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重生)—— by枯草藏烟
枯草藏烟  发于:2023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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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完,姜佩兮看也不看那老僧,转身对阿商道:“走,回去。”
老僧的声音再度响起,在闷热的空气里显得极度不详:“潜颖怨青阳,陵苕哀素秋。夫人,且自珍重。”
姜佩兮脚步微顿,是郭璞的诗。
全诗说的是有才之士难遇机缘,难逢明主,虽名为“游仙”却在讥刺现实。
但姜佩兮觉得无论是这首诗,还是单论这句话,都和她扯不上什么关系。
她又不想一飞冲天,闻名天下,这种悲愤之情她体会不了。
见夫人被气得不轻,阿商搀着姜佩兮,连忙劝慰:“那浑话夫人别往心里去,想来这平慈寺也没什么好和尚,怎么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等回去我就告诉司簿,让司簿收拾他们。”
姜佩兮缓了缓心中的怒意,试图平复下来:“别和他说。”
“夫人?”阿商不理解。
“那是什么好话吗?你还得再念叨一遍,让更多人知道?”
说着姜佩兮还是忍不住恼怒,她又愤愤骂道,“这老秃驴,好端端的咒孩子。该他一辈子没有悟性,见不了佛陀。”
到了寮房,丫鬟递上茶盏,姜佩兮接过喝了口。
清茶的涩味并不能让她平息下来,她看向阿商:“收拾收拾,等寇嬷嬷回来,我们就回去。”
这破地方,她下次再不来了。
姜佩兮气得将茶盏敲在桌子上。
寇嬷嬷回来时,带来了李少夫人。
李少夫人见屋里一副已经收拾好样子,不由愣了愣:“江夫人这是……”
把人请来一起用膳,她自己却要走了。
姜佩兮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实在不想在这多待一刻,只好歉意道:“家里突然有事,催我回去,不能和夫人一起用膳了。”
李少夫人颔首笑道:“原来如此,既然夫人家中有事,那就先回去吧,别耽误了。”
姜佩兮让丫鬟把点心小食留下,给李少夫人午间解馋。带着歉意,她向李少夫人告辞:“下次夫人再去我那,我招待夫人。”
姜佩兮坐上了返程的马车。
阿商为她错过午膳而忧心:“夫人用些点心呢,都是司簿说您喜欢吃的。夫人什么都不吃,哪里受得住?”
精致的点心被看了一眼,姜佩兮便移开目光:“我没胃口,收起来吧。”
“夫人不为自己想,也该想想腹中的孩子。”
姜佩兮揉了揉额头,心中的烦闷一直未消。
潜颖怨青阳,陵苕哀素秋。
潜颖,位卑者;陵苕,处高位。两者都哀怨不得其时,都恨四季无情。
那老和尚究竟在隐射什么?
姜佩兮知道她不该记住这种糊里糊涂的话,更不该把它挂到心上,像现在这样不安。
可是……
真就是忍不住。
姜佩兮叹了口气,抬眼就看到阿商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心里觉得没意思,可她却实在没吃东西的胃口:“等回去再吃,这一会饿不着他的。”
马车平缓地行驶,从碎石路到青石板,走着走着便到了常府。
姜佩兮由阿商和寇嬷嬷小心扶下。
她们刚刚迈进大门,周朔就从堂屋出来了。
他匆匆而来,走到姜佩兮身边,握住她的手,满是关切:“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焦躁与不安,在看到周朔的那一刻如风停水静。
姜佩兮回握他的手,别扭着仍有不满:“那法会怪讨厌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周朔牵着她往屋里走去:“是法会人多?遇到不好的人了?别气,下次我们请法师到家里来讲,清净一些。”
“不请,不许请。”
周朔怔愣一瞬,迟疑道:“是法师讲得不好吗?”
“遭透了。还不如你对着经书念。”
他安抚地握着她的手,耐心温和:“好,那下面我来念。”
他们进到堂屋,屋里坐着的客人立刻起身向姜佩兮行礼。
青葱少年率先问安:“娄县常恒,拜见姜夫人。”
年幼的女孩跟着旁边的兄长行礼:“娄县常忆,问夫人安。”
姜佩兮的目光落到女孩身上,她和吉祥一般大,不过一眼便知是富养的,娇憨纯真。
“常忆。”姜佩兮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由笑道,“好听。”
女孩白嫩的小脸立刻扬起笑容,“谢夫人夸奖。”
下马车时,丫鬟除开禀告夫人回来了外,也交代厨房快些准备午膳。
周朔拉着姜佩兮去用膳,他素来不会让她少吃一顿。
看着贵夫人离开,年幼的女孩看向身边的兄长,高兴地跳着转了个圈,她语气欣喜:“二哥,嫂嫂夸我名字好听欸。”
常恒连忙瞪了一眼自己妹妹,他压低声音:“你不要命了?”

用了半碗米粥, 姜佩兮就不肯再吃。
这显然不是她平日的饭量,周朔问她:“是不是不合胃口?有什么想吃的吗?”
姜佩兮摇头,抬手让丫鬟收拾桌子。
她确实不想吃了, 毫无胃口,老和尚那句谶语翻来覆去压在心头。
“你觉得郭璞如何?”
“算命的?”周朔迟疑接话。
郭璞善卜卦, 甚至算到自己的死期。
周朔摸不着头脑的回答取悦了姜佩兮,心头的压抑渐淡:“你知道他的诗吗?”
周朔微微沉吟:“游仙诗?”
“他有一首诗很有意思, 逸翮思拂霄那首, 你觉得呢?”
诗词一直是周朔的弱项, 他自小记背这些貌似长得差不多的诗就很困难, 也悟不到诗中的哲思情趣。
于是他只能不安地看向妻子,承认他的无才:“这我不太了解,可以等我去学学吗?”
周朔苦恼的神情,让姜佩兮止不住发笑:“不用。他那诗也没什么好的,不用去看,我只是突然想起来。”
“我想看看。”
姜佩兮靠着椅背, 抬手托腮看向他。
周朔被妻子盯地心里发虚, 再次试探道:“我疏于诗赋,从前学得不认真。如今闲着, 也想多看看。佩兮教教我呢?”
“我没有教人的耐心。”姜佩兮摇头拒绝,撑着桌沿站起身, 她看向周朔, “不过我们可以一起看看。”
周朔觉得自己想要的不多。
却总在不经意时光里审视内心的渴望与当下的拥有时, 惊于幸运的眷顾,以至于衍生出种种德不配位的患得患失。
但于此刻的他而言, 才学欠佳的失措散去,他起身去扶妻子:“好。”
沿着他伸过来的手, 姜佩兮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他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这个人,在高兴什么?
姜佩兮想不通。
周朔在找收集了郭璞诗的集子。郭璞流传下来的诗作不多,他讲风水的书倒是没散佚。
不过显然他们两个都不懂风水,这话题就没什么可聊的。
姜佩兮坐在大案后。书案堆放了几摞账本,盯着看了会,她抬手取下一本。
账簿上已用朱笔做了标注,顺着标记姜佩兮心里算了算。
她这个账,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离谱。
“这些你都查过了吗?”
周朔回头看向妻子,她正翻过一页账簿,“只看了几本。”
“如何?”
周朔沉吟片刻,选择了委婉的措辞:“颇多玄机。”
姜佩兮听到笑起来,“大致少了多少,你算过吗?”
“约莫有六七成的入账是不清楚的。”
“不止。”姜佩兮抬眼看向他,笑中带着些许无奈,“至少八成的收入是对不上账的。”
周朔一愣,迟疑开口:“你知道?”
姜佩兮合上账簿,放回原位:“五成是给阿姐的,三成会送去京都。剩下的,不知道那些管事会昧下多少,反正每年这些庄户铺子都在亏损。”
“京都?为什么要送去京都?”
姜佩兮靠到椅背上,目光垂落:“我父亲……多年不回江陵,在京都养姬纳妾。我有很多庶弟庶妹。”
听到这些,周朔心都提了上来,他没敢接话。
姜佩兮倒是没当回事,她笑了笑抬眼看向周朔:“这也不是隐秘的事,早就人尽皆知了。”
“父亲在时,他们由父亲照料。后来我父亲亡故,阿姐不喜欢他们,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何止是不好过呢?
阿姐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京都国公府里的人都知道,姜国公意味着什么,他是庇护他们的参天大树。
父亲一死,府里的人如作鸟兽散。
听说有厉害的姬妾早早打探到消息,卷了细软出逃。
对于这样素不相识,甚至破坏了她家的女人。姜佩兮本该鄙夷,可她却很难过。
这样的世道,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女子,她能逃到哪里去呢?
京都算不上好地方,可是京都外就是世家。
没有宗族门楣的女子,到了世家的地界才会知道什么叫寸步难行。
阿姐不喜欢那些姬妾,更厌恶和她同父异母的弟妹们。
作为掌握实际权力的主君,她不需要亲自动手,甚至不用看到他们。
她只需要表露出对那些本不该诞生弟弟妹妹们的厌恶。想要向她投诚的人,就知道该做什么。
当弟妹们请罪的血书被阿谀者奉上阿姐的高案时,和他们有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姜佩兮只觉得害怕。
阿姐满意于他们的自贬自悔,可她仍旧觉得他们碍眼。
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出,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姜佩兮认同阿姐的观点,却不赞成她的行为。
庶弟妹们按着世家礼法不该出生,可她却不认为他们该死。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剥夺别人的生命。
姜佩兮试图向阿姐求情,却被阿姐的讥讽驳回。
她本该就这么沉默着接受。就像阿姐弑父时那样,躲在母亲的佛堂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只有一次的生命,不该如草芥般轻贱。
那不仅是她异母的弟弟妹妹,那是人命。
姜佩兮第一次违逆了阿姐。
母亲给她的钱财一向阔绰,不同于阿姐时常缺钱,姜佩兮从未困窘于金银。
她给流浪在京都的弟妹们提供了庇护。
她拿钱给他们购衣买粮,请先生悄悄教他们读书识字。
她想要他们能好好活下去,无关乎血脉亲情。
她只是觉得,每个人都该好好活着。
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平民百姓。无论何种出生的人,都该有尊严、有选择地活下去。
她往京都送钱的行径瞒不住母亲。
母亲在佛龛前闭目念经时,问她:“为什么要违逆琼华?”
“他们不该死。他们没有做错什么。”
母亲指尖捻过一颗佛珠:“是不是有人怂恿你?”
“没有。”
“你可以救他们,但你要知道,你必须承受琼华知道后的恼怒。她已是主君,不可能像往常一样纵着你、由着你。”
彼时的姜佩兮垂首回答:“我知道。”
她和阿姐的分歧,早就露出了苗头。
在沈议未曾出现之前,就已各自有了芥蒂。
“所以佩兮一直在救助他们吗?”周朔的问题将沉浸在回忆里的姜佩兮拉出。
她回神后看着周朔:“是。”
“姜主君知道吗?佩兮你帮他们,姜主君会不会不高兴呢?”
“也许。阿姐大概知道吧。”
姜佩兮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没法瞒住她的。无论我做什么,她们都会知道。至于那些明面上没被同意的事,我私下做了不被阻拦,就是被默许了。”
周朔怔了怔,他只知道妻子与江陵关系紧密,但如今这话推敲起来,多少掺杂了些被胁迫的意味。
“佩兮,你……为什么要救他们呢?”
“难道他们该死吗?”她看向周朔,“他们不是生来就想要这样身份的,不是吗?”
周朔有片刻的哑然,妻子的良善时常让他有愧。
惭愧于自己出身的卑贱,更愧疚于他的欺骗隐瞒。
于是此刻说出的话便隐隐突破理智的枷锁,“世路多艰,对女子又尤为苛刻。女子过得总是艰难许多,甚至连她们的孩子,也更难熬些。”
周朔这话说得在理,但姜佩兮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于是她犹疑看向他:“你这话说得奇里奇怪的,孩子还分男子的和女子的吗?”
轻飘飘的疑问瞬间将周朔从失落中拉出,隐微幽暗的情绪再次占了上风。
他转身去拿书架上的书,躲避目光后,他控制自己僵硬的神情,“是啊,我在说什么糊涂话呢。”
他终究是没有勇气坦诚的勇气。
取下书,指腹抚过书边,轻微的刺痛让周朔冷静下来。
他收拾好情绪,转身看向妻子时便恢复了温吞从容的模样,“既然每笔账目都有去处,为什么还要查账呢?这弄清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得查清了。我不打算继续分五成给阿姐了。”
周朔一怔,“为什么?”
“你已经向建兴请辞,周氏肯定不会再给你发俸禄。”
姜佩兮看向周朔,头头是道地分析,“我们住在外边,没人给我们报账。单出来过日子,花钱多。府里的物件添置,冬衣春衫,仆人们的月钱赏钱,笔笔都是账。”
“而且养孩子是很花钱的。且不说孩子小时候费心神,需要多人照看。等大些,文墨算是小钱,骑射要请专门的师傅,小孩子初学,肯定糟得厉害,器具今天才换新的,明天就这儿磕了,那儿碰了。”
“我们短些也罢了,孩子不能。我肯定要给他最好的。”
顿了顿,姜佩兮想起吉祥,“还有吉祥,我既然把她带出来,自然对她负责到底,她要学的也不少。眼下她才刚刚启蒙,用不了几个钱。等识多了字,就得请学问深厚的先生来教。若她对骑射感兴趣,我也不能短了她。”
“等日后再大些……许了人家,她没有亲族做依靠。我们给的嫁妆要尽可能丰厚,不能让她再外面受委屈。”姜佩兮说着竟伤感起来。
岁月过得快,眼前半大的小姑娘,眨眼间便可亭亭玉立。
她才养了几天,就要给人家了。
周朔被这桩桩件件的费用说得发懵,他没有养孩子的经验。
听妻子罗列出这么多,也开始担心:“要不我出去找份活计?总不能坐吃山空。”
姜佩兮看向他,认真询问:“你会什么?能找到什么活计养这一大家子?”
周朔噎住。来钱快的,多不正当。而正当的,又挣不了钱。
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一个技能:“我会算账,可以去做账房。”
姜佩兮笑起来,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账簿:“我知道。这不是让你算吗?”
周朔没反应过来。
姜佩兮含笑问他:“怎么,不愿做我的账房先生吗?”
看周朔还呆呆傻傻的样子,姜佩兮阐述自己的理由:“我给你发月钱,不白让你干活。总归我这些账是要请人算的,这钱横竖都得花。而且外头请的账房就算本事大,我也不全信他们,得请好几个核对着看。”
“我不信他们,但不会不信你。何况你办事细心,交给你,我更放心了。你说是不是?”
周朔被这句“不会不信”弄得不好意思。
他瞥过眼,避开对视,“什么月钱?我才不要你的月钱。我算就是,会尽快算好的。”
姜佩兮失笑,拍了拍账簿,起身让开位置:“那快算吧,我可靠的账房先生。”
什么郭璞的诗,什么无才无学,周朔现在完全顾不上那些。
他现在只一门心思核对账簿。
姜佩兮坐到一旁的软榻上,斜靠着翻周朔刚刚找到的诗集。
那句诗,到底能隐喻什么?
她低头没看几句,听到周朔的声音:“常忆,就是常氏那个小丫头。今天她过来和吉祥玩得很开心,我看她们很有话说。吉祥和我们年岁差得多,这儿又没有同龄人,她一天到晚也憋得慌。我想不如请常忆在这住几天,和吉祥做个伴呢?”
姜佩兮想了想周朔的提议,另问他:“你和常氏说过了吗?”
“还没有,总得先问过你的意思。”
“常氏今天过来说了什么?”
“问安而已,还问我们平日有没有什么缺的,他们好添置。”
“常氏倒待你很客气。”姜佩兮合上书,按着书角一端转圈,若有所思,“他们与周氏是什么亲眷关系?”
心一下提了上来,周朔不觉握紧手里的笔,压着快哽到喉咙的紧张,“姻亲往来,并不亲厚。不过我打着周氏的旗号,他们不敢怠慢而已。”
姜佩兮颔首接受周朔的解释,“说起来我们不好白住人家的宅子,我也喜欢这儿。要不我们把这个宅子买下来呢?”
“他们不会卖的。如果我们说要买,他们只会直接把这儿送给我们。”
“不好占他们的便宜。我们可以多出些价,他们应该也会答应?”
“他们没胆子做我们的买卖。”
姜佩兮想了想,也在理。
周朔常代表周氏出现在各地,她又是江陵主家的出身。
“可以。再问问那两个小丫头,她们愿不愿意处在一块。如果常忆留在这儿,我们对她多照顾些,还可以送她些小玩意,试试把租宅子的费用给上。”

同龄玩伴自然比什么都吸引人, 何况在治寿县还不用受父母管教。
当吉祥问她的时候,常忆压根没看二哥眼色,乐呵呵一口答应下来。
常二公子或许不安心, 但对于尚且年幼且贪玩的小常妹妹来说,留在治寿县意味着能快快乐乐地玩耍。
奈何她的期望注定落空, 因为吉祥是要上书的。
她们两个刚开始还能耐下心听先生讲经,等熟了后就在课上挤眉弄眼, 递起了小纸条。
小纸条被先生没收后。常忆不当回事, 她在家学里也经常被逮住。
同伙吉祥却很不安。
常忆宽慰她:“谁上学都这样, 没关系的。先生又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吉祥仍旧蔫巴巴的。
当天晚膳时, 一直温柔美丽的姜嫂嫂敲打她们:“先生跟我告状,说你们听讲很不认真。明天我跟你们一起上课,你们安分点。”
吉祥干扒白饭,不说话。
姜嫂嫂夹了菜放到吉祥的碟子里,她还是很温柔,“没有怪你。你才开始学, 坐不住很正常。”
常忆连连点头, 她甚至补充:“多久都坐不住的。而且那些东西压根没什么好听的,翻来覆去就讲些仁义礼智的空话。”
她正打算罗列读书的诸多无趣, 抬眼便对上了一道视线。
幽深漆黑的眸子不带半点温情,她这位异姓长兄现在很不愉悦, 常忆意识到。
她立刻乖乖闭上嘴, 低头吃饭。
预设姜嫂嫂来跟她们一起听讲时, 常忆只是有些紧张。
当眼睁睁看着长兄在书堂坐下后,常三姑娘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
提心吊胆地熬到下课, 姜嫂嫂牵着吉祥出去。
常忆亦步亦趋地跟着想一起溜出去,长兄却叫住了她:“忆儿, 我有话和你说。”
姜嫂嫂听到后转头看他们,她对长兄说:“别凶人家。”
长兄叹了口气,神色无奈又无辜:“我凶她做什么,她就是个孩子。放心吧。”
常忆眼巴巴看着她美丽的保护伞离开,内心开始哀嚎:他会凶我的,嫂嫂别走呜呜呜!
“忆儿。”长兄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平稳,却褪去了掩饰其本性的温和。
常忆战战兢兢转身。
“不要再带着吉祥在课堂上玩闹。她和你不一样,她没有亲族,读书是她最好的出路。”
“是。”常忆低头答应。
下一刻,冷淡的声音带上警告:“不要再让先生告状。如果你再让姜郡君劳心,我就写信给你母亲。”
“我不会了。”常忆赶忙保证,“长兄别告诉我母亲,我不想被逮回去……”
周朔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他容色淡漠:“别这么喊我,我不是你兄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常忆撇了撇嘴。
相较于常三姑娘的天不怕地不怕,没能把妹妹带回去的常二公子被父亲骂了个狗血喷头。
常二和母亲诉苦,求母亲写信催妹妹回来。
常夫人沉吟许久,最终摇头拒绝了儿子的请求。
娄县常氏早年得罪周氏后,一直备受刁难。而周司簿于建兴当差后,临沅周氏一脉不再苛责他们。
常夫人笃定是周司簿的有意庇护,不论怎么说周司簿都留着常氏的血。
常氏是小世家,只能护着孩子一生顺遂。常夫人有私心,她想为儿女谋得更好的前程。
常二公子被父亲勒令立刻带回妹妹,可他不敢去要人,尤其是常忆压根不想回来。
那丫头最野了。
母亲不答应帮他,常二公子在家愁了五天。最终被忍无可忍的常主君赶出了娄县,父亲的态度很鲜明:
要么他和妹妹一起回来,要么他们一起别回来。
常二公子窘迫登门,试图劝妹妹和自己一起回家,可常忆根本不理他。
气得他不顾仪态地满院子抓那个猴子一样的亲妹妹。
他们吵嚷的声音很大。
以至于姜佩兮都没能耐住好奇,支开了书房的纱窗。
周朔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
这大概就是亲兄妹的相处。周朔想。
姜佩兮觉得他们好笑:“不知道常公子忙不忙,不然也请他在这住几日。”
“请他做什么?这么聒噪。”
“哪里聒噪?你不觉得很热闹吗?吉祥也很开心。”
周朔再次看了看那对上蹿下跳的兄妹,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不聒噪吗?
不过既然妻子已经下了定义。
周朔就不会提出异议,他很顺从地赞同:“是挺热闹。”
“我们要不先让吉祥试试射艺?常恒这些还是会的。”
姜佩兮听懂周朔的意思,迟疑道:“还是请专门的师傅教吧。常公子就算会,却未必能教好。”
“正式学的时候自然请师傅教。现在不妨让他们先试试,算是学前预习。省得请了师傅,吉祥什么都不懂,难以适应。”
周朔给出自己的理由,顿了顿他补充道,“而且让常恒教,我们还不用给月钱。”
姜佩兮看向周朔,赞赏他的勤俭持家:“不错,让常公子教吧。”
在回去挨骂,和在治寿县过快活日子。常二麻溜地选择了后者,这下他明白为什么先前不想妹妹留在这了。
因为被留下的不是他。
宽和的长兄,温柔的长嫂。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被父母耳提面命。要是可以,常二都想在这儿混一辈子。
初晓清晨时分,常二在院里练剑。
沾着朝露的花架下,挽出的剑花被衬出许多柔情,引得吉祥满目艳羡。
“花架子。”常忆抱胸嫌弃道。
她看向小伙伴,语气间满是不服气:“这又不难,我也会。”
姜佩兮站在廊下,隔着卷起的竹帘看向他们,她问身侧的丈夫:“常公子剑术如何?”
周朔看了眼,顺口回答:“世家里教的剑法。”
姜佩兮不懂这些。
她幼时只学过几天剑术,因不小心弄伤自己,母亲狠狠责罚了教她剑术的师傅。后来她就再没学过这些,连着骑射等一应功课全部取消。
姜王夫人不认为幼女需要学这些吃力而效用很小的技能。她的瑾瑶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贵女,身侧会有无数效忠她的死士。
姜王夫人很笃定,顺着自己的规划,她的小女儿会安稳顺遂地过完一生。
享受着世家的尊荣优渥,却不遭受权力争斗的腐蚀。
“什么叫世家里教的?剑法还分世家和非世家吗?”姜佩兮不懂剑术,但她立刻觉察到周朔话的奇怪。
判断一个剑法属于世家,就意味着有非世家来对标。
可周朔自幼在建兴求学,他的一切都该来自世家。
“我学得杂。什么也没学会,都是半吊子混着。民间那些不入流的剑术也知道一些。”
意识到话里的疏漏,周朔给出拙劣的解释。
姜佩兮颔首,不作他想。
她很敏锐,可她完全信任他。
他们沿着回廊离开,不再关注少年人的好胜之心。
常氏兄妹互不相让的斗嘴自每日清晨开始。
治寿常府完全热闹起来。
十七的少年,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就是拌嘴也显得很有趣。
在世家外,不用再每一句话都瞻前顾后,如履薄冰。
姜佩兮托腮看他们你堵我一句,我呛你一句,听着就忍不住发笑。
周朔将洗好的果子递到妻子手边,他看到她的笑。
于是看了眼他本该判为算是吵闹的兄妹俩,觉得自己提了个不错的建议。
酉时的太阳还未落下,它的光并不刺目,透过枝叶繁茂的藤萝,零零星星洒进金堂屋。
看到周朔手上沾了水渍,姜佩兮把绢帕递给他。
他们并没有交流,妻子的关注点全在那对闹腾的兄妹身上。
但周朔觉得,这已是他人生最安逸的时光。
朦胧柔和的光,浅笑安然的妻,是他在梦中都不敢奢望的画面。
长兄的嘱托在先,常二时刻不敢忘。
他很快就计划起该怎么将自己的所学,全部传授给啥也不懂的小姑娘。
姜佩兮和周朔由着他折腾,他们不图常二教会吉祥多少。只打算让吉祥先提前摸摸弓箭,不至于正式学习的时候太生疏。
但常二没把事办好,还惹得长兄发了火。
周朔发火的原因说大算大,说小也小。
常二教射艺时,将靶子的方向安置在院门口。
于是当姜佩兮从花阴后转进院门时,人还没站稳,就被周朔一把扯住,护到身后。
周朔的怒意在瞬间显露:“谁允许你这样放箭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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