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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破空, 困顿在大片漆黑里的佛堂,一刹那亮如白昼。
外头雨势也越发的大,如百川倾泄, 雨点从没关拢的轩窗里打进来, 滴滴答答溅在钟漱石的后背上。
他隔的远, 听不见前厅一番争论, 激烈到了什么地步。
起初, 是韩若楠要去扶儿子起来,被钟直民拦下。
钟直民板起脸, 说, “你没听见那小子在书房, 是怎么大放厥词的,指着他爷奶的鼻子骂啊他。简直是没有王法了!”
“哼,他现在人大心大, 在外头有脸面有地位, 当然不会服管教。谁也奈何不了他啊。”
谈心兰坐在一旁,怔怔的,说了一句实在话。
韩若楠听不过,“妈, 漱石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我们都看在眼里, 他在您手边带大, 什么时候有这么快活过!比起那些无法无天,扯家里的虎皮做大旗, 在外面狂三作四的来, 他还不够长脸的吗?”
这倒把谈心兰给问住了。
大院里看似风平浪静, 可关起门来, 谁家没几件乌糟事儿?
不是仗势欺人闯了祸,就是由着性子胡来,等摆不平了,再往父母跟前一哭一闹,骂归骂,可还得去给他们擦屁股。
诸如此类的状况,在他们教养严格的孙子身上,从来都没有过。
钟直民见他妈这样,咳嗽了声,“若楠,好了别说了。”
但韩若楠不肯,“以后都可以不再说,但今天我要说。漱石他是听话肯上进,但那不代表,他连最后这一点,同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一起的权利,都愿意被剥夺。他这三十多年,为钟家活,为你们活,怎么就不能为自己活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不知想起来什么,喉咙干咽着。
过了一会儿,韩若楠才望着她丈夫说,“何况,我在这上头是吃过苦的。就更不能让我儿子,再、再......”
她说不下去了,只知站在那儿,背过身,用手指去抹眼尾。
“扯远了,夫人。为孩子的事犯不着这样,”钟直民赶紧扶她坐下,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早八百年的黄历就别提了。”
嫁进他家三十多年,人前素性温和的儿媳妇,忽然做出这副样子。
一时间,就连钟文台两口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燃着云顶檀香的前厅,登时陷入了沉默的旋涡里,每个人都屏息着,不说话。
还是钟直民安慰好妻子,先笑了一下,“爸,如果您是担心孙子的前程,那倒没必要。他的才干,京里头的班子有目共睹,其实,不必非得娶谁家的姑娘。”
“你也糊涂起来了!”
钟文台用力敲了两下拐杖,“这儿女亲家,不是在花团锦簇的时候用的,是防着哪天行差踏错,还有个人可以拉钟家一把,说几句好话。连这个理儿你都不懂了?”
“那也尽够了,我那大侄女钟毓嫁了李家,钟灵马上也要和叶昀结婚,也不用未雨绸缪到这份上。其实啊,娶个来历寻常的儿媳妇,反而让人觉得,咱们家高节清风,并不是那么的看重门第。”
钟直民说完,又去试探谈心兰的意思,“妈,您说呢?”
谈心兰拢了下膝上的毯子,“我还能说什么?正话反话都被你给说尽了。”
一直立在旁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的钟灵,怯怯的问了句,“那我去把我二哥扶起来哦。”
“忙什么!就让他跪着,”钟文台憋着一腮帮子气,高声冲他小孙女嚷嚷道,“顶撞长辈,他还不该罚吗?”
“该,应该!这小子就是欠管教。”
钟直民冲侄女使了个眼色,笑着努努嘴儿,示意她别在这时候触逆鳞。
到晚上九点多,韩若楠才撑了伞,去佛堂里接儿子。
后院一盏灯都没开,迈上台阶,跨过门槛的时候,她险些栽一下。
钟漱石道了声,“妈,您小心。”
“你快起来,连灯也不开,这么傻跪着。”
韩若楠扔了伞去扶儿子,手刚碰上去,发觉衬衫几乎全打湿了。
她四下摸了摸,“你怎么搞的!就有那么老实啊,不会关窗子。”
钟漱石起身的时候,脚步踉跄,伸手摁牢了香案,“不打紧,这么点雨怕什么?”
韩若楠抿着唇,“可不是嘛,你只要能娶你的心尖子,有什么是打紧的?”
“这么说,前边儿关于这事的讨论,通过了是吧?”
他心知肚明的,问出这么一句话,止不住的笑。
韩若楠郑重点了一下头,“一会儿过去了,给长辈们好好赔个不是。”
钟漱石站在门口,把伞撑开,“谢谢妈。您肯定没少帮我说话。”
“你该谢你爸爸去,他的话比妈管用。”
天边月缺云遮,韩若楠笑着挽了儿子的手,走进柳丝般细柔的雨幕里。
到了前厅,韩若楠让他先去换衣服,再去赔罪不迟。
钟漱石摆手,“不不不,我就非得这么去,显得我心诚。”
韩若楠乜了他一眼,“你鬼主意是多,专门治你爷爷奶奶啊。”
他笑了下,“我是斗争经验丰富,越惨越好。”
果真,钟漱石湿淋淋的,往谈心兰面前一站,都不必说什么。
她已经喊起来,“呀!怎么搞成这副德行,小淑,赶紧的,拿浴巾来给他擦擦。”
钟漱石扶住了她,“奶奶,我今天说了过头话,您消消火儿,别为我气坏了身子。”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谈心兰已听不进这些,“你快去楼上换件衣服,小淑啊,再让厨房熬完姜汤来。”
钟漱石去楼上,洗了澡,新换了身衣服,下来吃饭。
他坐在那张黄花梨抱圆方桌旁,挑了一筷子面。
刚要吃,钟灵坐过来,摸着桌沿的如意团纹,“二哥,你现在特高兴吧?”
钟漱石笑着问,“你看上什么了,直接讲,我给你买。”
钟灵也不客气,干脆拿出一张拍卖图来,“就这个,过两天在香港竞拍。”
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声音清淡的,“发给我。”
她兴高采烈的走开。钟灵回到沙发上,给孟葭发了条微信:「谢谢二嫂。」
孟葭收到的时候,她正坐在声乐活动室里,和陈少禹等人排练。
八月一号的联合文艺汇演,在京各单位都分配了任务,至少出一个节目。
开会布置时,上头几位的一致意见,说这是他们年轻人亮相的机会,总不能让老家伙们上。
当时程司就说,“就算是我们愿意去,也没有谁爱看。”
惹得整个会议室都笑起来。
他们是乐器合奏,由礼宾司的姚瑶美声独唱《沂蒙颂》,孟葭负责吹长笛。
排练中途,休息时,孟葭看到了这条微信,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是在谢什么。
她放在一边没管,继续翻着谱子,好多年没摸过长笛,还真有点生疏。
陈少禹从钢琴凳上起身,给她拿了瓶水,“练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孟葭接过来,喝了一口,又放下。
她咽了咽,说,“以前教我的老师就说,这长笛一天不吹,自己知道,五天不吹师父知道,十天不吹啊,观众都知道了。”
陈少禹笑了笑,“我觉得吹的蛮好,你啊,对自己要求太高。”
姚瑶也站在一边,润了下喉咙,等嗓子缓过劲儿。
她问旁边,正在摆弄小提琴的刘小琳,“他俩是在谈恋爱吗?”
刘小琳果断的摇头。
姚瑶误以为她是说不知道。她失望的哦了一声,“你们三个不是同学?”
刘小琳这才说,“我已经否定过了,说不是。”
“但真的挺像的,要么就是还在考察期,像孟葭这么正经的人,”姚瑶抓着一瓶水,凭借一点微薄的认知,自说自话起来,“她肯定得先证实,陈少爷对自己的意图是严肃的,才能让他转正。”
刘小琳仰起头,看了一眼她,“你可真能胡扯。”
他们排练完,一起从大楼里出来,没看见接孟葭的车,刘小琳还奇怪,“你怎么回家?”
孟葭说,“我就住咱们宿舍,不回去了。”
她啊的一声,凑过来问,“大周末的住宿舍,和钟仙儿吵架了?”
“没有,我明天要加班,住宿舍方便。”
孟葭捏紧了指头,低着头,眼神闪躲的说。
回去的路上,刘小琳按捺不住的,给钟灵发语音。
她当时躺在沙发上,身边还坐了个钟漱石,就这么点开来。
刘小琳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平和里带着一点隐约的激动。
她说:“你哥和孟葭是怎么回事哦?她和陈少禹一起回宿舍了。”
听到陈少禹这三个字的时候。钟灵想关都来不及。
钟漱石已经把视线转过来,她只好冲他装傻充愣的笑。
他静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端起杯茶喝了,“孟葭住宿舍啊?”
钟灵点头,“刘小琳是这么说的,应该保真。”
紧接着,她抱着靠枕坐起来,“哥,她那宿舍就她一个人。”
钟漱石眼梢冰凉的,“你着重强调这一句,是想说什么?”
她咯咯的笑,“就是让你别吃醋,怕你动气。”
“我看起来像生气了?笑话,陈少禹能越得过我?”
钟漱石指了下自己,他语调平稳,脸色从容的询问她。
钟灵摇了一阵头,“其实吧,他除了年轻、长得帅、家世好,人非常有礼貌,和孟葭是同学,在一个部门里天天见面......”
“闭嘴。”
钟漱石忽然把茶杯往桌上摔。叮哐一声。
吓得钟灵抖了一下,十分紧张的望着他,咽了咽。
她心道,我都还没有讲完,下面是你的优点。
但显然她二哥不想再听。他起身,往楼上卧室去了。
望着他挺拔却略显萧索的背影,钟灵总结出一个谈话技巧,下一次要把重点提到前面来说。
她真失策。欲扬先抑不能用在这个暴君身上。
孟葭回了宿舍,看着那两个笨重的行李箱,一点收拾它的心思都没有。
她蹲下去,拉开其中一个,像住酒店似的,拿出套睡衣来。
两间卧室的床上,是新换的丝绵四件套,一白一蓝。
分下来的那天,还是刘小琳家的阿姨来打扫的,她做事很认真。
连浴室里坏掉的花洒,都请工人来,重新装上了一个新的。
孟葭在这里住了四天,黑眼圈反而深了一层,毕竟没有一天能睡好。
钟漱石没再给她来过电话,她也礼尚往来的,不敢打搅日理万机的钟总。
到八月一号演出那天,孟葭他们这些要上台的人,都提前下班去做妆造。
晚上六点多,她从车上下来,小心翼翼的提着白色抹胸礼服裙的纱边,生怕被人踩到。
这裙摆太大太蓬,腰上又缠裹的很紧,孟葭连晚饭都没敢吃,担心自己塞不进去。
陈少禹跟在她的后面,进门时,弯腰替她整理了一下,“好了,走吧。”
孟葭手里捏着薄纱裙边,回过头,朝他笑了一下,说谢谢。
身边来来往往的,不免打量起这一对年轻人,因是新面孔,都纷纷猜测是哪个单位的。
直到身后响起一串串的,“钟总好。”
孟葭侧首,心里敲着密集的鼓点,她让自己别看。
但还是没忍住抬眸,严阵以待的,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隔了四五米远,中间客情往来的人头涌动,灯火高照下,钟漱石就这么牢牢盯着她。
她肩颈舒展,四肢是冷调的凉白,这样白的礼服穿在她身上,都被衬得暗暗发黄。
盘起来的长发,如乌云般叠在脑后,像一枝沾露渥雨的白梨花,在满室华服、准备上台的姑娘中,格外的惹眼。
这几天他去重庆出差,晚上就住在渝州宾馆,那地方太热。
虽是绿叶成荫的中式园林,但饭局散了,一行人陪着他在园中散步,也不觉得凉爽。
半夜更是难入眠。昨晚,钟漱石结束了行程,早早回了套房。
席间他喝了两杯酒,洗完澡就累的躺下了,昏沉沉睡过去。
到半夜,做了个十分可怖的梦,他梦到了孟葭。
梦里的时间,不能用常理来估算,钟漱石只记得,他走进六榕寺时,似乎已过了很多年。
他像是故地重游,又如新到访的香客,总之混混沌沌,自己也辨识不清楚。
钟漱石在寺中走着,手抚上刻雕团纹的柱子,转过绿意盎然的飞檐角,就看见了孟葭。
还坐在当年那副石凳上,她笑吟吟的,和身边的人说着话,怀里抱了一个小女孩。
大约只有三四岁,梳着一对辫子,一双眼睛乌黑清亮,样子很像孟葭。
钟漱石不敢走过去,在梦里都心慌,几乎喘不上气。
不知谁提起了他。
钟漱石看见,孟葭很费力的,想了好久,才说,“喔,你刚才讲钟先生?不太记得,我没什么印象了。”
他忽然就睁开了眼睛,气喘吁吁的,胸口高低起伏,顶了一脑门子的薄汗。
钟漱石坐起来,一看时间,凌晨两点半。
他快步走到窗前,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来,低头拢火。
点燃了,钟漱石指尖犹带点抖,深深的吁上一口。
天边云霞明灭,湖畔的几株黄葛树上,嘶哑聒噪的蝉鸣,声声作响。
他抽完这支烟,动荡不宁的心绪才逐渐平复,像刚历了一场生死。
领队的程司不明就里的,上前和他握手,“钟总,别来无恙啊。”
钟漱石从孟葭身上收回视线。
他笑了下,像不认识孟葭他们似的,“你们也有节目?”
孟葭也不再看他,她转头,轻声对陈少禹说,“我们进去吧。”
钟漱石坐在第三排,前后坐的,都是各个单位的熟人。
他也是第一次听孟葭吹长笛,调子倒简单,也熟悉。
只不过坐在台下看,总觉得她吹奏时,有股冲破世俗的震撼。
虽然说挑大梁的是主唱姚瑶,但登台的那几分钟里,不少人打听起吹长笛的孟葭。
后排有人问,“那个穿白裙子的,是翻译司的?”
“是,新来不久,好像是姓孟。你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啊?”
“我有个侄子,今年也刚硕士毕业,考了检察院。他就想找个学翻译的女朋友。”
“那你让老汪给你搭线,年轻人常在一起坐坐,不就熟悉了。”
钟漱石听得直皱眉头,往后一回头,才看清是他爸的老同事。
他客套的打招呼,“秦叔叔,最近公务挺忙的,很久没见您了。”
那个被他喊秦叔叔的说,“漱石啊,你在这儿坐着呐,我都没看见。”
钟漱石点下头,“哪个是您单位的节目?没演完吧还。”
“下一个就是。”
他皮笑肉不笑的,“好,那就安静点,专心看。”
郑廷嘴都合不拢了,又不敢笑出声,只能在他耳边谏言。
他说,“你生这种闲气,还不如早点把人给娶回去,要不你够怕了。也不要怪人家多事,现如今,哪个单位新来了一年轻人,都上赶着给他们介绍对象,又不独独是对孟葭。”
“拿什么娶?我都把人给凶走了,还怎么娶!”钟漱石压低了声音,忍着一肚子的火气,“你刚才没看见啊,在门口,她根本懒得理我。”
等演出结束,眼看着孟葭退了场,想追上去都不能够。
钟漱石坐在前排,镜头随时都会切过来,又不能提前走,只有干着急。
回西郊时,郑廷把车停稳,他自己开了车门下去,心神不宁的走着。
客厅里亮着灯,钟漱石以为是孟葭回来了,掌心里掐支烟,不由得加快了一阵脚步。
哪知道刚过廊桥,绊上脚下一块凸起的石头,人往前一栽,摔在了青砖铺砌的台阶上。
那石头硬,当时钟漱石的膝盖上,就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这时,钟灵才打开门出来,“哥,我一直在等你呢。”
郑廷赶紧来扶,他装作无事的推开了,“你回去。”
钟漱石一瘸一拐的,坐到沙发上,“你等我干什么?”
她双手合十,许愿似的对她二哥说,“来拿我的钻石项链呀,不是从香港送来了吗?”
他指了下楼上衣帽间,“在保险柜里,密码......”
不等听完,钟灵就飞快的跑上去,“知道知道,是孟葭的生日,不用多说。”
她捧了盒子,眉飞色舞的跑下来时,就看见钟漱石把腿架在茶几上,卷起了黑色的裤管。
钟灵凑到跟前,见他的膝盖正往外渗着血丝,摔破了好大一块。
她到处去找医药箱,“哥,我给你清理一下吧?就是手艺不好。”
“走。”
钟漱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她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别人碰到他,也不愿意一点小事请大夫,就没再坚持。
钟灵想起住在宿舍的孟葭。别人不行,他的心尖子总是可以的吧?
她当着钟漱石的面,给孟葭打电话,“二嫂,你现在在哪儿呢?”
孟葭刚洗完澡,“宿舍,准备睡觉了,怎么了?”
钟灵说,“不是,你能来趟西郊吗?我哥他摔了一跤,膝盖......”
她还没有讲完,手机就被钟漱石抢走了,他语气寒凉的,“没事,你休息,不用来。”
说完就挂了,再扔还给钟灵,“立马走人。”
钟灵恨铁不成钢的,跺了一下脚,“哥,我真怕你打光棍。”
要不是看在这根项链的面上,才懒得管他的事,还铁骨铮铮的不领她这份情。
孟葭举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她太了解钟漱石这个人。
轻易是不肯抱病喊痛的,平时瞧着脸色不对,追着问哪儿不舒服,那简直就是犯了他的忌。
他一定会嘴犟,说他身体好得很,用不着看医生。
孟葭重换了条裙子,锁了门,边往下走,边给孔师傅打电话。
到西郊时,浓云覆月的远山层林处,抖出来一点星光,落在夏草萋萋的原野上。
她下了车,小跑时,池边微微凉的夜风,吹起翠盖般的裙摆。
孟葭推了门,在玄关处踢了鞋子,踩着风似的,赤着脚快步进去。
钟漱石仍在沙发上靠着,一双腿就那么搁在茶几上,也不处理。
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从膝盖蜿蜒过小腿,滴到了羊绒地毯上。
也不知在考虑什么,他端着杯酒,喝上一口,又看一看落地窗外。
她蹲下去,看了一下他的伤口,埋怨道,“你多大了,路也不会走?”
钟漱石直起后背,身体凭借着本能,往她这边靠过来。
他也不说话,光摇头,一双眼睛,像钉在了她脸上。
孟葭瞪了他一下,走到墙边那组矮柜旁,去拿医药箱。
她取出根药棉,沾上酒精,先把那些血迹清理掉。
再小心,也难免碰到伤口边缘,钟漱石不受控制,嘴里发出嘶的一声。
孟葭抬起头,做出一副不管他死活的样子,“忍着。”
他牵动一下唇角,点点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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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葭擦拭完那些血迹, 又取了根新棉签,蘸饱了碘伏给他抹上。
院中柳昏树暝,室内高折射度的巴洛克水晶灯, 散漫温柔的, 撇下一地浮翠流金的错落光影。
钟漱石倾了半边身体, 反复打量她那张清莹柔美的脸, 还是灯下更好看一点。
也许是因为, 台上离得太远,人人都被她吸引, 让他着慌, 看也没办法专心看。
她搽完碘伏, 把手里的棉签棒扔进桶里,将钟漱石卷着的裤腿放下,撑着茶几站起来。
看孟葭起了身,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忙去拉她的手。
从头到尾,没发过一句声的钟漱石,开口时还有些涩,“哎, 别走啊。”
“我为什么不能走?留在这里,听你吆五喝六的。”
孟葭转过身, 背对着他, 把手抽了出来。
钟漱石急的站起来,刚上完药, 左腿还有点明显的跛。
他绕到孟葭前面, “这话是从哪儿论起的?我什么时候吆喝过你。”
“你自己心里清楚。”
孟葭又转到另一边, 绞弄着一对手掌, 她就是不肯看向他。
钟漱石扶着孟葭的肩膀,把她扳过来,挨着那张单人沙发坐下。
孟葭站在他的面前,仍旧低眉垂眸,长发遮住大半边脸。
他把她的头发拨到颈后,“我记性不大好了,来,你看着我讲一遍。”
她想说的,可那晚的情形往脑子里一过,竟认真寻不出他的错处来。
孟葭动了两下唇,只好介意他的态度,“反正就是很凶。”
钟漱石把她拉的近了点儿,“凶倒是,这我也承认,我给你道歉。”
但她说,“你别给我道歉,我不要你道歉。”
他失笑,像看一个固执的、不听话的小朋友,“道歉都没用了,还要我给你跪下请罪才行?”
孟葭小声说,“道歉了也要分手,还不如不道。”
“凶了你两句,就要跟我闹这么大,是吗孟葭?”
钟漱石握着她的手,蓦地发力,揉捏得她指骨都疼。
实在是听不得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
孟葭这才抬头,眼睛里盘枝错节的晶莹,“是我要闹吗?”
他伸手,想去给她擦一擦泪珠,孟葭不要他碰,倔强的把头扭了过去。
钟漱石的手僵在那儿,停了好一阵子,“那是我逼得你跟我闹?”
她撅了一点唇,咬着牙把难过倾诉出来,“是你们家。”
那声调听起来委屈的不得了。
钟漱石撑着扶手,站起来,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
他高出她许多,起身时,一道浓影将孟葭覆盖住。
一明一暗里,孟葭仰头望着他,目光里流转想念和不甘,都四五天没见了。
钟漱石另一只手,捧了她半边脸,音色沉沉,“没事了,以后不会。”
孟葭再出声时,调子拖一点哭腔,“不会什么?”
听得钟漱石心头一颤,他想吻她,但话还没说完,怕不说清楚,她还要误会下去。
他颈间凸起的喉结滑动一下。
短暂的吞咽过后,钟漱石讲给她听,“以后不管是谁,都不会再反对我们俩的事,包括我奶奶、爸爸这些顽固派,他们已经点头了。”
孟葭以为他哄她,“骗人,我才不信。”
钟漱石面目平静的,“不信没关系,明天我带你回大院儿,你当面问他们。”
她诧异的眼光,逡巡在他神色自若的脸上,像是在探究他,“这么说是真的?”
他严阵的点了一下头,“真的。”
孟葭脑子一转,忙要去翻他的身上,“你是不是挨打了呀?”
“没有,老钟家的人不作兴动手,口头上争执两句就完了。”
钟漱石捏住她的掌心,拢成团,牵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一下不够,他又抬起她的手腕,覆到自己脸上,深嗅一阵。
回想刚才在剧院的时候。他坐在观众席上,看着舞台的照明灯,齐刷刷打在她周身,白玉玲珑的曲线。
孟葭亭亭站在台上,具体吹奏的是哪一部分,钟漱石没留下印象。
他只闻到一阵,沾着晨曦微露的冷香,从潜意识里散发出来。
孟葭被他闻得脸上发烫,连带着呼出的气息都急促了,可抽又抽不出来。
她的脚尖往前面挪了一点,孟葭低下了头,在钟漱石仰起脸来的瞬间,不分彼此的吻上。
花光灯影间,他们跌进那把雪茄椅上,理不清谁要更主动。
钟漱石一双手交缠在她后背上,吻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扫荡进去,反复摩挲着舌面,攫取她每一寸清甜的呼吸,在口腔里搅起充沛的津液。
好像不这样,就抵销不了这几天来,日里夜里的担惊受怕。
静谧的客厅里,响起一阵唇舌吸吮的水声,细微又暧昧。
孟葭的唇瓣被迫张到最大,好接纳住他不留余地的吻。
她往后仰着脖颈,像一枝刚被折入鬓边的杏花,裹挟渐变的淡粉。
孟葭胡乱摸上他的喉结,一双手不得其法的,去解那件白衬衫的扣子。
才到第二颗,钟漱石就难耐的,伸手扶稳她的腰。
他嗓音低哑着,刚起个头,不敢动得太厉害,只是问,“想我了没有?”
她浑身的力道泄下去,闷沉沉的,软化在他身上,一双手垂落在他胸口。
孟葭辗转吻他唇角,细密的,带着轻颤,和一点沉迷的眷恋。
她难得发句怨声,“想。你都不去接我,好讨厌。”
钟漱石禁不住她这样,喉头不自觉的滚动,在逐渐失控的心跳里,越来越快。
孟葭的手攀上他肩,像大风中一树左摇右晃的桃花,洒落一地清芬的气息。
后来,风雨如磐的势头收了尾,云开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