,一身?白色羽绒服,脖子上围着条鲜红色的羊绒围巾,身?边放着个小行李箱,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小脸红彤彤的,也不?知?在这寒风中站了多久。
见钟令沉默着,他?又小声喊了句:“婶婶。”
钟令瞧了眼四?周,没看见檀舟的身?影,但地上的积雪留下了他?的脚印,掩耳盗铃。
钟令没多说话,她提过檀星泽身?边的行李箱,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檀星泽不?要说话,牵他?进?门后,钟令迅速将大门关了个严实。
反正她也没打?算让檀舟进?门,那就让他?冻着吧。
钟令牵着檀星泽进?门,替他?摘了围巾脱了外套,她蹲下身?问:“你叫什么名字?”
檀星泽乖巧回?答:“婶婶,我叫檀星泽。”
钟令捂了捂他?冰冷的小手,提醒说:“你叫我阿姨就行,别叫婶婶。”
檀星泽面露为难,一脸懵懂说:“可是?叔叔让我叫婶婶。”
“你叔叔呢?他?为什么把你丢在我家门口?”
檀星泽看了眼门口,努嘴想了想说:“叔叔说,他?做了错事,害婶婶孤孤单单过年,所以要我来?陪婶婶过年。”
钟令心中不?满,看了眼一旁的行李箱,心中暗道,诡计多端。
她起?身?问:“你爸爸电话是?多少?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家。”
话说完,檀星泽突然?凑上前抱着她的腿,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说:“婶婶,我不?想回?去?,我爸爸可凶了,每天都要我看书写字,我不?想和他?过年。我想和婶婶一起?过年,别让我回?去?好不?好?”
钟令知?道这一定是?檀舟教他?说的,她既心意已决,自然?没必要再跟他?浪费时间。
她不?心软,说:“那我给你奶奶打?电话,让她来?接你如何?”
檀星泽一听,更加不?愿意了,他?突然?瘪着嘴,带着哭腔说:“婶婶,我从小就没有妈妈,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我想妈妈,我想和妈妈过年,你可不?可以满足我的愿望?”
钟令微怔,她看着檀星泽泛红的一双眼,一时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我又不?是?你妈妈。”
她说这句话时,无意识放轻了语气,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
檀星泽面露难色,想了想又说:“可是?,可是?叔叔说,婶婶会像妈妈一样对我好,婶婶你别赶我走?,就让我留下吧。好不?好?”
钟令觉得生气,又忍不?住心疼。
气得是?,檀舟利用小孩子来?缓和他?们的关系。
心疼的是?,她觉得檀星泽说的不?是?假话。
她小时候看见别的小朋友有爸爸陪着她也很羡慕,檀星泽年纪这么小,哪怕出?身?豪门要什么有什么,但妈妈的角色无可替代,别人给再多的爱都弥补不?了。
她心中叹气,大过年的,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她牵着檀星泽坐在沙发,嘱咐他?说:“我可以让你留下,但是?你得听我的话。”
檀星泽一听,眉眼立刻舒展,开心冲她猛点头。
钟令故意加重了语气说:“你如果想留在这里,那就不?可以让你叔叔进?门,要是?被我发现?你叔叔进?了这个家门,到时候你和你叔叔都得走?。”
“听清楚了吗?”
檀星泽重重点头:“听清楚了。”
黑米粥坐在沙发边好奇地打?量着一大一小,檀星泽双眼发亮,仰着头问钟令:“婶婶,我可以和小狗玩吗?”
“玩吧。”
钟令起?了身?,说:“外面下着雪,你别出?门,我上楼换个衣服,马上就下来?。”
檀星泽早就被面前这只乖巧的小狗吸引了注意力,钟令说什么他?都顺口应下,完全不?记得进?门前檀舟跟他?说过什么。
钟令站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儿,发现?檀星泽并不?是?闹腾的小孩儿之后才放心上了楼。
她进?卧室拉开了窗帘,窗外白茫茫一片,楼下靠在汽车旁的那个身?影也异常显眼。
雪下得纷纷扬扬,穿一身?黑衣的人没有打?伞,许是?察觉了钟令的视线,他?目光上移,看见了窗边的钟令。
当初他?追着自己到家的那晚也是?这样,孤零零站在雨里,装可怜博她同情。
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钟令狠心拉上窗帘,一个眼神也不?留给他?。
他?既然?愿意冻着,那就冻死好了,正好离婚。
钟令洗漱完,换了套轻便的衣服下楼,檀星泽和黑米粥在沙发上玩得正开心,云姨还没回?来?,钟令担心他?没吃早餐,便问:“你吃东西了吗?”
提到吃的,檀星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起?身?跑到行李箱旁边,拉开拉链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他?跑回?钟令身?边,双手捧给她说:“这是?叔...这是?奶奶让我给婶婶的,婶婶尝尝好不?好吃?”
钟令接过一看,一包烤栗子。
下雪天还温温的,一定是?有人早起?准备的。
当初在望山古镇,她想吃糖炒栗子还得多番求他?,这时候送上门来?,她才不?想吃。
她将烤栗子放在一边,又问檀星泽:“你今年几岁了?”
檀星泽乖巧回?答:“四?岁了。”
“你爸爸放心让你一个人来?我家里?”
檀星泽重重点头。
钟令觉得疑惑:“你爷爷奶奶也放心?”
檀星泽还是?点头。
钟令一时觉得头大,她从来?没带过孩子,万一檀星泽在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檀家不?得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钟令越想越觉得不?靠谱,思来?想去?,她还是?给何清宁打?了电话。
自从上次包展过后,钟令还没有跟何清宁说过话,一想着她是?何玄墨的女儿,钟令心里还有些不?舒服。
电话接通,她还没来?得及问好,那边就说:“依依,今天大年三十,路上车有点多,我们还堵着呢,大概还有半个小时能到有舍。”
“小舟和星泽到了吗?”
钟令一下子有些懵,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何清宁正在来?有舍的路上?
难不?成是?要来?陪她过年?
“呃......”
“我......”
话到嘴边,钟令还是?没能说出?口,大过年的,她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来?也好,正好能把檀星泽带回?去?。
她换了语气说:“不?急,阿姨,慢慢来?,没事。”
挂了电话,钟令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盯着面前的小人儿。
檀星泽略有心虚,赶紧抱着脚边的黑米粥回?了沙发。
钟令追过去?,从他?怀中将黑米粥抱了过来?,她盯着檀星泽问:“你叔叔打?算做什么?”
檀星泽搓搓手,没说话。
钟令故意威胁:“你不?说话,之后便不?能和小狗玩了。”
檀星泽看着她怀里可爱的小狗,乖巧回?答:“叔叔想陪婶婶过年,但他?一个人不?敢来?,所以就叫我们全家都来?,给婶婶一个惊喜。”
“全家?”
“嗯!”檀星泽高兴看着小狗问钟令:“婶婶,我能和小狗玩了吗?”
钟令将黑米粥抱得更远了一些,她故作生气道:“所以你刚才说想和妈妈过年是?骗我的?”
檀星泽一下子捂住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又近前抱着钟令撒娇:“婶婶不?生气,婶婶最好了,婶婶让我和小狗玩好不?好?”
钟令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就是?存心要她下不?来?台!
还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她将黑米粥塞进?檀星泽怀里,交代他?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出?门。
檀星泽只要能跟小狗玩,钟令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钟令起?身?拿过外套披在身?上,气冲冲就出?了门。
大门打?开,雪还下着,檀舟肩头落满了雪,发丝也结了霜,他?听见钟令开门的声音,立马迈开冻僵的腿主动迎了上去?。
还没来?得及活动冰冷的嘴唇,钟令已经厉声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骗我这么久还不?够,现?在还要带上小孩子一起?骗我吗?!”
他?的脸颊本就已经僵住,这时候做什么表情都很艰难。
雪花缓慢落在她发间,他?抬手替她挡住,轻声说:“外面冷,你穿这么少,会着凉的。”
钟令一把拍掉他?的手,怒道:“你别以为带上你全家就可以让我回?心转意,既然?你父母要来?,那就正好把我们离婚的事情说清楚!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钟令愤懑转身?,走?回?家将门“砰”一声带上,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檀舟还在原地站着,唇边笑意苦涩。
钟家大门还保留着他的指纹, 他偷偷试过。
他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认为钟令心里还?有?他,可刚刚这番话说过了, 他又开?始不确定。
毕竟他从始至终都知道, 钟令喜欢的, 另有?其?人?。
这时候风停了,身体并不觉得很冷,可那寒意一旦到了心里, 盛夏烈日也不觉得温暖。
云姨的车停到了他前?面,她刚从超市回来,后备箱放了不少东西,下车看见檀舟站在雪中,她赶紧招手让檀舟帮她搬东西。
走近时, 云姨看到了他眼睫上的白霜, 问他:“怎么不进去?这外头多冷啊,回头该着凉了。”
檀舟弯唇一笑, “她不想见我。”
云姨轻叹:“那你也别在雪地里站着, 等会儿你家?里人?来看见了, 多不像话。”
檀舟一顿, “她知道了?”
他略有?迟疑, 又问:“她是?不是?不高兴了?”
云姨拎起车上的购物袋, 说:“你啊,还?是?不了解依依。”
两人?搬着东西一起往家?走, 云姨边走边说:“依依这个人?啊,心软得很, 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她心里什?么都清楚。你能喊得动家?里人?来陪她过年, 她心里一定是?高兴的。”
“自从她外公过世以后,每年过年家?里都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这大过年的,谁不希望家?里热热闹闹说说笑笑的?”
“她这个人?啊,瞧着安静,别人?便?都以为她不喜欢被打扰。但其?实?她很怕寂寞,她想有?人?陪着,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再也不用害怕孤独。”
云姨停下脚步看着他说:“云姨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自己多领悟。”
檀星泽从落地窗里看到了檀舟,他一下子放开?小狗,蹦蹦跳跳到了门口。
“叔叔。”
他一脸骄傲地看着檀舟,刚想说点?什?么,又突然想起来钟令跟他说过的话,他赶紧伸手推着檀舟说:“叔叔,你不能进来!”
“婶婶说了,你要是?进来了,我也得跟着你走。”
他将檀舟往门外推,说:“婶婶上楼化?妆去了,你赶紧走,别让婶婶看见,我还?想和小狗玩。”
檀舟将手上的购物袋放在门口,一脸无奈盯着檀星泽,“你这小子,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快走吧!”檀星泽拍拍胸脯说:“以后由我来保护婶婶!”
云姨在一旁看得直笑,逗着檀星泽说:“那你不让叔叔进门,谁来帮我搬东西啊?”
“我来!”
檀星泽拖着地上的购物袋往厨房走,云姨赶紧跟上前?去,檀舟蹲下摸了摸地上黑米粥,悄声说:“昨晚干得好,回头爸爸奖励你吃好吃的。”
钟令听见云姨说话的声音,本?想走出去问问要不要帮忙,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那人?正在门口逗狗。
黑米粥翻着软软的肚皮,一偏头就瞧见了楼梯口的钟令,檀舟跟着黑米粥的视线看过去,一时有?些局促。
她冷着脸,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收了唇边的笑意,起身解释说:“我帮云姨搬点?东西。”
钟令沉默盯着他,握住栏杆的手却忍不住用力。
檀舟还?是?招架不了她这样冰冷的眼神,他别开?视线,说:“我不进来,你别不高兴。”
他转身要走,脚边的黑米粥却用嘴咬着他的裤腿,一个劲儿要把他往家?里带。
他垂眸看见小狗倔强的眼神,蹲下身耐心劝它:“爸爸之后再来看你。”
他哄着黑米粥放开?了他,抱起小狗把它放进了家?里,正要关门,楼上的人?却冷冷开?口。
“你这个样子,是?要让人?觉得我钟家?不容人?吗?”
他视线上仰,对上钟令审视的目光。
她说:“大雪天,你故意在外面站着,是?想让你父母觉得我钟令是?个心肠歹毒的恶女人?吗?”
心上一揪,他解释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对不起。”
我可以走,这四个字他真的好难说出口。
钟令冷漠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卧室。
恰好云姨带着檀星泽从厨房出来,她冲檀舟招招手,“快进来,上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别让依依为难。”
檀星泽年纪小,但却看懂了是?什?么意思?,他赶紧跑上前?拉檀舟,撒娇地要檀舟抱。
他重新迈进了这个家?里,有?她的家?里。
他之前?留在钟令房间的东西都被云姨搬到了客房,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原点?,他想,他应该还?有?机会重来一次。
钟令收拾完下楼的时候,正好听见家?门口停车的声音,檀星泽知道是?爷爷奶奶来了,跑着就穿过了连廊,主动去帮忙开?门。
檀舟提前?说过钟家?春节没有?人?手帮忙,何清宁来的时候还?专门请了两位厨师和两位阿姨一起做年夜饭。
唐突上门,何清宁给钟令准备了不少礼物,知道要见儿媳妇,檀盛年一整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平时一贯不上心的人?,竟也为钟令备了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