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季言礼的方向膝行几步,肥胖的身子颤着,急到胡言乱语:“还有我身上的债,不还的话,那帮放高利贷的真的会打死我!!”
“季公子,求求你了,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不会再犯了。”男人不停地在地上磕着头。
两天前,泄露季家账目,导致季家损失掉整个东南亚市场的人终于被揪了出来。
季家集团原先的高层,因赌.博欠下两个亿的高利贷,不仅挪用了裴氏公司的钱,还和鼎盛联手做了季家的内鬼。
明亮的酒店房间,左前方的六扇屏风是仿清的水墨画。
季言礼膝上摊着本仿制的《竹书纪年》,他摘了眼镜,执了手边的青白釉茶壶往杯子里添了点茶。
淡淡笑着:“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
季言礼把杯子放下,抬头看他:“错的是你又不是我。”
“救救我,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啊!!!”跪在地上的人几乎是想伸手扯住季言礼的裤子。
季言礼轻勾唇,笑了下。
举手投足间都温润到极致的人,偏偏说出的话凉到不能再凉。
“我为什么不能?”季言礼说。
他抬手把拨了号码的两个手机丢到男人面前。
两个号码,一个是高利贷债主的,一个是报警电话。
季言礼低头,修长的手指撩着书页,继续往后翻书:“数到三,你挑一个拨出去。”
“要么被债主打死,要么自首,自己选吧。”林行舟看着地上的人冷言道。
警察来的时候,那中年男人失了智地往窗边跑,趴着窗框扬言要跳下去,说自己还有生病的老娘和还在上学的女儿,自己被抓还有巨额的债务就是要让他们一家死。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男人被带走时抓着酒店的房门冲季言礼恶狠狠地喊。
然而被叫到名字的人,跟没听见似的地坐在屏风前,翻自己的那本破书,甚至是在林行舟关了门走过来时还有心思问他一句,自己老宅的王八怎么样了。
“你不是让沈卿帮你养呢吗?”林洋在一边搭话。
像是被提醒才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一位似的,季言礼目光顿了下,低头接着看书:“她在医院照顾她哥。”
话落,季言礼扫了眼扔在茶几上的手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界面应该还停留在和沈卿发的消息上。
从他离开淮洲到现在,两人一共联系过三次,沈卿三次回的都是在医院。
林洋翘着二郎腿点头:“沈卿也是挺可怜的,爸妈都没了,就剩个没血缘的哥哥,照顾照顾应该的。”
说到这儿,联想刚刚的事儿,林洋扭过来问:“你对背叛你的都这么狠吗,那沈卿呢?”
季言礼翻动书页:“关她什么事?”
林洋一撇嘴,放下翘着的腿:“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她接近你是有事儿。”
季言礼拎着纸页,前后翻着比对两页上的字,两秒后很轻缓地笑了声:“没看出来。”
林洋撇撇嘴,跟林行舟比口型“他妈的他没看出来出鬼了”。
......
晚上酒宴,倒是没想到能遇到沈家大房的人。
林洋江湖性子,最看不惯沈家大房这些人:“好处都让他们占了,还想着沈卿手里那点钱,要不要脸。”
酒宴的主办方是荆北的一家科技公司,难得能得季沈两家光临,排座位的时候没多想,把两家的卡座排在了一起。
沈家长房的叔伯摆明了是要借这机会和季言礼攀谈,句句不离季沈两家的交情,但又句句不提沈卿。
那一句两句颇具心思的场面话把林洋都听逗了。
“我和你们有什么交情?”季言礼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淡淡道。
“现在没有,以后也可以有啊,”斜前方的男人推了下身旁的侄女,“小清,给季公子倒酒。”
女孩儿二十出头的年纪,浅蓝色的抹胸长裙,腰肢曼妙,被点到名字起身时的那一秒惶恐,让人看了我见犹怜。
“你别说,沈家的基因还真不错。”林洋抖了下扇子,颇为赞许。
季言礼低头倒茶,闲散的样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是吗?”
说话间那女孩儿已经走到了季言礼和林洋的身边,她对着座上的两个男人盈盈一拜。
提了桌上的玻璃壶,往空着的杯子倒酒。
因倒酒的动作,她很自然地下蹲身体,半跪在桌前的软塌上,极大家闺秀的姿势,但因这动作和衣服,仍旧不可避免地露出了胸前的弧度。
把酒壶放在桌子上时,女孩儿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泄露了春光,她有些笨拙地捂住胸口,尴尬和羞涩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过。
不过配合身边的环境来看,她这动作多余了。
因为座上的两个人,一个低头转着茶杯根本没看她,另一个正笑意很盛地夸着邻座的美女,今晚的发饰真的很好看。
酒宴上人多,觥筹交错的客套话实在太累人,也闷,季言礼提前退席去了宴会厅旁准备的休息室。
往休息室走的路上,季言礼垂眸看了眼手机。
他并不常和沈卿联系,这几天唯一的一个电话是他打给她的。
在一个小时前,不过沈卿没接,电话是关机。
休息室离宴会厅不远。
两分钟的时间到了门口。
季言礼推开门走进去,带上身后的房门时,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
沈月清身上换了条裙子,比刚倒酒时的那条裙摆长些,但一侧岔开到大腿的设计让人很难不浮想联翩。
经历颇多的林洋说过,最惹人眼的衣服是那种,朦胧中带点性感,让你看得到却又看不到,而最想让人疼爱的是那种女孩儿,惶恐不安的看着你,却满眼写着反抗不了的任君采撷。
先不论林洋这话对不对,但沈月清一定是这种。
季言礼刚在场子里喝了不少酒,眼睛里少了点往日的清冷淡漠,但此刻的他仅仅是站在玄关处,斜倚着墙,没有走进去。
他低头,在消息界面调出林行舟的电话,拇指敲在屏幕发过去一条消息。
沈月清按着沙发站起来,往前半步,拨了耳后的头发,露出洁白细腻的肩头。
她两手轻绞身前的裙摆,咬着唇,眼睛里有着不愿意但却仍要这么做的水汽:“叔伯说让我来......陪陪你。”
心不甘情不愿,却软糯的样子,想必是个人此刻都不忍心对她说重话。
但很巧,季言礼不是人。
“怎么陪?”他弯腰捡了茶几上的遥控,打开电视,淡淡的讥讽,“不看新闻吗?”
电视界面停在财经频道,滚动的词条下正闪过季沈两家联姻的消息。
沈月清脸颊有被羞辱的涨红,惊慌摇头:“我不知道,我以为只是没有落实的绯闻。”
“是家里,”泪滴在沈月清的手背,“是家里硬要我来的......”
说话间季言礼已经走到了窗旁的茶台前。
他食指骨节轻抵了眉心,有点头痛,喝多了酒,刚在会场里又被那群人嚷嚷的耳根不得清静,此时对着沈月清实在是没办法有好脾气。
季言礼打断身后的人,直接把事情挑明:“沈家那么多女儿,为什么是你?”
“你父亲生意亏了三个亿,母亲手里的娱乐产业和沈卿的公司又有对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季言礼转过来,“会场外蹲了记者,今天无论你和我有没有发生关系,只要被拍了照片,明天沈卿公司的股价就会重新跌回去,你和你的父母就有了翻身的机会。”
季言礼很冷淡地看了沈月清一眼,再无心和她多说一句,低头把杯子放在煮茶台上时,声音已经完全凉了下来:“出去。”
被拆穿的沈月清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水汽,她两步上前,言辞激动道:“你不怕我现在出去被拍到吗?”
季言礼看着她,语音里有很淡的不屑:“你以为我没把人清干净会让你出去?”
门再度被带上时,季言礼脱力地靠在身后的窗框上。
手机上显示的是一分钟前林行舟的信息,说是清掉了一共十几家的记者。
季言礼扫了一眼便放下。
眼下需要解决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撑着窗台站直身体,走到几步远外的沙发上坐下。
季言礼调出林洋的电话拨过去,开口时的嗓音已经低哑到不行:“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
“什么什么?”林洋还在跟人喝酒,冷不丁被季言礼这么一问懵了一下,几秒后,他抓到身边的酒杯骂了一声,“他妈的,谁把我这酒拿过来了??”
听到这话,季言礼已经不用再多问了。
他阖眼后仰,靠在身后的沙发上,腕骨抵上眉心缓解身体的燥热。
这股明显被药物控制的躁动在几分钟前,他站在玄关处时已经有了。
但那会儿大概是药劲儿刚起,还没现在让人这么难受。
林洋贱嗖嗖地解释了一句:“国外带回来的,滋阴补阳,十分助兴,就是很遗憾,现在沈卿不在你身边。”
季言礼把领口的扣子扯开,嗓子干紧,从小腹处升腾的灼热简直要把人的清醒烧光。
季言礼连骂林洋都不想骂了。
没想到躲过了别有用心的人,最后却栽到了自家人的手里。
“这酒劲儿挺大的,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林洋正经了没两秒,“不过为这事儿去医院被传出去了多让人笑话。”
“要不你自己解决一下吧,但可能要多解决几次......”林洋建议道。
话音未落,挂断的电话堵住了林洋剩下的荤话。
几分钟后,林洋收到林行舟的消息。
林行舟:[你干什么了?季言礼让我明天带人去你家把你的酒柜砸了]
林洋:..........
季言礼在沙发上坐了十分钟,那点欲.望没散,反倒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望向天花板时,终于认命,打算向这生理上的本能妥协。
他探出手,摸了一侧的手机,拨了那个一个小时前打过,对方却关机的号码。
要自己解决,也总要听点什么声音才能解决。
电话打过去,听筒里刚滴了一声,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拧开。
一丝烦躁从季言礼的眉心顶出来。
这时候再有什么不长眼的过来惹事,一定会被季言礼一杯子砸出去。
昏暗的玄关处突然响起一道清丽的女声:“你打我电话干什么?”
沈卿合上门,挂了包,走过来:“林洋说你不舒服。”
休息室没开灯,仅有的照明来自背后洒进来的月光。
沈卿在荆北有会,正好绕道过来看看季言礼。
一个多小时前季言礼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飞机上。
沈卿拧开桌子上的台灯,抬头望向沙发上的人时,撞进了他晦暗不明的眸色里。
冷白色的衬衫,扣子一直松到胸前的第三颗,很细的黑色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要掉不掉的样子。
男人就这么靠在沙发,倦怠的眼神看着沈卿,浅灰色的瞳仁带着清冷的蛊意。
季言礼伸手去拉她,沈卿被他手心灼热的温度烫到。
沈卿倏然皱眉,顺着季言礼拉她的动作摸了摸男人同样热度高于常人的小臂:“发烧了吗?”
沈卿捡了茶几上的手机打给季言礼的助理段浩:“段浩吗,拿点药过来,还有请一下家庭医生和护工......”
后半句消失在灼烫的空气中。
沈卿的手机被拨开,掉在了沙发上,季言礼扣住她的腰把人带到自己怀里。
骤然被搂进怀抱,周身浸在男人清冷矜贵却富有侵略性的气息里,沈卿听到耳边沉沉的声音
“你哥不舒服你就在医院照顾,我不舒服你就给我请护工?”
季言礼淡淡地瞥了眼滚在沙发角落的手机。
“还不接我的电话。”
手顺着男人的小臂上滑,沈卿终于意识到:“你是......”
“喝了点不干净的东西。”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却依旧是这种闲散带笑的语气。
慵懒,散漫的。
像是没什么事能让他放在心上,又像是世间万物都带着调笑。
什么都没意思,什么又都有点意思。
季言礼捻着沈卿的耳廓,手指往下,拇指指腹压在她颈后凸出的那个骨头上,很轻地揉了揉。
“帮帮忙?”他问话的声音很轻,但仔细听就知道,语气里根本没给她反抗的机会。
声落,细密的吻从耳后落下来。
沈卿被季言礼侧拥在怀里,她无意识动了下腿,高跟鞋的鞋跟踢在了季言礼的小腿上。
男人直接伸手捞住她的脚踝。
沈卿是那种高挑纤细的身材,将近一米七的个子,偏偏肩膀窄,腕骨也细,就连脚踝也是。
季言礼捏上去的时候,感觉一只手能握住两个。
沈卿的手机早就掉进了沙发的缝隙,那端的段浩识趣地挂断了电话。
极温柔的吻,强势中却又很照顾她的感受和情绪。
说来也是毛病,沈卿在某些方面有着奇怪的任性。
就比如...
手心里忽而一空,季言礼斜靠在沙发上,薄薄的眼皮抬了抬,望过来的眼睛里带了点疑问。
沈卿垂眸看他。
很神奇,清冷和性感两词能如此和谐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窗外洒进来的不仅有月色,还有光怪陆离的霓虹灯。
粉紫色的灯带被搅散了从窗户射进来,掉在男人的侧颊,莫名的,让他看起来又有那么一点迷人的妖艳。
沈卿在这样昏而晃人眼的光线里眨了下眼睛,突然想,如果有哪一天她真的喜欢上了季言礼,那一定是败给了他这副皮囊。
他就这样耸拉着眼皮看着她,右手把玩着她细长好看的手指:“你当我这婚白结的?”
吐字轻缓,让人想到那种美剧里很坏的,中世纪绅士。
季言礼想说,念着地方不好不睡你就算了,别的也不给,就过分了。
然而沈卿才不管他这话里的调侃和威胁,提着裙子蹬了脚上的高跟鞋就要从季言礼身上下来。
“我不喜欢,”她语调骄纵,却骄纵得一点都不让人烦,“忙活半天我又占不到便宜。”
她指的需要借用她的手的这件事。
刚耐着性子逗了沈卿半天,现在季言礼已经忍到了极限。
他勾着沈卿的腰把人重新带回来,翻腾着欲.色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哑着嗓子笑道:“谁把你养得这么娇贵?”
“我妈、我爸,”沈卿困了,借着这姿势歪倒在季言礼肩膀上,半合了眼想要休息,“还有我哥。”
季言礼是个情绪很少有波动的人,但这会儿听到沈卿话里的最后两个字,他食指动了动,微敛了神色来了句。
“看来是照顾半个月没照顾够。”
男人声音很低,沈卿的脑子困而沉,没大听清。
她动了动嘴皮子,嗫嚅着问了句:“什么?”
季言礼垂眸,看到沈卿这副快要睡过去的困顿样,伸手拎了她快掉下去的胳膊想环在自己的腰间,然而下一秒会错意的沈卿再次把手抽走。
她下巴搭在季言礼的肩膀上,头往里埋了埋,浑身散发着一种“要睡就睡别废话,但想让我帮你干别的,是绝对不可能”的气质。
季言礼眸光拢了她这副样子有两秒,哑然失笑。
几分钟后,缓了会儿的他抱着沈卿从沙发上站起来,往浴室走去。
身体突然一轻,沈卿从很浅的睡眠中醒过来。
她用手背蹭了下眼尾,迷蒙着眼睛:“去哪儿?”
“洗澡。”沉哑难耐却清明的男声。
人被放在浴室的洗手台上,季言礼再度撑着台子吻下来,相比在外间时轻柔的吻,这一次要暴戾炽烈得多。
沈卿再次被吻到脑子发沉时,听到季言礼压着她的唇说,不能碰,又不给摸,亲总要亲回来本。
......
沈卿来荆北这天时恒湫刚好出院。
连着小半个月都呆在医院,公司里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时恒湫处理。
但时恒湫从医院出来,没去公司,而是先回了趟家。
文园路的老房子,沈卿父母还在的时候,他们四个就住在这边。
一年前父母去世,沈卿便找理由搬了出去。
时恒湫知道是为什么。
从小住到大的院子,承载了太多的记忆,一草一木或者是一个砖头都能让沈卿想起父母还在的时候。
沈卿搬家前特意问了时恒湫,问他要不要也另外再找个房子,时恒湫拒绝了,说住在老宅就挺好的。
他说住习惯了,再搬麻烦。
其实真正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要是在淮洲,每天从公司回来,时恒湫一定会回这里住。
偌大的房子,即使再空,他也觉得只有住在这儿,他们才从未长大,而她也一直都是永远会呆在他身边的那个妹妹。
时恒湫把车停在院子里,绕过房子前的喷泉往里走,推开门上了二楼,他没着急回房间,而是在二楼楼梯口静静地站了会儿,转身去了左侧尽头,沈卿的卧室。
从小娇到大的姑娘,衣服和包这些东西多到好多甚至都没有上过身。
沈卿搬家的时候东西没拿完,剩在老宅了不少。
偶尔回来住,也方便。
沈卿的卧室在走廊的最西侧,傍晚这个时间,霞光染红天边,从窗外洒进来,抖落在时恒湫的脚边。
他的肩上还缠着纱布,身上穿了件宽松的米白色线衫。
落日的余晖染在上面,为他笼了层极温暖的颜色。
时恒湫手按在门把上,推门走了进去。
沈卿的房间很整洁,家里的阿姨每天都有打扫,即使沈卿前一天真的回来,第二天也会被收拾得像好久没住过人的样子。
时恒湫垂手站在门口,几秒后抬步走过去,拉开了靠墙一侧的衣柜。
这间卧室有衣帽间,那里大多放的是沈卿不常穿的衣服。
但这衣柜里的不一样,都是沈卿平日里常穿或者穿过多次的。
而且有一点沈卿一定不知道。
这里的衣服是时恒湫挑了帮她挂在这儿的。
暮色渐暗,窗外投进来的亮光越来越少,整间屋子只亮了一盏床头灯。
时恒湫的手从面前的一排衣服上拨过去。
从礼服到平日里穿的衣服再到睡衣,指尖触到这些衣服的布料时,仿佛能摸到还残留在上面的体温。
时恒湫把这些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再一件件挂进去。
没人知道,在很多夜深人静,无人的夜晚,时恒湫都会走到这里,默不作声地重复这个动作。
他做这动作时总是很慢,像是带了压抑的虔诚。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克制那些汹涌往外,明明快要把他淹死,他却只字都不能提的情绪。
把衣服挂好时,时恒湫回房间冲了澡,从浴室出来接到了罗岩的电话。
“找到了当年相关人员的侄子,他说了些当时的情况,但大多都是这一年里我们所收集到的,只有一件......”
罗岩停顿了一下。
时恒湫站在浴室的门口,望着卧室一角:“说。”
“他的侄子说参与那件事情的好像不只有季家,和裴窦两家也有瓜葛,”罗岩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沈卿小姐?”
罗岩在成为时恒湫的助理之前,做过沈家父亲的下属一年。
所以在忠于时恒湫的同时,他对沈家的其它人也有服从的感情。
时恒湫目光定定地落在角落的一个柜子上。
手机开的是免提,时恒湫垂眼便能看到屏幕上弹出的消息。
他半个小时前问沈卿在哪里,沈卿这会儿才回他。
沈卿:[在季言礼这儿。]
沈卿:[正好来荆北,晚上和他一起吃饭]
两秒后,时恒湫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那条消息上抬起来,回听筒那端的罗岩:“先不跟她说。”
挂了电话,时恒湫没动,往右靠在了浴室的玻璃门上。
他半垂着头,任由前额的头发耷下来,遮在眼前,下颚骨上的刮痕早就长好了,但隐约还能看到浅红色的痕迹,大约要再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去。
时恒湫的目光再次落到两分钟前被他注视着的那个柜子。
漆黑的瞳仁在这一刻微不可查地柔和了一些,点了些平日里不常有的暖色。
那个柜子带锁,最下层放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沈卿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一些零碎的东西。
有她已经不用的发圈,印有她名字的卡通印章和她最喜欢的铅笔,初中被老师没收又买了一次漫画书,大学的校徽......好多她记得或者不记得,随手乱扔的小东西,被时恒湫收起来放在了那个盒子里。
肩膀的伤还是疼,时恒湫单手扶了下肩,往前两步,把毛巾丢在床头柜,靠着床坐在了地上。
他仰头,注视着吊顶的灯。
明亮的灯光,被水晶柱反射后四散,让时恒湫觉得眼睛有轻微的酸胀感。
时恒湫突然想起一年前,病房里是被抢救的沈家父母,病房外是并肩站着的他和沈卿两个。
沈卿当时失神地望着他:“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人,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吧?”
刚23岁的女孩儿,眼睛微红,重复着:“我只有你了,哥哥。”
时恒湫眼皮微动,无所顾忌地和那刺眼的光线对视。
他轻咽了一下嗓子,突然在心里问。
我可以永远都不离开你。
而你呢,沈卿。
沈卿当晚并没有留宿,而是去了荆北南面原先定好的酒店。
荆北早高峰堵车能堵到二里地外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卿第二天早上还有会,实在不想牺牲睡眠时间住在季言礼这儿。
中午的时候季言礼打来电话,说在南郊的一个私人艺术馆有场展会,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说是私人展会,但谱其实非常大,这展会的承办人背景颇深,今天来的也大多是荆北有头有脸的人,圈子大概不止是涉足商业。
沈卿一口答应下来,十一点过出了公司,看到停在路边等待的车。
马路对面的梧桐树下,很低调的黑色红旗,比车子更贵的应该是那串数字非常好记的车牌。
拉开车门坐上去的时候,沈卿突然想起来她好像没见过季言礼开重复的车。
这辆,约莫着是在荆北常用的。
“在想什么?车门也不关。”季言礼合了手上的书,摘了眼镜放在一侧的架子上。
沈卿拉上车门,穿了高跟鞋的脚在车里的地毯上踩了两下,突然仰脸笑道:“在想你什么时候带我见见你的家里人。”
话落,季言礼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沈卿拢了下头发,神情自若地看回去。
女人穿了米色的针织长裙,唇珠微翘,莹白的鹅蛋脸被散落在耳侧的长发遮住了一些。
正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季言礼的手无意识地敲了敲膝边的扇子。
沈卿和很多想从他身上图点什么的人不一样,大部分时候她都知道骗不过他,所以好像也没想骗他。
半真半假地说出自己的意图,虚虚实实地等待着,看他会不会在明明看得明白的情况下,仍旧“纵容”她。
不知道她这招对别人有没有用。
但对季言礼这种总想从烦闷的日子里找点乐子的人来说......好像有点用。
季言礼笑了一下,降了车窗,望向路上行色匆匆、为生计而奔波的人。
“你想见谁?”
“都可以,”沈卿一边说一边弯腰调了下高跟鞋的系带,“和你亲近些的家人。”
她佯装生气地轻绷了下唇,复又笑起来:“我们都结婚了,你不想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朋友的话,我会生气的。”
她语音娇俏,是那种清丽的软。
淡淡的甜,像山间清泉。
眼镜被重新架在鼻骨上,男人半压着下巴,闲闲地翻着手里的报表。
声音带了很淡的笑,仿佛真的因为深爱而无奈纵容着身边的女人。
“下次带你见。”
沈卿没想到会在展会上遇到在伦敦留学时的同学。
郭弋喊出沈卿的名字时,她正吃着一分钟前季言礼屈尊降贵给她夹的菜。
从小养成的习惯,沈卿在吃食上非常的挑剔。
这个不吃,那个不碰,味道有一点不对就不会再夹第二口。
但鲅鱼馄饨这种东西,她却钟爱得狠。
“你要不要尝尝这个小馄饨,鲅鱼的。”沈卿把手边的碗往季言礼的方向推了推。
季言礼放了筷子,把碗推回去:“你吃。”
沈卿点点头,刚拿了勺子起来,抬头看到走到桌边的郭弋。
郭弋惊讶出声:“沈卿?”
声落郭弋扫到一侧的季言礼。
季沈两家的婚事他也有听说,但真正看到两人坐在一起又是另外一种心境。
季言礼抬眸扫了眼桌边站着的人,男人白色的衬衣外穿了英伦风的西装马甲,身上带着浓厚的书卷气。
此时他正被路过的另两个人逮住寒暄。
季言礼把泡了罗汉果的茶杯放在沈卿的手边,声音不太高的问了句:“是谁?”
这问题出来,沈卿搭在杯沿的食指很轻地动了下。
其实她和郭弋不算是单纯的同学,因为去年她离开伦敦前和郭弋谈过不到两周的恋爱。
当时郭弋追她,她又疑惑恋爱这事儿是不是真的有意思,就随口答应了下来。
不过那时候正巧沈卿家里变故,再加上她也不是真的喜欢郭弋,两周时间两人仅仅吃了几顿饭就和平分手了。
思及此,沈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简单地答了句:“在伦敦时的同学。”
说完沈卿看了眼季言礼。
男人正垂眸叠手边的帕子,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很淡地应了一声。
郭弋被刚寒暄的两个人拉着在沈卿和季言礼这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