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明早的会议,钟漱石走得快,郑廷还没请示过,关于几点、到哪里接他。
郑廷给他去电,响了五六下才接起来,钟漱石显然在喘粗气,口吻也严厉,“喂?”
没等郑廷说出句所以然,他还在懊悔着,是否打扰了钟先生的雅兴。
隔着手机屏幕,伴随一阵衣料窸窣的动静,只听钟漱石柔声哄着,“孟葭,别开门,这儿危险。”
随即,因为没听见回话,不耐烦地问郑廷,“什么事,快点说。”
郑廷回神,连哦了好几下,迅速汇报,“明天早上十点,你得出席第三届创新生态峰会,衣领上要别的嘉宾徽章,我已经放在......”
“知道了!”
没等郑廷说完,钟漱石就把手机扔在了后座,他已经快按不住孟葭。
上车还没过多久,都未及下山,孟葭就露出醉态来,之前强撑出来的三分清醒,在满山的夜雾中,烟消云散。
她高声吵着要下车,音调也不同往日里的细语轻声,变作直白无理的吩咐。
钟漱石眼神依旧冰凉,晦沉的面容上,带了丝微妙神色看她,“你说你要干什么?”
“钟先生,我要看月亮。”
一道带着桂花酿的馥郁,酒香四溢,又有些撒娇意味的请求。
孟葭还怕他不同意,双手拢上他的手臂,仰起头,撅着一点唇看他,摇了又摇,“拜托。”
这把嗓子太清泠,没人能在这句话里,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钟漱石喉咙里哑得厉害。
那酒后劲很大,他喝了几杯都招架不住,何况孟葭一个小姑娘。
“停车。”
钟漱石扬声吩咐司机,眼神里搅动一股难言的情绪,连余光都暧昧,晕开凉秋时分的瑟瑟山影,映在孟葭酡红的脸颊上。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胸前那份饱满的柔软,从靠过来起,便始终紧压在他的小臂上。
已经快到香山脚下,司机找了块空地,把车停稳。
孟葭高兴地耶了一声,推开门就跑下去,像个听见下课铃声,一秒钟都不能多待,飞快离开教室的小朋友。
“慢点,孟葭,注意看路。”
钟漱石跟上去,在她快要走到坡道边,一把拉住了她。
孟葭站到一块长麻石上,她脚步虚浮,凹凸不平的表面让她险些跌倒。
钟漱石抓稳她的手腕,看一眼四五米高的陡坡,黑咕隆咚,野草快要没过人的膝盖。他出言提醒,“小心,打这里滚下去,我可拉不住你。”
孟葭就地坐下来,拽着扶她的人也坐,指着那轮玉盘,“钟先生你看,它真像一块冰皮煎饼,又大又圆。”
还以为她这么兴致勃勃的,对月亮的感情又浓烈,会有什么高深的比喻,至少也吟一句半句的酸诗,结果就是一张饼。
是煎饼,还冰皮的,她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算宽的长石上,俩人挨坐在一起。
钟漱石怕她坐不稳,匀出一只手,就离她肩膀不远,好随时扶稳她,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轻易碰她。
他闻言失笑,“你怕不是没吃饱?”
“嗯,谭裕好讨厌,他总是盯着我看,害我不敢夹菜。他还总在学校里堵我,就算绕了路,下回他又找过来,我甩不掉他。”
她细碎抱怨着,吊在岩石侧边的一双腿,荡了又荡,眼中流露一点少女的娇痴,认真看进钟漱石的眼睛。
像忍了她的男同学很久,实在憋不住了,很难为情的跟家长告状。
孟葭说完,撑着底下的手,把她的身体往前一送,几乎凑到钟漱石面前,像在等他的回答。
她温热的气息,携了一丝桂花酒的甜香,扑荡在钟漱石的脸上。
他们相距不过毫末,近到彼此眼中渺无一物,焦点虚空。钟漱石刻意屏住的呼吸,也在这一刻的对峙里,忽然不听了话,和她肆无忌惮的纠缠在一起。
“以后不会。”
钟漱石眸底一片漆黑。
他清楚看见,孟葭清泉般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连他都不认识的自己。完全可以用鬼迷日眼来形容。
但到底也清心寡欲了这么些年呐。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钟漱石在心中喟叹。
孟葭咦了一声,此时她脑中如捣糨糊,“你说什么不会?”
钟漱石细微地咽动着,“有我在,他不敢。”
“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说到最后,孟葭逐渐脱了力,结巴停顿着,眼珠子转动的速度缓下来,眨动一下花了三秒钟。
她的身体已不大撑得住。
寥廓山野里低卷着的,白茫茫的湿冷雾气,被夜风横扫得没了形状,像无边的柳絮一样,游移着穿过丛林。
孟葭鬓边的长发,被吹到了她怔忡的脸上,挡去了大半边。
钟漱石抬起手,他真的很想,很想把这绺多余的头发拨开,再不管不问地吻上去。
他在强忍着。忍到咽部干涩得发紧、发胀。
到最后,他还是没抵过那阵汹涌的欲望。
钟漱石伸出指尖,替她除去碍事的发丝。也可能是替他自己。
他的手在所难免的,碰上她的脸颊,是预料之中的柔软。
钟漱石骨节错落的手背微抖着,竟舍不得撤开。他忽然问,“你说呢?”
把他的心搅乱的人,仍不清不楚的,眼睛不大睁得开了,还要嘟囔,“我说,你是因为......”
孟葭边说着,身体往前凑近了他,钟漱石闻着那股醇烈的酒香,离他的唇畔越来越近,心跳也跟着加速,胸膛一吸一鼓,几乎喘起来。
最后,孟葭的头偏过去,重重往前一倒,磕在了他肩膀上。
钟漱石沉缓地阖上眼。
他默了几秒,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数下,才睁开。
肩膀上的孟小姐已经失去了知觉。
几秒后,他侧过头,鼻尖擦过她那一蓬乌发,闭目许久,才从密集的鼓点里,挣脱出来。
钟漱石望着远处的黛峰,不知今年封山的大雪,会在哪一天落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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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漱石把她抱上车, 轻声吩咐老孔,“窗户关上。”
孔师傅打起车窗,望一眼后视镜, “孟小姐是醉了吧?”
“嗯, 送她回去。”
孟葭熟睡在他怀里, 眉眼恬静的, 随着下山时车身的轻微晃动, 从钟漱石的胸口处,露出一段光洁莹润的脸。
车内隔绝了一切杂声, 静谧到, 连怀中绵长的呼吸, 都清晰可闻。
钟漱石低头看她,在想要亲吻她额头的念想,快要淹没他之前, 他抬起头, 逼着自己往窗外看。
老孔见钟先生嘴角噙笑,他才敢多说两句,“孟小姐的酒量还真是浅。”
钟漱石心里发软,“她啊, 小孩子一个,惯会逞强的。”
孔师傅手上顿一顿, 无缘无故的, 品出了六七分宠溺。
他给钟漱石开这么多年车,还没有听过, 钟先生用这种语气讲过话。
像是独木难支, 又有些喜欢, 却计无所出, 更似万般无奈在心头,拿她毫无办法。
车停稳在宿舍楼下,钟漱石见外边起了风,他从后座扯出条毛毯,抖开来,裹在了孟葭身上。
老孔先一步下车,绕到侧边开门,“钟先生,您慢点。”
钟漱石牢牢托抱住孟葭,迈步下去,淡声道,“我很快下来。”
孟葭身高一米六八,体重却轻,抱在手里没什么分量。
钟漱石吐气匀沉,不疾不徐地上了三楼,拿着从她包里找到的钥匙,打开门。
他把人平展地放到床上,在挨到枕头的一瞬间,孟葭像有所察觉般,长出了口气,她侧翻下身子,最终还是没有醒过来。
钟漱石的手愣住,等她没了动静,才给她盖好被子。
宿舍里没开灯,他借着淡白的月光,环顾房间内的陈设,很干净简单,书桌上一方小小的砚台,搁一支紫毫笔,角落里堆满翻译资料。
除了窗台上,他叫不出名字的藤叶冷逾苍翠,整间屋子几乎没有任何亮色,一概扰人玩器全无,素净得不像女孩子的卧室。
他走到书桌边,黄玉镇纸压着一张笺子,光线昏芒不可辩,只瞧出个娟秀轮廓,依稀写的是:书山无路。
钟漱石勾了下唇,替她关好门,退了出去。
孟葭是被五点四十的闹铃吵醒的。
她书桌上的电子钟,每一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响起来,周末也一样。
学院里的人,对孟葭的印象或好或坏,有中意她外表的,也有诟病她太清高,抑或没有理由,就是瞧不惯她的。
但在一点上,却从来没有过分歧。说起孟葭都知道,噢,你想找她,早上六点去操场啊,戴着耳机背单词,练地道英式发音的,那个就是。
孟葭脑袋晕沉着,强行睁开一星眼眸,花上半天,才费劲的辨认出,这是在她寝室。
噢,那没事。
她回忆了一下,但内存像格式化过,一片虚无的空白,孟葭都回想不起来,究竟谁送她到了这儿。
这个闹钟是她在学校附近的超市买的。不好看,也没有很多功能,唯一的可取之处是,它的声音特别尖锐,睡得再沉,都能给你吵醒。
孟葭起不来,她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无济于事,那股噪音直往耳膜里钻,吵得她想把它丢出去。
她咬着牙,掀开被子起身,刚一下地,脚步左旋右转的,比平地转了二十圈还不稳,唬得孟葭赶紧扶住床沿。
平时十来步的距离,几秒钟的路,孟葭走了五六分钟。
她的手够到闹钟,用力关掉,又挪回了床上睡觉。
醒了之后,再入睡就变得困难,孟葭就这么半梦半醒的,一直躺到了天光。
她揉着太阳穴,蹙着眉头坐起来,一摸身上,一条钴蓝色的羊绒毯,就这么被她抓在手里,横空出世般。
孟葭伸手去开灯,凝眸分辨半日,怎么看都不是她的。而且,像这种材质、光泽和手感的毯子,她也买不起。
那怎么会缠裹在自己身上?
她晃了晃头,宿醉才醒的孟葭,没有精神去探究。
孟葭洗了个澡,趴在桌子上
,撕开一包藕粉倒进杯子里,捂着胃等开水烧开。
钟灵给她打来电话,“醒了吧?”
她有气无力,下巴闲磕在手臂上,“醒了,但又没完全醒。”
“没睡够觉吗?我哥送你回去的时候,还不晚吧好像。”
钟灵每一个字眼,都在给她设陷阱。
她就差问孟葭,你现在是在寝室,还是在西郊园子里。
但孟葭的关注点却是,“你刚说谁送我回来的?”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下巴一掉,险些撞到桌子上。
“我哥啊,”钟灵约了美甲师上门,示意她们停一停,抽回手换了一边说话,“你连这都不记得?他扶你上车的,当着谭裕的亲面。”
孟葭猛地看向床上那条,被她揉成一团的蓝毛毯。
脑子里放电影似的,有几帧凌乱的画面,蓦地闪现出来。
她在车上乱动,跑到山道边看月亮,离钟先生很近。
近得......几乎要亲上他。
这么些致死含量极高的片段。孟葭懊恼着,还不如不想起来,前一秒她只是胃疼,现在头开始痛了。
钟灵在那边不断呼她,“孟葭!你在听我说话吗?Hello?”
孟葭吸吸鼻子,声音微弱,“上一个冒犯你哥的人,她还活着吗?”
“......活着的。”
钟灵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她很确定。
孟葭眼里有一瞬的光亮,在钟灵说,那个人就是我的时候,又熄灭下去。
钟灵自顾自复述,“我上一回,把他挂墙上的一幅画,抠掉了鸡眼睛。”
“那钟先生什么反应?”
“他罚我把整个园子都打扫了一遍,”钟灵说着就激动起来,“请注意,是一整座!累得我腰都直不起来,我从来不知道,扫点树叶子会那么累。”
孟葭被她的夸张语气逗笑。
钟灵问,“你们昨天处得不好?”
“不太好。”
孟葭很努力的,试着记起钟漱石当时的反应。但得到的反馈,只是一张阴沉的、轻松操控局面的禁欲脸。
他总是这个样子,生不生气,外人也看不出来。
但孟葭想,他铁定是动了怒。钟漱石的修养再好,对着个要非礼自己的女酒鬼,也很难有风度。
没准昨天半夜,钟先生回家后想起来,凌晨两点躺在床上:不是,她有病吧?
钟灵还想再追问,孟葭说了声水开了,闷闷不乐地挂电话。
她搅拌着藕粉,在心里默想,酒真不是好东西,下次不喝了。
可这一次怎么了结呢?尤其她床上,还有那么一张羊毛毯。不成其色的钴蓝,像抑郁寡欢的正人君子,只管独善其身。
跟她米黄色的床品堆一起,怎么看都八字不合的样子。
孟葭走过去,把它工整地折叠起来,找个盒子装好。她不敢怠慢钟漱石的任何东西。
周一她上三四节课,大概十点,孟葭捧了书出门。
一场接一场的秋雨过后,霜降花落,她常走的那条梧桐路,仿佛一夜间,生出几分其黄而陨的萧索。
孟葭一路都攥着手机,不停打着草稿,想该怎么给钟漱石一个解释,她并非故意唐突他。
还有这条羊毛毯,她在心里编了无数个借口,学习太忙,走不开,社团有活动出不去,再不成,无中生有的,把考试周提前。总之她不会再踏进那座皇宫一样的园子。
直到坐进教室,孟葭到的早,挑了第二排的位置坐,把课本翻到那一页。
她低着头,第一回 没在课间背单词,而是给她债主发微信。
Hilda:【钟先生,我是孟葭,昨晚非常不好意思,给您说声抱歉。酒后行为,请勿上升至个人品格,感谢。另:那条毯子,您什么时候能派人来取,我最近都得在学校,放在我这里也很不方便。】
孟葭编辑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措辞和标点,确定没问题了,点击发送。
“孟葭,你早上没去图书馆?”
他们班的同学古月叫她。
孟葭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一边,“对,我起晚了今天。”
古月喔了一声,在没早课的清晨,孟葭一般都是练完口语,就去图书馆自习的。
她又问,“我昨天看到你了,和刘小琳,一起坐车离开的。”
孟葭翻着书,随口道,“嗯,她住我隔壁寝室,我们一起吃了饭。”
“能和这位大小姐吃饭?”古月张大了嘴巴,惊讶地说,“那你也挺厉害的,知道她姥爷谁吗?”
孟葭当然知道,她早就听钟灵介绍过,她点头,“咱们这些学翻译的,应该没有谁,绕得过她姥爷的名字吧,课本上都有。”
古月显得更诧异了,她看了看孟葭的神色,还是满脸的坦然。
她凑过来,“他们这种人还交朋友的?架子很大吧。”
“不会,她人挺好。”
孟葭已经不想再多谈。
但古月还要问,“你看她每天那么轻松,心里没不平衡?”
孟葭觉得蛮好笑,“这有什么好不平衡的。她起点高,那是她不费力的人生呀,又不碍我的事。我用我的功就好了,还管别人干什么呢?”
这段志不同道也不合的对话,戛然而止在教授进来的那一秒。
孟葭看了眼手机,屏幕上一条通知都没有,她顺手一推,塞进了书洞里。
将近十二点,钟漱石散了会才看到这条消息,或者说命令的。
孟葭就差写,你最好今天就派人过来取,我不想保管了。
钟漱石弯一点唇,谁教她这么发通知的,在吩咐他怎么做事?
忍了一个上午,端端正正的坐在主席台上,摄影机满场推镜头,他除了低头看文件,就是端起茶杯来喝水,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捕捉到,需要时刻注意。
钟漱石站在走廊上,掌心里掐着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手机,听身边的人说话。
“老爷子身体还好吧?”
是刚才在会上做总结发言的陈叔叔。他说多了话,嗓子干,这会儿不停地喝水。
钟漱石低沉一声,“反正他的保健医生,来多少趟,都是劝他不要抽烟。没用,谁的话都不听,有时候劝得狠了,还砸东西。”
陈主席朗声笑起来,“老爷子还是这个脾气,以前我当他秘书的时候,也是见识过的。”
钟漱石略一颔首,“爷爷常说起您,改天去家里吃饭。”
“一定,一定。”
场面话说尽,钟漱石也没多停留,郑廷来请,说下午有参观活动。
他坐到车里边,才点上烟,后背松弛靠着。白雾淡淡缭绕间,传来声不耐烦的问,“什么性质的参观?”
郑廷说,“海外华侨访问团,上午我陪着去过车间后,点名要看灵光寺。是私人行程,不带记者。”
“这大冷的天儿,上八大处瞻仰佛光去,也真够心诚的。”
车内伸出一只冷白手腕,钟漱石敲了敲烟灰,又懒倦地递到唇边,吁上一口。
郑廷在等他抽完烟,他笑了笑,“还不都是冲着佛牙舍利的名头,见舍利者,如见亲佛嘛。”
钟漱石淡道,“通知了灵光寺没有?”
“上午通知的,已经扫好舍利塔,专门安排了师父接待,临时闭寺半日。”
郑廷主管集团行政,在事先请示和事后汇报上的经验,足够写成一本书。
请示领导带方案,汇报工作谈成效。这是最基本的。
钟漱石只抽了半根不到,倦意散了一些,就捻灭在车载烟灰缸里,“走吧。”
他先到了寺中,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郑廷,从另一道门进去了。
负责讲解的几名工作人员,正聚在一起试麦,都是佛教协会成员,见钟漱石来了,齐齐问好,“钟先生。”
钟漱石拍其中一个的肩,“好,试完以后,先去用斋饭。”
郑廷引着他进了后院的禅房,布置虽简单,但扑面来的,是香火气独有的深沉和醇正。
“你休息,我去路边候着他们,那帮人游山玩水,还不知什么时候到。”
钟漱石点头,“廷叔,辛苦。”
郑廷摆了摆手,“不说那些,份内工作罢了。”
硬生生当了一上午的摆设,中午也多少胃口,钟漱石胡乱吃了两口东西,就合衣躺下了。
睡上去才觉得不适,他已经很多年,没睡过这么硬的床板。上一回,还是在风沙漫天的黄土高坡,上头组织了个考察团,号召他们这批人牢记初心。
倒是做了个好梦,梦里花阴满庭,小姑娘的脸庞瞧不清楚,身影倒婷婷袅袅,低着头,拘谨的叫他钟先生。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氛围浓的不得了。
睡了约莫不到半小时,又被寺内的敲钟声惊醒,他起身,束好衬衣,理了一遍领带,走到院子里,掬一把泉水洗脸。
“钟先生。”
住持停在院门口,隔着道竹帘,和他打招呼。
钟漱石快步走出去,跟他行礼,“您好。”
他随住持一起,往禅房里走,二人在棋案边相对而坐。
住持给他倒上茶,“久不见你家老夫人了。”
钟漱石说是,老太太最近,都忙于操持内务。
“下一盘棋?”住持发出邀请。
“好,您先请。”
钟漱石欣然,做了个请的手势。
红漆木窗外山峰处,烟波浩渺,是在城里见不到的,一种阔达的空旷。
台上摆着三两盆黄色的小花,肆无忌惮地生长,几乎占满整个格间,成簇的花朵不多见,分外夺目。
钟漱石在这上头没有造诣,执着黑子细辩良久,也没看出所以然。
住持看出他的疑惑,说,“这是黄荆条,多生长在长江以南地区。”
钟漱石沉吟,“难怪枝叶上全是刺。”
令他无端想起那个,同样生得十分美而冶艳,却长满刺的孟小姐。
住持落下一子,笑道,“你不想摘下它的话,何必管它有没有刺?”
钟漱石默了片刻,半天不出棋招,“倘若我想呢?”
“那,指尖淌血莫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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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问团是两点多到的。钟漱石和住持堪堪结束一盘棋。
住持望着眼前败局, “你这棋风,是日渐一日的乖戾了。”
他的路数看似温和守成,实则步步紧逼, 到最后, 逼得人无还手之力。到被团团围困住, 还想不起是从哪一招, 开始落下风的。
钟漱石自嘲, “本来也叫不上是个好人呐。”
“那倒是。”
说罢,一老一少齐声大笑起来。
钟漱石接了郑廷的电话, 踱步出了禅房, 在寺门口站了几分钟, 看见侨胞们过来,远远迎上去,和几位代表握了握手。
随行的女眷玩笑, “钟先生这么年轻啊, 看集团简介,我还以为您四十了。”
钟漱石很正经,“那宣传部得为我的名声负责,这误会大发了。”
惹得访问团发出一阵笑声。
他们先行拜过正殿, 再上舍利塔,各个端肃了仪表, 随师父缓步而行。
为首的问钟漱石, “钟,你不上去吗?”
钟漱石沉声, 恢复了冷淡模样, “家里老太太有规矩, 要拜舍利, 需得沐浴熏香、斋戒三天,才称得上虔诚。我们做小辈的,不敢跟她对着来。”
“那好,我们不勉强了。”
等到行程结束,返回市区时,钟漱石坐在车上,才想起孟葭那道命令。
他临时起意,吩咐郑廷往学校开。
郑廷也没有问,说了句好,倒惹得钟漱石意外。
他盯着手机屏幕看,随口道,“好什么?都不问我哪个学校。”
郑廷卖了回老,“还能有哪个学校啊?是吧漱石。”
钟漱石嗓子里溢出声笑,“少乱说。”
“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你究竟,对人家怎么个意思?”
郑廷想起昨晚,他把孟葭带走时,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总觉得哪里出了错。还是个一开了头,就没有回旋余地的错。
钟漱石打开车窗,点了支烟,郑廷看见他只抽了一口,就搭在车边,任由它燃着。
白雾缭绕间,他散漫笑一笑,“她才多大,现在就谈意思,早了。”
郑廷将车开进学校,经过图书馆时,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捧着书从里面出来。
她身边站了个男生模样的同学。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用英语练一段对话。
傍晚的风,吹开她鬓边乌亮的长发,两根纤细的手指伸出来,将头发拢到耳后,露出润如珠玉的脸颊,她冲身边人笑,很温柔的样子,“我们继续。”
郑廷提醒一声,“孟葭就在这里。”
“算了,回去吧。”
钟漱石的目光胶着在她脸上,他忽然,又不想取回毯子了。
郑廷转过一个弯,被钟灵认出来,她撇下旁边的刘小琳,跑过去,“二哥。”
钟漱石命郑廷停车,窗子打下,露出一张面容冷峻的脸,“有事?”
钟灵笑问,“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念好你的书。”
钟漱石瞧着她也没什么正经事了。
他淡淡瞥钟灵一眼,车窗又缓缓合上,再不理会。
钟灵还站在原地愣神。刘小琳已经走上来,说不用问了,你看孟葭在那儿呢。
她们一起回寝室取东西,孟葭刚好上楼,钟灵关心说,“你好点了吧?”
刘小琳凭经验答,“肯定不怎么舒服,要不然她不到十点,哪里会回寝室的?”
吱呀一声。孟葭拉开门,“还是小琳了解我,有点头晕。”
刘小琳表示理解,“昨晚那酒劲儿是真大,我也起不来,到现在才约钟灵吃饭。”
孟葭说,“嗯,以后咱们别喝了,我先进去啦。”
钟灵冷不丁地问,“等会儿,孟葭,刚才我二哥来找你了?”
“没有,你看错了吧,没人找我。”
孟葭抿着唇笑,冲她们俩摆了摆手,回了房间。
钟灵坐在刘小琳床上,看着她拿袋子装衣服,全是要洗的。正好明天没课,她拿回去给家里的阿姨,再带几件新的来。
刘小琳回头,撞见她若有所思的眼神,“又琢磨什么呢?”
“孟葭跟我哥到底哪一步了?”
钟灵手撑在大腿上,托着腮问。
刘小琳指了一下隔壁,“你不怕挨骂,不怕被你二哥知道,就去打听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