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满是褶皱的脸挤出笑:“丫头能伺候贵人,是她几辈子的福气。她要是不听话,夫人只管打骂。我们已经教过她,夫人是她的再生父母,她往后除了伺候贵人,更要伺候夫人,事事皆以夫人为先。”
姜佩兮笑了笑:“我们用不着她伺候,这样小的孩子,我们哪里舍得?我是把她当姑娘养的,就是骄纵些也没什么。”
“吉祥那丫头闷得狠,又畏畏缩缩的。夫人既要挑人伺候贵人,看看我女儿呢。”长脸妇人笑道,拉过身后的女孩,推到前面,让姜佩兮看个清楚。
姜佩兮诧异抬眼看向拘谨羞涩的女孩,梳着整齐的发髻,簪了两支艳红花簪,抹了粉涂了口脂,约莫十五六岁,但这身打扮实在显老。
就在姜佩兮还在打量的时候,另一边的方脸妇人忙拉过身后的两个女儿,挤开羞涩的女孩,让她们占据姜佩兮的视线。
“夫人看看我两个女儿,生得多整齐?可比吉祥身量好多了。贵人用起来肯定更舒心些,那干瘪的丫头有什么意趣?”
又一个女孩挤进姜佩兮视线里,最后开口的妇人不甘示弱,她转过自己的女儿,拍了拍她的屁股,得意道:“夫人看看我女儿,这屁股,多适合生养。生那十个八个,生下来都养在夫人膝下,定好好孝顺夫人。”
姜佩兮终于听懂她们的意思,面色顿时冷下来,她斥道:“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
长脸妇人反应敏锐,她连忙站起来,拉过女孩:“我嫂子说胡话呢,我们这些丫头最是听话,自然听夫人话,夫人让她们生才生,夫人不开口,她们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怀。”
邪火冲上姜佩兮心头,她冷笑一声:“她们有没有胆子我不知道,你们胆子倒是大得很!怂恿世家子弟纳妾,你们有几个脑袋?”
妇人们面色一僵,神情露出些惶恐。
“媳妇们年轻,说话多少不中听,夫人谅解些。”
老妇人笑着缓和气氛,忽而她话风一转,“她们到底也是一心为夫人着想,夫人现在怀着身子,不好伺候贵人。可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呢?与其让贵人被外头的妖精迷了眼,夫人不如先找几个能拿捏在手里的,即方便了贵人,夫人您也省了心。”
姜佩兮震惊于这样荒谬的言论,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老妇人,愣着说不出话来。
方脸妇人见姜佩兮没驳斥,挤上前笑道:“娘说的正是呢,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夫人别不信,只是贵人瞒着您,您不知道罢了。贵人外头若只有一个,夫人都要谢天谢地呢。您是不知道,这些男人趁着女人不方便的时候,在外头厮混成什么样。”
周朔回来时听到里屋有声音,他估摸妻子可能在待客。他贸然进去多有失礼,便想在外头等里面待客结束。
这里的处所不隔音,里头说话大声些,外间能听得七七八八。周朔甚至没来及在外间坐下,便把里面话听了个干净。
他气血上涌,手拍在桌上,大步走向里间,扯帘子时就忍不住骂道:“你们满嘴胡说些什么?什么粗鄙乡野的蠢话,也敢跑到贵人面前嚼舌吐沫?”
冷厉严酷的斥骂鞭打这些心存侥幸的妇人,她们连忙站起来战兢看向这位来自建兴的贵人,畏缩如鹌鹑。
老妇人勉强稳住心神,上前半步想要问安,紧接着却听到贵人压抑着怒火的斥责:“滚出去!”
乌泱泱一群人出去后,里屋空寂下来。姜佩兮看周朔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
他平日总一副温吞和气的样子,此刻面上的怒意却无法掩藏。他眉头紧皱,眸光冷凝,身上溢出被冒犯后的严重不悦,竟露出了极为严厉强势的态度。
姜佩兮不由想笑,她都没这么生气,“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周朔没搭话。
见他是真被气着了,姜佩兮掀开盖在腿上的薄毯去找鞋。
她脚刚刚够到鞋子,想穿上起身,便被周朔先一步扶住。
姜佩兮顺着他的力靠回软榻,端过一旁的茶盏递给他:“消消气。”
手一伸,就从旁边的果盘里拿了两个梅子。
她往周朔嘴里塞了一个,看他吃得不设防,又笑眯眯把另一个塞了进去。
刚才那些妇人的话的确惹恼了她,但看周朔气成这样,姜佩兮那点怒意全散了。她便看着他满眼是笑。
周朔最终没有忍住,他憋闷地把茶盏放到一旁:“别听她们瞎说……”
“你不会的,我知道。”她的回复毫不犹豫。
周朔看了眼神色平静妻子,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别过了脸。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姜佩兮开口表态:“旁人我不知,但你不会的。你的教养品性,我多少知道一二,我不会疑心你的。”
他们相伴十年,或许算不上相爱,但周朔的忠诚无可置疑。
他对男女之情看得极淡,床笫上的那点欲望也几乎没有。
关系好的时候,他们也就偶尔拥抱亲吻,耳鬓厮磨,而且近乎全出于安抚宽慰的目的,没有桃李艳色的想法。
姜佩兮时常会觉得,周朔不爱她,她也不爱周朔。
使他们互相需要彼此的根本原因,是他们都贪恋依偎时的归属感。
似乎能找到依靠,能找到无底线纵容包容自己的地方,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哪怕自己清楚地知道坚持下去,会遍体鳞伤。
却也固执地想要握住这根荆棘,生怕松手后会彻底落入万丈深渊。
周朔不会爱任何人,姜佩兮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能维系夫妻关系的除了不可捉摸、不了强求的“爱”,还有其他东西,比如说孩子,比如说责任。
孩子是血脉的传递,是骨血相融的结晶,是处在过去的人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周朔承担着每一个他应该肩负的责任,他从不偷奸耍滑,从不投机取巧,永远尽职尽责、忠诚可靠。
姜佩兮扪心自问,她没必要怀疑周朔,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疑心他。
如果周朔真有一日遇见心动的人,他一定会三媒六聘把对方娶回家,他不会让自己的所爱受任何委屈。
“我知道你的德行,不会怀疑你。”
周朔垂着眸,良久沉默后终于开口道:“佩兮不多想就好。”
这毛没顺好,姜佩兮意识到,但她的确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就在她思考着怎么把他的情绪捋顺,肚子传来明显的抽动。
意识到是什么后,姜佩兮眼中亮出惊喜。
她一把抓住周朔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语速很快:“动了,他在动。这是第一次!”
似乎是因为她先前的折腾,腹中的孩子没长好,胎动迟迟未来。
姜佩兮几次忧虑是不是孩子出了问题。
此刻孩子的第一次胎动无疑给了她巨大的惊喜,以至于需要拉住他的手一起感受。
手心下明显的动静让周朔完全茫然。
他茫然地对上妻子惊喜的目光,并不太理解其中的意义。
但他似乎确然感受到,有一条肉眼无法窥见的脉络正在被建立,自妻子的腹部顺着他手心下的血管蜿蜒攀绕,直到心脏。
这是太过奇妙的感觉,他轻轻触碰妻子鼓起的腹部。
终于意识到,这是他的血脉。
他不喜欢自己,此刻却对这个尚未完全拥有生命的胎儿冒出点可怜的怜惜。
“我们的孩子在动。”
周朔抬眼看向妻子,她的眼里似乎有星光。
好吧,我们的孩子。
他会想办法多喜欢些这个孩子。
即使它让他的妻子受苦遭罪,但这不是它的错,错误的缘起是他。
姜佩兮靠在软榻上,看着周朔仔仔细细轻抚自己的肚子,唇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下颌,指腹轻轻蹭了蹭。
周朔垂着眸,怒火与惊讶褪去后,眉宇间压着的心事便无法藏匿。
“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我给王郡公和王夫人写了信,询问你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姜佩兮诧异挑眉:“你怎么问到他们那去了?”
“除了他们,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他们怎么说?”
“王郡公说宁安环境恶劣,你大概是住不惯这里,是水土不服。”周朔默了默,继续道,“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姜佩兮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想我走了?想遣我去新宜,还是江陵啊?”
周朔摇头否认:“新宜太远了,你要颠簸好几日才能到。”
“那你打算把我安排到哪去?”
“王郡公建议你去茺禾郡修养,那里环境比这好很多。他会吩咐驻守在茺禾郡的王氏族人,小心照料你。”
姜佩兮皱起眉:“我不想被人盯着。”
“茺禾郡下面有个叫治寿的小县,那里还算清净。周氏有家亲眷刚好在那有座宅子,我与他们有些交情,想问他们借了,我们去暂住段日子。”
姜佩兮对上周朔的目光,叹了口气:“你已经安排好了,是不是?”
他露出些窘迫,“算不上,只是觉得合适,也想来问你的意思。”
治寿县的南山上有座佛寺, 求福纳缘灵验与否没人说得清。
不过山上的景色倒是很好,恰逢初夏时节,山上凉爽惬意, 又开了大片的紫阳花,寺里香火还算旺盛。
李员外家的少夫人最近常往平慈寺去, 治寿县富贵人家的夫人们都清楚她的心思。
她已生了三个女儿,当下又怀着, 若这个再不是儿子, 正妻的位置恐怕就坐不下去了。
李少夫人的爹做的是引车卖浆类的小生意, 因早些年救了李员外一命。
李员外想要报恩, 便给自己的嫡子与恩人家定了亲。
李少爷有很强的门第之见,瞧不上这个小户的女儿,但又看在她还有几分姿色的份上,也没坚持跟家里闹下去。
李家的老夫人极为偏爱这个嫡孙,为了弥补给他房里放了不少通房丫头。
老夫人想抱曾孙的话,从李少夫人进门那一天便在念叨, 念叨了五年, 却只叨来三个丫头。
老夫人很不满,当着再度有孕的孙媳妇对乖孙道:“乔员外家的女儿出落得水灵, 我看着很不错,家底也配你。等这边生下来, 还不是儿子, 我们也好去乔家提亲了。”
李少夫人惶恐抬眼看向老夫人, 身体颤抖,眼眶红湿欲泣未泣。看向丈夫想要寻求庇护, 却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孙儿听老夫人安排。”
李少夫人回去后哭了一夜,第二日肿着眼睛去平慈寺祈求神佛保佑肚子里能是个儿子。
她每日早出晚归地在佛下祈求肚子里能是个男孩。寺里的僧人怜悯她, 给她开了间禅房供她休息。
但李少夫人几乎用不到,她近乎整日都跪在佛前,腿早跪肿了,走路都摇摇晃晃。
她知道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却不知道除了求神拜佛,她还能为自己付出哪些努力。
寺庙的僧人怕李少夫人跪出事,好说歹说才劝动她去山后看看风景,试着放下心结。
李少夫人在这次难得的散心里,遇见了那位外来的年轻夫人。
治寿是个小地方,城西的鸡丢了几只,城北哪家狗咬了人,都能被茶馆里的人谈论好几天,更勿论年轻妇人来这定居的大动静。
年轻妇人来的那天确实惊起了不小的动静,她落脚的地方是隔壁娄县常氏的宅子。
常氏二公子在门口候了一天,将近傍晚才等到姗姗来迟的马车。
娄县常氏在世家里是边角小户,可却也是实实在在坐镇一方的豪绅,不是普通的富贵之家能攀扯的。
常二公子从家里带了十几个仆妇与侍从,把宅子守得严实,严丝合缝地保护那个外来女子。
无趣的治寿自然好奇外来人的身份,有人猜测她是常二公子要娶回家的美娇娘,也有人说她是世家里某位大贵人的外室。
常二公子接到人的当夜便离开治寿,自那后过了近两个月,却再未来过这宅邸。
随着众人对常府采买的物件,以及不知哪来的消息说常府在寻稳婆,治寿人确定住在常府里的是个怀孕的妇人。
舆论近乎完全倒向一边,认为这个外来女人是不知检点、勾引世家贵人的狐狸精。
治寿的夫人们从一开始因敬畏而不敢拜访,到如今因不屑而不下请帖,还不到两个月时间。
李少夫人很意外自己能见到这位一直闭门不出的妇人,更加意外她的美丽姣好。
她身姿纤瘦,身上是很常见的藕色对襟襦裙,处在孕期的肚子很明显。
坐在凉亭里,手上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漫不经心下全是惬意自在。
“吉祥,小心些。”
遥遥的,她的声音隔着花阴传到李少夫人耳内。
李少夫人踌躇片刻,鼓起勇气寻上前。她走到凉亭外,围绕在妇人身边的婢女弯腰低语。
李少夫人看到了她的正脸,那是极为艳美精丽的五官,眉宇间却萦着清冷薄凉之气,让人看着不由心生敬畏,生怕亵渎。
可因处在孕期,她又有许多即将成为母亲的柔和慈爱。
李少夫人盈盈施了个礼:“妾身是李员外家的媳妇。见夫人吃的梅子,妾身嘴里发酸,想问夫人可否卖些给妾身解馋。”
“我带了好些,可以分些给你。”
李少夫人道了谢,又看向一旁的石凳,露出些窘迫:“妾身有些走不动,可否借夫人这坐片刻?”
“佛家之地,非我私宅,夫人坐就是。”
李少夫人如愿坐下。
眼前的美貌夫人对身边的婢女道:“去看看吉祥跑哪玩了,叫她别走太远,我们马上回去了。”
李少夫人捏了颗梅子进嘴,酸味浸润口腔,难得的馋意被压下。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有八个月了,夫人瞧着月份也不小。”
纤细的指尖捏着扇柄,精美的扇面转了两圈,眼前人笑了笑:“我比夫人少一个月。”
李少夫人颔首笑道:“夫人月份不小,出门可要多当心些。我的头胎没足月就生了,也就七个月多点。幸好当时家里准备得早,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佩兮摇扇的手微顿,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腹中的孩子,“愿他能足月吧,我还没准备好他来。”
上辈子,孩子是足月出生的。
但姜佩兮摸不准这辈子能不能,毕竟她上辈子可没这么折腾他。
赶路、被劫、坠马、躲避追杀……
桩桩件件,姜佩兮如今想来都心惊,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敢这样折腾。
“孩子说来就来,真是没法说准。我三个孩子,就一个是足月生的,另外两个都是七个月生的。”
姜佩兮诧异看向眼前的妇人,三个?
这怎么照看得过来?
她上辈子就善儿一个,除了她和周朔都寡欲外。姜佩兮打心眼里觉得,教养孩子实在耗费心神。
周朔更没有再要一个的想法,一个善儿就够他头疼了。
他没有严父的架子,对孩子多是纵容娇惯,姜佩兮约束训斥孩子的次数比他多多了。
后来善儿甚至敢耍横顶撞他,彼时周朔还没怎么样。
姜佩兮先气起来,顿时冷下脸命他跪下,又让侍女去取竹条。
她就用竹条打了一下,善儿便嚎起来委屈得眼泪鼻涕一起掉。
姜佩兮听得揪心,再打不了第二下。
她气得胸闷,又不好让孩子知道自己舍不得打他,只好冷着脸令他跪好,跪到知错再起身。
姜佩兮抽身回屋,周朔跟进来宽慰她:“他还小,较什么劲呢?有错我们慢慢教就是,何必气着自己?”
“佩兮,别气着自己。”
姜佩兮被孩子赌的气无处发,对上周朔便是指责:“都是你惯的!你看看他被你惯的,越发无法无天了。趁着先生打盹,伙着同学书也不念了,字也不写了,就知道玩。”
“你不过说他一句,他就十句顶回来!他就是这么和父亲说话的?谁家的孩子不尊师不敬父?反了天了。”
“他还小,不过是冒失些。哪扯得上尊师什么的。”
“你总这么说,就这样给他纵出了这坏毛病!今天学不会规矩,谁能纵他一辈子?”
周朔端茶给她平气:“等他大些,自会明白事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孩子的天性也就这几年,我们做父母的,能庇护他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没多久。”
姜佩兮冷哼:“他是无忧无虑了。学府先生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我去给先生们赔礼道歉。”
姜佩兮狠狠剜他一眼:“都是你惯的!”
周朔淡笑:“惯便惯些,我给他兜着。”
周朔给学府每位先生都赔过礼,甚至去过善儿大多的同窗家里,替他这个顽劣的儿子道歉。
一个善儿,实在是够他头疼了。
姜佩兮摸了摸肚子,心中祈愿这辈子孩子能乖些。反正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周朔这么纵着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看向眼前的妇人,想要寻找教育孩子的经验:“夫人的孩子淘气吗?做父母的,该怎么管教呢?”
李少夫人神情一僵,半晌扯了扯唇低下头:“孩子自小是婆婆照看的,我不怎么见到她们。”
姜佩兮不由蹙眉:“孩子还是养在自己身边才好。”
李少夫人忍了忍泪,勉强挤出一抹笑:“我知道。婆婆已经答应我,只要这次生下男孩,孩子就能让我照看了。”
姜佩兮明白了她的处境,她作为有封号有品级的郡君,尚且时常受到约束限制。
极为严苛的门第之见,让世家子息稀薄,促使女郎和郎君几乎一样尊贵,女郎也能成为主君,承担家业。
但……这是在没有男孩的前提下。如果家里有男孩,继承家业就几乎轮不到女孩。
世家的继承次序是先男女,再长幼。
姜佩兮抿了抿唇,开口宽慰道:“孩子天性亲母亲的,就算没有自幼养在身边。她们也会很亲你的。”
李少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露出些羞赧:“是,夫人说的是。我瞧夫人面生,想来夫人不是此地人,不知夫人是哪家的客人?我改日好登门致谢。”
“我姓姜,目前暂住在常氏的宅院里。”
李少夫人愣了愣,纵然她是远离世家的普通女子,可八姓之一的江陵姜氏,她不至于不知道。
再开口便带了些试探与小心:“夫人的姓具体是……”
“姜水的姜。”姜佩兮笑了笑,有意误导她。
“哦,江水。”李少夫人放下心,微微颔首,“江夫人。”
“夫人本姓什么?”
“妾身家中姓徐。”
姜佩兮含笑道:“我不常出来,徐夫人若是得闲,可去城东常府与我闲话。”
李少夫人连忙道:“那便多有叨扰了。”
天色灰蒙, 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烛火。
车轮滚过砖石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午的寇嬷嬷听到声音长舒了口气。她连忙走下台阶,等候女主人归来。
马车停下, 娇小的女孩从车里蹿到地上。
寇嬷嬷嫌弃地往旁边让了让,见车帘被掀起, 又走上前伸手搀扶将要下车的主子。
姜佩兮提着裙摆,小心走下脚凳。
寇嬷嬷扶着这位娇贵的主子, 待她站到地面后, 忍了一下午的话带着焦急与担忧全数倾出:“夫人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天都黑了。东家等了您一下午, 您说说……”
姜佩兮被这声“东家”弄得莫名其妙, 转头看她:“谁等我?”
“东家,他晌午到的,等您到现在了。”
姜佩兮恍悟,周朔到了,但他不是还要几天吗?她向府里走去:“怎么不差人叫我回来?”
寇嬷嬷急着跟上:“东家不让我们出去找您。”
今日是寇嬷嬷第一次见到东家,他身量很高, 姿容端雅, 对他们说话很和气,约莫是个宽厚主子。
但再宽厚的男人, 也不能忍受女人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在外面玩到天黑还不回家。
寇嬷嬷是常氏的老人, 手下带出许多管家的嬷嬷。
她奉常二公子之命, 到治寿伺候远来的客人。常二公子没告诉她客人的身份, 也叫她不要打听。
常二公子对这位夫人姿态的谦卑恭顺,常府的仆婢都看得清楚。
他们便免不了好奇这个外来女人的身份。
不仅治寿人推测这个女人是被世家贵人养在外头的外室, 在常府侍奉的他们更是这么觉得。
她年轻美貌,怀着孩子, 带着个黑瘦的小丫头,孤身住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住了两个月,丈夫都没出过面。不外乎大家都猜她是被贵人养在外头,想借孩子母凭子贵的小情人。
姜佩兮走进院子,走到屋檐下,一路上的仆婢皆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姜佩兮心里纳闷,周朔到这后发火了?
府里的仆婢都为女主人捏了把汗。
一个靠男人宠爱的外室,不老实待在家里等候他,跑出去玩,还玩到现在。
这太不像话,东家肯定要发怒。
没人敢去通报东家,告诉他夫人回来了。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由侍女掀起珠帘,姜佩兮走到内室。
他捧着一本书,坐在烛火下。
他没有穿周氏的制服,褪去那身庄严规整的黑色,简单的素色对襟长衫让他看上去平易许多。
应是沐过了浴,发梢仿佛还洇着水汽。
他难得没有束发,长发只用发带随意扎了些散在身后,坠在身前。
听到声音,周朔抬头望向珠帘。
目光落到来人身上,周朔眉眼舒展晕开淡淡的笑意,他放下书,走向归家的妻子:“回来了?”
姜佩兮颔首,问他:“你到了怎么也不派人和我说一声?”
他走近了,姜佩兮闻到皂角的气息。
“他们说你是有约出门。我是贸然前来,怎么好打搅?”
他牵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治寿的风水确实比宁安好,你气色好了许多。”
他们并肩走到榻边坐下,姜佩兮问他:“信里不是说还要几日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赶巧结束,我就过来了。”
“建兴那边也交代好了?”
“我写了述职信,让沛荣送过去了。”
姜佩兮微微蹙眉:“你自己不去吗?”
“信里写得很清楚了,不需要我再过去。”
“你们主君得气死了。”
周朔全然不当回事,“我已做好分内的事。”
他拂过妻子散落的鬓发,问道:“吃过了吗?”
“嗯。”
“还想再吃些吗?”
姜佩兮摇头:“吃饱了。”
“那佩兮先去沐浴,我让她们都备好了。”周朔站起身。
“你去哪?”她拽住他的袖子。
“我还没吃。”周朔安抚地搭在她手上,“是要我在外面陪你吗?”
“这么晚你还没用膳?在等我回来?”
“嗯。”
姜佩兮有些不好意思:“下次别等我,你饿了就先吃。我不回来,你就不吃了吗?”
“午膳吃得晚,也不怎么饿。便想等你回来,正好一起吃。”
“那我再陪你吃点。”
周朔淡笑,按住她的肩:“去沐浴吧。等你洗好,我也吃完了。待会我们再说会话。”
担忧了一下午的寇嬷嬷见东家从内室里出来,他面色格外和善,让人看到便知他心情很好。
“先伺候夫人沐浴,要当心些。试好温度,水不要太烫。”
寇嬷嬷应下来,进屋服侍夫人。
雾气蒸腾的湢室里,寇嬷嬷卷起袖子,给坐在浴桶里的夫人捏肩放松。
“东家没生气吗?”雾气里,寇嬷嬷轻声问道。
姜佩兮昏昏欲睡,迷蒙睁眼:“生什么气?”
“您到现在才回来。他等了您许久。”
姜佩兮笑了声,却带着冷意:“他自己不让人告诉我,他想白等,挨我什么事?”
“夫人,可不能这么说。”寇嬷嬷心都提了起来。
在一旁舀水的阿商插嘴道:“嬷嬷多虑了,我们家素来是夫人最尊贵。平日里夫人不生气,咱们东家都诚惶诚恐地小心行事。他哪敢向夫人生气?”
姜佩兮听到笑起来,把水弹到她身上:“你越发没规矩了。”
知道夫人不会真罚她,阿商躲开水笑着讨饶,“谁让夫人疼我呢?”
沐浴后,姜佩兮由阿商帮她擦干身子,再穿上寝衣。她行动已颇有不便,很多事都得靠别人帮忙。
她的腿和脚都出现了浮肿。
今天走的路多,白日还没怎么觉得,现在小腿一阵阵抽着疼。
体贴的阿商帮她捏腿,姜佩兮靠在榻上渐渐困倦。
小腿突然抽筋,困意被驱散,姜佩兮睁眼看到了周朔。
他有些无措,小心询问:“我弄疼你了?”
“没,正常抽筋。帮我揉揉,怪疼的。”
他动作很小心,托着她的小腿,慢慢揉着舒缓她的筋脉。
阿商已不在屋子里,也不知道他揉了多久。
“佩兮,你的腿和脚都有些肿。疼吗?”
姜佩兮应了声:“月份大了都这样,疼倒算不上,但确实不舒服。”
“走路累吗?”
“累。”默了默,姜佩兮补充道,“不走也累。”
“你辛苦了。”他话里带了些叹息。
“你知道就好。”
姜佩兮打了个呵欠,困意再度袭来。
她抬手让他拉自己:“扶我起来,我要睡了。”
周朔握住她的手,俯身搂住她的腰,托了一把方便她起身:“今天累着了?”
“嗯。”
“那就早些睡吧。”他语气轻轻的,慢悠悠的调子,让姜佩兮听着更加犯困。
她躺到床上,窝进被子里。
屋内明亮的烛火一盏盏熄灭,最后只留了床边的一盏。随着帘帐垂下,光线蒙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