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开了之后,孟葭发现他这个人,浑是浑了点儿,但也没有那么糟糕。
谭裕见她态度缓和下来,顺杆往上爬,“前阵子让你受了好大委屈,周六请你吃饭吧?”
孟葭说没空,“那天我约了钟灵。”
“这不是正好的嘛!我和钟灵熟啊,你定了什么地方?”
谭裕用力一拍大腿,声音大到,树上的叶子都震掉。
孟葭委婉拒绝,“还是不要了吧,讲好了就我们两个的,你跟着不方便。”
“这事儿你别管了,餐厅我订,再去告诉她好吧?”
孟葭还想再说什么,但已经走到宿舍楼下,谭裕跟她道声晚安,就骑车走了。
她眼看着他走远,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转身上楼。
孟葭洗过澡,散了头发,坐在窗前翻看笔记,归纳一下今天的知识点,再看了三段《政府工作报告》,打磨晚上写的译文。
因为CATTI的汉译英,一直以来,都偏政经方向,用风格类似的工作报告来备考,对大量输入专业名词,理顺语言逻辑,是有很大帮助的。
孟葭追求效率,她一般都做计时翻译,做完练习后,把晦涩、不好直译的地方标注出来,对照范本,找出不足之处。
这都是她给自己定的规矩。每天不做完这些,绝不肯上床睡觉。
孟葭捏着一叠材料,正凝神琢磨,响起一阵敲门声。
她开了门,是隔壁的刘小琳,“怎么啦?”
刘小琳看了眼她的灯,“你这儿有电?我那屋的突然就熄了。”
“是不是灯泡坏了?”
孟葭跟着她过去看。
隔壁一片漆黑,只有段浑浊暧昧的月光透进来,再一看窗外风中摇曳的树枝子,张牙舞爪的,阴森可怖极了。
孟葭知道刘小琳明天得上早课,否则她也不会委屈自己住寝室。
刘小琳跟在她后面,“我才刚回来,都还没洗澡。”
“怕的话,要不你今天到我房间住?”
孟葭完全出于好心,她这个人对别的女孩子,总有股子侠义心肠在。尽管她自己也是弱柳扶风的小姑娘。
但也不知道,面前这位眼高于顶的刘小姐,会不会拒绝。
她也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不管怎样,她试过与人为善了。
但刘小琳问,“就一张床,那你睡哪儿?”
孟葭说,“我就在沙发窝一下,床归你睡。”
“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小琳,你这么客气,我还有点不习惯。”
刘小琳用她的卫生间洗了澡。孟葭打开柜子,撇开罗列着日常衣物,拿个新枕头给她。
“好香啊这里面。”
刘小琳凑上去闻了闻。
孟葭指了衣柜一角给她看,“那三个香包,我外婆用晒干的荷花做的。”
难怪她的周身,总是萦绕着一道淡淡的、极雅致的清香,也没见洒香水。
刘小琳走到她书桌旁,看见一本三级笔译实务,她惊讶,“你在备考CATTI三笔啊?”
孟葭铺着床,“对啊,十一月份的已经过了,时间不够,我打算报明年六月份的。”
刘小琳不禁咋舌,她心里已经有些认同钟灵的话,说你没和孟葭深交过,生得漂亮,实在是她身上,不大值得提的一个优点。
她端了杯水喝,“学霸,你也带带我们吧。”
孟葭正儿八经的,“行,明天六点钟,跟我一起下楼,去操场上背单词。”
刘小琳被吓得忙摆手,“算了,你还是饶了我吧,六点钟起来,我连妈都不认得。”
关了灯以后,刘小琳翻来翻去睡不着,和孟葭聊天。
她忽然问,“最近没看钟仙儿送你,怎么了吗?”
“钟仙儿是谁?”
孟葭说不好儿化音,别扭了一阵,才发出这个仙儿的音。
惹得刘小琳笑了一阵,说,“就是钟先生。”
“喔,前两次都是机缘巧合而已,我和他并不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
她认真解释了一遍,想了想,还是好奇道,“为什么你会这么叫他?”
“第一个原因,大家都叫他钟先生,北京话一说快,张嘴就变钟仙儿了。”
孟葭试了试,还是讲不来地道的发音,她又问,“那第二个呢?”
“第二嘛,就是他自己,长相过分优越了,身上还一股又寡又邪的欲味,一丝人气儿都没有。也不单是这些了,他架子太大,很难讲话,连钟灵有时候都要碰壁。所有公子哥儿里,他最不好惹。但是呢,凡事他要么不张口,只要应下了,绝不食言。”
“这一点,凡人是不是也挺难做到的?”
刘小琳的声音,是字正腔圆的那种播音腔,连说这种促狭的俏皮话,都一丝不苟的。
“嗯。不早了,快睡吧。”
寝室的窗户紧闭着,她们彼此沉默,在密不透风的黑暗里。
孟葭阖上眼,攥着被子一角,酝酿出逐渐浓厚的睡意,脑子里毫无征兆的,如石投湖般,漾出一张无从捉摸的清隽面容来,他眼瞳漆黑,看人的时候没有表情,脸上像覆了一层化不开的清霜。
她认得这双眼睛的主人。
隔天一早,孟葭被桌上的闹钟吵醒,五点四十。
刘小琳睡得一点知觉都没有。
但因为她在,孟葭没有开灯洗漱,换好衣服,摸着黑到洗手台边,放了只手电筒照着刷牙。
她把单词本和资料,一股脑装进包里,轻轻带上门。
每天这个时候,整栋楼都还在睡熟,孟葭走在寂静、有回声的过道里,心里是沉甸甸的踏实感。
一种误以为,只要付出足够多的时间和努力,自己的人生,就完全落在她手掌心里的感觉。
只是那一年的孟葭想不到,人一生当中的变数,竟然可以有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1、CATTI:翻译专业资格(水平)考试。2023年,CATTI考试正式改为一年一次,即在11月份。但本文的故事发生在2023年之前,分别是一年两次,6月和11月,为避免评论区出现争议,特此声明。
当然,也不乏有特别优秀的读者,认为大一考三笔不算什么,我在这里先夸为敬啦~
2、明天正常更新,时间在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以后差不多都是这个点。
十一月中旬, 秋水长阔的凉爽天气里,北京迎来了一次大幅度的降温,气温一下子跌到了个位。
孟葭早上出门急, 只穿了件黑色针织上衣, 在呼啸的北风面前, 单薄的直筒裤也不顶事。尤其她从图书馆出来, 天上已经飘飘洒洒的, 下起了毛毛雨。
她在门口观望了一阵,瞧着这雨, 非但没有要停的意思, 反而越下越大。
孟葭把书包举到了头顶, 正准备冲回去,眼尾的余光一瞥,办公楼里出来浩荡一群教授, 走在前排的那个, 她清楚的听见,别人叫他孟院长。
她一双手就这么僵在空中。
其实就算没有这声称谓,孟葭也模棱猜到了,站在最前面, 那个穿着熨帖的西服,系着忍冬纹深色领带, 和身旁人谈笑的, 就是她的爸爸孟维钧。
岁月对他还算优容,除下比旧照片里的人, 多长出了几根皱纹外, 孟维钧的变化不大。
孟葭的手放下来, 隔了将路人打湿的雨帘丝幕, 她看见孟维钧的目光,往这边眺过来。
她没有躲,反而无意识地挺直了后背,孟葭想,她又不比人差在哪儿,也没做错事,为什么不敢见他?
就大大方方的让他看。
孟维钧最先认出的,是女儿的一双浑圆杏眼,明亮恣意得惊人。再就是那张脸,和她早逝的妈妈,几乎一模一样。
这时身边递来一把伞,孟维钧撑了,说声抱歉,丢下了众人,一步步朝孟葭走过来。
孟葭垂落在腰侧的手攥成拳。
她的心跳瞬间加快,不知道此刻僵硬的脸上,该做哪一种表情才合适。
是该摆出大雨落孤城的凄绝?凤首箜篌唱尽离愁的哀清,还是青丝染白霜的无可奈何?
仿佛哪一种都不适合。
因而,孟葭第一次见她父亲,是面无表情的。
孟维钧走到她面前,几分迟疑,犹豫了三秒才问道,“是葭葭吗?”
她指尖轻轻颤抖,仰起头正视他的目光,喊了一声,“孟院长。”
看来是了。
孟维钧舒口气,他笑了,心平气和的纠正,“葭葭,我是爸爸啊。”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是爸爸。
见孟葭垂眸不语,孟维钧也不宜在此地久留,他把伞递给她,“拿着,不要着凉了,照顾好自己。”
孟葭轻声道,“我会的,有没有孟院长的伞,我都会的。”
反正这十八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孟维钧的这把伞遮风挡雨,也照样走到了今天。
说完,也不再看孟维钧,径自在雨中跑开。
她就这么一路淋雨回了寝室。
孟葭的衣服湿透了,发梢上沾满晶莹的水珠,雨水沿着脸颊,滑过她纤长的脖颈,成股地流进她的内衣里,冷得她一个激灵,接连打了好几下喷嚏。
她把裤子换下来,扔进水池里泡着,调高几度水温,淋了一个热水澡。
用浴巾揉着湿发走出来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在震动,孟葭在图书馆看书时调了静音,她接起来,“钟灵?”
钟灵轻快地嗯了声,“你几点出发,谭裕会让司机去接你,地方有点远。”
“六点吧。”
孟葭估算了一下吹头发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好的,晚点见。”
“嗯,再见。”
头发吹到半干的时候,孟葭挤了一泵精油,均匀抹在发尾,她头发又黑又密,再多吹了五六分钟。
她本来想穿下午那身,和同学吃饭随便一点。
孟葭从柜子里取了另一套差不多的,白色一字肩紧身长袖,隐约露一截子腰,配高腰线的蚕丝裤。
很简约又日常的装束。但孟葭身材高挑,腰臀比又优越,走动起来,像是要去拍杂志的平面模特。
孟葭提前了三分钟下楼。司机已经到了,下车帮她开门,“孟小姐。”
“我自己来开就好了。”
孟葭习惯不了这样面面俱到的殷勤。
她坐上去,“麻烦您,绕到教学楼那边,接一下刘小琳。”
司机一脸难色,不敢照办,“没说要接刘小姐啊。”
孟葭随便扯个借口,“小琳临时说要去的。”
“那好吧。”
“谢谢。”
谭裕预定的餐厅在香山半腰,是一座有些年头的旧宅子,来历也不好说,真要追溯起渊源,也许得从民国讲起。
门上不见匾额,长着青苔的石阶旁,左雄右雌的一对石狮子,嘴阔而鼻大,身披鬃毛,可见工匠在雕刻时,着意突出了头部。
孟葭下车后,站在门前,盯着瞧了好一阵。
刘小琳接了个电话,先她一步跨进院门。
“在看什么?”
身后一道低缓的男声响起。
天边那一轮,已经快要到落到西山的日头,在她身侧打下一道高瘦身影。
虚虚沉沉的光线里,孟葭脊背僵直着,听出是他的声音,不敢直接走掉。
她坦白说,“看老乡。”
钟漱石尾调上扬着,轻轻嗯了一声,“这连人影儿都没有。”
那一天傍晚,他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也难得没端架子,打趣她,“你老乡设置了只对你可见?”
“......”
这笑话冷到北极去了。
孟葭指了下这对石狮子,“是它们啦。这个工艺看起来,应该是对潮汕狮。”
钟漱石负着手,仰头望一眼顶上的卷翘檐笠,懒洋洋地笑,“这栋宅子,原先啊,确实是一位潮汕大贾的。”
“我就说嘛,我的眼光不会错,吃饭去。”
孟葭始终背对着他,在得了官方肯定之后,脚步轻盈的,一步跃上了台阶。
但刚刚下过雨,阶角青绿的苔藓被冲到了面上,她一脚踩上去,几乎站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
就在她以为,今天这个洋相出定了,害怕地先伸手撑地时,腰上多出一股强劲的力道,箍住了她的身体,孟葭的头和脚,被两份对冲力折成一个锐角。
孟葭被钟漱石牢牢抱着,她头顶暗下来的天空,旋过一个角度,双腿落在了平整的棱石路上。
事出突然,在那种情形下,为保证小姑娘的安全,钟漱石只好两手缠裹住她,但仍然很绅士的,尽量不去碰到,那些不该碰的地方。
但孟葭这件上衣太短,钟漱石裸露着的小臂,不可避免地横绕在她腰上。没有任何一片衣料的阻拦,就这么不期而然的,感受到了她柔滑白嫩的皮肤,比想象中的更软。
从后面抱着她的钟漱石,面上镇定如故,只有滑动的喉结,出卖他无处排遣的紧张。在几乎就要乱掉的呼吸里,微不可闻的,逸出半声难以察觉的轻叹。
孟葭随意披散着的长发,甩到钟漱石脸上,他闻见一股独到的翠叶香,仿佛置身烟雨朦胧中的青杏林。
她抚着胸口,在心里道了句,吓死了。
目光顺着他的手往下,看见束紧在她腰上的,结实又白净的手臂,耳边咚响一阵剧烈的心跳,声如擂鼓。
他覆着薄茧的手掌很宽大,掌心潮热的温度,好像长出了手脚,一寸寸攀爬过她肌肤,大火燎原的势头,直烧得孟葭面上通红。
紧接着,头顶响起一声轻哼。
钟漱石低下头,拨开她掉在颊边的长发,薄唇擦过她耳廓,笑说,“只是石狮而已,你就这么激动?”
他的声音极沉缓,羽毛一样吹入她的耳朵里,荡悠悠的,半天才落地,在孟葭心上挠了一下,她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
孟葭挣脱了禁锢,睫毛轻轻颤动着,转过身。
她隔开两步远,礼不成礼的,朝他鞠躬,“多谢钟先生。”
钟漱石自上而下考较她,“来吃饭?”
孟葭的头垂得更低,细如蚊呐,“是,钟灵在里面等我。”
原来她背过身子说话,和当着他的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态。
他真就这么吓人?
这座园子的主人迎出来,脚步还没凑近,声音先响亮起来,“钟先生,您真是让我好找,怎么到门口来了?”
说话的人是盛远东,京城工商界响当当的杰出人物,惯会左右逢源。三年前他拍下这栋老宅,听了风水先生的建议,把出入的大门,照原样儿,由朝东改为朝北,也并不为住,专门用来招待客人。
钟漱石笑着指了指他,“我说盛老板,你这酒也太烈了,才一杯,就喝得钟某头晕。”
原来他又喝了酒,难怪今天不一样。
孟葭自觉远离这场交谈。以免被人撞见,看她木木的站旁边,误以为她和钟漱石,有什么关系。
盛远东也拿出醉样子来装憨,“谁说不是呢!就我这傻老帽觉得,用山上的泉水酿出来的酒,后劲没多大。还累得您出来透气,回去啊,我先自罚三杯请罪。”
“这罪是得请。”
“一定。”
钟漱石被拥着跨过门槛,他想起身后的孟葭,夹了支烟的手点一下她,“别傻站着,进去吃饭。”
这副模样的钟先生,孟葭还是第一次见。
撂开凝重的神色,却保留了撇不掉的傲慢劲,他走进风月里,肩上沾染一点人情世故,更有鲜活气。
也意外地更好看了。
“孟葭,你还干嘛呢,上来啊。”
谭裕站在二楼的栏杆上叫她,挥了挥手。
孟葭回过神来,“噢,来了。”
正待入席的钟漱石,脚步一顿,目光向上挪,攒紧了眉看这小子。
盛远东搀着他,小心翼翼地赔笑道,“您还有事儿?”
钟漱石不温不火地问,“是他跟你要的这地方?”
“要好几次了,说请个心仪的姑娘吃饭,讲点排场,”盛远东也看眼楼上,笑着跟他解释说,“我怎么着,也得给谭家人一个体面不是?”
钟漱石静了片刻后,冷冷清清的一声笑,“该给。”
盛远东心头一惊,刚才还有个正经的笑模样,一下子又不好了。他又是哪句论错了?谭家和钟家,不是一向交好的吗?没听说出了岔子啊。
这一位也太难伺候。
孟葭进门左拐,踩着柚木楼梯上去,放下包。
“怎么在门口那么久?”
钟灵倒杯茶给她。
孟葭说声谢谢,“看了会儿那对狮子,挺有意思的。”
“我二哥也觉得那潮汕狮有劲?”
钟灵这么问,孟葭才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笑里透着股奸邪。
她指尖点了茶,弹到钟灵的脸上,“太故意了吧你。无聊。”
钟灵笑着躲开了,谭裕拿了酒回来,问说谁无聊呢。
刘小琳摇头,“反正和你没关系。”
谭裕说,“不是,我没请您啊,怎么来的?”
刘小琳瞪她,“不请我你还有脸说?我没骂你就不错了,自己老实点待着吧。”
孟葭也道,“怎么是你请啊,说好你们挑地方,我来的。”
钟灵拉着她坐下,“别逞强了,你知道这儿吃顿饭,得多少银子吗?就让谭裕来吧,再把你一年学费吃进去。心意尽到就可以了。”
孟葭说没关系,吃进去我就休学好了,不念这破书。
刘小琳没忍住笑起来,“我发现孟葭也能白话的。”
因为钟漱石要来,盛远东没敢安排别的局,菜上齐以后,他来了一趟二楼,送瓶桂花酿上去。
盛远东给他斟上一杯,“谭公子,今儿这菜式,还入你的眼吧?”
结果谭裕问孟葭,“孟葭,你吃的怎么样?”
盛远东打量她一眼,刚才钟漱石在门口有说有笑,就是跟这位吧?他也没敢瞎打听。
现在再一看,谭裕对她这关切样儿,小姑娘美则美矣,不至于这么招人吧?
孟葭无知无觉的,说很好吃,尤其是这道花雕煨肉,带微甜口,浇头又有黄酒的醇厚,茶也不错。
盛远东有意奉承她,“一会儿啊,我给你装上两盒茶叶,您赏光带走。”
“不用了,我只是随口一说,谢谢。”
孟葭不知道老板的热情,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但无功不受禄,这点道理她还明白。
盛远东嗐了声,“小事一桩,孟小姐第一次来,当我孝敬你的。刚才在外头,您站在钟先生身边,我都没敢张嘴。”
钟灵知道孟葭为人,怕场面僵着太难看,替她收下,“你拿着吧,是盛老板的好意,又不值什么。”
待盛远东下了楼,不多时,就有穿制服的服务生,送了两罐六安瓜片来。
刘小琳看了眼封签,“哟呵,盛老板真大方啊,上万一斤的雨前茶,说拿就拿。”
钟灵说,“你头一回跟你爸妈来,不也得了礼物吗?”
孟葭捏着筷子不说话。
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京城里的生意人,为了讨好这些公子哥儿,能做到什么地步。连状况都不必理的很清,只要稍和钟漱石沾上一点边,她便立刻身价大涨,成为他们巴高望上的对象。
孟葭僵视那两罐红瓷瓶,平白嗅到了一股,鸡犬升天的味道。
但她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自身价值,需要由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来赋予和定义的滋味,并不好。
她就是她自己呀。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后天晚上九点!
这顿饭吃得宾主融洽。
唯独那个桂花酿, 孟葭啜饮一下,香甜满喉,一丝酒味也没有, 她就忍不住倒了一整杯下肚。
直到钟灵提出回学校, 起身时孟葭才发现, 她已不大站得住。那时她的酒量, 还差得离谱。
她扶桌, 忍过一阵头晕目眩,才若无其事地牵着钟灵, 小声说, “你走慢点。”
钟灵等听见楼梯上传来吱呀声, 确定谭裕下了楼,才稳住她,“是不是不舒服啊?”
孟葭点头, “可能得麻烦你拉着我。”
“嗯, 二嫂我搀你。”钟灵趁机调侃。
孟葭酒劲上头,用粤语拖腔带调地说了一句,“走开点啦。”
钟灵由衷地感慨,哇了声, “你说这话好软哦。”
谭裕和刘小琳站在门口,见她俩半天才下来, 问道, “这么一点儿路,走五分钟?”
钟灵瞪他, “我们边走边聊, 你有意见?”
她又在谭裕背上推一把, “快去吧, 把我们小琳安全送到家。”
孟葭头昏沉着,不忘冲刘小琳眨眨眼,“车来了,晚安哦。”
刘小琳回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谭裕根本不愿走,他欲言又止的,“孟葭,我还是先送你吧?”
钟灵正待替孟葭分辨两句。
“她不用你送,你管好你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灯火惶惶的跨院里,传来一道沉郁而低冷的男声,伴随几阵送行的脚步,被人簇拥着出来。
为首的正是钟漱石,信步闲庭,泠泠月光下周身寡素,立在门户正中,端的是贵重风雅。他抬腿迈过门槛,身后站了一群与之同席的显贵,居高临下地睇着谭裕。
谭裕在他这段,深不见底的考量目光里,不寒而栗地退了一步,硬是直不起腰杆子来。
说到底,他还是太年轻。
钟灵见惯了她二哥这副样子,所以知道怕,刘小琳也不敢动,悄悄扯了扯谭裕的袖子。
只有孟葭,还处于魂游太虚的状态,根本闻不出空气当中的剑拔弩张,在所有人的战战兢兢里,费力地歪下头,问钟灵,“咦,我们还不走吗?”
“现在走。”
钟漱石上前一步,牵过她的手往车边去,司机已将门打开。
钟灵离得近,只见孟葭雪白着一张脸,明显受了惊吓,眼珠子瞪得老大,手腕挣了又挣。
她小声道,“放开我,钟先生。”
钟漱石反而大力握住,他腾出只手,有分寸地扶了她的肩。落在旁人眼里,显得愈发亲密。
还是那种提起来都要红脸的亲密。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那帮人,都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眼,会心一笑。
他在孟葭耳边低语,“你不想被他缠上,就跟我走。但你要喜欢他,请便。”
说完,钟漱石倾在她肩上的力道,松了松。
孟葭当然想摆脱谭裕。
可谭裕一副,咬死了只是想认识她的意图,时不时就制造一场偶遇,怎么拒绝都赶不走,偏偏人家一举一动,又没越过朋友的界限,还主动为她正名。
她应该怎么办?横不能一辈子躲在寝室里。她要上课,要绩点,还得准备考试的呀。
拿今晚来说,本是她和钟灵两个人的约会,谭裕非要插一杠子,孟葭也只有再叫上刘小琳。
孟葭的处事原则是,当道义站在自己这边时,就伸张道义。当规则对自己有利时,就利用规则。
可对谭裕这么个既不讲理,也从来不遵守规则的人来说,她就只能把水搅浑。
她不再抗争,眉眼间怏怏的,强打精神,轻声道,“我不喜欢他。”
“但钟先生,我私心更不想和你,有什么牵扯。”
孟葭喉头堵着,一咽再咽,还是没有说。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伸手都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钟漱石是在给她解围。
甚至可以说,是在帮她了却后患,而他本可以袖手旁观。
众目睽睽之下,钟漱石依恃酒劲,姿态狎昵的,将她带上了车。
留下反应大相径庭的一圈子人。谭裕自然不舒服,一脚踹在了车门上,叉着腰,但顾忌在场的钟家门生,到底没骂出什么,会给他老子惹祸的话来。
到了车上,谭裕才奋力拍了一下座椅,“看他那个样子,真他妈以为自己是皇帝啊!”
盛远东只感慨,他那两罐新得的名茶,押对了宝。
郑廷晾了他一眼,“盛老板在笑什么?”
“傍晚在门口啊,我就琢磨,这姑娘能逗乐钟先生,是有些能耐的。”
钟漱石底下的副总秦义问,“钟总怎么乐的?说出来我听听。”
盛远东三根手指,稳稳夹住一支雪茄,他摇头,“形容不出,总之没见过钟先生那副样子,毛头小伙子似的。”
秦义和郑廷没多话,并肩下了台阶,像是早料到有这出,轻声耳语,“当日在机场,我就说这位孟小姐厉害,披着钟总的衣服,被他亲自让上车,又派你去给办手续,果真吧。您瞧吧郑主任,以后见她的日子啊,还长着呢。”
郑廷抽了口烟,也不接茬,反而担忧起来。
钟漱石要只是逢场作戏,奉旨完婚前贪新鲜,爱上个把漂亮女学生,问题不大,在钟老爷子能接受的范围内。但要动真心、讲真情,起了不该起的念头,那才难办。
倘若孟葭来路清正也好说,偏偏她又是孟维钧的女儿!
京中有些阅历的,谁不知道他孟某人年轻时,在学院那是顶出名的角儿,身边爱慕他的女人,据统计有一个班。偏偏他是个生性不羁的,又一贯主张,是真名士自风流,传出了多少不堪的言语。
郑廷现在都搞不明白,孟葭的妈妈和孟维钧,究竟有没有合法关系?毕竟,碍于谭家的颜面,也没人敢问。但不排除,未婚同居的可能性,要稍大一点。
这件事,即便钟漱石有意瞒着,可他又能瞒得了多久?
一旦惊动了老爷子,孟葭祖上八代都要被翻个底朝天,递到他手里的审查材料,能从孟葭幼儿园得了多少朵小红花,高中是否交往过男友,详细到她大学时的课任老师有哪些,专业排名第几。
甚至不用他张口,底下的人,会主动按他心意,去做一次详实背调。
要明白,任何一个人在组织面前,都是透明、没有秘密的。
像私生女这样的字眼,有朝一日,真跳到老爷子的眼前,郑廷都想象不出,他会是怎样的勃然大怒,掀桌子踢板凳。
头顶的银杏树叶,被吹得晃晃悠悠的,缤纷落下几片在绿苔地上,郑廷迎着冷风,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