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这人说话向来口无遮拦,想怎么说怎么说,既不会收着更不会委屈自己。
“不还你多亏啊,不然我们谈个恋爱吧,”沈卿把散落的头发挂在耳后,她目光还黏在前方的舞台上,一边说还一边在心里感叹这两个小男孩儿歌唱得确实好,“给女朋友钱,听起来就没那么亏了。”
季言礼修长的手指敲在一侧的扶手,没第一时间答话。
沈卿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怀疑季言礼根本就没听她在说什么。
夹杂了戏腔的流行乐,出乎人意料的好听。
曲子临近结尾,沈卿偏头跟季言礼探讨这戏腔的调子取的是哪个戏种。
“黄梅戏吗还是......”沈卿轻皱眉,犹疑着。
“谈恋爱多没意思,”季言礼忽然打断沈卿,答的是她一分钟前问的那句。
他侧眼看向沈卿,眸色沉沉,微眯着眼睛的神情慵懒散漫。
“结婚吗?”他问。
沈卿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总之真正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时,她已经和季言礼拿着两个小红本从民政局走了出来。
两天前的电影节,关于季言礼结婚的提议,她甚至没犹豫过两秒就答应了下来。
沈卿最初的想法只是恋爱,没想到一步到位,直接结了婚,这倒是比预想的更合她的心意。
所以从客观来讲,她真的没什么理由要拒绝。
至于季言礼为什么要和她结婚,这就不是沈卿需要考虑的了。
她惯来是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和缘由。
不过棘手的是......沈卿垂眼看了下亮起的手机。
数不清这是时恒湫在这两天时间里打来的第几个电话了,但沈卿一个都没有接。
电影节的第二天季沈两家曝了恋爱的消息,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上午宣布了婚讯。
速度之快...让人反应不及。
时恒湫不在国内,几天前飞去瑞士谈一个并购案,签证出了些问题,没能及时回来。
沈卿看了眼日期,走之前时恒湫说是今天下午回淮洲来着,这会儿可能飞机刚落地。
沈卿按了按眉心,有点头痛,她还没想好怎么跟时恒湫交代。
季言礼帮沈卿打开车门,回头看她:“回你那里收拾东西?”
沈卿注意力在别处,没注意他说什么,“嗯?”了一声,走过来。
季言礼右手按在车门的扶手上:“不然我住你那儿?”
他这话说得实在太自然,让沈卿都下意识反应了一下。
沈卿把还在震的手机放进包里,微弯腰,钻进车后座。
季言礼帮沈卿关上门,从车尾绕到另一侧,开门上车。
“清淮苑28号。”季言礼从手边的架子里抽了平板,对前座的司机道。
季言礼报的是沈卿的住址。
从这个地方开过去,也就十几二十分钟的车程。
沈卿正从包里摸了手机,低头看尚灵发的消息。
尚灵:[......你是真不怕你哥弄死你]
沈卿正琢磨着怎么回,那端尚灵又发了一句。
尚灵:[时恒湫回来会发疯吧。]
尚灵:[毕竟事情还没搞清楚,你们家和季家...]
尚灵的话没说明白,但沈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沈卿:[就是没搞清楚才要和季言礼在一起。]
沈卿:[已经试过了,只靠我和我哥查不出来。]
尚灵大概是知道这个道理,也明白沈卿口中的事儿对她而言有多重要,那端尚灵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
尚灵:[季言礼究竟为什么和你结婚?]
进入九月,淮洲的天气从上周转凉,连绵的阴雨不断。
沈卿这侧的车窗降了一半,清凉的细雨飘进来,沾湿了沈卿的发丝。
她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向后的行道树上,突然想到半个小时前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证件往外走时季言礼说的话。
他当时正弯腰扶了一个撞到自己的小姑娘,头都没抬,带了笑的声音对身后的沈卿说了句“过得不好再离”。
浑不在意的语气,也说的实在太随意,让沈卿觉得......
沈卿把窗子升上去,眼神重新落在屏幕上时唇很淡地勾了下,回尚灵。
沈卿:[可能是觉得生活太无聊,想找点乐子吧。]
回完消息,沈卿扣了手机,不经意间往右侧的一瞥,却轻顿了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浊云满布的天太过阴沉,窗外雨丝飘打,抵着窗框阖眼的男人在这一刻看起来有些孤独。
沈卿视线停了停,两秒后,转开。
她食指在手机的侧面点了两下,再低头时给尚灵多回了一条。
沈卿:[或者是想找人陪。]
时恒湫的飞机半个小时前落地淮洲,此时刚跟着助理走到停车场。
时恒湫从助理罗岩手里拿过车钥匙,往前两步去拉驾驶座的门,吩咐他:“你帮我把行李送回家。”
沈煜辞作为时恒湫的多年好友,为了来接时恒湫跟别人换了班,刚从医院过来。
他闻言追上去,拉住时恒湫的胳膊:“你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不先回家去哪?”
“去清淮苑一趟,看她在不在家。”时恒湫拨开沈煜辞的手,抽身上了车。
沈煜辞无奈,绕过车头,在时恒湫发动车子之前上了副驾。
车从机场开出去,径直上了绕城高速。
机场和沈卿住的地方整个一大调角,不堵车都要走一个多小时。
沈煜辞瞟了眼仪表盘上飙到了一百二的车速,手拉上车顶的扶手:“你这疲劳驾驶,要是撞了能不能赔我命?”
时恒湫往左打了下方向盘,轰着油门超了前面的卡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高耸的鼻骨和冷硬的侧脸线条让他整个人比往日里看起来更凌冽些。
“你别这么吓人行不行,”沈煜辞再度扫了下仪表盘,试图说服时恒湫,“超速是要罚款的。”
时恒湫声线沉而凉,是那种只听声音都会觉得有一丝冷气从背脊爬过的料峭:“怕死下去。”
沈煜辞觉得自己先前对时恒湫的评价没错。
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估计也就是在沈卿面前掩饰的好,才没能让沈卿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沈煜辞自知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劝的住时恒湫,想了想,干脆反其道而行,火上浇油——
“你说这个时候,他们证应该领完了吧。”
沈煜辞拍了拍裤脚:“沈卿想做的事没人能拦的住她。”
临近六点,天还没完全黑,远处一抹泛着橙色的霞光从簇拥的云朵里挤出来。
然而尽管霞光温暖,驾驶位上单手抵着方向盘的人却依旧脸颊冰冷。
甚至是在沈煜辞说出这句话后,一旁开车的人眼睛里的温度再次降了些。
几秒后,时恒湫降了车窗,左臂支上窗框,眸色里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到清淮苑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按了几声门铃没人应,时恒湫直接输了房门的密码,“嘀——”一声之后他推门进去。
卧室的衣柜有一面已经空了,常用的东西也不在,一切的痕迹都告诉此刻站在房间里的时恒湫——房子的主人应该是趁他这两天不在搬了个家。
沈煜辞跟着时恒湫从沈卿的住处出来,又跟着他上了车。
车子从小区里开出来往右手边的快速路上拐。
开了免提的手机被时恒湫扔在中控台上,不知疲倦地传来“嘀——嘀”的声响。
沈煜辞不用看也知道这电话是拨给谁的。
接连打了三四个,还是没有人接。
沈煜辞看了眼时恒湫沉得不能再沉的脸色,又望了下前方不知尽头的快速路。
“你这是要去哪儿?”
时恒湫没回答,只是沿着路一直往前开。
开出去了大概两公里,时恒湫突然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已经到四环的快速路,不仅没个人影,甚至连路灯都是一侧有一侧没有。
时恒湫身上还穿着下飞机时的黑色风衣,里面是同样颜色的长袖衫。
他把中控台上的手机捡过来挂断,重新拨了一个过去。
“沈卿不会接的,她就是想避几天风头,等你气消了再见你。”沈煜辞虽然姓沈,但其实是裴家人。
远处亮着的路灯在昏暗的夜色里投下一个橘黄色的三角。
“想避几天?”时恒湫望着那处,突然道,“等孩子都出生了告诉我一声我当舅舅了吗?”
沈煜辞安慰:“也不至于。”
他话音未落被时恒湫冷笑着打断。
“不至于?”时恒湫轻笑一声,拍了下喇叭,空旷的道路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鸣笛。
时恒湫转过来,看沈煜辞,脸上带着略微讽刺的笑:“她什么做不出来。”
沈煜辞被噎了一下,但想了想沈卿做过的事儿,又觉得时恒湫这话说得没错。
不过时恒湫也没什么资格这么说他妹妹,毕竟在很多事上,他比沈卿还要再狠一点。
时恒湫左臂架在窗框,伸出去的手屈指叩在车门,沉默地盯着远处的光晕半晌,片刻后,按了控制键把副驾驶的门打开。
“你下车。”他对沈煜辞说。
沈煜辞有些莫名其妙,推了车门跨下车的时候问了句:“什么意思?”
时恒湫隔着车窗把还响着的手机抛给沈煜辞,抬手挂了挡:“你等会儿打给沈卿。”
沈煜辞刚想说“我打她也不会见你”,自己的手机却响了下,他接起来,是医院的电话。
沈煜辞下意识背过身,给同事交代病患的情况。
上午刚做过手术的患者,术后有一些不良反应。
“再疼的话你给他上个止痛棒......”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车狠刮过沥青地的声音,随之是“砰”一声巨响。
沈煜辞猛地转身,紧接着便是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低骂。
几秒前还停在他身边的黑色轿车已经撞在了不远处的中央隔离带上,前车盖凹进去一大块,已然冒了烟。
沈煜辞不顾那端同事的问话,提步跑过去,嘴上骂道:“时恒湫,你他妈疯了?!”
沈煜辞打来电话的时候沈卿和季言礼刚到季家的老宅。
季家的传统,只有长房一脉才可以住在祖宅。
有几十间厢房,假山流水,让人艳羡的宅院其实颇为冷清。
季父十年前去世,季母也一直病重住在荆北的疗养院,所以这偌大的院子长年累月的也就季言礼一个人。
沈卿突然理解了季言礼为什么会在这里养王八。
人太闷了,就会干些稀奇古怪不为常人所理解的事情。
管事的阿姨帮沈卿把行李箱提进去时,季言礼在她身后道了句:“这边的房子年代久了,华元府有套别墅还在收拾,下周可以搬去那边。”
华元府在淮洲的高新区,临着去年才挖完竣工的如意湖。
作为季家的产业,华元府在高级别墅区的最里面给季言礼留了一套独栋,无论是环境还是私密性都很好。
沈卿点了头,接起手边的电话,再接着脸色便倏然沉下来。
“我马上过去。”沈卿捡起椅子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跑,被站在一侧的季言礼伸手逮住。
季言礼皱眉看她:“怎么了?”
沈卿反手抓住他,来不及多解释:“能不能送我去医院?我哥出车祸了!”
沈卿和季言礼赶到医院时时恒湫还没醒。
沈煜辞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在心里把时恒湫骂了百八十遍。
安全气囊都撞出来了,这人是真不怕死。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开,一道浅白色的身影从里面冲出来。
沈卿几步跑到沈煜辞面前,气息不稳,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怎么回事??”
“你别急,”沈煜辞安慰道,“不严重,只是颅内轻微出血,晚会儿就会醒......”
“颅内出血还不严重?!”沈卿打断沈煜辞,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语速很快,“其它地方呢?其它地方有事吗?”
季言礼站在沈卿身后,目光从沈煜辞脸上转到沈卿的背影,随后接电话的同时抬手帮沈卿把滑下肩头的外衫提了上去。
沈煜辞拦住沈卿要拉房门的手:“等下再进去,医生还在里面。”
沈卿皱眉,隔着玻璃望向病房里的人。
沈煜辞拍了她的肩,宽慰:“真的没有大碍,我就是专门给人看脑子的,你相信我。”
一旁的季言礼挂了电话走过来,轻握住沈卿的胳膊想把她往身边的椅子上带:“我刚跟主任通过电话,人没事。”
“坐着等会儿。”季言礼说。
沈卿站在窗户前,眼神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病床上的人。
她把季言礼的手隔开,轻声道:“我在这儿等就可以。”
背对病房的椅子没办法看到里面。
沈卿不想去。
季言礼的目光在沈卿脸上落了落,是很平静的侧脸,但从接到电话到现在明显被抓走的全部注意力,能很轻易地让人感觉到她有多担心房间里面的那个人。
一旁的沈煜辞刚接了电话,跟两人示意要离开一会儿。
季言礼看了眼很显然没听到这话的沈卿,对沈煜辞点了下头。
住院部八层的单人病房,往来没有什么人,沈煜辞离开后,这病房外的走廊上只站了沈卿和季言礼两个。
季言礼接连接了两个助理打来的电话。
空旷的走样响起低低的男声。
“有点事,晚上应酬推了。”
“会也推到明天。”
站在窗前的人放下抱臂的手,终于舍得分出些精力,看了身后的男人一眼。
沈卿眉宇还未完全舒展,脸上表情很淡:“你去忙你的事吧。”
季言礼没答,收了手机走过来,和沈卿并肩看向病房里面:“时恒湫是什么时候被养在你家的?”
沈卿把刚沈煜辞拿的水分给了季言礼一瓶:“三岁。”
“我当时才七八个月大,妈爸有事出国,把我在时家放了几天,”沈卿喝了口水,徐徐地讲着这陈年往事,“仇家追杀导致的车祸,我当时在车上,他爸妈在临死之前把我保了下来。”
季言礼单手撑着台子:“时家自己的仇人,保你是应该的。”
沈卿垂眸,凝神想了下,语调有点沉:“但不是因为我的话,他母亲有机会活下来的。”
季言礼偏头看向沈卿,她身上还穿着今天下午去民政局时的白衬衣和米色长裙。
很温柔的打扮。
但几次接触下来,季言礼能感觉到她并不是一个像外表这么柔和的人。
季言礼想说放宽心,不要因为所谓的恩情或是什么把自己困在本不需要承担的责任里,但话到了嘴边,突然话锋一转,问了另一句。
水顺着喉咙滚下,带着一丝凉意,季言礼把拧了盖子的矿泉水瓶放在窗台上:“所以时恒湫对你来说很重要?”
房间里一切仪器的指数趋于正常,床上的人身体动了下,睁开眼睛。
病床前站了三四个医生,其中一个转过来,朝窗外的沈卿安抚性地点了点头。
沈卿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下来,眉心舒展,脸上也染了放松后的笑意。
“我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沈卿手扶上病房门的把手,回头看季言礼,语调轻松,带点调侃,“在我心里,可能只比我自己差一点。”
季言礼轻挑了眉,浅灰色的眸子难辨情绪,他目光落在沈卿的背影上,两秒后垂了手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医生和二十分钟前沈煜辞说的话一样,颅内出血,轻微脑震荡,肩峰以及肱骨近端骨折。
听起来很严重,但和撞死人的车祸相比,时恒湫这已经算很轻了。
“急性硬膜外出血只有几毫升,血止住,身体会自己慢慢吸收,”医生比对着手里的化验单,跟沈卿说着情况,“年轻人身体扛得住,不出意外的话半个多月就能出院了。”
沈卿点头,接了化验单,绕过医生,俯身问病床上的人:“哥,你怎么样?”
时恒湫刚醒,脑子还有点混,但打眼瞥到沈卿身后的男人,薄薄的眼皮抬了抬,清醒不少。
床尾站着的人,白色的衬衣和黑西裤,一手扶在床尾的栏杆上,另一手抄在西裤口袋,斜斜地站着,姿态慵懒。
和时恒湫想的不一样,季言礼没看沈卿,而是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沈卿扶着时恒湫坐起来,在他身后垫了枕头:“怎么会出车祸?”
时恒湫看到沈卿身上的衣服,和季言礼一样的白衬衣,“今天去领了证”几个字就差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他眸光下落,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沈卿从敞开的领口露出的脖颈和锁骨,没有任何不该有的痕迹。
“疲劳驾驶,”时恒湫撇开视线,嗓音微哑,“撞到了路中央的隔离带。”
沈卿伸手把输液管的流速调低:“司机和罗岩呢,没有去接你?”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小臂青筋凸起,手背的血管清晰可见,插着冰冷的输液针管。
“让他回去送行李了,”时恒湫抬眸,眼神定定地落在沈卿身上,“我去清淮苑找你。”
沈卿背脊一僵,正调输液管的手顿了顿,两秒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嘟囔了一句:“你找我干什么?”
时恒湫很轻地冷笑:“你说我找你干什么?”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沈卿不想答,时恒湫就目光不移地看着她。
“这事儿是我的问题,”季言礼突然走上前,握住沈卿的小臂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别吵她了。”
“领证领得太匆忙,回头我亲自登门,好好跟沈家的长辈谢罪。”季言礼说。
他语气太好,一举一动也颇为礼貌,甚至在说到最后一句时还礼节性地冲时恒湫轻轻点了下头。
沈卿冷不丁被人遮在身后,刚被时恒湫注视的那种头皮发麻消去,听清季言礼的话。
她反手拉住季言礼,脸上有提到沈家人时的那种不痛快:“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我的事情都是我自己说得算。”
话音落扫到床上的时恒湫,沈卿语气软了半分,讨好似的冲时恒湫笑了下:“还有我哥。”
“哥,你会支持我的对吧。”沈卿探头问。
倚在床头的人目光沉静,望着沈卿以及半挡在她身前的男人。
季言礼动了下被沈卿扣住的手腕,女人指节冰凉,他下意识手指下滑,牵住她的。
随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季言礼的错觉,他总觉得时恒湫漆黑的眸色比沈卿的手还要再凉一点。
“病人家属来一下。”刚出去不久的医生来叩了门。
季言礼抵着沈卿的腰把她往门口的方向推了点,温声:“去听一下医生怎么说。”
随着房门被带上,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病床旁一米的地方有个半人高的架子。
米白色,上面放了透明的水壶和玻璃杯。
季言礼两步走过去,单手松了袖口,执起水壶,往一旁的玻璃杯倒水。
时恒湫无意和季言礼攀谈,他阖眼,头抵上身后的墙。
片刻后,水柱浇在玻璃杯壁的声音停住,季言礼的声音响起来。
“航天南路那边到四环了吧,都没人是怎么撞上隔离带的?”
季言礼声音不高,但尾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分外清晰。
时恒湫后脑靠在冰冷的墙面,微有些凉。
他眼睛没睁,喉结在前颈的位置很深地滚了一下,没答话。
“沈煜辞怎么没在车上?”季言礼问。
时恒湫仍旧合着眼:“他下去接电话。”
季言礼:“在撞车之前?”
时恒湫喉头轻滚:“嗯。”
话音落房间里再次静了片晌。
躺在床上的男人自从沈卿出去,更是冻得像个冰块,而靠着桌子轻转玻璃杯的人,则是沉静得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好巧,”季言礼把装了水的杯子端起来,“不然沈煜辞现在也躺在这儿了。”
时恒湫睁眼,侧头看过去,不出意外地对上季言礼的视线。
“沈卿知道这么巧吗?”倚着架子的人忽然闲闲地来了这么一句。
第13章 7.26日的更新
“医生说明天要再做一个ct...”沈卿推门进来,敏锐地察觉到房间里的氛围不太对。
她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打了个转,抖了下手里的单子走过来,狐疑:“你们两个怎么了?”
“没事,”季言礼放下杯子走过去,弯腰捞了座椅上的外套,轻抵着沈卿的肩往外,“我问了问你哥车祸的事情。”
沈卿不疑有他,回头看了眼时恒湫。
表情依旧冰冷的男人已经收了几秒前落在季言礼身上的目光,后仰靠回枕头。
深灰色的衬衫半敞,露着里侧从左肩斜下来的白色纱布,头发凌乱,下颚骨的地方有几道清晰的刮痕,有种禁欲颓唐的美。
沈卿跟着季言礼出了病房,扣上房门时听到季言礼说:“我要去东南亚一趟,大概七八天,从老挝回来要在荆北再呆一周。”
两人站在门前的走廊上,沈卿心里挂念时恒湫,回话时不自觉地隔着窗户往房间里面看了一眼。
隔着一层玻璃,无论是外面的人看里面,还是里面的人往外看,都很清晰。
“你去吧,我这几天要在医院照顾我哥。”沈卿转回视线。
话音落,沈卿突然被身前的人拢进了怀抱。
鼻尖蹭过他胸前的布料,很清淡的木质香。
季言礼一手托在沈卿的后背,另一手拍了拍她的脑后,低声笑着:“有空了可以去荆北找我。”
说罢,身体后撤。
很温柔,但稍纵即逝的拥抱。
拢在周身的气息散去时,沈卿下意识朝病房里再次看了眼,床上的人动了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
沈卿愣神的片刻,季言礼已经往后退了半步,一手抄在口袋,歪头看她。
声音带笑,懒散温和:“不想去找我?”
沈卿转回视线,抬眸,自到医院之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向季言礼。
男人穿着哑白色的正装衬衫,领口松散,他好像有种把任何正派衣服都穿得懒怠散漫的本事。
沈卿的目光落在季言礼胸前衬衣松开的第二颗扣子上。
严格讲,这段关系是她先挑起的,但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季言礼好像比她更游刃有余一些,甚至是很坦然且快速地接受了他们之间......从陌生人到夫妻的转变。
就连刚刚那个拥抱,沈卿也怀疑是季言礼看出了时恒湫的敌意,才心思顽劣地想当着她“家人”的面抱她一下。
沈卿眼神微动,有些拿不准面前的人。
“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看你,”季言礼低头看了眼消息,指腹压在手机屏幕,“但我个人还是很希望你能来。”
......
两分钟后,沈卿折回病房,时恒湫还维持着阖眼倚在床头的姿势。
沈卿以为他睡着了,几步走到床边,弯下腰,动作很轻地把男人衣领处的布料拨开,想看一下他包扎好的伤口。
整个左侧,骨折的地方从肩峰蔓延到肱骨近端,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几乎是只凭想象就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当时撞的那一下有多疼。
沈卿抬手碰了碰纱布,下一秒被人握住手腕。
时恒湫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
沈卿抬头。
俯趴着的动作,让两人离得很近。
沈卿下意识想起身,却被时恒湫拽住手腕制住了动作。
他眸色很深,黑色的瞳仁里印着她的倒影,有一刹那,沈卿觉得好像有什么汹涌的情绪要从他的眼睛里逃出来。
沈卿一愣,茫然地笑了下,问道:“怎么了哥。”
可能是熟悉的声音,又或者是这简单的称呼,唤回了时恒湫混沌的意识,他眼底涌动的波涛在一瞬间收起了大半。
他的手仍旧握在沈卿的手腕上,声音带着困倦温吞的哑。
“能离吗?”时恒湫问。
日光渐收,暮色沉沉,窗外是浓重到化不开的黑暗。
他闭了闭眼睛,沉默半晌,看沈卿:“你喜欢他吗?”
沈卿手上握着杯子,她食指搭在杯沿,无意识地摩擦了一下。
“不喜欢,”沈卿再次摇头,话音落又想了下,很平静道,“但我总要结婚的。”
时恒湫不知道被这句话戳到了哪里,他闭了眼睛,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搭在额头。
手腕处凸出的腕骨,让男人做这个动作时很性感。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时恒湫喑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希望你能找一个你喜欢的人。”
沈卿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床头的架子旁,拿起上面的各种化验单,一边翻看一边娓娓道:“我没有喜欢的人,但又要结婚,那不如选一个对家里的事业,对你对我都有帮助的人。”
时恒湫手从额头上垂下来,很简单的动作,但因扯到左肩的伤口,让男人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而且你知道的,”沈卿把单子放下,垂了手,无意识地望向床尾空白的墙,“我一定要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卿这话和上面那句“没有喜欢的人”说得一样决绝。
让时恒湫在这一刻,很挫败,又很无望地不知道讲些什么。
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扭转现在的局面。
一侧的窗子半敞,风从外灌进来,带着丝丝凉意,窗帘被风鼓起,在空中荡出肆意的弧度。
时恒湫盯着那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力,沉沉开口:“搞清楚之后离吗?”
“会离的,”沈卿目光转过来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她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懒的,“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正好。”
“行舟,求求你,求求你帮我求个情,”已经谢顶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哭得鼻涕都流了出来,见林行舟不理他,又朝沙发上的季言礼重重地磕了两个头,“不能把我交给裴家,他们知道是我挪用了钱,会弄死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