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一直遮着他的眼睛,周朔顺从地没有动,等她说完想说的话。
她说话慢条斯理地,字句放得很慢,像是怕他听不清忽悠的内容。
潮湿微凉的手心触碰他的眼睫,她捂得不严实,只是虚虚遮掩,她不想与他的目光对视。
姜郡君不喜欢他的眼睛,周朔知道。
他便尽量避开与她对视。
可明月对黑暗中的生物是太过美好的存在,他无法克制祈求的渴望。
只能绞尽心力地在不经意间对视,却总是以失败而告终。
此刻她的手掩着他的眼睛,窄口的衣袖落在他的鼻尖。
断断续续、缠绵纠葛、难舍难分的莞香不断从她的衣袖中溢出,扑向他的口鼻。
失去视觉后,别的感官便开始放大。
她有些潮湿的手心,纤细的指尖,甜蜜幽远的素香,还有时不时撞在鼻尖的衣袖。
撑在他右肩的手,甚至她咬字吐音的气息节奏,都变得格外清晰。
一切都可以交付想象。
手心被纤长的睫毛扫过,细细密密撩拨着掌心,这样奇妙的触感让她有些愣神。
姜佩兮目光落到他身上,正巧看到周朔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本来就有些瘦,此刻仰着头,喉结越发明显了。
她不是不知事的人,只是先前满心都想着怎么糊弄周朔,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她和周朔的床笫之事是少,但不是没有。
姜佩兮被当下的暧昧灼烧,连掩住他眼睛的手都像被烫到一样,连忙要收回自己的手。
她嘴里是慌乱的道歉:“不好意思,我……”
“不要紧。”她要抽回的手被周朔一把按住。
她的手还是覆在他的眼睛上。
他的手却开始顺着她的手臂向上摸索,摸到她的颈脖,手指滑过她的下颌,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
下唇被他的拇指抚过,指腹的薄茧带来粗糙的触感。
他的喉结再次滚动,这次他发出了询问:“佩兮,我可以吻你吗?”
姜佩兮被他的直白弄得不知所措,她的脸颊像是着火了一样,烧得厉害。
她一直没有回答。
周朔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搂向她的腰。摩挲她面颊的手转而扣住她的后颈,一点点将她贴向自己。
“可以推开我的。”
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吞吐的气息几乎被他们共享。
掩住他眼睛的手没有放下,搭在他肩上的手也没有放下。
姜佩兮目光落到他的唇上,红艳的、湿润的,有些诱人,半跪的她不得不弯下腰,才能准确吻到他的唇。
搂住她腰的手稍稍用力,姜佩兮便没能维持住,跌坐到他身上。
他们的唇瓣相触,不知是谁先张开了嘴,逐步变成唇齿交缠,逐步变得难舍难分。
姜佩兮掩住他眼睛的手在抖,几乎就要撑不住。
周朔握住了她颤抖的手腕,揉了揉她酸软的筋脉,将它放下。
他们额头相抵,唇齿稍稍分离。
他的吻落在她的鼻尖,手揽着她的后背,给她足够的安抚:“我不睁眼,别怕。”
脸快要烧着的姜佩兮总算放下心。
她搂住周朔的脖子,手指缠上他披散的长发。
周朔的吻在往下,吻过唇,吻过下颌,吻到了颈侧。
他的吻很轻,近乎一触及离,但很密,一点点的,细细密密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照顾到。
她难耐着抓紧手中缠绕的长发,压抑自己的低喘的气息。
姜佩兮领口的衣襟已经松散,吻落在敏感的肌肤上,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
周朔的手顺着她的背脊轻抚,他在安抚她:“别怕、别怕。”
她看到周朔闭着的眼睛,看到纤细浓密的睫毛。
她知道,紧闭眼睑下的眸子幽暗深邃,像是海底,像是深渊,她在里面看不到光,也看不到希望。
手托住他的下颌,她低头吻他闭紧的眼睛。
隔着一层眼睑,姜佩兮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眼睛的颤动。
她急着提醒他:“你说不睁眼的!”
她的声音已被情|欲染上色彩,喘息着像是低泣。
周朔顺着她的背,溢出一声轻笑,吻回到她的颈侧:“不睁的,你放心。”
身体反应已让她分外羞怯,此刻她又听到周朔的笑。她被这声轻笑惹恼,拽紧了他的衣襟。
素白的丝缎缠在他的指尖,那是她寝衣的襟带,只要他稍稍一拉,她这已经松垮的寝衣就保不住了。
这样的认识让她害怕,不由攥紧手心。
他的里衣,他垂落的长发,混合着被她抓进手心。
“不、不要。” 她声音已近乎哽咽。
听到她的拒绝,周朔的手顿了顿,他松开缠在手上的襟带,摸索着将她松垮的寝衣拢起。
他摸到她的后颈,手心下是她散落的青丝,缠在指尖难以分舍。
他顺着她的脊骨轻轻抚顺,安抚她颤栗低泣的身体。
他没有再放纵自己的渴望,只用手托着她的后脑,将她抱入怀中。
细密低喘的呼吸落在姜佩兮耳边,她听到周朔无比纵容的声音:
“好,不要。别怕、别怕。”
天已大亮, 穿透云层的阳光把万物照得闪闪发亮。
阿商迟疑地站在门口,几次抬手想要敲门,却又放下。
她在门口徘徊, 平日这个点,夫人都在吃早膳了, 现在却还没起。
在不知道转了第几个圈后,阿商鼓起勇气叩响木门:“夫人醒了吗, 要不要我进去伺候?”
“不用!别进来。”里面传来急迫的否决。
听到敲门声时, 姜佩兮系衣带的手一颤, 刚才发生的接触让她格外心虚。
怎么就、怎么迷迷糊糊就……
她背对着床, 想尽快穿好衣服,逃离这暧昧不亲的情愫。但奈何她越着急,越系不好衣带,怎么也理不好褶皱的衣裙。
周朔的气息再度笼罩姜佩兮,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愣愣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透过窗柩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房屋, 尤有一束打进屋子, 甚至能看清漂浮在空气里的灰尘。
他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前拉了步。
这一下, 她便走进了光里。细碎的光点罩在身上,她仿佛披了件金纱衣。
周朔低头帮她整理褶皱翻折的衣裙, 手指缠上衣带, 将它们逐一理顺系好。
穿在里头的绣裙被整理好, 他又拿过一旁挂着的绒褙子,散开帮她穿上。
姜佩兮怔怔看着他, 他神情平静,容色淡漠, 不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自己还没收拾好,披散的长发落在肩上,映着纯白的里衣。他很少不束发戴冠,很少仪容不当。
他垂眸专心理她的褙子,从肩颈到衣袖,又顺着领口往下,一副势必要弄妥帖的样子。
沿着褙子往下顺的时候,周朔的手在她腹部顿了顿。
姜佩兮注意到他目光的停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肚子,显怀了。
她下意识护住孩子,宽袖挡住已经凸起的小腹。
她往后退了步。
周朔这次没再拉住她的手腕,要她往前站进阳光里。
他顺着要理的褙子蹲下身,手一路向下,直到将褙子的底端都整理平顺。
理完褙子,他又理了理她脚边的裙摆。
因太低,他索性单膝跪地,方便将每一个褶皱的裙角理开。
姜佩兮静静看着周朔,良久出声问道:“出事了吗?你怎么……”
她默了默,转变措辞:“你是不是有麻烦?需要我帮忙吗,说说看呢?我会尽量帮你。能帮的,我都会帮。”
她声线清冷,语气却和缓下来。
落在手心的裙角入手微凉,但一直被他握在手里,捂出了温度。
“没有麻烦。”他站起身,避开她的目光,“要叫阿商进来帮你梳妆吗,我不太会。”
姜佩兮沉默半晌,“你把衣服穿好,再叫她进来。”
周朔从善如流,素白的里衣被黑袍压住。他似乎又成了,建兴那个言行举止不会出丝毫差错的周司簿。
姜佩兮坐在镜前,看阿商给她盘发。
透过模糊的铜镜,她看到阿商灵巧的手法,看到远离铜镜的周朔。
他在看她。
隔着距离,默默无声。
忽然姜佩兮心头一跳,他这状态,怎么和她上辈子死前的状态那么像?
不会他也……
这种离奇事还能扎堆出现吗?
姜佩兮转头看他,对上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你是不是遇上什么离奇事了,难以置信的那种?”
“什么?”周朔一脸茫然。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不能让我知道?”她换了问法。
周朔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他的反应太过明了。
姜佩兮心里清楚了七八分,他有事瞒着她,且不能让她知道。但未必和她一样,是死后重回过去。
她将视线转回铜镜,周朔瞒她的事情多了去了。她才没耐心去一个个揪,也没有必要。
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等姜佩兮梳妆洗漱完成,今日的早膳便能开始了。
她的早膳很简单,远不如在建兴时精致。清淡的米粥,一点爽口的小菜,几盘看上去花样简单的点心。
阿商往桌上端了一盅汤,打开盖子后放到夫人位置上。
一旁的周朔看了眼,棕褐的浓汤,里头浮着几颗红枣,混着细碎的肉臊子。
“这是什么肉,怎么这么腥?”
“是肝,猪肝和牛肝。”
“拿掉吧。”
“为什么?”阿商不明所以。
“夫人不吃这些。”
阿商反驳道:“夫人吃的,夫人天天吃呢。”
周朔不禁皱起眉:“夫人从不吃这些,你怎么当差的?”
他一皱眉,身上的凌厉便散了出来。阿商没敢再反驳,默默将那盅汤盖好,放到一边。
等到姜佩兮净手过来,便见阿商低着头,脸颊气鼓鼓的。周朔倒没什么不同,还是那副不关己的样子。
“怎么啦,谁惹你不高兴了?”
听到问话,阿商看向夫人,她瘪了瘪嘴:“没谁。”
可她的视线飘向了周朔。
姜佩兮不由失笑,坐到位置上:“这儿就咱们几个人,谁能惹你生气?莫不是我哪里失了分寸?阿商姑娘可得告诉我。”
阿商这段日子都和夫人坐在一起吃饭,若不是周司簿来了,这顿也是她们俩加上吉祥小姑娘一起吃。
她正准备回话,一抬眼却见到周司簿在看她。
那双幽暗的眸子,深不见底,像是无尽深渊。明明他面无怒色,阿商却看得害怕。
腿一软,她直直跪了下去。
姜佩兮一愣,她转头看向周朔:“她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吓她?”
她语气很冷,带着些质问。
“没怎么,我没吓她。”周朔被这句冲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却下意识垂眸辩解。
阿商委屈,可周朔看上去也怪无辜的。
姜佩兮有些犹疑,最终她抬手让阿商起来:“你周司簿脾气好,只看着吓人罢了,他不会罚你的,起来吧。”
知道夫人是在给她开脱,阿商连忙起身向周司簿行礼:“谢司簿。”
周朔没说话,他将盛好的粥递到姜佩兮手边。
“不用给我盛,我有补汤要吃。”
“什么补汤?”周朔抬眼看向姜佩兮。
姜佩兮将目光看向阿商。
阿商瞅了眼周朔,默默将刚刚被命令端走的那盅汤端了回来。
周朔看姜佩兮打开盅盖,自然地拿起磁勺舀了一勺送进嘴里。他非常意外:“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些吗?”
姜佩兮应了声,“是不喜欢,但大夫说我要补气血。”
“怎么要补气血?是哪不舒服吗?”
“我胎象不稳,得补。”
见补汤快被喝完了,姜佩兮却一口糕点也没吃。
周朔试着提议:“吃些糕点呢,是不是不合胃口?”
“我待会要喝药,吃多了就喝不下药。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姜佩兮摇头。
“怎么要喝药了?”
姜佩兮挑眉看向周朔,对上他茫然的眼睛,一字一顿回答:“安胎药。”
周朔一愣,没再接话,默默低头喝粥。
他看上去有些乖巧。
意识到这点后,姜佩兮不由想笑,唇角的笑刚刚勾起,便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吉祥是只想粘着你了,我带她吃早饭都不乐意。”
女孩跳进屋子,刚想跑到贵夫人身边,跑近了才看到旁边坐着的贵人。她脚步顿了顿,露出些拘谨。
姜佩兮伸手招她,“吃过了吗?”
“吃过了。”吉祥握住贵夫人的手,被她拉到身边。
姜佩兮拿了块点心递给她。
“吃过了的。”她的目光盯着点心。
“再吃点,你这么瘦。”她摸了摸小女孩干瘦的脸,“要不要再喝点粥?”
“瞧你稀罕的。”迈进门槛的阿娜莎笑道,“我还想带她去宛城呢。看你这样稀罕,不如你把她带身边了。”
姜佩兮的确有这个心思,便低头问她:“吉祥,等过段日子,我们就要离开了。你是留在这,还是跟那个姨姨走,或者跟我走?”
她拽住贵夫人的衣袖,怯怯看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贵人,鼓起勇气道:“我想跟夫人您,我会很乖很乖,会好好照顾弟弟,什么都给弟弟。”
阿娜莎没听懂吉祥的话,问道:“弟弟?你那个弟弟不是……你还有弟弟?”
稚嫩的女孩抬起脸:“是夫人肚子里的弟弟。”
姜佩兮一听便笑了,她偏过头看小姑娘:“为什么是弟弟?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妹妹不好吗?妹妹可比弟弟听话,弟弟会很淘气。”阿娜莎接过话。
“妹妹不好、妹妹不好。”她反复呢喃这句话,拽紧贵夫人的袖子,“妹妹的话,贵人会生气。”
“谁生气?哪个贵人管这么宽?”姜佩兮没听懂。
周朔对上小女孩视线时不由一愣,等姜佩兮含着警告意味的目光瞥过来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否认:“我不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为什么一定要弟弟?”阿娜莎发出疑问。
吉祥拽着贵夫人的衣袖,往后躲了躲,“弟弟才能担家业,夫人生不出弟弟,就要一直生。生孩子可疼了。而且女孩是赔钱货,会越生越穷……”
她的声音逐渐细弱。
贵夫人面色冷凝,一点不见平日的亲切。
“谁和你说这些的?”冰雪一样的寒意。
“不是我。”周朔立刻为自己申辩。
吉祥被贵夫人的冷意吓到,开口都有些打颤:“阿、阿爹……”
“女孩也能担家业,世家有好多女主君,女孩才不是赔钱货……”
姜佩兮气得胸闷,嘴一顺便讥讽道,“有些人家嫁女儿,还能捞到不少。”
周朔心头一跳,立刻闭上嘴,不敢接话。
阿娜莎咳了声。周朔看过去,玲珑剔透的眸子看着他,示意他开口说话。可这话头下,他哪敢?
阿娜莎眼看着这人不中用,只能自己开口:“听那狗东西放屁,他什么货色,几斤几两,说的是神天号谕?吉祥,下次他再放这种屁,你跟我说,看我不打得他知道什么才是真的赔钱货。”
姜佩兮摸了摸女孩枯瘦的脸颊,放缓声音:“我倒很想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
“但……”女孩犹疑地看向来自建兴的贵人。
“我也是,女孩就很好。”
周朔赶忙表明态度,生怕被判上不可饶恕之罪。
阿商端着药碗进屋的时候, 听见王郡公的夫人说温家来人了。
“温家派了五百人过来,今早王柏招待了他们,你下面打算怎么办呢?”
姜佩兮在教吉祥折河灯, 没抬头:“本就是请过来找人的,现在不用找了。也没道理劳烦人家再帮别的, 他们休整两日后便回吧,等会我给温家写封道谢信, 谢礼过段日子我再送。”
阿商掀开门帘, 进到里屋, 将药端到姜佩兮手边。
“就直接让他们回去?咱们这儿人手有些不够, 多些人帮忙也轻松些。”
“哪里好多劳烦,温家素来不掺和纷争。”姜佩兮吹了吹药碗里冒着的热气。
“行吧,主要也是他们周氏人不够,散的散死的死,让周司簿自己想办法剿匪吧。关咱们什么事。”
苦涩的汤药和着热气被一口气喝下,姜佩兮拧起眉, 忙拿过一旁清茶顺那股味道。
她叹了口气, “温家的人,我待会去见他们。”
阿娜莎忍着笑:“去见他们干嘛?大夫可是关照你静养的。”
姜佩兮自顾喝茶, 看吉祥折河灯,不搭话。
“姜妹妹不说我也知道。”
姜佩兮抬眼:“知道什么?”
“知道你牵挂着他, 惦念着他。”见姜佩兮愣神的样子, 阿娜莎拉长语调, 忍着笑,“不仅我知道, 他也知道了。”
姜佩兮眼皮一跳:“谁知道?谁知道了什么?”
“你喜欢的人知道了呗。”
“你和他说了什么?”姜佩兮脸上带出怒意,“你怎么就糊弄人呢?他心眼实, 别人说什么信什么。你是得了乐子,他万一倔下去怎么办?”
“姜妹妹,我可没说你喜欢的人是谁。”
姜佩兮捧着杯子愣在当场,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要让喜欢的人,知道自己的喜欢呀。你们藏着掖着,一方不知道,另一方又满腹委屈。”
姜佩兮沉默许久,良久叹了口气:“我和他不是你与王郡公,我们……实在没什么情谊可言。建兴选定了我,他就按着吩咐办事,他、他不在乎我的。”
“在乎的,他很在乎。他昨天一到新阳,就急着来见你。王柏派出的人告诉他你在新阳,他直接就过来了,甚至没求证。”
“因为我是江陵的郡君。”
姜佩兮抬眼看向这个明媚的女子,试图说明自己的婚姻里只有利益,“如果我在他们周氏出事,江陵一定会责怪他们,他只是不愿意让他的族人遭到责难。”
阿娜莎愣了愣,她不明白姜妹妹的思路,“照你这么想,他无论怎么对你,都只会是因为你的身份。”
姜佩兮抿唇不语。
“你们夫妻真是……他明明就是关心你,在乎你,可你不信。你要他怎么做呢?”
“他什么也不需要做。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和他不会再见面。”
“你好固执,你可比他固执多了。他好歹还听劝,你……算了。”
阿娜莎撇了撇嘴,她站起身,“匪徒的事很快就能结束,温家那边你不用再费心,王柏帮你招待好了。他和周司簿马上要一起出去剿匪,我去送他们,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姜佩兮摇头,一门心思教吉祥折河灯。
走到门帘前,就要掀门帘出去时,阿娜莎回头看向那个心软却嘴硬世家女,劝道:“你总该给人一次机会,总该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留下这句后,她大步离去。
姜佩兮垂着眸,专心折河灯。这对于她来说已很熟悉,纸张在指间快速翻转。
吉祥完全看不过来步骤,就见一个漂亮的河灯被折好了。
她抬头看到面色冷淡的贵夫人,有些无措,拉住她的衣袖问道:“夫人是想去送贵人吗?”
“不想,我才不去送他。”
“夫人想的。”
“不想,他和我没瓜葛。”姜佩兮皱眉反驳,“别管那些,我教你折河灯。”
“可夫人折得好快,我都看不过来。”吉祥露出些委屈。
“我慢慢折,你慢慢学,我们不急。”
姜佩兮按捺下心中的烦躁,将折好的纸灯拆开,重新演示给女孩看。她放慢了手法,每折一下,就看一眼女孩有没有跟上。
似乎她们会慢慢地各自折好一盏河灯。
“佩兮。”
姜佩兮抬头看向门帘处,周朔站在那。规矩端正的周氏服制,他素来仪态卓越。
“你不是要出去剿匪?怎么没走?”她语气冷漠。
“是要出去,马上就走,与你告别后就走。”
“与我告别?”姜佩兮冷笑一声。
默不作声离开建兴,在宁安时又默不作声出去剿匪,那时他怎么没想到要和她告别?
姜佩兮才不吃他这套,开口便是讥讽:“周司簿这样的大忙人,居然也有空来和我告别?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侍立在一旁的阿商看了看夫人这要发脾气的状态,又看了看讷在原地的周司簿,最后看向无措站着的吉祥。
出自侍女的敏锐,她上前牵住吉祥的手,带她退了出去。
“这边的事很快就能解决,等安定下来,我送你去新宜。不跟王郡公他们走,让我送你行吗,佩兮?”
“可是跟王郡公走,安全很多,还有保障。”
她是个相当记仇的人,无论多久之前赌的气,她都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挖苦人,“这可是你说的,周司簿。”
周朔敛下眸:“抱歉,之前我顾虑不周。如今看来王氏未必安全,还是我送你好些。我送你到新宜后,留些人在那,再和建兴打个招呼,你不会再遇到危险。”
“王氏怎么不安全了?”姜佩兮看向他。
王氏的守卫是世家最严的,怎么会不安全?
周朔默了默,诚实回答:“匪徒的兵甲来自宛城。虽未必受王郡公指使,但还是小心为上。”
姜佩兮目光落到他身上,带了些探究不解。
他知道王氏和匪盗的瓜葛了,那他怎么还敢继续和王氏合作?
她想不通,更不理解他怎么敢孤身到全是王氏守卫的地方。她皱起眉:“你知道王氏和匪盗勾结着,怎么还敢到这儿来?”
“他们说你在这。”
“所以你就过来了?”姜佩兮觉得周朔不可理喻,“万一我不在这,他们骗你呢?”
“那我也得来看一眼。”
蠢货。姜佩兮想。
人家让他来就来,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他那些权衡利弊、斟酌谨慎的心思都去哪了?
“你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在片刻的沉默后,她淡声道。
“我找了好几天,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但一直没你的踪迹。遇见王氏信使的时候,已经顾不得那些,我只想找到你,确认你平安无恙。”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沉静幽暗,无声无息,快要压得姜佩兮不敢对视。
但她逼自己对上那双深渊般的眸子:“因为我是姜氏的人,你怕我出事后,我阿姐会责难你,责难你们建兴,是吗?”
“不。”周朔否认道,“那时我没有想到这些,我只想确认你平安,确认你是安全的。”
“不对,你只该顾及我的身份,只怕江陵为难。”
他们是十年的夫妻,她了解他,知道他最看重什么。
前世的疏离与争执再次于眼前浮现,姜佩兮才不信他的谎话,“你明明就只在乎建兴,就只爱护你的族人。我只是你们建兴的外客,只是你不敢得罪的贵客,你才不会……只是担心我的安危。”
“你明明担心的是周氏与别家交恶。你怕的不是我死在宁安,而是我死后你没法向江陵交代。”姜佩兮站起身,心口泛起阵阵绞痛。
那些宽慰自己,欺骗自己放下的话,此刻全数崩塌。
“佩兮……”他皱起眉,看向她的目光满是茫然无措。
“你骗我,你非得用这些话骗我。”
让她总误以为,他们除开利益外,总有一些夫妻情分。
她对周朔,是毫无戒备的信赖。
是明知不能信赖,而一步步沉沦,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而无能为力。
姜佩兮时常不懂,她到底在赌什么?到底在奢望什么?
她不是不知道周朔忠于建兴,不是不知道他对周氏的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不是不知道,她于周朔而言只是建兴安排的一项差事。
心口的绞痛让她一时脱力,姜佩兮眼前一花,连忙撑住桌子。
“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周朔扶住了她,他稳住她的身子,对她又是哄又是劝,“先坐下好不好?我去请大夫,别生气、别生气,是我不好,都怪我。”
姜佩兮顺着坐了下来,她按着心口,“不请大夫。”
“好,先缓缓。”他回答地很顺溜。
等慢慢缓过劲,姜佩兮道:“不是你的错,和你没关系。”
“我做错了很多事。”他垂下眸子,眸光暗淡,“抱歉,从前都是我不好,是我疏忽,是我没顾虑到你……”
“等这边事情结束,我们和离的事就昭告世家。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姜佩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与周朔和离,然后老死不相往来,无论对她还是对周朔,都将是最好的结局。
他垂着眸,没答话。
“你听见了吗?”
姜佩兮追着他问,她已经完全破罐子破摔了。
“佩兮,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做错了很多事……”
姜佩兮不想听他的道歉,不禁皱起眉:“你用不着说这些。和离后,我不会跟阿姐告状,你们周氏的利益不会受损。你先前已经答应我和离,现在只需把和离的事尽早公昭世家,这对你来说并不难,不是吗?”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仍在道歉,但却抬眼对上她的目光,“但我不想和离,我不想与你和离。”
“一点都不想。”
“不和离,那你想要什么?”
“从前是我不好,我太忽视你, 不曾关心过你的感受。对不起,是我不好。”
为了便于仰视, 他单膝跪了下来,“佩兮, 你不仅是建兴的贵客, 也是我的妻子。”
姜佩兮嗤笑一声:“我先是你们家的贵客。对你来说最重要的, 是我江陵的出身。”
“我以前确实这么觉得。”周朔抬眼看她, 幽暗的眸子深邃寂静,“但这几日……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只想确认你是安全的,除此外再没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