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孟葭似乎想起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语调沉闷地说,“我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想要证明我的出色,好让外婆知道,她的一番养育没白费,却也准备好了,我取得世俗所认可成就的那一天,她也许看不到。”
钟漱石认真听她说着,灯光下一张稚嫩小脸,年轻乖巧的坐姿,像一块刚切下来的、温柔的奶酪。
披肩的遮挡有限,孟葭略动一下,背上大片的雪白坦露出来,宛若玉壁无暇,匍匐着千万个春秋的锦绣。
他的眼神风雨暝晦,眸色漆黑,暗沉中多几分凶险。方才借助半瓶冰水,才勉强压下去的躁意,又原路爬了上来。
良久,一句似是而非的夸奖,“你很自信,孟葭。”
孟葭没料到他居然这么说。她问,“竟然不是悲观吗?”
钟漱石的目光停驻在她脸上。
不过三五秒,孟葭的睫毛眨了一下,忙低下头。她不敢,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会敢,以及要拥有多精妙的修为,才能和这个男人平静对视。
她捏紧沁出薄汗的手心。身体的深处,泛着初春时分的潮湿,和笋尖冒土而出的痒。
“一点都不。”钟漱石说。
她不怕考试失利,也不怕身边人的疏远,这一切都因为,她是个有底气的。
考不上可以再来过,朋友疏远了也能重交,全都因为,她认为自己有东山再起的本事。
只要她是她自己,只要她还是孟葭。
钟漱石默了片刻才道,“人生在世,无论如何艰深复杂,讲穿了,无非六个字。”
“尽人事,听天命。”
孟葭很快补充道。
这一回,她鼓起勇气框住他的脸,眉目分明,五官深邃而立体,鬓发如点漆,闲傍在沙发扶手旁,真神仙中人。
钟漱石笑一下,“孟小姐这么聪明,我得送你样礼物。”
孟葭开口就是拒绝,“不要,钟先生照顾我很久了,又给我过生日,怎么还能够受你的礼?”
“成人礼一定要有的,你就当我老派,留在身边压压岁数。”
钟漱石从旁边的角几上,拿出个墨蓝色的丝绒盒,打开时似一道雪光迸出,是一条珍珠项链。
颗颗个头饱满,珠光又不像市面专柜里那种,凛冽直白的灯泡光,而是一种极柔和的、高级的丝绸感。
看得孟葭连连摇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的。”
“就当作是你抢答成功的奖励。”
钟漱石已经取出,随意的挂在手上,踱步到她的背后。
他把她的长发拨到肩上,将项链绕了一圈,她脖颈纤细修长,锁链扣上时,刚好垂落在锁骨上方。
钟漱石站在她身后,指腹冷静而克制的,扫过她后颈的柔滑时,悄自咽动一下喉结。
他的嗓音已然哑下去,“人如白珠,它本来分文不值,因为你,才有了一点光彩。”
“倒也不必因为过生日,钟先生就拼命奉承我。”
她强撑着,假装出再自然不过的样子,底下紧紧捏着拳头,手心里的汗多得渗了出来,将裙摆一侧都沾湿。
“你都听出是奉承,那我这拍马的功力,看来还得加深呐。”
孟葭溢出两分笑,“我不信,你还用拍谁的马。”
看她有了些热闹模样。钟漱石才跟她玩笑,“你啊,我这不是正拍着吗?”
孟葭转过来,低头胡乱瞄地毯花纹,“我又不要你拍,你自己非拍的。”
她可能没有注意,从进门到现在,她说话的声调,一再的软了下去。
钟漱石更是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东西送不出手,还得靠耍嘴皮子,才能哄得小姑娘收下的一天。
他严肃地摆手,“不拍不行。免得在孟小姐眼里,我这纨绔习气,还停留在那天酒后。”
孟葭语塞一阵,怎么搞的,他又提那件事!
她抬起头,双目炯炯,带着些许鼻音,拖长调子哼的一声像撒娇,跟他辩,“就说了你这一句,也是因为你讽刺我在先,就那么介意嘛?”
介意。因为是你的评价,所以很介意。
钟漱石忍耐了一个晚上,到这一刻,躁动、不安、难耐的情绪,都已经累积到了顶点。
他凸起的喉结滚动着,莫名的,有种想要吻她的冲动。
手才伸出去,正要扶上孟葭的脸,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
钟漱石被铃声惊醒,像睡熟中的人被冷水一激,骤然回了魂似的,手掌微抖着,不动声色地撤回来,握成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一声。
“我听个电话。”
他说完,快步马上手机,走到外面去接。
钟漱石掩饰得太好,孟葭没发觉任何异样,她点头,“您请便。”
孟葭坐回茶几边,拿起手机对着蛋糕拍了张照片,发给外婆。
料想老人家大概睡了,她也没等回,翻起短信来,才发现有孟维钧的一条——“生日快乐,葭葭。”
十九年了,他才想起女儿的生日,好厉害。
孟葭忍了又忍,到底年轻气盛没忍住,给他回了一句:“您真的有心了。”
孟维钧倒是动作快,又发来:“爸爸给你转了五万块钱,自己去挑件喜欢的礼物。”
她赶紧去看银行卡余额,果然多了五万,这个人怎么那么惹人厌?
孟葭扔了手机,坐在地毯上,无聊的拨着奶油花。
窗外有道人影晃过来,是钟漱石在讲电话,他指间夹根烟,说两句,就手势娴熟地送到嘴边,慢抿上一口。
孟葭没多看,怕他发现自己在偷瞄,索性转移注意力,拆开药袋,一样样按医嘱服用。
郑廷在电话那头,跟他汇报今晚酒局上,都有谁,说了些什么样的醉话。
钟漱石听完,襟怀宽广地笑一声,“阎王不在,小鬼儿冒一冒头,发两句牢骚,没那么严重。”
“是,你心里有数就好,”郑廷稍顿了下,又问起孟葭来,“孟小姐她病好了点吧?”
提到这个,钟漱石正要批评他,“廷叔,我说您呐,是越老越不正经了。”
郑廷明知故问,“我怎么了?”
“我让你给她准备衣服,您倒好,倒腾一柜子礼服出来。”
他能想象到,孟葭对着那一列裙子,但没一件能穿的敞亮时,脸上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哪儿懂什么礼服常服的?”郑廷还往他身上推,“你说的,什么好看什么贵,给她买什么。”
钟漱石掸了掸烟灰,“少装。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郑廷只改正了三秒钟,“好好好。我这电话,没打搅到你吧?”
“不要再胡说了,早点休息廷叔。”
他深深吁一口烟,郑廷这通电话打的,说不好也好。
如果不是这样,那种把持不住的情形下,他大概已经吻上去,这一吻后果难料,十有八九吓坏孟葭。
但非要说好,又好在哪呢?
给他留下了一个霁月光风的贤良名儿?
走出了这个门,孟葭记得的,只有他陪她过了十九岁的生日,点了蜡烛,送给她礼物,亲手替她戴上项链。
这些好像很足够,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够,还没有尽兴。
钟漱石掐了烟,走进去,孟葭忙站起来,早有准备一样,跟他道晚安,脸上一派恭谨。
“好,去睡吧。明天送你回学校。”
钟漱石坐下,积了一晚上的信息没看,到这个点,他才来处理。
有谈心兰问他是否回家,钟灵管他要东西的,另外是工作上的一些请示。
孟葭见他低下头,手边又续上了一支烟,看样子是有事在忙。
她心里计较着,走上几格台阶,站定后,还是说了句,“谢谢你记得我生日,钟先生。”
钟漱石抬眸,深深看她一眼,“不客气。”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提前更了,下一章在周六,应该会是长更
郊外的山野黑漆漆的, 活泛在尘嚣上的冻云低压下来,北风往树枝缝隙里灌,呜咽的声响, 像唱着一首悼歌。
孟葭喝了药, 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望着垂落在地的帐幔, 迷蒙着, 眼皮渐渐合拢,都没来得及, 把脖子上那串珍珠摘下来, 就疲累得睡过去。
她没有择床的毛病, 又因为病势才退,反而睡得更沉重了。到天亮时才做一个梦,梦里吹吹打打, 看不清是谁家在办喜事。
深秋的太阳升起来, 透过落地窗,跳耀在她的眼皮上,这日头虽然冷,没什么温度, 但也同样晃得人难受。
孟葭不适地皱下眉,转了个身, 醒过来以后, 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起身去浴室里洗漱,只用清水洗了一把脸, 梳顺了头发, 就已是一副清丽样貌。
孟葭没有多耽误, 她摘下脖子上的珍珠, 迎着晨光看,愈见华美之处。但这不该是属于她的。
她双手取下,小心放进丝绒盒,摆在了床头。
孟葭照原样将床被铺好,从柜子里拿了一件,黑色勾金线粗花呢外套。
那时候的孟葭,是个对时尚还不感冒的小女孩,她不认得这个牌子。只觉得它最普通,看起来挺便宜的。
她提着那袋,昨晚换下的脏衣物,背上双肩包下了楼。
楼下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她想,钟先生应该还没起床。
孟葭在沙发边的角几上,找了支铅笔,和一张便签纸。她侧身坐着,工工整整地写:“钟先生,我先走了,昨天是我最......”
“这么早就醒了?”
她还没写完,就听见大门边传来一声问,仔细听,还有点气喘不平的调子。刚运动完回来的样子。
孟葭吓得把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了旁边,她站起来,“钟、钟先生。”
钟漱石穿一身白色休闲服,比起平时的西装革履,看起来年轻了四五岁不止。
他擦着汗,走向中岛台,慢悠悠倒了一杯水喝,喘匀气。
“坐下来吃早餐,吃完了,我送你去学校。”
她摇头,“我自己走到山下面,打车回好了,早餐到路上吃一点。”
孟葭总是下意识地回拒他。
她也知道这代表什么,她在害怕,回答不了心底的质询。没办法和心里边那个,总是冷静的小人对阵。
只一句——“孟葭,你究竟是想要图轻省,才一而再地接受钟先生的好意,还是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单是这一句就能把孟葭难倒。她回答不出。
疑惑一旦冒了头,就像漂浮在水面的浮萍,哪怕用力压下去,不久它又会自己漂起来。堂而皇之的横在那,让你不得不想,到底是哪一种?避也避不开的恼人。
说到底,孟葭不过是怕自己,会深陷其中。
珠玉美食,金屋高台,宝马香车。越奢华其表的东西,就越容易移人性情。
“走下山?孟小姐对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似乎很有信心。”
钟漱石放下水杯,听起来像是反讽的口吻,已暗含几分严厉。
昨天才跟她说,她年纪小,不必那么要强气盛,过了一夜又忘了。
孟葭低着头不敢言语。
钟漱石心里,那么三两句告诫要说,但看见她这个样子,却是一句都说不出。
他走到长桌边坐下,温和着声气,“先过来把早餐吃了。”
孟葭慢慢挪过去,拿起手边的主餐勺,舀了一口鸡丝粥送进嘴里。
那粥炖得软烂,清香细腻,她看钟漱石在翻阅一份文件,客套了声,“钟先生不吃吗?”
他眼睛盯着红白纸张,目不斜视的,端起手边的意式浓缩,“我吃过了。”
孟葭喔了声,喝下几口粥又问,“那你吃的什么?”
像不费脑子的快问快答。钟漱石喝着咖啡,脱口而出,“Schwarzbrot.”
他说完才想到,孟葭有可能听不懂德语,抬起头看她。
但孟葭哦的一声,语调轻快的,手中捏着勺子把。她也看他,“黑面包好吃么?”
察觉到她不同以往的话多。钟漱石若有所思的看她几秒,才缓缓说,“还在柏林念书的时候,不觉得好吃,回国以后反倒想这口。”
孟葭想了想,天真地笑了笑,托着腮问他,“人真的很奇怪,对不对?总是这么矛盾。”
她的转变让钟漱石有点不适应。他放下手里的文件,“人们也不总是,每时每刻,都能看得清自己。就说你好了,刚才还要和我划清界限,现在又聊上。”
孟葭坦言,“就是刚才得罪了你,现在才尽力找补啊。”
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和他来往,那么这就很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顿饭。
孟葭不想留下什么未了的故事。平和一点,不掺因果。
钟漱石喝一口咖啡,“听起来,你很怕我。”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自认,当着这个小姑娘的面,已经把在集团、交际圈里,那一套高高在上吓退人的作派,给收起来了。
该道歉的时候就道歉,还时常看一看她脸色。
但孟葭说,“不是怕,是敬重。”
钟漱石几乎被气笑,“你敬重我干什么?我差你这点敬重?”
说完他站起身,往楼上去了。
是啊,敬重他人品和地位的也太多。
孟葭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她忙低下头,索性什么都不再说,专心喝粥。
她小口咽着滑润的粥,脑子里跳出来的念头竟然是,钟先生笑起来很好看。
过了会儿,孟葭搁下勺子,抽出纸巾擦嘴角,走到沙发边,“钟先生,我吃好了。”
钟漱石拿上车钥匙,“走吧。”
孟葭本想坐后面,但钟漱石走在她前头,已先为她开了副驾的门。
就快要告辞了,她不想再为这种小事,跟他产生不必要的争执。
孟葭硬着头皮坐上去,动作很快的,麻利地将安全带拉下。
像怕晚一秒,钟先生就要弯下腰,像所有偶像剧里的男主那样,贴着脸,呼吸相闻的,近距离给她系安全带。
钟漱石站在梧叶萧萧的庭院里。
自西而来的风吹起他的大衣下摆,隔了半道车窗,钟漱石向她眺来极深沉的一眼,淡淡勾了下唇。
孟葭此时恰好侧首,与他猝不及防地对视上,眼皮一跳,俨然是被看穿后的心虚。
回学校的路上,钟漱石都没再讲话,集中注意力开车,孟葭也只看向窗外。
直到车停稳在宿舍楼下,孟葭拉开车门,下去前,对着钟漱石道谢。
钟漱石淡应了句,“照顾好你自己,身体要紧。”
孟葭点头,说知道了。
黑色奥迪转了个弯,消失在道路尽头,再也看不见了。孟葭站在树下很久,好半天,才想起挥手告别。
是同钟先生,也是跟昨天住进城堡,被捧成小公主的自己,道声再见。
就当一株野草,不经意被偶然路过的花匠,捎往盖玻璃罩子的花房,温暖如春里,做了场变成香槟玫瑰的梦。
现在梦醒了,她就又被扔回到广袤无际的旷野,同刺骨的寒冷抗争。
看岁末冬雪来临时,她是否能挨过去,等来一场解冻的春风。
孟葭抿着唇角,走上楼,拿钥匙开了门。她把衣服倒出来,撕一小袋洗衣液,泡进水池里。
做完这些,她就拿上复习资料和课本,去了图书馆。
孟葭刚上二楼就看见了刘小琳。
在这个地方,鲜少会有刘大小姐的身影,如果连她都出现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期末考试的脚步,真的已经不远了。
图书馆里开了暖气,坐下没多久,孟葭嫌热,就把大衣脱了,折好搭在了椅子上。
孟葭看了眼对面,她摊开书,“你在复习马哲啊?”
刘小琳生无可恋地划着线,嗤笑道,“我预习还差不多!你看看,这是崭新的书啊。不是我说老马同志坏话,这一个意思的句子,没必要颠来倒去地复述吧?”
“看这个吧,老师上课的重点,都在这里了。比你那个效率高。”
孟葭笑了下,她递过去她自己的,字迹清秀,该背的地方一目了然。
“谢谢。”
刘小琳高兴地抬头,在看见孟葭的同时,注意到那件衣服,愣了一下。
她记得这外套的,CHANEL今年的秀场款,不是提前跟sales打招呼,根本就拿不到货。
刘小琳这些天,已经听身边不止一个姐们儿抱怨,说想买的话还要等专柜去欧洲调货,起码一个月。
可是这种衣服就是穿时令,初秋穿厚了,显笨重,冬天穿太薄,等调过来都猴年马月了?谁还要买你家的啊!
端看孟葭这副稍显随便的态度,也不晓得,她是真不知道自己身上穿的这件,到底有多金贵,还是钟仙儿太宠她,这些三瓜俩枣的小玩意,已经不在人家眼里了。
半天了,刘小琳也只挤出一句,“你衣服挺好看的。”
孟葭的视线已经埋进了书间,没听出来她话里有什么不对,还轻轻嗯了声。
过了几秒,才慢半拍地解释说,“衣服不是我的,钟灵的。”
刘小琳更迷惑了,“不可能吧,她没买到。”
钟灵自己都还气得半死呢,退而求其次的,在GUCCI报复性消费了一通。
孟葭这才觉出不对,“怎么了?这件衣服还很难买?”
刘小琳实诚地点了点头,“相当有难度,富婆姐姐们都排队抢呢。”
一刹那间,孟葭回想起来,钟漱石昨晚开衣柜时的表情,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也难怪,那条绿裙子虽然露背,但腰身都合适,可钟灵比她丰满一些。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所以,钟先生是怕她不肯穿,才故意说成是钟灵的?
那他又为什么,要给她准备那么一长列,精美昂贵的衣服,是早知道她会去,还是临时通知秘书买的?
如果衣服不属于钟灵,那一间充满少女气息的卧室,又是谁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就跟灶台上开了水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
孟葭觉得她的身体,好像又烧起来了,不用摸她都知道,她现在一定脸很红。
她这个呆发太久,刘小琳伸出手在孟葭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你?”
“哦,没事。我去洗把脸。”
孟葭慌里慌张地起身,一个没注意,碰倒了身边一张椅子。
哐当的声响引来周边同学的不满。她又朝人躬身致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孟葭卷起袖口,拧开水龙头,拢了一掌心凉津津的水,直往脸上扑。
她从兜里拿出纸巾擦干,被冷水浸过以后,一张小脸更是白里透红。
孟葭撑着洗手台,做了几个深呼吸。
她不断地对自己说,真的别想太多了孟葭,钟先生不过看你可怜。
等再走出来时,孟葭已恢复了一派清明,她举止泰然地坐下,刚才看到了哪一页,就继续往下看,半点起伏都不见。
刘小琳不到天黑就走了,问孟葭要不要一起吃饭,她摇头,说昨天都没看书,今天得多学一点。
到十点多,孟葭才回寝室,她放了专四听力在旁边,搓洗着衣服,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几句。
听力和背单词一样,更注重一种语境和氛围的感觉,完全可以利用零散的时间训练。
等孟葭忙完手头上的事,再去收拾双肩包时,才发现那条被她放在床头的项链,又出现在她的包里。
孟葭有点想笑,和钟先生这么你推我挡的,仿佛在斗气。
最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她叹一声,像大度的认了输,把这个盒子藏进柜子深处。
到本学期的课程全部上完,正式进入期末复习周的时候,图书馆已经人满为患。
想要蹭上一个座位,得天不亮就起来,顶着寒风去排长队。其实也可以去自习室,但孟葭怕冷,一教的暖气又烧得不好,冻坏身体划不来。
孟葭天天裹了毯子,在寝室里独自复习,去食堂打饭,几乎成了她唯一的外出活动。
这种全民开夜车的季节,班上的同学碰见了,首先问的都是,“你毛概看到哪儿了,老师划重点没有?”
诸如此类的寒暄。恨不得等打菜的时候,都拿出卷子来背两行。
唯独孟葭,安静地站在人群里,戴着耳机,不时跟读两句发音。
她旁边的人酸话连篇,“学霸就是更放松啊,还在练口语,我们都火烧眉毛了。”
连看向孟葭的眼神,都带了明显的敌视。这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会因为自己的不努力,迁怒于别人的过分努力。
也有的出言反驳,“那你有人家平时认真吗?没有就别说话了。”
钟灵走过来,也听见了这么几句议论,她把孟葭从人群里拉走。
孟葭摘了耳机,问她干嘛,还没轮到她呢。
钟灵晃了晃手里的餐盒,“我买多了,回你宿舍我们一起吃吧。”
她们一起出了食堂,钟灵看她一眼,“打饭你还做听力啊?”
孟葭把耳机线收起来,“我只是不想听见,那些不好听的话罢了。”
“不要理。你做你自己的就好了,人的嘴哪能都堵得上?”
钟灵把红漆木盒放在方桌上,和孟葭一样样摆出来,一人端了小碗海胆石锅拌饭,对坐着吃。
孟葭给她倒杯水,“你怎么会来找我?”
钟灵说,“在家复习老打瞌睡,想找个自律点的人监督我,算来算去也就你了。”
“行,一会儿我找根绳子,把你头发吊梁上。我就这么学的。”
“我打小头发稀,你再给我薅光了,真跟你拼命。”
钟灵说完,不住地拿眼斜她,一脸的无事生非,她问,“我哥给你买那件衣服,拿出来我瞧瞧?他最近还送你什么了。”
孟葭极力否认,“他没送。正好你把那外套带走吧,他跟我说是你的,估计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他对我没这么好心,连我穿哪个码,我哥都两眼一抹黑。”钟灵咬牙切齿的。
“千真万确,我当时外套不能穿了,他借给我的。”
孟葭光顾着撇清,没注意自己留了这么一个话把,给面前这位法官。
钟灵很快问,“那我请问,您的衣服,怎么就不能穿了呢?”
说着,她还狰狞着脸,两只手肘往外一拱,“是被人给撕开了吗?”
孟葭放下手里的碗,她站起来,捏一下钟灵的耳垂,“来,你跟我到洗手间来,把脑子里的脏东西,好好洗一洗。”
“打住。审案子呢我,你严肃一点。”
钟灵笑着挣脱了,“你快点讲呀,到底怎么一回事。”
孟葭或许瞒得过别人,但绝对骗不了钟灵,她也不是乱传话的,何况,孟葭还要拜托她,把这件衣服给拿回去。
她把自己生日那天,去看病输液,遇上钟先生的事情,删删减减的,大概跟钟灵说了遍。至于在西郊过夜,切蛋糕,促膝长谈的事情,一概不提。
钟灵恍然大悟,笑容里是不同寻常的怪,“这么回事儿啊。”
但孟葭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她问,“你那是什么表情呀?”
“我从没见过钟漱石这么好心过。”
钟灵惊叹之余,直呼其名起来。这不是她从小见到的二哥。
她记得,她哥给她上的第一课,就是以利相交,半点好处都没有的事,不值得浪费时间。
钟灵的爸爸结婚晚,等她出生时,大院儿里已经不剩几个跟她一般大的,刘小琳也是初中时才搬来。
那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榕树下的花坛边上,什么也不做,就看这些进进出出的人,听那些话里有话的奉承,大人们做作夸张的假笑,交谈间细碎的暗潮起伏。
也记住了一张又一张,谨小慎微的卑微面容。
有一天,她家里来了一位女客,哭哭啼啼地找奶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钟灵只晓得,她家女儿很可爱,会陪她跳皮筋。
两个小朋友跳了一下午,已经亲如姊妹,但奶奶该回绝还是回绝。钟灵不知道利害关系,生气地问,为什么就不帮帮她家?
谈心兰被她闹得无法,又与孙女讲不清楚,就丢下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后来是她二哥回家,跟她讲了一番,在这个阶层严格划分的世界里,关于明哲保身和取舍进退的生存之道,即便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也有得罪不起的人。
那是钟漱石为数不多的温柔,所以钟灵即便当时听不大懂,还是牢记在心。
她也一直这么处事,维持着一贯的低调。
因此钟灵想,她二哥这么个精明人,是在贪图孟葭什么呢?她身上又有什么,是值得他花心思的,无非是她这个人。
孟葭听后,垂眸道,“他人挺好的其实。”
钟灵揶揄她,“那是,他要对我这么关心,我也肯定领他的情。”
“那你领吧。”
钟灵看着她站了起来,她盯着孟葭的后背问,“什么意思你是?”
孟葭把那件,据说买断货的外套装进袋子,放到钟灵面前,“物归原主了。”
“都说了不是我的。”
“别争了好吧,这就是你的。”
钟灵拿她没办法,“也行,我拿去臊一臊我哥,给你买不给我买,我看他好不好意思!”
孟葭夹了块和牛肉,煎得很嫩,入口即化。没由来的,她想起那间法式风的卧室。
几秒后,孟葭不经意地问,“二楼那个房间,是你的吗?”
“是啊。”
听到这个肯定的回答,孟葭刚提起来的一口气,明显松了下去。
钟灵接着说,“修园子的时候,我本来是打算去住两天的,可竣工当天,我替我哥去验收,有一处亭子的横梁掉下来,差点砸着我。”
孟葭听得入神,“啊?你没伤着哪吧?”
“没有,山上的警卫员把我拉开了。但我奶奶这个人迷信,找风水先生来算,说我的命格于西方不利,以后不要再去了。我那房间白白装修那么漂亮!”
孟葭不奇怪,上了年纪的人,都或多或少会信奉神佛之力,她外婆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