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应该认识这个人。”
何玄墨在看到?照片那瞬间猛地缩紧了眼瞳,双手紧握住手杖,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檀舟的话说得很含蓄,“他?如今就在国内,早些年,他?应该帮您做了不少事?情,您退休后急着将阵地转移至长海,急着想要找新的靠山,不就是?被人捏住了把柄,害怕晚年还有牢狱之灾吗?”
“我?能帮您和他?完全撇清关系,您也无须再担忧别的事?情,但?您需要付出?一点儿代价。”
何玄墨盯着他?,“什么代价?”
檀舟收好手机,淡道:“我?在云城给您二老买了栋别墅,请了专门?的管家和疗养师,足以让您二老安度晚年。”
“你们搬过去,远离长海,交出?天越的股权,仅此而已。”
他?轻笑:“这对外公来说,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
何玄墨拄着手杖震地,“你这是?在威胁我??”
他?不否认,肯定道:“的确,这就是?威胁。”
檀舟一想起何玄墨找到?钟令是?为了拿她的家产借花献佛,他?就恨到?牙痒痒。
临江自由?贸易港,的确是?靠近有舍,但?这个国家级项目的规划里并没有钟家现有的土地。
而何玄墨竟然以土地使用权威胁钟令,想要逼她来求檀家,想要空手套白狼,主动献上钟令的土地给项目组修建贸易中心?大楼,以此奠定他?在长海发展的基础。
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何玄墨死?死?盯着他?,试图在这场博弈里拿回一点筹码。
可面前的年轻人目光变得更冷,语气也丝毫不容人。
他?说:“您可以选择继续折腾,不过您年事?已高,想来,应该折腾不过我?。”
第58章 lost cherry58
雪夜浓重?, 钟宅门前孤零零的那盏六角宫灯照出天上簌簌落雪,纱面上仕女图洇了水,色彩深浅不?一, 灯下穗子长长坠着, 孤寂地摇摆。
深夜归家, 灯亮着,小狗叫着,室内却空无一人。
檀舟的电话打给了钟令, 两次都是无人接听。
他转而打给云姨,电话接通了,那边声音却很低,吞吞吐吐不成言语。
他再三?追问钟令去了哪里,云姨终于松口说:“她在医院。”
他着急出门的时候云姨说了句:“她什么都知?道了, 你?想想怎么解释吧。”
云姨挂了电话蹑手蹑脚进了病房, 钟令还在里间?睡着,她走到客厅沙发边拍了拍容卓的肩膀, 悄声说:“小卓你?回家睡吧, 这里让我?守着就行。”
钟令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和过度哭泣引起了呼吸性碱中毒, 送到医院时一度因?为身体抽搐心律失常, 差点失去意识。
容卓一整天都陪在病房, 半步都不?敢离开。
她这辈子, 也就钟令这么一个亲密无间?的好闺蜜,钟令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她也不?想过了。
“不?了。”容卓摇摇头说:“云姨你?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麻烦您按照医生的嘱咐帮她准备点儿营养丰富的早餐送来, 她现在这种情况,我?必须得陪着她。”
因?为知?道钟令为什么伤心, 所以容卓更加自责。
如?果当初她极力反对钟令和檀舟结婚,也许就不?会出现如?今的状况。
她哪里能想到,当初她百般看不?上的人竟然会是Eagles背后的大老?板。
身价千亿,高不?可攀。
她唇边带起一抹嘲讽的笑,男人果然没一个可靠。
向?思筠晚上给她打了十几通电话,她一个都没接,刚才睡着前她直接跟向?思筠提了分手。
能合起伙来欺骗钟令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云姨知?道姐妹俩感情深,她也没有再推阻,只是面上仍有担忧,她还是放心不?下钟令。
从小到大,哪怕是当年钟若薇因?病离世,她也没有像今天这般哭到直接进医院的地步。
医生说,钟令这是突然遭受巨大打击,一时缓不?过来才导致了呼吸性碱中毒,她现在需要稳定情绪,避免激动,必要时可以让心理医生介入。
医生给她用了镇定的药物,这时候看她昏睡不?醒,云姨心里担忧的是,檀舟要是来了会不?会加重?她的病情?
云姨忧心忡忡出了门,晏明逸也还守在门口。
之前晏明逸来钟家,她还不?留情面将?人赶了出去。
没想到这时候守在门口的,竟然还是他。
见她出来,晏明逸起身上前问:“云姨,她好点了吗?”
云姨摇摇头,“睡着了,你?先回去吧。”
晏明逸退到墙边,重?新坐下,说:“没事儿,我?守着她,您放心。”
云姨忍不?住叹气?,临走前,她又提醒晏明逸:“别让人打扰到她。”
“好。”他应下。
云姨下楼的时候正好碰到急匆匆赶来的檀舟,医院大厅灯光冷白,照得人面色也白,他从停车场一路跑来,肩头满是落雪。
正对上云姨的目光,他迎上前询问:“她怎么了?”
云姨拉住他,说:“你?别上去找她了,她现在状况不?好,不?能情绪激动,就算要解释,你?也再等等。”
“我?等不?了。”他说:“她是我?老?婆。”
檀舟要走,云姨使了点劲儿拽住他,“依依让我?联系周律师了,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这样冲动莽撞,只会适得其反。”
云姨放了手,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去。
她能看出来,钟令很喜欢檀舟,可当初越是喜欢,这时候受到的伤害便越深。
她既心疼钟令受苦,又惋惜这样一段好姻缘。
但这终究都是年轻人的事儿,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日后如?何,全看檀舟怎么处理。
檀舟一路赶到病房,却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守在门外,听见他的脚步声,晏明逸也缓缓转头。
檀舟不?想理,径直朝病房而去,还未接近房门就有人挡在了他身前。
经过这一晚上的了解,晏明逸也算是基本弄清楚了钟令和檀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老?板,竟然觊觎他的女朋友,并且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以欺骗的方式和钟令结了婚。
真是笑话。
他心中很是不?爽,可在开口时还是压低了声音:“她睡着了,檀总请回吧。”
“让开。”
檀舟语气?森冷,身侧握紧的拳头很想砸到眼前人脸上,但他始终顾及着钟令的身体,生生忍住心中的怒气?隐忍不?发。
“她现在不?想见你?。”晏明逸很是冷漠地说。
“我?是她老?公。”
“见不?见,不?是由你?说了算。”
晏明逸轻笑一声退开了一步。
也许很快就不?是了,谁知?道呢?
檀舟开门进去,VIP病房的客厅只亮一盏淡黄色的小灯,容卓盖着条毯子蜷在沙发上睡觉,病房内安静不?已?。
他轻手轻脚接近钟令的病床,她面色苍白躺在那里,医院白色的被子就快将?瘦弱的她淹没。
床头的夜灯散着微弱的光芒,她阖着眼,却还能得见她双眼浮肿。
哪怕是在熟睡中,她的一双细眉依旧轻蹙着,像被困在梦魇里,挣扎不?得清醒。
他脱去冰冷的外套坐在床边,呵着气?让双手暖起来才敢去握钟令的手。
她左手拇指缺了一块指甲,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她竟然绝口不?提。
摸到她光滑的无名指,他的视线才落到床边的柜子上。
那枚钻戒被她摘下放在那里,微弱的灯光下,钻石依旧璀璨闪耀。
这枚戒指她戴的时间?不?长,但已?有浅浅的戒痕环绕在她的无名指上,血肉留下的痕迹,远比钻戒本身还要深刻。
他没有办法稳定自己的情绪,他内疚,自责,心脏像被荆棘环绕着,扎进去的刺随他呼吸而渐深,让他每分每秒都受尽折磨。
他知?道,这段时间?他为了搜集证据忽视了钟令太多,他的关心不?够,爱也不?够,他甚至还借着昨夜宿醉的酒劲儿对她做了那样过分的事。
他无法想象钟令承受了多么强烈的痛苦,以至于她如?今躺在这里,昏睡不?醒。
他轻轻吻上那戒痕,无声地重?复着道歉的话。
他的思绪已?经打了结,哪怕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和她解释的场景,这时候,他却一句解释的话都想不?到。
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是从那个夏天?还是夜店?又或者,是从无数次擦肩而过的人海里。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不?会离开钟令,无论她说什么。
因?为药物的作用,钟令其实睡得很沉,但在沉睡期间?,她一直重?复一个荒诞的梦。
记忆中那个夏天下着不?停歇的大雨,周璃的脸在雨幕中模糊,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想要接近一点,却被大雨阻隔。
她大声喊着周璃的名字,她听到周璃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小丫头,怎么还跟着我??”
他转身从大雨中走来,手里还抱着那颗印有“ZL”的篮球。
她着急迎上前去,笑容却骤然僵在嘴边。
她的心上袭来绞痛,无力跌坐在大雨里,眼睁睁看着檀舟的脸和周璃一点点融合,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窗外天色渐明,路旁街灯未熄,细小的雪粒子在风中轻柔漫舞,寂静的冬日清晨,钟令却因?为梦境猛然惊醒。
她大口大口喘气?,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大脑像被撞击一般疼。
“你?醒了?”
她听到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她一转眼对上檀舟满是红血丝的一双眼,她猛地将?手抽回,惊叫着喊:“容卓!容卓!”
容卓听见声响立刻翻身而起,光着脚就跑到了钟令床边。
一见檀舟坐在那里,她上前一把将?人扯开。
“你?赶紧出去!”
钟令因?为痛苦而蜷缩着,她现在一看见檀舟就会止不?住地想哭,心室剧烈收缩又会让她大口大口呼吸,过度的呼吸只会进一步加重?她碱中毒的情况。
檀舟完全没有料到钟令看见他会是如?此激烈的反应,他愣在原地,脚下像灌了铅,一步都挪动不?得。
“快出去啊!”
容卓大声催促,抬手反复按着床头的呼叫铃。
晏明逸跟着医生进来,他上前拉开檀舟,“如?果你?为了她的身体着想,现在就应该离开这里。”
钟令的眼睛一直看着檀舟的方向?,那种窒息般的哭泣几乎要了钟令半条命。
“快走啊!”
容卓忍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大声吼了出来。
檀舟通红着一双眼,被晏明逸拽出了病房。
痛觉已?经开始麻痹他的神经,他无法忘记钟令刚才痛到扭曲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具象地直面她的痛苦。
而他,竟是钟令一切痛苦之源。
走廊尽头的窗户半开着一条缝隙,窗外凛冽的风带着雪粒子灌进来,他只穿着单薄的衣服,这时候却全然感觉不?到冷。
晏明逸站在他身后,冷眼看着檀舟在痛苦中挣扎。
他沉声发问:“知?道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吗?”
檀舟猛地转身,眼神里翻涌着愤怒和恨意,“你?想说什么?”
檀舟越是情绪失控,晏明逸心里的爽快便越深。
他轻笑:“你?出现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没有家人陪伴,惨遭前男友背叛,事业摇摇欲坠,口碑岌岌可危,身边群狼环伺居心不?良,就连亲生父亲也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侵占她的家产。”
“她一个人承受了很多,她应该......”
“把你?看作了后半生唯一的依靠,才会做下和你?结婚的决定。”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当初她妈妈为了不?让她往后依靠别人,还特意将?她的名字从秦依改成了钟令,没想到她还是没能摆脱这残酷的命运。”
檀舟上前一把揪住了晏明逸的衣领,怒道:“你?最好说点我?爱听的。”
晏明逸拿开他的手,说:“檀总,您比我?幸运多了,她可从来没想过要依靠我?。”
“您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又何必要骗她这么久?”
“她当初将?您想得越是美好,您这时候在她心里就越是一文不?值。她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您打破了她亲手构建的理想生活,毁了她的完美爱情,让她看到她的真心只换来一场处心积虑的欺骗。”
“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应该很快就会和您离婚,再也不?愿意看见你?。”
话说完,晏明逸忍不?住感叹,他这辈子,竟然能从这位高高在上的檀总眼里看到惊慌和恐惧,他熬这一夜,值了。
他退开一步,轻笑着说:“檀总,看开点儿,不?当别人的替身,对您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儿。”
钟令觉得自己真的是生病了。
她?出生在富裕家庭, 有出色的母亲和外公教养,受过精英教育,性格温柔, 处事有度, 待人谦和有礼。
如果亲人离世不算困境, 那在过去的二十三年里,她?算得上是顺风顺水。
所以她很难想象自己情绪崩溃的时刻,毕竟在外人眼中, 像她?这样的人,应该一辈子富足安稳,无?忧无?虑。
可她?此时躺在病床上,空洞的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的簌簌落雪,世界的灰白都在她?眼里, 伤痛无?边无?际。
容卓在她?床边忙碌, 替她?擦眼泪,倒水, 一直说安抚的话?稳定她?的情绪。
也?许是药物作?用, 她?胸口的疼痛稍微缓解, 双眼也?变得麻木, 感受不到眼泪滑下的轨迹。
医生说, 要?避免情绪激动, 尽量不要?去想伤心的人和事,可那个人在她?心里留下了那么深的印记, 又怎么能说不想就不想?
“不哭了好吗?”
容卓守在她?床边,小声地劝慰:“无?论如何?, 身体重要?,晚点我妈要?来, 看到你这样估计又要?骂我了。”
“就当是为了我,别哭了好吗?”
钟令的视线往回?收了收,落在容卓同样憔悴的脸上。
她?昨天从公司跟来医院,一步都未曾离开?,平时那么爱打扮的人,这时候脸上的妆已经全部蹭掉,睫毛膏在她?眼周晕开?,青黑一片,和她?都市丽人的形象大?相径庭。
对上容卓关切的眼眸,钟令无?声地说:“好。”
病房门被敲响,容卓警觉看着?门口问?:“谁啊?”
听见是云姨的声音,容卓才让人进门。
云姨手?上拎着?餐篮,身后跟着?张叔,黑米粥在航空箱里嘤嘤直叫,张叔赶紧将它?抱了出来。
钟令平时很宠着?黑米粥,小狗也?通人性,它?似乎感觉到钟令的情绪不好,张叔将它?放在床尾,它?便两下蹦到钟令手?边,乖巧地趴在那里,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舔钟令的手?,既不乱动也?不叫。
钟令温柔抚过它?的小脑袋,它?像是得了肯定,又踩着?脚步往前,乖顺趴在钟令肩头?,等待着?钟令抚摸。
“想妈妈啦?”钟令摸着?黑米粥,脸上难得看见一点笑容。
黑米粥轻轻“嗷”一声,凑上前舔去钟令还未干的泪痕。
云姨看她?脸色稍好一点,她?这才觉得带黑米粥过来是正确的决定。
她?一边摆布早餐,一边说:“后天就要?过年了,周律师昨儿个刚带着?孩子回?娘家,那......”
离婚协议这四个字云姨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她?说过年期间也?办不了手?续,得麻烦你再?等等,过完年她?会第?一时间帮着?处理?后续事宜。”
钟令依着?黑米粥,轻说:“好。”
容卓洗漱完回?来,钟令的早餐也?吃的差不多了,她?说她?今天必须得回?公司一趟,晚点再?过来看她?。
钟令怀抱着?黑米粥,嘱咐她?外头?下雪,路上要?小心。
云姨收好碗筷,将餐篮交给张叔带了回?去,她?坐在钟令床边替她?剥桔子,一眼瞧见檀舟的外套,愣是一句话?没敢说。
云姨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借着?洗手?的工夫抱着?檀舟的外套出了门。
已经在窗边站了几个小时的人立马迎上前询问?:“她?好点了吗?”
云姨将外套塞他手?里,说:“先穿上吧,别着?凉。”
檀舟接过,却没有心思往身上套。
“黑米粥没吵她?吧?”
云姨摇摇头?,说:“这时候也?就是你才能想到带黑米粥过来陪她?,她?现在吃了早饭已经好多了,你再?让她?缓一缓,兴许就愿意?见你了。”
“好。”檀舟松了口气说:“只要?她?能好起来,比什么都好。”
“可她?想和你离婚。”云姨说:“若不是周律师不在,兴许今天就要?你签协议。”
云姨止不住叹气:“你说你这身世,究竟有什么好隐瞒的?依依的性格和常人不同,她?对人对事有她?自己的一套方法,你处心积虑骗她?这么久,感情越深,她?就越讨厌你。”
“她?当初决定要?跟你结婚的时候,谁劝她?都不听,这时候,也?没人能劝得了她?。”
“我知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沉哑,带有沙子般的粗粝感。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钟令,也?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病房内的钟令出声喊云姨,她?看了眼檀舟,转身进了门。
钟令靠坐在床上,黑米粥安安静静蜷在她?怀里,她?看着?云姨说:“叫他进来吧。”
云姨略有犹豫,问?她?:“要?不要?先叫医生过来看看?”
钟令摇头?,说:“我已经没事儿了。”
确认过她?面色稍霁,情绪也?足够稳定之后,云姨才转身将门外的人喊了进来。
一夜未眠,檀舟的脸色不太好看,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眼底浮上青黑,唇上也?冒着?胡渣,很是狼狈。
钟令扫他一眼,平静说:“去洗个脸。”
他停住了往前的脚步,转身进了卫生间。
VIP病房备有洗漱包,他洗了脸,刷了牙,还刮干净了胡渣才走了出去。
昨夜放钻戒的位置这时候多了一张银行卡,是他当初在商场里给她?的,蓝色的银行卡。
他在床边坐下,很轻柔地问?她?:“好点了吗?”
钟令没回?答,转而盯着?床头?的钻戒和银行卡说:“你拿回?去吧。”
檀舟垂首沉默着?,不发一语。
钟令哭了太多,哪怕这时候心痛到无?以复加她?也?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为一个骗子伤了身体,是自己傻。
她?轻轻吸气,问?他:“你在有舍的试用期,应该到时间了吧?”
他低声回?:“嗯。”
钟令抚摸着?怀里的黑米粥,那只手?却忍不住在轻颤。
她?说:“年后我会让汪经理?......”
说了一半她?又停住,像他这样身份的人,还需要?办什么离职手?续?
她?改了口,说:“你直接走吧。”
简短轻柔的一句话?,却像是一记闷拳砸在他心口,痛,却说不出口。
在这之前,别人怎么告诉他钟令想离婚他都没有真实?感,只要?话?不是从钟令的口中说出来,他都不会相信。
可现在他听见了,却不愿意?相信。
他放在膝头?的手?紧攥着?,凸起的青筋昭示他此时的忍耐,他得要?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才能用正常的声线问?她?:“能不能不离婚?”
钟令的情绪开?始在身体里激荡,怀中的黑米粥感受到了,抬起脑袋打量着?床边的檀舟。
它?朝檀舟“汪汪”两声,似乎在说,别再?说话?让妈妈伤心了。
他多希望钟令能质问?他,为什么要?骗她?,或者打他,骂他,都可以。
他唯独接受不了钟令,平静地,淡然地,冷漠地,要?他走。
钟令抱着?黑米粥放在自己肩膀,用它?小小的身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她?不想让檀舟看见她?难过。
床边的人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他颤抖着?,说:“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
回?想起他曾经梦魇醒来时的脆弱,钟令的心还忍不住为他而抽痛。
那时候他爱得那么深,她?回?应得那么热烈,一切,都还是最好的模样。
钟令的泪滚落在黑米粥顺滑的毛发上,晶莹的两滴,让它?回?头?舔舐着?她?的脸。
她?不敢多做深呼吸,只吸了吸鼻子说:“可我也?说过,三个月结束,我的冲动消退,我们就结束。”
他为她?挂满灯球的那一晚,是她?这么多年来最为心动的一晚。
她?甚至短暂地想过,哪怕他居心不良,她?应该也?会心甘情愿沦陷在这样的温柔里。
那时候,他的爱意?如此真挚,害怕她?受伤害的心也?那么真诚。
她?无?声落泪,倔强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檀舟。”
身侧凹陷,檀舟坐上了她?的床,他抱开?黑米粥,看见了她?还会流泪的一双眼睛。
她?拼命想要?遮掩,但情绪失控的人已经压了上来。
他通红着?一双眼,碎裂的眼眸蕴着?泪水,他追问?:“为什么不要?我解释?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为什么要?这样决绝?这三个月,你从未感受到我爱你吗?”
钟令流着?泪点头?,“对。”
“从未。”
他紧握住钟令的手?,重复喊着?:“不,老婆,老婆,别这样,不要?这样对我。”
“我可以解释,听我解释,好不好?”
钟令猛地抽回?手?,“太晚了,檀舟。”
她?问?眼前人:“为什么不要?你解释?你解释的机会还少吗?”
“夜店,警察局,停车场,家里,床上,望山古镇。”
“因为晏明逸被骂上热搜的时候,在商场被纪思莹为难的时候,给我那张六千万银行卡的时候,被简泽弈觊觎的时候,被何?玄墨逼迫的时候,陪你回?家的时候,结婚的时候,做.爱的时候。”
她?骤然停顿,深吸了一口气,“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那这些时间,这些地点,你为什么不解释?”
钟令的情绪又开?始反复,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过度换气。
她?平静了语气,说:“是你自己选择了不解释,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为什么不给你机会解释?”
她?的声音是一根弦,一响,就带动他的心弦,因为同频共振着?,所以她?落泪,他也?落泪。
他的眼泪滴在钟令脖颈,滚烫的温度,灼伤了她?的皮肤。
朦胧泪眼对望着?,她?轻声说:“檀舟。”
“你知道吗?”
“当初决定要?和你结婚的时候,我还做了另一个决定。”
“我那时候知道自己守不住家产,便告诉自己说,没关系,钱没了可以再?挣,失去的土地我还可以从别的地方拿回?来。但我若是因为土地使用权失去了你,那我一定会好难过好难过......”
“所以我决定,为了你,放弃一切。”
她?轻轻吸气,目光移向飘雪的窗外,回?忆朝她?汹涌而来,她?说:“我曾经,好喜欢好喜欢一个人,我想他,念他,好多年。因为和你结婚,我决定和过去告别,扔掉所有和他相关的画,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人。”
她?收回?视线看着?檀舟,“别人瞧不上你的时候,我极力辩解,说她?们不知道你的好。”
“别人说我傻的时候,我淡然一笑,说她?们不懂我的心,不懂我真正想要?什么,没有辩解的必要?。”
“就连你无?套内.射的时候,我一边生气,还一边劝自己冷静一点,想着?,是不是该顺其自然和你拥有一个可爱的宝宝,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我义无?反顾,毫无?保留地选择了你。可是你看现在......”
钟令的声音哽咽,她?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像不像一个笑话??”
“不,不。”
他摇着?头?,紧握住钟令的手?,一声声告诉她?:“不,不要?,依依,我一生一世只爱你,你也?一生一世只爱我,继续爱我,好不好?不要?再?想起别人,不要?再?想起别人的好,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求你,不要?再?想起他。”
“是我错了,是我瞻前顾后不敢开?口,是我辜负了你的爱,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不要?离婚,我求你,不要?和我离婚。”
听着?他颤抖的声音,钟令闭眼抽回?手?,说完这些话?,她?骤然觉得轻松了很多。
连身体也?在告诉她?,远离让自己伤心的人,远离让自己伤心的事,很快就会好起来。
她?从不相信破镜重圆。
破了,就是破了,也?许那些残缺的碎片放在那里她?还会偶尔怀念,可若是强行拼凑,每一块碎片尖利的棱角都会扎在她?的心上,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伤和痛从来不会消失。
檀舟不喜欢钟令此时认命般的沉默,他一次又一次想要?牵她?的手?,可她?的手?腕,掌心,指尖,都那么冰,那么滑,他怎么握,都握不住。
他不愿相信这一切发生了,明明前一天,他们还那么激烈地做.爱,那么需要?彼此,那么难以割舍。
可这时候他真真切切感受到,爱一旦抽离了,身体只是冰冷的躯壳,他怎么捂,都不热。
他失控般埋头?吻上她?的唇,想要?温暖她?,将自己身体的滚烫传递给她?。
可他爱的唇,他爱的人,都像此时窗外的飞雪那般冰凉。
他伏在钟令颈窝,像梦魇醒来那一晚,惶恐,慌乱,不知所措,反反复复问?她?,你会不要?我吗?
也?许梦境早就给过他提示,是他没有警醒,是他贪恋当时的温暖不敢开?口,妄想着?等她?深爱的那一天,她?会因为爱,包容他的欺骗,聆听他的解释。
她?说的每一个时间,每一个地点,都不是他认为最好的解释机会。
如今最恰当的解释机会就在眼前,他却哭到,完全无?法开?口。
药物的确让钟令平静很多, 见面哭过之后,她再没有感觉到情绪波动。
医生替她做过检查,说只要继续保持情绪稳定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可以办理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