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快跑!”
小石头高大强健,光肩高就有普通男子身高,它全速奔驰时无人可挡,这才毫不费力地带着两人冲出了包围。
在盛京城里,弓箭并不好携带和隐藏,因此这些刺杀他们的人都不具备远距离攻击的武器,被六殿下身边的侍卫以及皇城卫兵挡住,无法及时追击。
趁着夜色脱离危险,阮灵萱这才有心情注意到路的两边房屋都十分萧瑟破败,连光都没有亮几间,很显然他们并不在最繁华的朱雀、青龙任意一条主街的范围内。
“我们这是在哪?”
“抱歉,在唐月楼见到你的时候我正赶着去平化街找人,原本也没有抱多大希望,现在看来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他原本料想最多扑个空,不曾想对手居然已经到了要和他鱼死网破的地步,要不然他也不会把阮灵萱带过来。
平化街是盛京里的贫民区,堂堂皇子居然会纡尊降贵亲自到这种地方来找人。
“你在找谁?”
“我之前同你说过的人,我外祖父的亲信周平。”
若不是因为是周平,一个被归为逃兵并且举国通缉的人,他也犯不着自己亲自来。
“那是谁要杀我们?”阮灵萱伸头想把视线越过萧闻璟的肩头,却被他大手按了回去。
萧闻璟低下头,阮灵萱就在他身前,虽然受了一点惊吓,可还全须全尾,还能絮絮叨叨不停。
刚刚被撞昏厥的那段时间里,他看到的景象像是人间炼狱,真实的厮杀声、真实的血雾甚至他还看见了……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再次坚定,不能把阮灵萱牵扯进来,沉声道:
“放心,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几日过去,盛京城风平浪静,那场混乱都被不动声色地抹去。
就连丹阳郡主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阮灵萱信守承诺,谁也没有告诉,只暗暗期盼萧闻璟真的能处理好。
可是他要如何处理,阮灵萱却是一概不知。
这日阮灵徵来找她,想邀她一同去大宝相寺。
“大姐姐,要不过一段时间再去吧,这几天我总感觉不太安宁。”刚遭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饶是阮灵萱胆子比寻常姑娘大,也难免要心有余悸一段时间,她既不想陪阮灵徵出门,也不想她单独出门。
“不妨事,裴妃的身体大好,我要去大宝相寺还愿才行。”阮灵徵向来侍神虔诚,即便阮灵萱不去,她也是要去的。
阮灵萱都有些嫉妒了,“大姐姐对裴家的人可真好,就不知道那裴公子究竟值不值得你这样待他。”
“阿爹说过,裴公子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次秋猎他们也会来,你若好奇,可以去瞧瞧。”阮灵徵自己是不好意思专门去看的,告诉阮灵萱也是有一点点自己的私心,要是这个裴公子不好,阮灵萱肯定会一五一十告诉她。
“那我到时帮大姐姐好好看一看!”阮灵萱点头。
不多会,阮灵徵出门去大宝相寺。
也许是因为阮灵萱的那一句“不太平”,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好在去时一路顺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如常乘坐马车去大宝相寺还愿,用过斋饭后才不紧不慢地往城赶。
可偏偏在她放下心来时,发生了变故。
在下山的半道,马车被人拦了下来,家丁女使齐齐尖叫,也阻碍不了一个半身血淋淋的人挑帘闯了进马车。
阮灵徴惊恐万状,却在触及来人眼睛的那瞬又安静下来。
只是依然不解和担忧道:“……大、大殿下?”
第39章 出行
“让你的人闭嘴。”萧宗玮径自闯进来坐下, 手里沾了血的剑也随意丢在地上,哐当一声响,引人瞩目。
他很狼狈, 身上的血污顺着长袍洇下, 在他脚边很快就凝聚了一汪血。
看见那鲜红的颜色,阮灵徴眼睛一跳, 仓促抬眸与萧宗玮对视了片刻, 最后还是忍住惊慌, 没有出言驱逐, 只掀起帘子,伸头往窗外看。
今日天气昏昏沉沉,太阳都被云雾掩盖,大宝相寺的山路上人烟稀少, 此时外边除了阮家的四名家丁护卫之外再无他人。
事发突然,家丁们没有及时阻拦下萧宗玮,眼睁睁看见他提着血淋淋的剑进到车厢。
此刻他们都拔剑对着马车, 神情紧张, 随时戒备, 可里面没有意料之中的混乱, 就好像那个可疑的人只不过是进去和他们的姑娘打声招呼罢了。
阮灵徵平静地安抚他们道:
“无妨,是我认识的人。”
听到她发话的家丁们才半信半疑地收起武器,阮灵徵放下车帘, 对着萧宗玮欲言又止。
萧宗玮低头看了眼伤口,明白她的顾忌,低声道:“放心吧, 我手下的人把他们都引走了,你们不会有危险, 我只是想借你的马车回城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灵徵不是怕被他的事牵连,只是她不想关心萧宗玮具体在做什么,又惹了什么人,只是看见他肩膀上血流如注,一支断箭触目惊心地扎在他的左肩胛骨上,他伤势不轻。
可偏偏伤者本人还能够面不改色,就好像不知道痛一样,又或者压根不把这当一回事,只是往后靠着摇晃的车壁,微闭上目,“有水么?”
阮灵徵示意自己贴身的女使小蝶倒一杯茶给他。
小蝶哪里见过这样的血淋淋阵仗,加上对方又是恶名在外的大皇子,手抖得不像话,还没递过去,半杯茶都抖了出来,撒了一地。
阮灵徵只好从她手中轻轻拿下茶杯,重新倒满了,亲自送到他手边。
萧宗玮一口就喝完了一盏,示意阮灵徴再倒。
阮灵徴干脆把茶壶都拎了过来,整个端给他。
“殿下你的伤……”
“死不了。”萧宗玮勾了勾唇角,把一壶茶都喝光了。
阮灵徵考虑了片刻,还是轻叹了一声,劝道:“殿下还是莫要再偏执行事,损人不利己,并非长久之法。”
“我从不求长久之法,我只想要一时的畅快。”萧宗玮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勃勃,目光炯炯地盯着阮灵徵,“历代帝王都想拥有千秋万代,可世上又何曾有一人如常所愿,所以我为何不能只求眼前的快乐?”
小蝶瑟瑟发抖,情不自禁地往阮灵徵身边又靠近了些,生怕眼前这个人疯起来,会做出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情。
他只求眼前快乐,那岂不是更容易不管不顾,万一玷污了小姐名节……
小蝶不敢想。
阮灵徵是知道。
倘若萧宗玮会听人劝,他们之间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她只能无奈地低下眼睛,佯装休息,不再做这些无用功。
马车里再没有交谈的声音,只有有序的马蹄声和不疾不徐滚动的车轮声碾在林间的碎石头路上,发出一些稀碎的声音。
就当阮灵徴盼望着快点进城,把萧宗玮送到合适的地方,她仁至义尽就好。
可没过了一会,有人骑马从后面赶上来,还好巧不巧拦下了她们的马车。
“里面可是阮家的姑娘?”
阮灵徵一听来人竟是锦衣卫的冯同知,情不自禁地看向萧宗玮。
这人和大皇子向来不和,若是被他看见大殿下受伤,还藏身在她阮家的马车是,不知道会惹来什么后果。
但是不回答也是不行,外面是阮家的家丁,马车上还有阮家的标识,再加上不少人都知道今日阮家出门去大宝相寺的姑娘只有她。
这个有点死脑筋,爱刨根问底的同知大人绝不是好打发之辈。
“是我。”
外面的人停顿了片刻,“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阮灵徵一愣,还以为是外面的家丁泄露了,慌忙揪住了膝盖上的裙料。
“还恕在下冒犯,听闻附近发生了命案,担心姑娘安危,若是姑娘无事,不妨出来一见……”冯同知一路追着血迹而来,又发现阮府的马车和血迹混在一起,随行家丁的神情又比较复杂,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很难不怀疑现在马车里的阮大小姐是被歹人挟持。
“我……我无事。”
冯同知从马上下来,手按在佩刀把柄之上,慢慢走近马车。
萧宗玮斜睨着随风轻荡的车帘,神情阴鸷。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已经连滚带爬地逃了下去,这更加让冯同知起疑。
小蝶紧张地握住阮灵徵的手,大气也不敢出,她现在害怕的并不是大皇子萧宗玮,反倒是外面那人若是见到已有婚约的姑娘和外男在一起,传出去会令家族颜面尽失。
阮家大爷严以律己,同样对姑娘也相当严苛,只怕不会轻易饶恕。
萧宗玮弯下腰。
阮灵徵一看他的动作,顿时猜到他的用意,惊呼出声:“不要!”
可是萧宗玮的手已经握住了刚被他随意扔在地上的剑,用力往外面一掷,锋利的剑瞬间穿透车帘,噗嗤一声,刺进意图上前探查的冯同知的胸膛。
猝不及防。
“死、死了……”家丁在外头惊慌失措地喊。
阮灵徵冷汗转瞬就落了下来,同时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却在下一瞬被萧宗玮温柔地扶了起来,他抚着她细软的乌发,低头在她耳边道:
“你看,我喜欢你这件事,从来不会成为你的困扰。”
钟粹宫。
午后的风从窗洞穿了进来,翻起了压在纸镇下的一叠宣纸,呼啦啦的声音就像是旗帜被狂风卷起。
他的呼吸好像是锻造兵刃的匠人拉动着沉闷的风箱,一声重过一声。
耳蜗里的嗡鸣,胸腔里的心悸,都让人举步艰难。
可他还是一步步走向蜷缩在血水当中的少女,她静静地抱着残破的弓,就好像是婴儿抱着心爱的玩具,沉入了甜梦。
轻轻拂开她脸颊上散落的发丝,一道细长的伤疤从她的眼尾划向耳垂,看疤痕的深浅,这道伤口也有两三年之久。
然而重点却不在这道伤口上,而是在他的手指下,她的皮肤——
“殿下!”
萧闻璟猝然惊醒,谨言担忧地望着他。
“殿下,快要下雨了,风凉,在这里睡久了可是会病的。”
萧闻璟下意识望向窗外,天上乌云密布,隐隐约约还有雷电闪烁,仿佛有一条电龙在墨染云海里翻涌。
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让自己因为梦而起伏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是有消息了吗?”
“大殿下的人拼死相护,大殿下身中了一支箭仍逃脱了,我们的人按计划且追且避,有人伤重,并无死亡,也算是幸运……”谨言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过,据他们描述,大殿下力大无穷还不知疼痛,让他们难以抵挡,十分奇怪。”
好在六殿下从未期望他们这些人能够把大殿下斩杀于剑,他们的这次行动更多不过是代表着一种反抗与挑衅。
以战止战、以暴制暴,从来不是萧闻璟口头说说的。
萧宗玮既然对他下手,萧闻璟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至于他的力大无穷和不畏疼痛。
萧闻璟知道那都是血枯虫的“功劳”。
只可惜田婕妤是后妃,他不好自己处理,告诉皇后其实也并非想要田婕妤的命,只是想要萧宗玮知道自己的病。
可现在看来,萧宗玮即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会把皇位拱手相让,他们势必还要硬碰硬。
而最好的机会莫过于秋猎了。
酷暑已过,翻过天山的第一缕风不但带来了秋意,还带来了前线战败的军情。
北虏的王庭发生了大变故,年轻且好战的亲王毒杀了可汗,成为了新的可汗,第一件事便是重整旗鼓,向大周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其次还厚颜无耻地向大周提出和亲。
毕竟安宁长公主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没准哪天就看不见东边的太阳。
大周派公主和亲,会携带大量的牛羊马匹以及珠宝布娟陪嫁,那可是一大笔财富。
显然易见,这位意气风发的可汗也想学他的先辈,用几场胜仗威胁大周,促成这笔对他而言百利无一害的买卖,甚至为表诚心,还趁热打铁地派出了使者,一同参加大周的秋猎。
而这使者的人选正好还是与贤德皇太后血脉相连,安宁长公主的孙子,让顺天帝想要刁难或者伤害也要掂量一下他嫡母贤德皇太后的心情,可不是用心良苦。
虽说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可是魏家军败了,魏啸宇心情很难好起来。
在魏大帅给他的家书里并没有详细描述前因后果,只简略说他大哥受了伤,暂不能再上战场,具体伤势多重,提也未提,这让魏啸宇忧心如焚,恨不得马上赶回到军营去,而不是跟着皇帝,去参加这劳什子的秋猎。
可阮灵萱并不知道这么多内情,在随着大队赶路的途中,还一路呼朋唤友,和章元昆等人比试骑马、射箭,两帮人是势均力敌,互不谦让,打得乌烟瘴气,丹阳郡主都管不过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这让阮灵萱越发胆子大起来,有时还会干脆脱离队伍一段时间,去往沿途一些风景圣地赏景,阮灵萱邀请魏啸宇一同,可魏啸宇兴趣缺缺,接连拒绝,让阮灵萱心里七上八下。
“小姐,你为何都不找六殿下了?”看着阮灵萱接连碰了软钉子,云片都忍不住问。
虽然她喜欢魏小将军,可是六殿下不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吗?
云片不知道她为什么最近有点躲着六殿下的感觉,还以为他们这对“好朋友”是出了什么误会。
“他很忙,哪有空陪我。”阮灵萱理所应当地道。
“你都问了魏啸宇五回,一次都未问过我。”忽然萧闻璟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怎知我没有空?”
阮灵萱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地转过脑袋,“……你、你怎么这么清楚?”
不怪阮灵萱吃惊。
萧闻璟这几日忙前忙后, 小棉花都给他跑出了小脾气,累得够呛,体谅他忙碌, 阮灵萱又怎会用自己的事情去烦扰他呢?
“我要负责父皇乃至所有皇亲安全, 你自然也是我负责的一部分。”
阮灵萱轻轻“哦”了一声,悔改没瞧见多少, 只有一种被抓住小辫子的微窘, 背着手晃了晃身子, “我知道分寸的, 肯定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萧闻璟望着她并不尽信。
恰好旁边一名皇家禁军侍卫拿来一本册子供他查看,他领着阮灵萱往旁边走了几步,就当着她的面翻了起来,一一细说:“这才六天, 你就离队五次,与人骑射比试四次,这般有精神, 倒不如随军急行……”
话还未说完, 萧闻璟自己就先打住了。
那个接连做过几次的“梦”, 让他对于战场不得不介意起来。
“你也觉得?我外祖父也说过同样的话!”阮灵萱不知萧闻璟的心事, 反而像找到了知音,又高兴起来,指着自己眉飞色舞道:“就我这骑射水平, 不比一个百夫长差吧,若是有机会,我也能一样建功立业!”
她还很骄傲。
萧闻璟“啪”得一下合起册子, 有种难言的心烦意乱,沉声凝眉道:
“战场凶险, 不是可以玩闹的地方。”
“我没有当是玩闹,我是认真的,你不是说过保家卫国不分男女吗?为什么就说我是玩闹的?”阮灵萱还不服气,提醒他:“我记得很清楚,你别想抵赖!”
萧闻璟没想抵赖。
说不分男女之时,是本心,说“玩闹”却是私心。
世上或有了不得的女将军,可他也不希望是阮灵萱。
“战场不是比试,是要杀人,你连只兔子都不敢射死,还说不是当玩?”
阮灵萱一时语塞。
她一个小姑娘,即便再厉害,突然要她去杀人,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萧闻璟又语重心长道:
“这次秋猎除了大周的人,还有北虏的使者,他们来者不善,所以你切不可以胡来乱跑,若是惹上什么事,让自己身处险境,那当如何?”
“你不是参加过这一次的秋猎么,他们会做什么你还不是一清二楚?”阮灵萱见旁边没人,也不顾及说出口的话。
“以前发生的事情未必都会发生,以前未发生的事情也未必不会发生。”萧闻璟本是要说服阮灵萱,可是自己却先为这一句话怔了须臾。
因为上一世的经历,他能够有意规避掉许多对他不利的事情,也能提前解局、排除麻烦,可有些事虽不是按着正常的时间或者一样的轨迹进行,但隐隐也有走向统一结局的倾向。
就好比田婕妤,即便没有他传信给了沈皇后,上一世的她也会死,可是加入了他的参与,也没有改变掉她的结局。
甚至一些他有意想保下的,又会以别的方式落进别的危险,殊途同归。
“如今陛下只剩下一位公主,他们要公主和亲就是冲着燕书来,既然我们能改变其他的事,那能不能不要让燕书嫁给那些蛮夷。”阮灵萱想起这件事,替她的这位好友担忧,她这频繁的离队也有是带着萧燕书散心去了,可是这件事总是要面临,但她却暂时没有解决方法。
“他们早已背信弃义,就连安宁长公主在也无济于事,如今又为何还要大周嫁公主过去!”
“当初太.祖南征北伐,驱逐北虏、制衡南夷,国力消耗殆尽,已是强弩之末,为百姓能够休生养息方采用和亲之策,这位新上任的可汗想要比肩先可汗的战绩,所以才以和亲的方式逼迫大周承认他的正统。”
对于大周来说,区区一人能换取千万人的太平是很值得,可对于那一人而言,却是彻骨冰寒。
而对于北虏而言能让大周送公主与财帛,无疑不是有让大周低头让步的意义。
阮灵萱虽然明白,却也很难赞同。
“反正这次要想办法,不让萧燕书和亲。”
萧闻璟还未答。
“阮灵萱!——”远处有人挥着手在喊她。
阮灵萱马上知道是他们约好了要趁着队伍休整的空隙去看不远处的七彩仙女池。
她挥手回应,“就来——”
余光一瞟,萧闻璟还站在旁边看着她。
阮灵萱想到他那么计较那五次,就问道:“我要去看仙女池,你去吗?”
“不去。”
“我没空。”
阮灵萱无法理解:“那你还让我问你?!”
“我去不去和你问不问我是两回事。”萧闻璟慢条斯理道,低头看了她一眼。
“魏啸宇不去,你不是照应问了他?”他一顿,强调:“五次。”
阮灵萱:“……”
他真的很怪欸。
三日后,大部分队伍抵达猎场。
这个伊佃猎场位处天山山脉以南,曾经一度是北虏的领地,被建武帝打下后就成了大周的马场,为大周的骑兵源源不断输送着健壮的军马。
如今正值夏秋交替,猎场里的牧草逐渐枯黄,远处的林子也绿叶换红妆,犹如天边的火烧云,红艳艳的连成一片。
顺天帝领着几人正在刚搭建起来的看台上观赏眼前这壮丽的美景。
一支队伍越过天山,在大周军队的挟护下疾驰而来,进入围场。
他们穿着带有毛领的戎甲、头上戴着青铜鹰盔,衣服上还挂着铜牙、彩石等装饰,与大周人的服饰截然不同。
这是北虏的使团,由现今大可汗的侄子,前可汗之子卓尔亲王带领着。
这位二十来岁的卓尔亲王有一半周人、一半北虏人的血统,所以他既有深目高鼻的特征也有大周人的黑发黑眸。
他大大方方站在顺天帝的面前,把手成拳,抵在左胸上,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北虏礼节:“小王卓尔携宝嘉郡主见过大周皇帝。”
站在他身边还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北虏姑娘,眼如琥珀,唇似染朱,长得十分漂亮。
不过比起卓尔亲王礼节周全,这位宝嘉郡主就颇为傲慢,面对皇帝也不发一言,只草草随着卓尔亲王行了一礼,好像是不情不愿来到这里。
顺天帝看在眼里,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把头偏向一侧,介绍自己身边的人,“这位是贤德皇太后。”
卓尔亲王目光凝视着她片刻,屈膝道:“卓尔见过贤德皇太后。”
“快快起来。”贤德皇太后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亲眼见见自己女儿的孩子,企图在这个陌生的孩子身上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只可惜她连自己的女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看这个孩子也毫无感觉,但想到两人血脉相连,还是感觉到了亲切。
“我听你母亲在信中提前过你,说你能写的一手好字,也熟读故典诗文。”
面对慈祥的皇太后,卓尔亲王态度更温和,耐心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母亲说过,无论身在何处也不能忘记父母的教诲,所以她将自己所学的东西都尽数传授于我,望我不要忘记这些宝贵的财富。”
贤德皇太后连连点头,眼含薄泪。
她费尽心血教育出来的孩子,哪能不心疼。
被冷落在旁的沈皇后抽空看了眼沈贵妃,见她还是一副懒洋洋、凡事不争的模样就恨得牙痒痒。
若她不争,六皇子萧闻璟又怎会变得如此拔尖,样样都要和她的萧宗玮抢,那些心机手段,定然是她传授的!
萧燕书扶着贤德皇太后,面色苍白。
皇太后心疼亲女儿,连带着对这个不曾谋面的外孙爱屋及乌,顺天帝又是孝子,到时候这个卓尔亲王再提出和亲一事,还会有谁来保下她?
想到这里萧燕书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本想着趁人没看见,赶紧擦了去,不曾想有人一直盯着她。
宝嘉郡主故意开口:“你就是七公主吧!”
她的大周话说的不太标准,带着一点口音,但也不妨碍她的嗓音十分清脆,就好像她额箍上的宝石撞在一块的响声。
萧燕书一惊,来不及擦掉眼泪就被七八双眼睛齐齐注视,顿时脸色又红又白。
贤德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像是没有看见她的失态,“这是燕书,大概比宝嘉郡主小一些,是个乖巧的孩子。”
“好呀,原来是个妹妹。”宝嘉郡主高兴地拍手,昂着头对着顺天帝道:“大周皇帝,我们到猎场上来不是要骑马比试的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
“宝嘉。”卓尔亲王拧眉,想要制止她的无礼。
“无妨,郡主说的对,既来了猎场就是要骑马射箭的。”
“没错,我想和大周的公主比试比试,看看是我们北虏的马快还是大周的马快,是我们北虏的箭准,还是大周的箭准!”
虽然她的语调奇异,但是周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这个宝嘉郡主好大的口气,竟是想要以此来压过他们一头。
萧燕书不擅骑射是众所周知的,如今被这个宝嘉郡主盯上岂不是要丢了大周的颜面。
“书儿,既然郡主有心切磋,你就去吧。”顺天帝斜睨萧燕书一眼,语气慈和,可神情却并不松快。
萧燕书想到他的严厉,脸色更白了。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希望自己表现好还是不好。
卓尔也不能随时跟着宝嘉郡主,因为贤德皇太后还想同他说说话,只能无奈地目送她趾高气扬地跟着一群大周人离开。
萧闻璟因为巡查迟到了片刻,听侍从说起宝嘉郡主把七公主带去比试一事,暗暗蹙眉。
宝嘉郡主的骑射水平如何他不知晓,但是萧燕书的水平他相当清楚,远远不到能与人比试的程度。
“慎行你去看着七公主。”慎行的武功好,可以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保萧燕书周全。
慎行迟疑了片刻,还是领命离去。
萧闻璟又问侍从,“阮六姑娘呢?”
萧燕书出这样的事,阮灵萱居然没有出现,实属不正常。
“好像是和章公子他们还没赶上来。”这侍卫很欣赏阮灵萱,怕萧闻璟会怪罪,主动帮她解释:“都是那北虏的人来的太快了,几乎是陛下一到他们也跟着到了,让人没有防备!”
萧闻璟思忖了须臾,“去找到她,告诉她七公主的事。”
宝嘉郡主还带着十来个平日里陪她玩耍的少年少女,他们簇拥着她,叽里咕噜讲着北虏的话,一起从萧燕书的面前经过。
萧燕书听不懂,可是能感受到他们眼神语气里的嘲笑。
“公主,别怕,我们陪着你呢!”
北虏人在这里,大周的贵女公子们就空前团结,与他们行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同仇敌忾。
萧燕书眼圈还红着,抽了抽鼻子,看着自己刚换上的骑装,十分难过,“我想先一个人静一静。”
“那我们先去看看场地准备的如何了,免得让那群北虏人做了手脚。”
萧燕书坐在帐子外的木桩上,抱着弓点点头。
等人走光了,她就悲从心来。
她待会就要丢人了。
“你就这么怕和那郡主比试?”身边忽然落下一人,哼道:“那我帮你杀了她,你就不用比了!”
“万万不可!”萧燕书吓得一咯噔,抬起头,看着许久不见的青年,又结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虽然知道他一直跟着六皇兄,但是赶路这么多天都没怎么见他露过脸,还是像从前一样神龙不见尾。
“殿下怕你被那郡主伤了,要我来看着你,我看不等你上去比试,你就要在这里用弓弦把自己吊死了吧?”
萧燕书红着脸,“你、你别胡说,我贵为公主,怎能如此没有骨气,不战先怯!”
“呵。”慎行一眼就能看穿她的逞强。
刚刚还在偷偷掉小珍珠,现在又想起自己是公主,要坚强了?
“我只是怕丢了父皇的面子,丢了大周的面子……”萧燕书把脸靠在弓上,叹气道:“早知道我就和灵萱一样好好学骑射了。”
“阮灵萱背不出诗词来的时候都没有像你这样掉眼泪,你射不好箭又哭什么?”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慎行抱着双臂,并不在乎,但是看着萧燕书眼泪又要掉下来,又皱眉道:“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在后面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