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葭伏在他身上,眼前白茫茫一片,如置深山雪地,渐渐地睡了过去。
钟漱石把孟葭放在浴缸边的黑金大理石台阶上。
他指给她看,“往这边出热水,这个地方调温度,浴巾在壁柜上,你一伸手就能够……”
他见孟葭捂紧了毯子,微微瞠目,一脸嫌他多余的表情。
钟漱石停下来,请她发言,“别光瞪,有什么指示,直说。”
孟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捂着毯子呢,还不忘单手摇了个手花。
“您怎么个意思这是?手语这一块儿,鄙人还真没涉猎过。”
钟漱石心情好,不免贫嘴,一手探进去试了温度,见差不多了,又掸了掸手背上的水。
孟葭深吸了口气,“意思是,我有眼睛会看,也有手脚会弄。”
“噢,嫌我啰嗦,赶我走?”钟漱石放开她,识相的举起双手,投诚似的,“好好好,你自己来。”
等他关上了门,孟葭才坐进浴缸里,头枕在缸边,温水漫过她的胸口。
她静静的闭了会儿眼,刚醒来时那股酸胀感,关节处经水一泡,有了相当程度的缓解。
孟葭从旁边架子上,抽下一本书,是费尔巴哈的《论死与不朽》,她只翻了两页,就被扑面而来的,满纸晦涩的行话给劝退。
钟先生读书的风格,这么艰深曲折的呀。
等到她洗完,穿着睡裙在镜边吹头发时,有人敲两下门,“洗好了吗?”
孟葭调小了风档,扬声道,“没呢。”
但钟漱石置若罔闻地推门进来。
她举着吹风机,诧异地看他,“Hello?我说的是没好。”
钟漱石说,“我就走个程序,你好不好的,都得进来。”
万一她要是没穿好衣服呢?老流氓,还把这种话说的大义凛然。
他把水杯塞到她手中,“泡完澡口干,怎么样也先把水喝了。”
孟葭端起来看,杯子里的水被泡的暗红,她问,“这什么?”
“参茶,补气的。”
“喔。”
孟葭乖乖喝了一口。
钟漱石已经摁开吹风机,站在她后面,替她把剩下的发尾吹干。
光洁的镜子里,刻画出一个神情专注的他,捧起一束头发,来回的吹。
孟葭抿嘴笑了下,又想起在车上的那个问题,竟然才意识到,被他七拐八弯的给岔开了。
她放下杯子,“你手法怪熟练的,很会嘛,以前给别人吹过?”
钟漱石受了屈似的,跟镜中人对视一眼,“小朋友记性不大好啊。”
孟葭想了一会儿,忘了,住院的时候,给她吹过不止一次。
“那更以前呢?”
她穷追猛打,甚至转过了身,一双眼睛盯住他。
他放下吹风机,认真地回想,“更以前的话,那就是......”
孟葭紧逼着他问,“谁?”
一只手已经掐到了他的腰上。
要是又胡说八道,孟葭真会揪下去。
钟漱石托起她,把人抱到洗手台上坐着,“我招,我招。”
孟葭勾着他脖子,“是你前女友对不对,留学认识的?”
毕竟她认识他这么久了,在北京城里,没见他身边有什么女人。
钟漱石竟然点了下头,“Claudia倒没你那么难伺候,每次洗完,我都把它往烘干机里一赶。”
神他么烘干机。
孟葭白了他一眼,连他养的是猫还是狗,都没心情问了。
后来她回忆过这个夜晚,当她也已经,站在异国的土地上时。
孟葭想,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一定要对这个,说与不说,答案都无从更改的问题,紧追不舍呢?
不过是想要一点公平,在恋爱瘾上头的时候。
她幼稚地认为,她没有谈过恋爱,如果钟先生谈过,岂不是亏大了?
但感情里,是没有绝对公平可言的,尤其钟先生这样的身份。
而她在做什么?
她在问一个,永远不会和她对等的人,讨一些细枝末节的公道。
钟漱石把她抱出去,放在了床上,孟葭换了个姿势躺好。
不过几分钟,身侧的床垫陷下去一块,是钟漱石睡了上来。
“你刚去做什么了?在我睡着的时候。”
孟葭转身,借了天际明净的月色,伸出指尖,一遍遍勾勒他的眉型。
钟漱石由着她画,“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抽了根烟。”
无非是抽一口,停下来,又揣度着,独自笑一阵。
吹过湖边的夜风,将烟雾卷进他的肺里,呛得人低咳起来。
孟葭回忆着,“你的烟,好像有股沉香味,对吗?”
她想起几番接吻的情形,混合着他身上的杜松香,一道送入口中的,还有股淡淡的沉香气味。
钟漱石说,“是特制的,过滤了大部分尼古丁,烟味淡一点。”
她又问,“那应该,对身体的伤害不大吧,你烟瘾重吗?”
“要分情况。烦的时候,瘾头会更重一点。大部分时间,可抽可不抽。”
钟漱石对她有足够的耐心,十分详细的,回答她每句随口问出的话。
孟葭认真地问,“不是有吩咐的话,动动嘴皮子就行吗?你也会烦心。”
他笑了一下,“那都是唬人的空架子,我对底下指手画脚,自然也有上头调停我。”
“原来呼风唤雨的钟总,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她像摸到了一段,关于等级和秩序,森严规则的边缘,似懂非懂地点头。
钟漱石说,“这是当然的,不管生活在哪一个层级,人人都会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能随心所欲的人,如果有,那一定是他对自己的处境,在装聋作哑。”
孟葭玩累了,把手从眉骨上退下来,刚滑到他唇边,就被钟漱石用力捉住。
她连挣都没挣,就由他握着,“念过哲学的人,不一样。我刚看你的书,那内容也太深奥,就不能浅显一点,用日常的词汇吗?”
“后现代主义哲学家德勒兹,在总结自己的学术生涯时,说过一句话,哲学就是要发明概念。这种发明,不是为了体现他们的研究高人一等,非得创造一些词汇来表述,而是这个尚未被开掘的世界太晦暗,需要有特定的、新的名词来体现。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他的手臂搭在她腰上,漆黑的眼眸脉脉凝视她,嗓音又低又哑的,尽量用她能接受的表达,去同她讲明这些道理。
孟葭快溺化在他温柔的神情里。
只是一句闲谈,何至于解释得这么正式,还需要问她能不能理解。
好像她不能理解,他就要当场背一篇论文出来,一定把理说透。
所以,和钟先生在一起的那一年,每一回与他独处,孟葭都重复做着的一样功课,是不停告诫自己,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要。
是因为他的每一项举动,说的每一句话,都给到孟葭同一个反馈,就是她很重要。
孟葭点头,打了个长哈欠,“理解。”
钟漱石的脸凑过来,低下头,鼻梁蹭在她柔软的面颊上,“又困了?”
她摆年轻的脸,“我还在长身体,犯困是正常的。”
他懒洋洋的,尾调上扬着,嗯了一声,“虚岁快二十了还长呢,这儿吗?”
说着手就探进了她的丝质睡裙里。
钟漱石掌心上薄薄的茧,揉在她腰上,起了层细细密密的酥麻。
孟葭去抓他出来,“不要往上了,好痒。”
见她笑得开心,钟漱石也不自觉的,扯动了一下唇角。
他在她颊边吻一下,妥帖的,重新抱了她在怀里,“睡吧。”
这一觉孟葭睡得很沉,没有任何事能打搅到她,生物钟也不再起作用。
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卧室里窗帘紧闭,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但她明明记得,昨晚睡前没拉的。
孟葭穿了鞋,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下床,她走到窗前,先轻轻用力拉,窗帘纹丝未动。
她瞌睡醒了大半,停顿了几秒,猛地往两边一扯,收效甚微。
很快,孟葭听见滴一声,窗帘缓缓的,自动往旁边撤开。
她回过头,身后站了个穿白衬衫,黑色西裤的钟漱石,一手插兜,另一只手上握遥控器,似笑非笑地看她。
孟葭尴尬地牵唇,“早啊。”
钟漱石抬起手看表,“不早了,都已经快到中午了。”
她没话找话,“这窗帘也真是死板,还非得遥控啊。”
“手也不是不行,但你那个力气,太弱。”
孟葭的起床气终于爆发,“你行,你厉害,行了吧?”
钟漱石放下遥控,踱步到她身边,“不过我还是很好奇。”
她问,“好奇什么?”
钟漱石指了下落地窗,“你这个,中途发力的时候,为什么要顿几秒?”
她伸了个懒腰,“喔,我想趁它不注意。”
“.....去洗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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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入夏的时节, 北京的天气也变得翻覆,晨起还大晴的天,在用过了午饭后, 竟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最近这段时间都这样, 孟葭都已经惯了, 听见雨点打在玻璃窗上, 溅起毕剥响动, 也只是淡淡抬下头,又伏在桌案上, 继续复习她的功课。
眼角余光里, 瞥见一个躺在窗边长榻上, 脸上盖了份文件,呼吸都变得匀缓的钟漱石。
这么睡下去非得着凉。
她放下笔,起身走过去, 踩上脚踏凳, 伸手去够楠木窗。
奈何手太短了,孟葭干脆踢了鞋,站到榻上,很小心的迈开腿, 生怕踩到他。
这张长榻很宽,可以并排躺下两个成年人, 孟葭挪到了窗边, 想关上时,又被眼前的景致给吸引住。
远处枕山栖谷的松林, 在雨雾烟垣中, 洇润葱蔚成一片鸿蒙。
她倚在窗台上看了很久, 袖口被打湿了, 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但腰上已经多出一道温度。
醒过来的钟漱石,从后面拥上来,低沉的声音,轻薄擦过她耳廓,“下雨了,找大人呢?”
她点头,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抬起袖子给他看,“湿掉了。”
钟漱石的气息很轻,拂在她面上,说什么都像在调情,“那脱了?”
“嗯,你把窗子关上。”
钟漱石怀里拥了她,长臂一展,将两扇窗格拢起来。
孟葭把身上的针织开衫脱下,只剩里面一件挂脖桑蚕丝长裙。
钟漱石吻上她,轻浅地研磨在她唇畔,“看了那么久书累不累?”
孟葭争分夺秒的,“累,我休息半个小时,你叫我。”
她说完,自顾自挪开脸,钟漱石微张着嘴,扑了个空。
孟葭也不见外,搂紧钟漱石的脖子就往下倒,拿他当肉垫子。
她的额头贴上他侧脸,转动两下,小猫挠痒似的蹭着他。
眼看孟葭穿的清凉,钟漱石随手扯过一床毯子,盖在他们两个身上。
他的手滑落下去,搂紧她的腰,伸手摸她的头发,“一直都在看书?”
孟葭嗯一声,带着浓重的娇憨鼻音,“到期末了,又要考笔译综合和实务,看不完的书。”
钟漱石问,“这三级笔译,是归外文局出题吗?”
她表明立场,“要干嘛哦?我不要你去打听啊,自己会考。”
因为见识过钟先生这个称呼的厉害。
他笑了下,手指穿插进她的长发,“那实务都考些什么?”
孟葭说,“英译汉五十分,汉译英五十分。满分一百。”
钟漱石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再说话,过了阵子,在孟葭快睡着的时候,他又问,“还疼吗?”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面上一红,“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休息了一个晚上,孟葭已恢复得差不多,还真没多大感觉。
“不是故意宽我心吧?”
问完,钟漱石捏了捏鼻梁,闭上眼,在心里骂自己婆妈。他从来也不是这样的人。
大概是负罪感太深重,算起来,孟葭还没有满二十岁,真叫造孽。
孟葭本来就困,也不怎么想在这时候提这种,随时可能走火的风花雪月事。
她轻捶了下他胸口,“我去年就是成年人了,麻烦你,可不可以记住一下?”
钟漱石握住她手,十足无奈的语调,“好好好,睡吧。”
那份太绵柔的温软,就抵在他胸口紧绷的线条上,心猿意马里,钟漱石难耐地咽了下喉结。
他听着怀中逐渐绵长的吐息,低下头,难以自制的,找到她的唇含吻上去。
起先,只是从唇角来回流连,浅尝辄止,用的力道也很轻,不敢吵到她睡觉。
渐渐事态失去了控制,钟漱石吻得益发深入,大拇指扣住她下巴,微一发力,掰开来,温热的舌尖抵进去,勾缠住她。
雪白的羊绒毯下,包裹的两具身体越来越滚烫,呼吸都乱了。
孟葭的脖颈被烘出层薄汗,她透亮的皮肤浸润在细密的水雾里,身上那股体香更腻得发甜。
她在睡梦里嘤咛一声。
钟漱石停下来,任由粗重而滚烫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上。
不能这样,她年纪还小,不好总是由着性子胡来,罪过大了。
他平复了一阵后,试着屏住呼吸,尽量不去闻这道凝脂香,否则起兴得厉害。
那一层透气的面料已经绷顶得很紧了。
孟葭一直睡到了六点,她被院子里的引擎声惊醒,再透过窗间缝隙一瞧,天色昏昏欲晚。
她枕在钟漱石的手臂上,一脸的懊悔,偏偏这时候他醒过来,惺忪地问,“怎么了?”
“我就不该信你。”
孟葭掀开毯子,轻巧地跳下长榻,穿上鞋,小跑到浴室洗脸。
钟漱石摁了下眉骨,醒了瞌睡,简直不敢跟她对嘴。
他走进来,靠在洗手台边,懒倦地笑,“这都到饭点了,一起去?”
她身上这条裙子,是很容易发皱的料子,在榻上厮磨那么久,早不成了样子。
孟葭说好,你等我换件衣服。反正下午也已经误了。
她去卧室里拿衣服,从住过来,衣柜里各种式样的裙子,又多了好几倍。
孟葭取了条米色斜肩裙,真丝面料,单袖飘逸,腰间有不规则的褶皱。
她把长发打散,刚要扎成一个低丸子头,却被钟漱石摁在镜子前。
他打开个丝绒盒,取出一条翡翠项链,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孟葭伸出指尖,眼睛看着镜面,摸了一下那些珠子,颗颗饱满圆润,水头足到快溢出来。
她问,“吃个饭而已,有必要戴这种东西吗?那么隆重。”
“珠宝首饰嘛,生来就是给人戴的,对吧?”钟漱石夹了烟,两只手齐上阵,替她扣上钻石链,“否则闷匣子里,看不见天光,它要偷偷哭的。”
孟葭被他的话逗笑,“那照这样说,得常领它出去逛逛?”
他点头,认真的端详她一阵,“是这么个理儿。”
“嗯,那我就戴着。”
钟漱石扶着梳妆凳,蹲下来,夹烟的手抚上她的脸,“好听话。”
他看着她天真乖巧的模样,眼底一黯,很想吻上去。
但这个点了,再吻起来,又收拾一遍,恐怕会来不及。
指间蓦地一空,钟漱石回过神来,孟葭已经抽走他的烟,她问,“今天能不抽吗?”
钟漱石板起脸,吓唬她,“胆子不小,敢管我?”
孟葭把烟放在妆台上。她浑不怕他,“不是啊,你说烦了才会抽,难道和我在一起,让你很烦?”
他几乎要笑出来,“好厉害,将我的军?”
孟葭攀上他的肩膀,笑着问,“那我是不是第一个?”
“你当然是。”
钟漱石拦腰将她抱在身上,站起来,臀线抵着后面的梳妆台。
她说,“第一个的话,一般都会让人记住,是不是?”
钟漱石望进她清亮的眼眸,“难道你以为,我哪一天会忘了你?我还没糊涂。”
孟葭没说话,她低下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你要记住我。”
不是怕钟先生某一年,会因为上了年纪,而变得不记事,是她迟早都要走,将来他身边,一定还会有别的女人。
她不想变成他情史里,籍籍无名的那一个,风吹一页也就过去了。
钟漱石含住她的唇,他发狠地吻她,吻到她毫无还手之力。
末了,孟葭伏在他肩上,气喘吁吁。
他伸出指腹,揩掉她唇上的晶莹,“这样的话,我以后不想再听到。”
“知道了。”
钟漱石皱了下眉,像是懊恼刚才叱怪她,或许太喜欢她这么乖,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撩开她的长发,扶着她的脸,又吻过去,比上一次力道更凶。
郑廷在下面等了很久,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里着急。
虽说今天这场局,是谭家人向钟漱石赔罪,他们占主动,钟漱石拿个乔也不在话下。
但也不好,真让人等上那么久,既然应承下来,谭老爷子那边也舍了面子,就该大事化小。
他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楼上卧室的灯,半天都没熄,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
郑廷按不住了,二楼的门没有关,他透过缝隙往里看,孟葭被抱到了沙发上,钟漱石压着她,吻得难解难分。
他老脸一烧,掩上门赶紧退了出来,就让谭家那帮败家玩意儿等着好了,反正也没一个是善茬。
总之他没那个胆,在这种时候,直眉愣眼地进去。
又等了一会儿,才见钟漱石牵着孟葭下来,把她让上车。
郑廷不敢多问一句,专心在前头开车,只说,“谭家的人都到了。”
孟葭疑惑的转头,“我们现在,是去和他们吃饭吗?”
“他们那么逼你,让赔个不是,不过分吧?”
钟漱石的指腹,摩挲在她的手背上,笑得一派温雅。
孟葭低头,“不过分,但是没有必要。我不想和他们家有来往。”
他握着她的手,“你只管坐在上头,不用说话,挑爱听的听几句。”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去的,仍旧是香山上那一座老宅子,孟葭还记得。
盛远东陪着谭宗北,一道在门口相迎,看车来了,忙上前拉开车门。
孟葭有些紧张的,在谭宗北叫她孟小姐的时候,不自觉挽紧了钟漱石。
总觉得他那张堆满笑的脸上,没安什么好心。
盛远东笑道,“钟总真是让我们好等,再不来啊,都准备下山去请您了。”
钟漱石瞥一眼谭宗北,“那倒用不着你亲自去。”
说完,他拍了拍孟葭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怕。
盛远东哎唷一声,“怎么不用?万一哪儿得罪了我们钟公子,我好当面请罪。”
“请罪我看就免了吧,”钟漱石也跟他玩笑,“跪下来磕仨头,立马饶你。”
“那不够,必须得是响头!”
陪着进去的一行人都笑了起来。
孟葭也听得掩了下唇。
盛远东趁机问候她,“孟小姐有日子没来,上回那两罐茶叶,您喝着觉得还好吗?”
她微一点头,“挺好的,谢谢盛老板。”
钟漱石说,“我们葭葭喜欢这里,门口有她的老乡。”
谭宗北也插进话来,“噢,孟小姐是潮汕人?”
孟葭看他演的确实不错,比他那位夫人,会做场面功夫多了,明明知道她和孟维钧的关系,不是吗?
她也不拆穿,垂眸道,“是广州人。”
谭宗北说,“广州是好地方。”
等到他们迈过前院,孟葭才发现,谭宗和两口子也在。
主位是给钟漱石留的,但走过去时,他却拉开椅子,让出来给孟葭坐。
孟葭诧异地瞪大眼,抗拒地冲他摇了摇头,意思她不要。
最后钟漱石把她摁在了座位上。
他低声在她耳边,“你坐就是我坐,一样的。”
谭宗和露出个极讽刺的笑,对孟维钧说,“看见没有啊?这一桌的长辈都在这呢,你女儿先大上了。她还坐了上座,这是要翻天呐。”
孟维钧面上,仍和气的笑着,“既然按爸的意思来了,别说那么多。”
谭宗和喝了口茶,“不是为我哥这点破事,我根本就不会来。”
她喝完,把杯子放下时,看了她大哥一眼。在心里骂,真叫一人无用,累死三军。
孟葭坐在上面,以她这点子浅薄的道行,只够撑住表面的淡定。
其实一双细白的手,藏在暗红的桌布底下,簌簌抖了半天。
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掌伸过来握住她。
孟葭转头一看,钟漱石唇角一抿温柔的笑,凝神望她一眼。
她报以一个被安慰到的眼神。
开席没多久,谭宗北就先敬她的酒,“孟小姐,那天在学校,我那莽撞的夫人,叫你受惊了。”
孟葭刚要张口,钟漱石先替她答了,“还真不是一般的惊,我足足哄了两日。”
听得盛远东直抿嘴儿笑,钟漱石哄女孩是什么样?还真没见过。
光听着就是离奇古怪的程度,什么人能经得住他连哄两天?
盛远东是一路跟他过来的。早些年在酒局上,也有底下人精心准备的尤物,听令行事的,按吩咐,坐到在场的公子哥们身边,去点烟倒酒。
可往往到了门口,盛远东带她们认人的时候,总有那胆大的问,“那个抽着烟打牌的,是谁啊?我能不能跟他呀。”
盛远东打眼一看是钟漱石,他就笑,“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造化。”
在他孝敬的那些姑娘里,还没谁得过钟漱石青眼。
谭宗北说,“是是是,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以后不会,孟小姐心地宽,别跟她一般见识。”
“叔父都这么说了,当侄子的也不能驳,那就在酒里了。”
钟漱石说完,举起杯来,受了他这个礼。
盛远东问起孟葭的事,“孟小姐这样的人物,爸妈一定都很出色吧?”
孟葭眼角的余光,刮过孟维钧,她恬淡地笑,“我妈妈是个很棒的作家。”
他高声笑道,“是作家啊?我这人没什么文化,最欣赏作家了。她写过什么书?”
孟葭说,“她最近刚再版的一本,叫《浮生偈》。”
盛远东立马就打电话,“方秘书,有一本叫《浮生偈》的书,你给我买两万册。”
两万册?孟葭真怀疑自己听错。她说,“不用这么捧场的。”
盛远东摆摆手,“难得一见的好书嘛,让我公司上下的员工,全都读一读。”
钟漱石姿态懒散的,闲靠在椅背上,手里掐了一支烟。白雾袅袅里,他看见谭宗和的手背,狠狠跳动了一下。
他转过头,对上盛远东的视线,漠然笑了下。算他小子会来事。
这顿饭吃的不算久,钟漱石没多留,说集团还有文件处理,就带着孟葭走了。
他们刚上车,院子里就传来叮哐一声,是茶盏落地的声音。
孟维钧坐着没动,端起杯茶来,漱了漱口,“夫人这就受不住了?”
“孟兆惠行啊,她生前也不敢在我面前出口大气,女儿倒压过我一头了!还逼着我在这里,听了一晚上她的才华横溢!一本破书而已,那有什么可吹的?”
谭宗和气极了,也不管盛远东还没走,就先骂起来。
去而复返的谭宗北拉她,“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有话回去说。”
她当即站起来,指着她哥说,“以后你的事,不要再找我了!让我陪你在这里受窝囊气。”
谭宗北也不遑多让的,“我的事?这是我们整个谭家的事!三妹,我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当年为嫁给他,又是怎么找我求爸爸的,你都忘了是吧?”
谭宗和撞了他一下,“走开。”
“走开可以,以后见了孟兆惠的女儿,你客气一点。没看见钟漱石有多宠她?那翡翠珠子,少说这个数,就那么给她挂颈脖子上了。”
谭宗北边说着,伸出三个手指头来,晃了晃。
想到这些,谭宗和更是堵了口气,差点站不稳。
还是孟维钧来扶她,“好了,回家吧,你也要休息了。”
谭宗和还要骂,“你现在会说话了?现在会说话有什么用啊,你瞧你女儿,她连看都不肯看你一眼!哪里还看得见你这个爸爸?飞上枝头了,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什么东西!”
孟维钧叹口气,“她跟她妈妈姓,不会忘。”
回西郊的路上,孟葭歪倚在车窗边吹风,长发飘到脑后,卷起一阵清嫩的芙蕖香,吹送到钟漱石的鼻息里。
他靠过去,见她唇角始终上翘着,“那么高兴,捡着钱了?”
她轻轻说一句,“诶,别管。”
“好,不管,我不管,”钟漱石唉声叹气,醉醺醺地逗弄她,“小孟是成年人了,她的事,没人能管。”
他原本那么慎独克己的,叫孟葭害怕,连话也不敢跟他多说两句。
现在就好像变了个人,不,她更倾向于觉得,钟先生的性格,本身就不是单一的,他很多面。
只是她偏居一隅,迟迟没发现,或者,不敢发现。
孟葭笑出声,“这就是你说的,要送我的礼物?”
钟漱石笑得轻纵,“这算什么礼?礼在你脖子上呢,早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