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by王廿七
王廿七  发于: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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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淳拧眉沉思,他不是不想从外地购粮,只是运程太远需要时间,万一粮商哄抬粮价,县衙一时没有足够的存粮,局面就更复杂了,就这样瞻前顾后,拖到了这个时候。
眼下连沈聿都这样说,怕是别无他途了。赵淳叹一声道:“如此,下官先派人去湖广吧。”
沈聿提醒道:“遣派妥帖之人,尽量不要走漏风声。”
待沈聿带着儿子离开,一班佐贰衙属才进来请示:“从解公子身上没收的财物可以折银三千两。”
赵淳点头:“充入县衙公账。”
正好拿来购粮。
县丞迟疑着:“可……解部堂那边怎么交代?”
赵淳却好像没事人似的,目光扫过一众惊慌失措的下属们,心平气和的说:“此等宵小之辈,怕他做甚,取笔墨来。”
仆役取来笔墨,只见赵淳修书一封,命人给拿去馆驿,将信件和那解公子一并送去解钰的总督行辕。
信件的大致内容是:
敬爱的解部堂:听说您经常告诫各州县,一定要厉行勤俭,杜绝吃喝成风、铺张浪费的现象。近日我县接待了一名外来人员,因嫌餐标等级过低,竟对官驿的官员和杂役大打出手,严重违反了您“反对浪费,反对特权,反对腐败”的三项规定。更令人深恶痛绝的是,此人竟敢冒充您的儿子!
素闻解部堂深明大义、高瞻远瞩,对子女教育一向严格,怎么可能教出这样的儿子呢?身为您最忠实的下属,我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人渣败类败坏您的名声,现已将他就地擒拿,没收非法所得,并解送总督行辕任您发落,请注意查收。
此致——哦不用谢,这是下官应该做的——敬礼。
这件事的结果毋庸置疑,解公子结结实实的又挨了一顿打,一路搜罗的钱财也被没收,灰头土脸的被人送回到老爹身边。解钰收到信件,也只有哑口无言的份,至于会不会携私报复,就要看他的胸襟和气量了。
说回当下。
赵盼是个讲义气的好孩子,他本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原则,将全部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送怀安出门时,还对沈聿说:“沈叔叔,是我带怀安去驿馆骑马的,也是我先动手打架,怀安才来帮我的,您可千万别怪他。”
怀安惊慌失措,朝他挤眉弄眼:兄弟,你话太多了!
果然,沈聿不太友善的目光朝他扫过来:“骑马?”
怀安心虚的看向天空:天气真不错,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第26章
赵盼不太明白——十分的费解,为什么自己都将责任揽下来了,沈叔叔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呢?
怀安生无可恋,他的好兄弟平时话不太多,甚至有些呆板,怎么就在坑他的时候超常发挥呢……
垂头丧气跟着老爹回了家,还没来得及进内院,就被揪到书房去,捉着小手打了好几下戒尺。
沈聿边打边训:第一,阳奉阴违,偷偷骑马。
怀安慌忙辩解:“未遂,未遂!”
未遂也不能轻饶。这一下戒尺格外的重,打的他龇牙咧嘴。
第二,不该拿性命当儿戏,与成人斗殴。
看着被打傻了一言不发的弟弟,怀铭急道:“知错了没有?”
怀安回过神,忙不迭的认错,保证再也不犯,目光真挚,态度诚恳。
沈聿这才撂下戒尺。
怀安这次没哭,一来不是特别疼,二来他已经快七岁了,不是五岁的小娃娃了,丢不起那个人啊。
沈聿却仍不肯善罢甘休,打完训完,还要罚他一个月不许出门玩。
怀安自知理亏,不敢提出抗议,只是在心中哀嚎,什么《人类幼崽生存指南》啊,一点也不管用,还是不要写出来误人子弟的好!
沈聿有意晾着他,一下午都板着脸不和他说笑,直到天色擦黑,小丫头进来放好了洗澡水,他才打发丫鬟下去。
怀安很会自嗨,一个人蹲在大木桶里玩水,时而翻来翻去,时而泅到水下,然后噗通一声窜出来,溅了老爹一脸一身的水。
正想开怀大笑,忽然想到自己还是“戴罪之身”,怂哒哒的缩回水里。
沈聿无奈的看着他,打了儿子总免不了心疼后悔,结果他这边还没缓过劲儿来,这小子已经开始酝酿新的作妖方式了。
拿巾帕擦了把脸,用襻膊将两袖束起,捡起被泼到地上去的丝瓜瓤准备帮儿子搓澡,一眼就发现胳膊和后背赫然两大片淤紫。
小孩子皮肤白嫩,就显得伤处格外严重。
“疼不疼?”沈聿一阵揪心,暗怪自己气头上只顾打骂,没有先检查儿子是否受伤。
怀安不好意思撒谎,实话实说道:“有点疼……”
沈聿凝眉看看,担心伤了筋骨,叫人去请郎中。又见东屋里,妻子带着女儿已经熄灯睡下,吩咐下人悄悄的进出。
郎中很快来了,在丫鬟的提醒下,背着药箱蹑手蹑脚的神态如鬼子进村。
屋里点够了灯,照的亮如白昼,只见淤伤处已经成了深青色。好在只是伤到皮肉,并无大碍,郎中开了一道活血化瘀的药酒,拿着诊金,又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沈聿披衣出门,去灶房调了药酒回来,在手心搓热,揉在他的胳膊和后背上。
沈聿的脾气,越生气的时候越安静,从头到尾没有对他说一个字。
怀安觉得怪渗人的,等老爹收起瓶瓶罐罐,在水盆里洗手,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想主动缓和一下气氛:“爹,就算您当上总督,我也不会像解公子那样的。”
沈聿沉着脸擦手,不接话。
怀安继续作死:“我只去骚扰那些贪官,对赵伯伯这样的绕道走,就不会被人抓包了。”
沈聿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掀翻了按在床上,好险没再赏他一顿竹笋炒肉。
怀安打着滚咯咯地笑,浑然忘了一身的伤痛。
沈聿撂狠话:“等回了京城,找个厉害的塾师,把你送到学堂里去,让你再皮松。”
怀安这下笑不出来了,一骨碌滚到床里面去,用冬被裹紧可怜的自己。
被禁足的小孩儿很是收敛了一段时间,老实巴交的读书练字,连书坊的生意都交给了两位掌柜。
许老爷将近一个月没见到小外孙了,对此意见很大,对着前来看望的大外孙抱怨:“你那不靠谱的爹娘啊,大事不管,小事乱抓。”
沈怀铭疑惑的问:“阿公,何出此言?”
外祖母王氏笑道:“人上了年纪就是话多,铭哥儿来,咱们不理他。”
一面吩咐厨下再添几道菜,都是怀铭爱吃的,又说他平时在家用功,难得来一回,晚间也留下来一起用饭。
怀铭一声声应着,笑着坐在外祖母身边,目光却依旧看着外公,静待下文。
许老爷冷哼一声:“你弟弟开书坊做生意他们不管。小孩子打个架而已,关着他一个月不许出门。”
沈怀铭诧异的反问:“那间书坊,不是您支持他开的吗?”
许老爷闻言,搁下筷子:“我哪是那个意思啊,我是……我原想着……哪成想……”
怀铭听得迷迷糊糊,一头雾水。
商海沉浮一生,老谋深算的许老爷,张口结舌,无从辩驳。
索性跳过那些没必要的解释,直接得出结论:“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好人家的孩子哪有做生意的。”
许子昂抬起头来——得,敢情他们都不算好人家。
怀铭笑道:“外公此言有失偏颇了,‘工’可满足人之所需,‘商’又使其流通,本不该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
许老爷总觉得他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开国之初有律法规定,农民之家可以穿绸纱丝布,而商贾之家只能穿布衣,对商人的打压由此便可见一斑。
后来虽放开商籍,允许商人子弟读书应举,允许商贾纳捐入监,那也得考上才行,考不出功名,照样被人视为末流。
不过他疼爱的大外孙难得来一次,争长论短的分外没有意思,便转了话头:“回去跟你爹娘说,把我的小乖孙放出来,别再给孩子关出什么好歹来。不过是小孩儿打个架……打的是谁家孩子啊?我带他上门赔个礼,有什么大不了的。”
怀铭忙向外公解释:“怀安这次可不是小孩子打架,是带着一群大人斗殴,胳膊上后背上被撞出几片青紫,太险了,把爹娘吓得不轻。”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将二老吓掉半条命去。
赶紧又道:“都是小伤,郎中来看过,说没有大碍,这两天都好的差不多了,等禁足之期一解,立马让他来向二老请安。”
许老爷夫妇这才松了口气。
怀安在家里也并非无事可做。
寒露之后,天气渐凉,藤上的葫芦响籽儿了,他将它们小心摘下,用竹板刮去外皮,再用矬子打磨光滑,放在避光的地方阴干。
两个小堂姐也来到东院,他们把芃姐儿和大小形状各异的胖葫芦放在一起,玩起了过家家。
沈聿捧着一本闲书在看,心中暗暗哂笑,他从小沉稳上进,开蒙以来昼夜不戳的读书,竟不知几个葫芦也能玩上大半日。可他又喜欢看孩子们天真烂漫的样子,似乎心里的某一块儿需要寻求餍足。
餍足之后,索性解了儿子的禁,让他去外公家玩耍。
安江地处江南,寒露有赏菊花吃螃蟹的习俗,许老爷特意留好了螃蟹招待怀安,王氏怕蟹壳扎了他的小手,用蟹八件剔出一壳子蟹肉递到他的面前。此时蟹子正肥,又特意选了公蟹,满满一大壳白嫩嫩的蟹肉,点上姜醋汁提鲜,闻一闻就让人垂涎欲滴。
吃蟹不用亲自动手,怀安得意的朝舅舅摇头晃脑。
舅舅许少昂十分吃味的说:“你小孩子家不懂,这世上有三样东西是必须亲自动手去吃的。”
怀安好奇的问:“哪三样?”
“蟹子、瓜子、菱角。”许少昂道:“这三样东西若是假手于人,必定是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怀安现身说法,拿着舀了一小匙鲜嫩的蟹肉送进嘴里,美味的眯起眼睛,赞道:“真鲜啊。”
许少昂翻着白眼哼了两声。
“多大岁数了,还跟你外甥置气。”王氏笑嗔。
席上一派其乐融融,笑语盈喧。
饭后,怀安将自己心爱的飞行棋送给外公,还与外公外婆舅舅一起玩了几盘。
“这东西有趣,卖到市面上去,可比你的书坊要赚钱得多。”许少昂说。
赚不赚钱不知道,赚了老爹一记窝心脚。
许少昂捂着生疼的小腿:“爹,干嘛踢我呀!”
怀安摇头,十足认真的道:“我爹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博戏,有好处也有坏处,我不拿它赚钱。”
“好孩子!”许老爷赞道:“比你舅舅有出息。”
虽然他没听明白为什么不能拿来赚钱……但是不管了,不喜欢赚钱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临走时,怀安又想吃蟹黄豆腐,许老爷忙令厨房挑出两桶母蟹来给他带回家去。
怀安吃饱喝足,满载而归,弄的爹娘哥哥一阵无奈。哎,二老宠孩子的功力又见长了。
次日家里也吃蟹,厨房也做了怀安点的蟹黄豆腐。
许听澜想到儿子一个月没见过小伙伴的面,命前院套好了马车,让他直接去学堂接赵盼。
怀安高兴极了,抱着娘亲的胳膊蹭了蹭,喊上长兴出门去。
城南的私塾是塾师穆先生开设的,设在前院的抱厦中,前后开了两个门,一个对内,一个对街。宅子不大,白墙青瓦,门外有茂竹掩映,门内传来琅琅的读书声。
私塾申时下课,怀安是提前一刻钟到的,朝着虚掩的两扇大门探头探脑,里头是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小学童。
两年前他也是其中一员,只是老爹居乡无所事事,且相信自己的本领远胜过教书先生,就不让他再来上学了,至于教学质量如何,怀安倒真没察觉出什么区别来,反正他在哪里读书都是一样的菜。
赵盼正全情投入的摇晃着脑袋大声背书,怀安朝他挥舞双手,他都视而不见。
赵盼虽然没看见,但从穆先生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门外一道晃动的影子,他放下手中的书,背着手从学堂里走出来,将怀安吓了一跳。
“沈怀安?”穆先生惊奇。
“先……先生好!”怀安局促又拘谨的行了个礼。
穆先生年近五十,穿一身半旧的直裰,坐在门外的青石台阶上,问他:“家里近来如何?”
“一切都好。”怀安道。
“哦……”穆先生又问:“最近在读什么书啊?”
怀安道:“在读《孝经》、《训蒙骈句》。”
他心里已经在嚎叫了,有种转了学的差生遇到以前的班主任,被拉着尬聊的窘迫。
这样尴尬的一问一答大约持续了半刻钟,总算到了挨到申时,穆先生恍悟该下课了,说了两句鼓励的话结束了尬聊,起身回到学堂里,放学生们散学。
都是一群不大的孩子,听到“散学”二字,匆匆向先生行礼打躬,以最快的速度收好笔墨纸砚,挎上背包鱼贯而出——十有八九背的是童书馆出品的蒲公英书包。
这些都是怀安曾经的同窗,或惊奇或热络的和他打着招呼。
怀安心想,明年一定要出一款双肩包,小孩子背单肩包时间久了,会影响骨骼,变成高低肩的,他要为这一代儿童的身体健康考虑。
才不是为了赚钱呢,嗯!
赵盼这时才看到怀安,高兴的朝他招手。他上个月去沈宅找怀安的时候,门房十分反常的拦住他,说少爷被禁足了,需要禀一声主人。
赵盼秒懂,当即表示不用通禀啦,当我没来过!迅速逃离了是非之地。
这会儿一散学就看到怀安等在学堂门口,又惊又喜:“你爹把你放出来啦?”
怀安满头黑线:你还好意思说……
赵盼一脸懊恼:“那天我想了一夜,不该跟你爹提骑马的!”
怀安更无语了,这点事你也需要想一夜?!
“对不起嘛,”赵盼面带愧色,“请你吃糖梨糕。”
怀安想到赵盼攒点零花钱不容易,摇头道:“算了算了,幸亏我这人大度,还来接你吃螃蟹。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赵盼反问。
“做模特。”怀安道。
赵盼一脑袋浆糊:“磨……磨谁?”
“模特,就是……”怀安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说:“一会儿你就懂了!”
长兴撩开车帘,车夫将他们抱上马车,要先绕到县衙去,跟人家父母说一声。
赵知县只说了句:“天黑之前回家。”
两个小伙伴点头如捣蒜,手拉手跑没了影。
在上房品尝过咸鲜美味的蟹黄豆腐,众人又逗着芃姐儿玩了一会,才各自回到院里。
怀安所谓的当模特,就是让赵盼换上各种各样的衣服站在那里,给沈聿画画。
比如拿着小弓箭身穿曳撒的小将军,粗布劲装、帷帽遮面的侠客等等。
沈聿画的很快,几笔就可以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人物,怀安坐在一旁刚刚剥完两颗石榴,四套衣裳就全画完了。
“爹,太好看了!出神入化、惟妙惟肖,您就好比是当代的张择端、吴道子……”怀安一个接一个的彩虹屁往外蹦。
“打住打住。”沈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让他们自己玩,扔下画本去了东屋。
满屋狼藉,衣裳道具扔得到处都是,丫鬟进来一件件的捡起叠好。
“这是干什么用的?”赵盼摘掉帷帽递给云苓。
“是要做成书签的。你四张,我四张,一共八个人物,再加一张隐藏款,随书附赠。”怀安道:“如果抽到隐藏款,就可以兑换全套九张书签。”
赵盼很是惊奇,头一次听说这种玩法。
“隐藏款是什么?”赵盼问。
果然,这东西就是能激发人的猎奇心和收藏欲。
“到时候就知道啦。”怀安卖了个关子。
两人一边吃石榴,一边做着新书的“营销计划”。
夕阳西陲,阳光透过高丽纸,照得屋里一片金灿灿的。
“呀!我要回家了。”赵盼道。
天黑之前要回家,是赵知县特意嘱咐的。
跟父母打过一声招呼,怀安将他送出内宅,命车夫套马车送他。
“你爹真好,你做什么他都支持。”赵盼的神色突然变得沉重:“我爹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哎……我对他,很失望。”
怀安奇怪的看着他,对小伙伴突如其来的深沉有些不适应。
只听赵盼接着道:“有人想卖田,有人想买田,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怀安点头:“是啊。”
“我爹偏不给他们过户田契,买家天天围在户房门口闹。”赵盼道。
“还有这种事?”怀安也很惊奇,印象中赵知县可是工作狂,绝对不是混日子不作为的庸官。
赵盼将前因后果讲给他听,要他评评理。原来,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粮食。
安江县向湖广买粮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大粮行迅速关门歇业,又在官府的强迫之下重新开门,粮价一日日翻倍上涨,眼看超出了百姓的承受极限,有百姓开始变卖田产。
最不愿看到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县衙迅速贴出告示,户房下乡劝农,暂不办理一切土地交易事宜。
可是穷人着急买粮,富人急于买地,便有不少买卖双方私下签订契约的情况——预付一半定金,等到衙门户房重新办理业务,再去备案过户。
谁知等了五日又等了十日,户房依然不办理业务。
而穷人拿到卖地的钱,抢先去粮行买粮食,生怕晚去一步就又要涨价,钱都花完了,地也没能过户。
买主们担心钱地两空,纷纷聚在县衙户房询问缘由。这次户房想出的理由更离谱了:办理土地过户的书吏媳妇要生了,休产假。
真是长江上冻铁树开花,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说过男人休产假的!
紧接着,买主们日日跑衙门,问书吏的媳妇到底生了没有,莫非怀了个哪吒……
所以,赵同学对素来正直无私、光明磊落的老爹很有意见。
怀安听着,也觉得赵知县做的有些过分,便说:“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出来,憋在心里有什么用呢?”
赵盼迟疑了:“可他是我爹啊。”
怀安义正言辞的说:“父母有错而不指出,陷父母于不义,才是真正的不孝。”
赵盼看他的眼神都变得肃然起敬:兄弟,没想到你是这样正直的人,真让我自愧不如啊!
遂决定回家后好好劝一劝老爹,不能看着他走上歪路。
又是正义凛然的一天!
怀安感觉自己的灵魂又得到了升华。送走赵盼,昂首挺胸的回到东屋,见爹娘正逗着芃姐儿玩。
芃姐儿穿一身银红色的小袄子,带着虎头帽,举着拨浪鼓。沈聿正以她为原型作画,画了七八稿,都是一团团的圆润可爱,却依然不甚满意。
原来虎头娃娃才是书签的隐藏款。
怀安一边翻看画稿,一边对爹娘吐槽起县衙里发生的事。
人心往往就是这么偏狭:一个坏人偶尔做一件好事,会获得极大的赞赏;一个好人突然做了一件坏事,似乎很难被原谅。
怀安也未能免俗,皱眉咋舌面带不满:“您听听您听听,这还是赵青天吗,居然想出这种馊……”
话音未落,只听沈聿淡淡道:“是我的主意。”
“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的好主意啊!”怀安猛一个急转弯,险些闪了舌头。
沈聿平静的扫了他一眼,微哂,“哗”的翻过一页画册。
怀安赶紧补救:“您真是高瞻远瞩,深明大义呀爹。”
早把那个正义凛然的灵魂揉吧揉吧扔进了垃圾桶。

办法确实是沈聿想出来的, 他看待问题的角度与赵淳不同。
短期来看,禁止田产买卖可能会饿死人,从长远角度来看, 严重的土地兼并会饿死更多人。对朝廷来说,勋戚权贵、士绅大族拥有特权,所占土地皆不纳税,百姓的土地越来越少, 却要承担繁重的赋税,承担不起就卖田卖地,流离失所, 变为流民, 朝廷也会被这些蠹虫毒瘤一点一点的掏空。
粮船到来之前只有硬撑, 因为这世上大部分解决困难的方法, 是在坏与更坏之间做选择。
至于大户预付给百姓的钱,赵知县有一百种办法让它打水漂。损是损了点,有些黑吃黑的嫌疑, 不过大户们一心发国难财, 囤积居奇、侵占良田,也怪不得官府下黑手。
说句好听的,赵盼不像怀安那样机灵会变通, 说句不好听的, 赵盼不如怀安脸皮厚。
一直到月底,两个小伙伴都没有再见面。
因为赵盼同学很忙, 天天忙着跟赵知县掰扯买卖田产的事。
他觉得老爹这种行为对富人很不公平, 富人和穷人都是您治下的百姓, 应该一视同仁,不该区别对待, 县衙的粮仓里明明还有粮食,为什么不开仓放粮?反而将矛头指向合法买地的富人?
赵淳只当小孩子黑白、一时义愤,没往心里去。
赵盼却不肯善罢甘休。
《礼记》说:父母有过,要柔声以谏。所以他每天柔声细语的在老爹耳边念道:穷人卖田,富人买田,是你情我愿的事,您作为一县父母,不能为了不让穷人失去土地就去剥夺富人的利益。这么明显的偏私,有损您的官威,长此以往,谁还愿意信任您,拥戴您,叫您一声青天大老爷呀~~~
赵淳忍啊忍啊,一直忍到霜降之后,忍到荷花荷叶都渐渐谢了,忍到莲藕成熟。
终于到了采藕的季节。赵知县带着儿子来到城外,撑起一支小船,亲自下塘挖藕。
寒风吹面,被亲爹扔到泥潭里的赵盼冷的瑟瑟发抖,早就打起了退堂鼓,可看到四下不少百姓家的孩子都挽着裤脚站在淤泥里劳作,又不敢吭声。
赵淳指着远处的一群孩子,对儿子说:“三斤藕只能换一文钱,平民百姓却要以此为生计,因为士绅大户侵占土地严重,留给百姓的田地早已寥寥无几,苛捐重税之下,这些活计成了他们为数不多的喘息之机。”
“你说我偏向穷人,说的没错。我比你更恨官员偏私,可有什么办法呢?天上掉下一粒灰,落到大户身上不过脏了衣裳,落到小民百姓身上,却是灭顶之灾。”
“你说为什么不开仓放粮?因为粮库的粮食杯水车薪,冒然放粮会引起哄抢斗殴,那不是在救人,是在杀人。”
赵盼呆立在泥潭里。
赵淳到底还是亲爹,伸手将儿子拉上船,擦干他的手脚,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衣,将他团团裹起来御寒。
语重心长道:“世人皆以考取功名为登天之阶,转身就会忘记自己从何而来。儿啊,不论你日后走到哪一步,都要时刻记得,你和我,与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赵盼讷讷点头。
赵淳让他呆在船上,自己挽起裤脚衣袖下水采藕,不消半个时辰,一段段莲藕被他扔在船头,堆成一个流着淤泥的小山。赵盼扳过一根,在冰凉的湖水中洗净,那莲藕像小孩儿胳膊一样,又白又胖,瞧着喜人。
一轮红日慢慢的西坠,夕阳散发出万道光芒,光芒洒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湖面也闪耀着熠熠的光辉。
水声潺潺,赵盼盘坐在小船中央,听见父亲撑着船篙低低吟唱,凑近前去仔细一听,原来是屈原的《渔父》: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次日,湖广的粮船靠近安江码头,怕百姓哄抢不敢靠岸,赵淳带着三班衙役亲自到码头卸船,在夹道百姓的欢呼声中,一车车粮食被押往县衙。
粮价当日来了个大跳水,从六两一石直接跌到了一两八钱。缺粮的百姓踩烂了各大粮行的门槛,终于买回活命的口粮。
赵知县命三班衙役轮番看守粮仓,不许有任何差错。
结果在当天夜里,巡视的衙役抓到几个蟊贼,身上都带着火镰和煤油,威逼利诱之下也未能供出幕后主使。
赵淳并未动刑,而是下令将他们穿成一串,在脖子上挂上一道牌子,牌子上写着“我是纵火贼”的字样,拉到衙门外的八字墙下一字排开,站枷示众三日。
附近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谁家有臭鸡蛋、烂菜叶子,一股脑的往这些人的脑袋上砸。
派这些人来捣乱的大户也受到震慑,龟缩在家,不敢再来县衙索要田契,连提前预付的定金都不敢讨要。
赵知县是做给他们看的,意思很明显:你们的把柄攥在我手里,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谁再不知好歹,站在衙门外墙的就不是几个小贼了。
赵淳也因此心情大好,命仆妇去市场上买二斤肉,挽起袖子扎起围裙,让赵盼去叫怀安来,他要炖肉。
一年难得吃这么几回肉,赵婶婶看着院里一筐新鲜的藕说:“不如炸耦合。”
于是怀安一来,便吃上了金黄酥脆的炸耦合。
几乎与怀安前后脚,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少年来到沈宅门口。
门房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家里太太娘家的堂侄孙,叫陈甍,另一个是他的书童。
门房一刻也不敢耽搁,忙去禀告李环,李环又往内宅传话。
陈家的亲戚,甭管远近,自然没人敢怠慢,因此少年等了不到半盏茶工夫,就被人引着直接进了内宅。
沈聿正陪着太太说话,听说有位小表侄来了,自然也要见一见。
陈氏对沈聿道:“甍儿是你堂舅的独孙,你还有印象吗?”
沈聿似乎有些印象,只是堂舅一家早已分支出去,定居邻县,他又一直在外考试做官,很少与亲戚走动,因此记不太清了。
“这孩子据说很有出息,他……”陈氏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进来,顿时呆住了。这是她的侄儿?怎么像个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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