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by王廿七
王廿七  发于: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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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这飞行棋还挺有意思,玩了几局以后,虽心里还是难过,倒不觉得时间那么难熬了。
怀铭顾及他身体还很虚弱,怕他伤神,主动阻止了下一局:“表弟好好休息,我们还要去上房给祖母请安。”
怀安刚想说,早上不是已经请过安了?就被老哥连哄带拽带离了厢房。
“大哥你干什么呀,小表哥才刚刚有了一点兴致。”怀安一脸不满的抱怨。
怀铭笑道:“我看是你意犹未尽吧。”
怀安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大哥不也玩的很开心吗?”
怀铭拉他坐在院子里,对他讲了陈甍家里发生的事。
怀安呆若木鸡。
他有些慌乱的嗫嚅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很后悔。前世经历过被家人抛弃的痛苦,可以说是锥心蚀骨,相比之下,一夜之间失去自己全部的亲人,那该有多痛?十倍百倍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他偏偏还跟人家开玩笑,还教人家下棋。
“父亲是想让我们劝他赶紧振作起来,他是陈家这一支的独子,需要尽快回去料理家里的事。”
怀安愣神片刻,劝?这种事怎么劝?
“你不要太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这种轻描淡写的话说出来只会适得其反。
又或者说教式的:“你要坚强你要勇敢,你不振作起来,别人会来跟你争夺家产的!”
开玩笑,人家都不想活了,还会在意家产?
所以这种时候,除了陪伴,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起到作用。
于是从这天起,怀安每天都来祖母院里。
有时带一小筐新鲜的柑橘和柿子,架起炉子来烤橘子烤柿子,除了橘子,还有年糕、柿子、花生、板栗……
“这些也能烤?”陈甍问。
“万物皆可烤。”怀安拿着个大竹夹翻动炉子上的食物。
小泥炉里炭火劈啪作响,火光映得怀安脸上红彤彤的。
“你还这样小,叔父允许你在家这样胡乱折腾?”陈甍又问。
“我爹很开明的。”怀安道:“只要不是放火烧房子,他一般不会太计较。”
陈甍愣愣的看着他,烧……烧房子?
怀安又讲起自己烧书引燃书房的事,听得陈甍头皮发麻,拧着眉头往床里面挪了挪。
他还给陈甍找了点事做,把童书馆收到的几份投稿拿给他看,让他做一个初步的审查,最好能提出修改意见。
嗯,才不是压榨劳动力呢。
陈甍是很喜欢书的,年纪又不大,看到这些新奇有趣的童书更是挪不开眼,这里头有讲经史的,有讲典故的,也有教人做诗的,大多生动有趣,令人爱不释手。
就这样,陈甍想说话时,怀安就陪他说话,不想说话时,他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的自己玩,绝不出声打扰。
三日之后,陈甍终于忍不住问:“我这里又不好玩,你为什么总在这里陪我?”
怀安心想,因为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前世那个遍体鳞伤的自己。
当然,这话他是不能说的。
“因为我爹说你是一家人,”怀安拍拍胸脯道,“我这人吧特别仗义,不能看着别人趁人之危欺负我的家人,我希望你能好起来,我们一起去对付坏人。
陈甍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怀安好几眼,没说话,继续转头看向窗外。
廊下的金丝雀依然十分雀跃,浑不似前几日那样聒噪。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不能看着自己的家人被欺负——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
沈聿在前院看邸报,李环说表少爷来时,他还有些意外。
只见陈甍一身素服站在他面前,小小的少年,清瘦又坚韧,像个正在抽条拔节的小青竹。
他并袖长揖,语气坚定:“叔父恩德,侄儿铭记于心,劳叔父遣一架马车,送侄儿回家吧。”

窗外的日头高高悬在天上, 四下都是亮堂堂的。
漫散的阳光将陈甍的影子照的清浅单薄,仿佛天地之间、六合之内,都只剩他独独的一个, 形单影只,茫然耸立。
才说了几句话,额角已渗出细细的汗。
沈聿担忧的目光把他看着,半晌也无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只好走到他的身边,抚了抚他病得仅剩一把骨头的肩背:“先去歇息,什么也不要想, 一切有叔父帮你安排。”
陈甍再度施礼, 告退回了主院。
这时才发现院子里的腊梅开花了, 两个表妹在院子里折梅枝, 追逐嬉笑。
见他回来,纷纷上前与他打招呼。随后主院里便恢复以往的宁静,两个小姑娘都刻意不在他面前说笑玩闹了。
回到自己居住的厢房, 发现窗台上、小几上, 摆了两个素净的白釉官窑瓶,瓶里恰恰供了几支新鲜的腊梅,满室暗香。他心头一暖, 回身朝院子里看去, 年纪稍大些的怀莹朝他颔首,他朝表妹拱手一揖, 怀莹也与他道了个万福。
厢房里, 腊梅傲骨嶙峋, 嫩黄色的花瓣毫无顾忌的绽开着。
沈聿叫来怀铭仔细询问。
怀铭一问三不知:“我这几日一直在前院读书。小弟说让我不要插手,包在他的身上。”
沈聿:……
又叫来怀安, 怀安一捋鬓角,做了个耍帅的动作,十分欠扁的说:“都是小意思。”
看到老爹越来越黑的脸色,才赔了个笑脸,故作小大人模样:“小表哥是个坚强懂事的孩子,爹爹派足够的人陪在他的身边,没问题的。”
谈及别人的丧事,按说沈聿不应该笑的,除非忍不住。
他将儿子拉到身边,刮了下他的鼻头:“你才多大,就说别人是孩子。”
“我已经长大了,”怀安攥起拳头,拍拍自己的肱二头肌:“我这几天每天都练剑,您摸摸我孔武有力的臂膀。”
沈聿颇觉好笑,捏捏他的小胳膊:“嗯,是长大了,赶明儿搬到前院和你大哥住吧,让他好好督促你的学业。”
想到大哥会像唐僧念紧箍咒一样的啰嗦他……怀安笑容凝滞,瞬间改口:“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我还小呐,当然要跟爹娘住了。”
沈聿啼笑皆非。
怀安的神情认真了几分:“爹,表哥什么时候回自己家?”
沈聿道:“就这两日。”
“我可以陪他一起回去吗?”怀安问。
沈聿迟疑的看了看儿子,小小一只,虽然平时皮了一点,关键时候却已经可以为家里排忧解难了!
怀安和怀铭不一样。怀铭克己守中、沉稳内敛,实则洞明透彻;怀安却是天生的秉性善良,能够体恤他人悲欢。这种性子是极容易被利用的,只有日后吃的亏多了,才会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只是这个过程异常痛苦,需要他们做爹娘的小心保护。
再者,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除了给至亲长辈守灵以外,多是避免出现在葬礼上的。依照当地习俗,沈老爷出殡时,怀安、怀莹、怀薇三个年纪稍小的孩子,统统被家人用红绳拴在房里,是拴住孩子的魂魄防止被逝者带走的意思。
“你在家乖乖呆着,我谴你堂兄去。”沈聿道。
“那表哥以后会来咱们家吗?”怀安又问。
“大人们还要商定,到时候再跟你说。”沈聿道。
怀安这次没多纠缠,又陪了小表哥两日,直到老爹把一切安排妥当,才送他一直倒巷子口。
邻县刚刚惨遭倭寇祸害,近来丧事很多,连丧服都是连夜加急赶制。
沈聿和长子怀铭还未出服,只得遣怀远陪着陈甍,叫李环领着七八个少壮的小厮,并十来个机灵稳重的婆子丫鬟,又雇几十名力夫,一并回到邻县陈家料理丧仪。
出殡的前一日黄昏,陈宅紧锣密鼓的安排着下葬事宜,一直到天光微明才准备停当,这时宅门大开,在一片昏暗的天色中,迎来参加葬礼的宾客。
戴孝之人不宜参加葬礼,因此沈家只是遣人送去纸仪和帛金。
结果派去的人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回来禀报:“出事了,表太太家的一个侄儿来闹事,不让起灵。”
当地有姑姑去世,娘家侄子不点头不可起灵的风俗,一般来说是针对那些生前对妻子不好的夫家,可夫家满门遇害,他们又为了什么,非要为难陈甍一个孩子?
沈聿得知两方僵持不下的消息,骑上一匹快马直冲邻县县衙。
邻县知县殉职,由县丞暂代知县理事,沈聿对他来说可是上天垂爱送到眼前的人情,区区小事,自然不会推拒。
于是信口胡编了一个罪名,开牌票派公差直接将这位娘家侄子拘到了县衙。带回来一吓唬,才知道是陈家本家许了好处,让他去葬礼上闹事的。
闹丧是大罪,县丞立刻将他打入大牢,又着人去陈家本家,找个说了算的来县衙回话。
逝者为大,出殡在即,沈聿顾不上与这些混蛋较长论短。骑马跟在出殡的队伍后头,一路将他们护送上山。
陈家一家下葬之后,下人一并留在邻县照顾陈甍守孝,只有怀远带着李环回来。
斩衰三年,实际只有二十七个月,眼下已到腊月,还有五个月出服。
许听澜向来走一步看三步,早早为丈夫官复原职后的事情做起打算。人子事亲,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国朝重孝道,尤其是士大夫阶层。父亲过世,寡母自然要一并进京。
自古夫死从子,母亲跟着长子生活,在沈聿眼里几乎是天经地义的事。
许听澜却怕婆婆另有主意,趁早去主院与婆母商议这件事。
陈氏环视上房四处,叹道:“不是与你们为难,我在这老宅里过了半辈子,老胳膊老腿的实在不想挪腾。”
再说什么,都是不肯的。
许听澜明白,二叔沈录出服以后就要回卫所复任,季氏身体不好,恐怕无力兼顾一子二女,婆婆是想帮二叔守着他们娘仨。
怀安毕竟是由祖母带大,跟两个堂姐在一起打打闹闹长大的,听闻这个消息,提前就开始失落了。
时下不像后世那样交通发达,打个飞滴几小时就能从南飞到北,两三天时间足够来回。
放在古代可就难了,官员最多五日一休沐,正旦、元宵、冬至、皇帝诞辰等节日,也只有几天假期,除了祭祖、迁坟、丁忧、送父母幼子还乡、结婚等重大事宜外,是很难给假回乡的。
也就是说,以后再想见到祖母和堂姐就难了,何况还有对他很好很好的外祖父母一家。
许听澜揉了揉怀安的脑袋,回到房里就命丫鬟拿出算盘和账册。
沈聿瞧着她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拨算盘,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声音。这要是算错了,不得挨骂呀。
于是许听澜专心算好了账,将算盘往前一推,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一回头看到丈夫坐在身后,耸然一惊:“哎呀!”
捂着通通作响的胸口缓了许久,杏目圆睁,怒道:“你是属猫的吗,走路没声儿!”
得,还是挨骂了。
“不是怕打扰到你么。”沈聿一脸无辜:“在算什么?”
许听澜算账算得口干舌燥,端起一只白釉薄胎的茶盏啜了口茶,道:“怀安打小在这祖宅,与祖母和姐姐们呆惯了,乍一离开肯定不习惯,我想把京里隔壁空置的旧宅买下来,拆墙阔成一座,咱们举家搬走。”
沈聿嘴角一抽。
真不愧是他沈聿的妻子,把举家搬迁这种事说的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那可是寸土寸金的京城啊,多少京官一辈子也买不起房。他们也是四年前才买下一座二进的小四合院,宽敞程度相比于安江县的老宅,简直是天壤之别。
吏部某位官员在前年受到尚书陆信的牵连被罢官革职、限期离京,还有些产业未来得及处置,他们隔壁那套旧宅便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套前后三进带两套跨院的宅子,门楣看上去不太惹眼,内部却极为宽敞,很适合沈聿这种官阶不高又有极大住房需求的官员。
房子很完美,就是价格太贵,当年他们居住的小宅子都花了近万两,隔壁的宅子价值几何,沈聿都不敢想象。
举家搬到京城,似乎是天方夜谭。
“别动你的陪嫁。”沈聿道。
许听澜一愣:“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不动陪嫁,难不成卖祖宅?”
沈聿呵呵一笑,甩手掌柜状:“那我不管。”
险些被妻子的拳头锤死当场。
事实证明,许听澜不但生财有道,还很会砍价,三个月后,京城的一位掌柜受她委托,以极低的价格谈下了隔壁那套宅子,许听澜东挪西凑,又卖了两间铺面,终于凑齐了购房款。
怀安也来凑热闹,将书坊所获盈利拿来给娘亲排忧解难。
许听澜捧着他的宝贝钱匣子笑骂:“又拿出来招摇,还不攒着将来娶媳妇。”
怀安十足认真的说:“那还是很长远的事呢,咱们应该着眼于当下。”
夫妻俩浅笑不语,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怀安深受鼓舞,接着道:“有了足够的钱,才能买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把阿公、阿婆、祖母、二婶、舅舅、舅母、表哥表姐、堂哥堂姐、赵盼,哦对了,还有萌萌小表哥,都带走!”
许听澜听得瞠目结舌:“都带走?沈怀安,你是人贩子吗?”
你把别人家的孩子都带走,人家爹娘不跟你拼命啊!

做人贩子可不行, 拐卖人口是犯法的。
带走是不可能带走了,所谓长大,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离别。
沈聿见儿子沮丧, 便安慰他,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因为分别而疏远的,只要惦记着彼此的存在, 总有重逢的一天。
更何况,以怀安小朋友的社牛程度,去了京城还怕没有新的朋友吗?
怀安是个特别重感情的孩子, 他难受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 就把赵盼彻底搁在了脑后。
因为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他的童书馆正在逐步走上正轨, 已经出版了第二本蒙书《对相杂字》, 并推出了“盲盒书签”。
其中八张常规款,背面分别写着:“日、积、跬、步,以、致、千、里”八个字;一张隐藏款, 背面写着:“行远自迩, 笃行不怠”八个字。
真的很励志啊有木有!
正面精致的小人物色彩鲜亮,印刷精美,栩栩如生。
甫一上市, 就在当地的少年儿童界掀起了一场“集卡”热潮, 显著提高了新书的销量。
眼见书坊开始盈利了,他却要离开安江搬到京城去, 这可怎么是好。
所谓金钱如粪土, 兄弟如手足, 钱不钱的不重要,他主要是喜欢粪土……呸, 是舍不下辛苦努力的成果。
赵盼是个大活人,他会写信,也长了腿,赵伯伯考绩优秀,任期一到迟早是要挪位置的,早分晚分都会分,说不定撞大运,能调任京城呢。
可书坊是死的呀,房子和印刷器具没长腿,不会跟着他去京城呀。
许听澜其实早想到了这一层,但她没有主动提,而是等着儿子自己决定。怀安开蒙这两年以来,许听澜终于接受了小儿子记忆力不佳的事实,这一点对举业来说是实实在在的劣势。
怀安最大的优点是有主见,虽然有些想法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但只要加以引导,将来未必不能有所建树。
只是这话她从不跟丈夫提,怕他怪自己教导孩子不务正业。
天下四行,士农工商,家里有读书的条件,科举做官自然被视为最好的出路,沈家的孩子哪有不读书不考科举的?
自信的男人总是格外相信自己的基因,从来不考虑孩子是不是考得上。
可做母亲的不得不为儿子多想一条出路,比如日后将家业交由他来打理,做个安闲富贵的员外郎,也是他的福气。
果然,未出两日,怀安就叫来两个掌柜开会,开到半途,从前院抱着一大摞账册跌跌撞撞来到娘亲的卧房,账册高的几乎可以挡住他的眼睛,两个小丫头一路护着,生怕他绊到门槛摔个大马趴。
“砰”的一声,账册被放在榻桌上,怀安累的摊倒,春日里发了一身热汗,急着脱衣裳。
郝妈妈急急的上前阻止:“春捂秋冻,刚刚发了汗,不可以这样脱衣裳!”
怀安叹了口气,蹬掉鞋子以争取最大限度的降温,没办法,有一种冷叫郝妈妈觉得你冷。
这时候,许听澜才从上房回来,见怀安歪七扭八的倒在床上,微微皱眉:“坐就好好坐,躺就好好躺,四仰八叉的像个什么样子。”
怀安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就下了地,殷切拉着娘亲的手:“您坐您坐。”
又递上热茶,又给她捏肩捶背,甚至让丫鬟端一盆热水来。笑嘻嘻的对娘亲说:“娘,我给您洗脚,您给我讲小鸭子的故事。”
听得许听澜直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去去去,大晌午头的洗什么脚。”许听澜说话就要把他往外撵,笑骂:“你有事就好好说事,没有就去读书,要是皮痒了就去祸害你爹。”
“有事有事!”怀安忙道明来意。关于“蒲公英童书馆”何去何从的问题,他需要请教娘亲。
许听澜倒也乐意帮他分析。
无非两条途径:第一,把书坊搬到京城,掌柜、师傅、工匠、伙计,愿意跟着的可以跟走,不愿意跟着的,发银子遣散,在京城另起炉灶。
这样做的好处是,怀安可以完全掌握并及时调整书坊的营销策略,缺点是,书坊在安江县的一切人脉、资源将全部归零,到了京城要重新打开市场,还要与那些大书坊竞争。
怀安踟蹰片刻,又问:“成本呢?”
小小年纪居然知道考虑成本,许听澜十分惊喜,飞速的拨着算盘,为他大致推算在京城经营一家坊需要投入的成本。
怀安简直瞠目结舌,他知道“长安米贵,居大不易”的道理,只是没想到,京城的人力、物价、房租等,要贵出这么多。
“不行不行,”怀安听得直摇头,“要不起要不起。”
看着儿子小小一只就会皱眉发愁的样子,许听澜忍不住笑了。
那就只剩第二个办法,将书坊托给可靠的掌柜打理,比如许、李两位掌柜。其实无论是许家还是沈家,产业多了,都是要交托给可信之人打理的,那么多的铺子、田产、庄园分散各处,如果事事躬亲,那是要累死人的。
怀安想了想,只能无奈接受。
这一带的市场刚刚打开,他舍不得完全放弃,去京城开分号?以他如今单薄的身家,还开不起。
怀安摇着脑袋叹道:“哎,没钱难办事,办事没钱难。”
许听澜忍得肋骨生疼,直到那小小的团子唉声叹气的出门,她和郝妈妈几个才前仰后合的笑了个够。
怀安来到前院,将书坊的管理重任全权托付给两位掌柜。
只有两点需要嘱咐:第一,投稿经过初筛后一定要拿给赵盼看一看,他点头才能通过;第二,许掌柜是娘亲的陪嫁,对于外公家的人,一定不能失去防备之心。
两位掌柜面面相觑,迷惑不解,两家不是亲家吗?为什么要提防许家?
怀安无奈的说:“外公看我开这间书坊一直很不顺眼,我怕我前脚一走,他后脚用什么手段把它搅黄了。”
所谓防火防盗防外公,一定要作为书坊的核心价值观,每个人都要牢记在心。
最后还握着他们的手,声情并茂的说:“两位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掌柜,一定要和衷共济,再创辉煌。”
许、李二位掌柜荣幸之至,热泪盈眶的说:“承蒙小东家如此看中,我们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浑然忘了怀安手下只有他们两位掌柜。
下午,怀安赶在申时之前来到学堂门外,等着赵盼放学。
等学堂里的孩子们稀稀拉拉的散尽,两人才躲进空旷无人的巷子里。
“东西带了吗?”赵盼低声问。
“带了。”怀安环顾四周,小心将一个精致的锦盒拿出来,交给赵盼:“先验验货。”
赵盼打开锦盒,绽开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们可不是在交易什么黑市违禁品,盒子里装着的是九枚精致的书签。
作为怀安的好朋友,又是其中四张书签的原型模特,赵盼自然能拿到全部全套。
不过这玩意近来太过紧俏,怕同窗们羡慕嫉妒恨,所以偷偷摸摸的交接,藏在衣裳前襟底下,鬼鬼祟祟的回了家。
平时乖巧诚实的好孩子,做这些小动作的时候总是特别明显。如果换了怀安,越是干坏事的时候,越是大摇大摆穿堂而过,反而不太容易被大人发现。
可是赵盼一路捂着肚子里的宝贝,刚回家就被赵淳看出了端倪,一脸绝望的交出锦盒。
看到盒子里的书签,还有四张神似他的儿子。赵淳不怒自威的方脸上带着点迷惑不解,似乎完全不能理解现在孩子的兴趣爱好。
这东西有什么好玩?有什么好藏?
不就是几张纸片吗,为什么当做宝贝?
可爱么……是挺可爱的,可它再可爱,还是几张纸啊,添到炉膛里烧把火都不够。
赵盼小心翼翼的盯着老爹和他手上的盒子,生怕他愤怒之下一扬手,连盒子带书签一并扔进灶膛里。
赵淳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久,终于放弃了弄明白这件事的念头,“啪”一声阖上盖子。
赵盼悚然一惊,两只乌黑的眼睛充满哀求。
“拿去。”赵淳竟将盒子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嘱咐说:“做完功课再玩。”
赵盼简直惊喜的难以置信,顷刻间笑容飞绽,用力的点了点头。
小孩子的快乐其实特别简单,大人可以不用理解,只要需要适当尊重。
陈甍被接来沈宅的时候,迎春已经绽放,连翘也吐露花蕊,白色的梨花星星点点挂上枝头,和煦的春风吹绿环池的杨柳,朵朵白云将刺眼的阳光筛的细碎斑驳,万物都变得缱绻温柔。
他先入内宅见姑祖母,陈氏拉着他时哭时笑,许听澜和季氏都对他嘘寒问暖,表兄表弟表妹们精心为他准备了礼物。
怀铭怀远送了他全套的文房四宝,是哥俩舍不得用的珍品;怀安送的是书坊新书,新鲜出炉带着墨香,怀莹送的是一只笔架,笔架一侧刻了折支的腊梅,歪歪扭扭带着些稚气;怀薇送的是湘妃竹的一柄描金折扇,扇面上还有她亲笔题的诗呢:
细雨熟樱莺正啼,簌簌梅舟卧浅溪。
夹岸千丝拂碧水,互道春来由衷意。①
满堂为之喝彩,纷纷夸赞怀薇是个小才女,才九岁就能作诗了。
面对一家子男神童女神童,怀安除了高呼六六六,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直到沈聿来到上房,满室盈喧的笑语声才渐渐停歇下来。
陈甍正色,并袖再拜,深谢叔父的恩情。
沈聿看着一身素衣清瘦单薄的表侄,只说了一句:“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绽春蕾。②”
陈甍微怔之后,缓缓点头。
年轻的生命不畏严寒,一切,才刚刚开始。

说罢便命丫鬟去花厅摆饭。
虽说家里仍不能大肆宴饮, 但因为孝期已近尾声,又为着陈甍的到来,还是摆了个小小的接风宴。席上八荤八素十六道菜肴,另有若干冷碟, 都是雅致的当地菜,口味甚至更偏向邻县的习惯。
许听澜和季氏总是不经意的照顾陈甍,希望他不要过于拘谨, 要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最高兴的莫过于怀安, 他是人来疯, 喜欢人多热闹, 加之一桌子诱人的时蔬和生鲜,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于是长辈们又让怀铭怀远多向弟弟学,好好吃饭睡觉, 不要总是学习。
怀安:……
一点也没有被夸赞的开心。
他已经七岁啦。在老爹的耐心辅导下, 终于读完了《三百千》、《神童诗》等蒙课程,虽然是忘了背,背了忘, 也算勉强读完了, 除此之外,又学了《孝经》和几首毛诗, 学了简单的声韵和训诂, 手骨也完全长成, 可以正式的练字了。
其实这个进度,相比寻常人家的学童来说算不上特别慢, 毕竟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在四岁五岁开蒙的,就算在后世,七岁的孩子也不过刚读小学二年级,只是相比同年龄段的父兄来说,简直是判若云泥。
上辈子家里出了一个神童弟弟,按理说,作为哥哥,他应该以此为骄傲,可是弟弟的光芒太过耀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他却被遗忘在黑暗的角落里,除了自卑,还有嫉妒。他时常为此感到自责,觉得自己心态有问题,怎么可以嫉妒自己的亲弟弟呢?
来到这一世,前世记忆刚刚恢复的那段时间,其实是有些崩溃的。
这是什么命犯神童体质?上辈子是一个,这辈子是一窝呀!生活在一窝神童中间,这种压力谁懂啊!
但也是来到这一世,他才知道,原来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也是值得被爱的。
爹娘也会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你很棒,不要跟别人比。”
他竟然一点也不嫉妒了,甚至觉得爹娘哥哥姐姐身上的光芒很温柔,一点也不刺眼,反而让人忍不住靠近。而这世上的幼崽,也并非只有学习好坏这一条判定标准,好好吃饭睡觉,快快乐乐的长大,一样也是好孩子。
所以他明明有着十六岁的记忆,心理和行为却依然幼稚,甚至比其他孩子更加活泼,除了体内生长激素的原因,还因为前世压抑的过往。重活一世,有机会享受美满家庭带来的幸福童年,谁会选择拒绝?偶尔小作一下,看着爹娘咬牙切齿又拿他没辙的样子格外有趣。
饭后,大人们在堂屋打马吊消遣,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踢毽子,跳百索。
怀铭怀远也被爹娘逼着去院子里活动活动,两人不是运动型人才,连弟弟妹妹也跳不过,遭到一顿嘲笑。
陈甍则一直坐在姑祖母身边,安安静静,若有若无。
怀安驻足朝堂屋里探头探脑,怀铭问他:“看什么呢?”
“大人们在等人吗?”怀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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