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想着远方的大儿子,又看着眼前的小儿子,不禁有些恍惚,才是个上窜下跳的小豆丁,他病这一场,仿佛一夕之间就长大了,还逐渐有了爹味……
这都叫什么事儿。
怀安读的口干舌燥,兀自倒了杯茶水给自己喝。
“儿啊,歇歇吧。”沈聿看着他都觉得累。病了这些天,怀安撵走了房里的丫鬟,晚上睡在隔壁的暖阁,几乎是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
沈聿抬起头,对怀安道:“拿副碗筷来,一起吃一点。”
怀安放下邸报:“爹,您先吃,我不饿。”
沈聿嚼着盘中的草……啊不,青菜,虽然味同嚼蜡,但心中充满温暖,毕竟是孩子的一片孝心啊。
只见怀安笑嘻嘻的,接着道:“一会儿看着您喝完了药,我还跟哥哥姐姐们约好了去便宜坊吃闷炉烤鸭呢!”
沈聿:……
直接撂了筷子。
沈聿好的七七八八, 儿媳侄子侄女们也纷纷前来探望。
丈夫婆婆都不在,陆宥宁不便照顾公公,便手抄了一份《地藏菩萨本愿经》, 为沈聿祈福,怀莹和陈甍送的是亲手手磨的虫草粉,据说小两口磨了三个晚上,怀薇送的是一副松鹤延年的绣品, 怀远送的是一盆造型别致的文竹。
小辈们热热闹闹的说了会儿话,便真的拉着怀安去吃烤鸭去了。
沈聿坐在堂屋里看着他们一哄而散的背影,分明还是盛夏, 却感受到了秋日的悲凉。
怀莹怀薇和陆宥宁一样, 束起长发用网巾固定, 做男子装扮。此时刚到午后, 生意红火店面小的便宜坊客满了,他们只好沿着胡同吃着零食,再去找别的烤鸭店。
怀远提出有一家更老的店, 也是当年太祖爷迁都时搬到京城的, 开在胡同里的小作坊,起先就叫“挂炉烤鸭”,后来有了正式的名字, 叫“九味坊”, 生意愈发红火。
于是几人跟着怀远,穿街过巷, 总算找到了这家“生意红火”的小店。
店里空无一人, 板凳倒扣在一排排桌子上, 地面干净没有一点油渍,冷清的不像一家正在经营的店铺。
“怀远哥, 你确定是这家店吗?”怀安问
陈甍也问:“会不会是重名了?”
怀远十分肯定就在这条胡同,高声叫了几声老板,忽然从银柜后面栽出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刚刚睡醒的模样,惺忪的看着他们。
“老板,打烊了吗?”怀远又问。
“没有没有!”男子慌慌张张的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搬下几条条凳,擦净桌面,请他们就坐,万分愧疚的说:“只是炉灶都是冷的,鸭子也要现杀,几位可官能否多等一等?”
反正刚吃了不少糕点零食,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了,几人便坐下来耐心等待。
“要两只烤鸭,我们一只,给这两个兄弟也上一只,再看着配几个菜。”怀安指着另一桌上的何文何武道。
约等了不到一个时辰,烤鸭的香味从后厨飘出,老板娘端来薄饼、葱丝、蘸酱等配菜,老板端着一只色泽枣红诱人的烤鸭,在他们面前手起刀落,飞快的将鸭肉片成薄片,整齐的码放在旁边白色的盘子里。
单是色泽和香味,就让人食指大动。
老板又问要不要鸭架汤,几人表示当然要尝尝,老板干脆的应了一声,去后厨熬汤。
他们用片好的鸭肉蘸着酱料,摊在薄饼上,再放上几根葱丝、黄瓜条卷起,送入口中,清脆爽口,满口鲜香。
老板娘又端来几道凉菜,什么梅花豆腐,夫妻肺片等等。
“老板娘。”怀莹好奇的问:“近来生意不好吗?”
老板娘被问的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好几年了,生意一向不好,最多是走迷了路的外乡人,愿意进来吃上一口。”
“不对呀,我有个同窗跟我说,您这里生意红火。”怀远道。
“那他应该是几年前来的,”老板娘一脸苦涩,“后来……不行了。”
“发生什么事了?”怀远问。
老板娘面露为难,但似乎憋屈了太久,有些不吐不快。
事情还要从几年前说起。南直隶总督曹钰回京述职,受到吴浚父子牵连,心情烦闷,便独自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瞎溜达,走的饿了,闻着香味寻到了这家不起眼的小店。
本是抱着随便充饥的心情,谁知这家小店生意甚好,还要跟人拼桌而食,鸭肉表皮酥脆,肉质鲜嫩,卷上小饼香葱,十分美味。
吃完结账的时候,曹钰窘迫发现自己没带银两,想到店家门口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匾额,便借了银柜的笔墨,写下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九味坊。
老板为人平和厚道,收下了曹钰的题字,直言免了这顿饭钱,便让他离开了。
彼时老板夫妻二人忙得转不开身,将曹钰的墨宝扔到一旁,并未当回事。到了下午,两个军士打扮的人送来曹钰欠下的饭钱。
老板这才知道,提匾的是个大官。
他们忙将“九味坊”刻成匾额,悬挂于大门口处,彼时东南抗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捷,曹钰居功甚伟,声名鹊起,顺带连他们的小店也生意爆红。
民间百姓不知道朝局的瞬息万变,前一刻高居神坛的东南柱石,抗倭首功,下一刻就被打为“天下第一吴党”,被贬入地狱。
吴琦下台,郑迁上位,听说新上任的顺天府少尹是郑迁的门生,府衙的赵班头为了讨好上官,将市面上有关吴琦父子的一切题字、诗文,科举程文等统统一网打尽,最后连“九味坊”也不放过,要求店家拆下牌匾,砸了烧火。
老板夫妻敬重曹钰的为人,死活不肯,官差强行砸匾,他们就护着匾额被人当街殴打,最后还是街坊邻里围上来求情,才没有把人打残。
从那以后,店老板就跟官差杠上了,官差便时时上门,不是借口查税,就是骚扰顾客,久而久之,常来吃烤鸭的老主顾也都不敢上门了。
几人听得一阵唏嘘,好端端的一家百年老店,就这样被官差搅砸了生意。
“曹钰,我知道他,我揍过他儿子!”怀安思维跳跃,又想起了自己七岁时候的英勇战绩。
老板娘一听就慌了神,看他们只是一群衣着华丽的少年……和少女,竟不知回跟曹总督有过节!
“不过,一码归一码,曹总督本人还是很值得敬佩的。”怀安又道。
老板娘这才松了口气。
怀莹笑道:“老板娘放心,我这兄弟’人脉甚广’,回头帮你宣传宣传,酒香不怕巷子深,生意会好起来的。”
怀安反驳道:“姐,你这就不懂了,酒香也怕巷子深,那些官差虽然可恶,但这家店的地段也确实不好。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但凡开在繁华的街市上,早就东山再起了。”
老板娘叹息道:“小官人说得对,只是这些年青黄不接的,积蓄早就耗尽了,实在没有钱挪地方了。”
怀安想了想,自己确实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正当他们一边享受美味的烤鸭和小菜,一边七嘴八舌的给店家出主意时,只听砰的一声响,门口一把条凳从桌上翻了下来,摔掉了一根腿。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名官差打扮的男子横眉怒目的闯进来。
老板娘先是惊呼一声,随后赶紧起身:“赵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少跟我兜圈子,老板娘,上一季欠下的门肆税怎么说?”赵班头凶巴巴的。
老板娘赔笑道:“赵爷,您再多宽限几天。”
“少来!”赵班头啐了一口:“折银十五两,整片街就你们家拖拖拉拉的,赶紧拿出来,你我都好交差。”
“您看我这儿整日也不来一桌客人,实在手头紧张。”老板娘苦苦哀求道。
“那容易啊,那铺子抵债嘛。”赵班头道。
店老板此时也从后厨出来:“赵爷,咱们出去说,别扰了客人雅兴。”
“哟呵,有客人呢!”赵班头闻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猖狂,一把将老板娘推到一边,径直走到怀安他们这一桌。
桌子猛然一晃,险些被他掀翻。
然而不论赵班头如何用力都掀不动,抬头一看,竟是一个铜墙铁壁般的壮汉,一只手死死把住了桌角,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掰开的手指,然后轻轻的将桌子放回原处,桌上的杯盘纹丝未动。
“道歉。”何文道。
赵班头见这群少年个个衣着不凡,生怕有什么来头,十分不情愿的说了句:“对不住。”
“十五两对吗?”怀安从荷包里掏出一大一小两个元宝,拍在桌上:“赶紧滚,扰了小爷的雅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班头被一个半大孩子抢白,恨得牙齿发痒,又碍于何文何武两座“铁塔”,冷哼一声,拿着银子走了。
店老板扶着门框,坐在门槛上抹眼泪。
老板娘宁可他一把:“别哭了,还不赶紧向小公子道谢!”
两人忙对着怀安千恩万谢,请他留个住址,保证一有现钱马上奉还。
怀安却拿捏起来了:“生意这么冷清,什么时候才能赚到十五两银子啊?”
店老板眼泪流的更凶:“事到如今,只有将这间铺子盘出去了。”
怀安点点头:“那就盘出去吧。”
怀远扯扯怀安的衣袖,既然帮了人家,就不要再说扎心的话了。
怀安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反而拉着老板夫妇去了一边的桌子前坐下:“二位怎么称呼?”
“我姓贺,您叫我贺老四吧。”老板说。
老板娘道:“街坊都叫我老贺媳妇。”
怀安不满意这个称呼,又问她自己的名字。
“我在娘家行七,叫七娘。”她说。
“那我就叫你老贺,叫你七姐。”怀安道:“你们愿意跟我合作,在长安街最繁华的地段,开一家大酒楼吗?”
夫妻俩面面相觑,店老板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表情怪异。
“怎么,不相信我有这个实力?”怀安眉目一扬:“听说过’来一品’吗?我开的!”
夫妻二人肃然起敬:“公子小小年纪,居然是’来一品’的背后东家?!”
“东家之一。”怀安谦逊一句,接着道:“我在来一品旁边盘下一间铺子,眼下还在装修,正想开一家酒楼,却没什么拿的出手的特色菜。你们要是愿意跟我合作,不需要投入一文钱,只负责经营,给你们三成股份,考虑一下?”
二人正逢走投无路,刚想满口答应,老板又犹豫了:“可是……曹公这块牌匾……”
老板娘急道:“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想着那块匾!”
“曹公剿灭倭寇,就是我们的大恩人,”老贺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老丈人家是沿海的,那年我媳妇怀孕,回娘家养胎,恰赶上倭寇登陆,我那老丈人小舅子都死在了倭寇刀下,我媳妇和岳母死里逃生的活下来,腹中的孩子却……”
他说着,眼泪再次流下来,他有多恨倭寇,就有多崇敬赶走倭寇的曹总督,即便他被打成奸党身败名裂,也愿意继续挂着他亲提的牌匾。
怀安闻言,一阵唏嘘,考虑了片刻,道:“牌匾倒是可以继续用,只是为什么要叫’九味坊’呢?”
贺老板道:“因为咱家的烤鸭,需要经过九道重要的工序,才能做到鲜香可口,外酥里嫩。所以曹公给取了个名字叫’九味坊’。”
怀安恍然大悟:“名字确实是好名字,不过需要找个名气更大的人,再添一笔注释,压一压。”
夫妻二人完全没听懂。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下午我带你们去见另一位东家,只要他同意,咱们各占三成股,留出一成,用来解决店名问题。”怀安道。
夫妻二人喜不自胜,即便仍有些将信将疑,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宁愿选择相信。
聊完正事,几人可算清清静静的把剩下的烤鸭吃完,陈甍结的帐。
他们之所以聚在一起吃这顿饭,是因为嫂嫂即将带着洮姐儿去泉州,而陈甍和怀莹打算同行,去闽海一带游历一番。
饭后,小两口要去灯市口逛逛,其他人要回家,怀安便带着贺老板夫妇去找孟老板商议新酒楼的事。
孟老板虽然以外,却也觉得怀安的想法相对合理,京城脚下,天子娇民,什么样的菜式没见过,他们没有独家配方,很难在餐饮届立足。
可有了贺老板的加入就不一样了,他的烤鸭手艺确实一绝,再请个大厨,辅以其他菜式,冬日供应火锅,生意一定火爆!
只是店名的问题该如何解决?曹钰到底没有平反,他的手书挂在店门口,的确容易生是非。
但怀安拍着胸脯说能解决,老孟就相信他一定可以。当即拟订契约,一式三份,约定孟老板和怀安负责出资,贺老板负责配方和经营,每人占三成股份。
贺老板惊叹他们的办事速度,整个人像做了个梦,飘着就回去了。
怀安次日进宫求见皇帝,请他再提一副字。
皇帝不禁有些担心,这家伙不会把自己的手书挂满一整条街吧?那他将成为本朝最爱晒书法的显眼包皇帝。
无奈囊中羞涩,只能依着他的意思,在纸上写下了九行字。
“去腥除味,吹气入味,淋糖腌味,风干晾味,烧炉预味,灌水提味,碳烤滋味,酥脆回味。”
共九味,挂在“九味坊”大堂里最显眼的位置,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上门闹事!
第158章
太监捧着将皇帝的墨宝到怀安面前, 还拿了一个空置的画筒给他装着,怀安拿在手里,看着发愣。
“怎么了?”皇帝问:“嫌朕写的不好?”
“不是不是。”怀安忙道:“陛下, 您不问问这是做什么用的吗?”
皇帝道:“生意上的事朕又不懂,问它作甚?”
“可是您不问,我没法往下说呀。”怀安一脸欲言又止。
要是换做沈聿,一定会哼笑一声, 让他不想说就憋着。
“好吧……”皇帝却十分耐心的问道:“你要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怀安便如同打开了闸口,将昨日在“九味坊”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皇帝听完,面色愈发凝重。
“曹钰此人, 朕是知道的。”皇帝道:“吴氏父子伏法之时, 先皇也曾出面保他, 令他致仕回乡, 后来御史又查出许多别的问题,押解进京的路上,不堪受辱自尽了。”
怀安听说过这件事,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皇帝的态度, 看有没有为曹钰平反的可能,毕竟先皇已经驾崩四年了,后代君王为前朝“冤案”平反。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 皇帝显然还拿他当小孩, 不太习惯与他聊得太深,只是对他说:“这份手书你拿去, ‘九味坊’尽管开, 不用有任何顾虑。”
也……行吧, 怀安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的收好。大人的世界太复杂, 还不是他一个小虾米可以干预的,他不是盖世无双的救世主,只能做好自己的事,在能力范围内帮一帮需要帮助的人罢了。
沈聿大病初愈,销假回内阁当值,皇帝特遣了陈公公来文渊阁问候,赐了几味补品以示慰问。
沈聿谢恩过后,就去了老师的值房,师生二人在其中聊了半日,张瓒经过门外,与袁阁老打了个照面。
袁燮问:“有几份公文需要元辅亲自过目,他们还在聊?”
张瓒皮笑肉不笑的说:“人家师生多久不见了,多聊一会儿也在常理之中,阁老还是等等吧。”
这语气怎么听都有些阴阳怪气,好像师徒二人一个台前一个幕后做了一场大戏,尽管袁、张二人也希望郑迁回内阁,但被人当枪使,心里终究不舒服。
再者,他当年帮郑迁赶走姚滨时冲锋陷阵,如今上书请郑迁回内阁又做了急先锋,他担着同僚的鄙夷和皇帝的不快,在郑迁心中却永远不如沈聿,叫他如何不心寒?
袁燮见他神色不对,反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明翰是装病吧?”
张瓒道:“我可没这么说。”
袁燮继续发挥和稀泥功能:“太医都说他病重,你就别多想了,元辅回来是好事,内阁有了主心骨,你我也不必再战战兢兢度日了。”
张瓒轻轻一笑,算是作罢。
怀铭派来接妻女的人手抵京,带来大筐的荔枝和杨梅,买通一条进鲜船运到京城,还新鲜的挂着水珠呢。
没过几日,陆宥宁就带着洮姐儿,和陈甍、怀莹一道南下了,许听澜带着女儿北上进京,两队人前后脚恰好错开。
回家之后才知道家里发生了大事,丈夫病了一场,顺带坐了个月子,看着沈聿丝毫不见消减的容貌,她又觉得坐月子确实有效。
“想笑就笑吧。”沈聿蹙眉道。
许听澜笑的直不起腰。
孟老板盯装修要求太高,酒楼装修结束时,已经入冬了。
贺老板盘掉了上百年的老店,与妻子搬进新开的酒楼。
酒楼是前店后院,院子很轩敞,前面住厨子伙计,后院住他们两口子还嫌富裕,贺老板决定将外地独居的岳母接来养老。
为了让老贺夫妇安心筹备开业事宜,怀安派出何武替他走这一趟,把老太太接来京城,但要注意态度温柔,轻声细语,千万不要吓到老人家。
这可难坏了何武,在家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和兰花指,练了三天才敢出发南下。
谁知老人家看到一个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说话的魁梧铁汉,险些当成变态打出门去,好在何武带着七娘从小佩戴的银锁片作为信物,好说歹说,才哄着老人家跟他进了京。
怀安赶上旬休,穿着鹿皮靴子,窄袖利落的曳撒,带着耳暖围脖,和小伙伴们去郊外跑马打猎。
从前出来玩,是要沈聿许听澜带着他的,如今他长大了,朋友多了,更喜欢跟同龄人混在一起了。
沈聿也随他去,横竖就是那几家的孩子,副都御史家的孙子林修平,曾繁的幼子曾尚,建德侯的老来子张郃等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除了林修平已经是府学庠生,其余几个孩子明年都是要送进国子监混学历的。
不过,这里真正能上马弯弓的只有怀安和张郃,猎一些皮毛回去做耳暖和冬帽,打一些野味带回城里,找个馆子加工好,过过嘴瘾。其他人无非是跟着跑跑马,帮忙驱赶一下猎物。
夕阳西垂,他们来到一家不知名的小酒馆,怀安将野味丢给店家,又搁下一角银子作为加工费,寻了个靠近炉火的角落里坐下,喝一点温酒取暖。
“怀安,真羡慕你,手头总那么宽裕。”小侯爷张郃家里虽是侯府,无奈他娘管的严,每月二两月钱,多一文也没有。
怀安没将自己做生意的事告诉他们,毕竟那是许三多的营生,跟他沈怀安可没什么关系。
怀安笑着转移目标:“修平兄不也经常请客吗?你怎么不说他呢?”
林修文摆手道:“朋友之间不说这个。”
他比怀安大三岁,是林家唯一有望考取功名的孙辈,因为聪敏好学,又有副疏眉朗目的好相貌,在家里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祖父重视,爹娘宠溺,身上从没缺过钱花。
张郃抱怨道:“都是受宠的孩子啊,不像我,一颗小白菜……”
“得了吧,你将来可是要继承侯爵的!”众人取笑他。
冬季的风将“九味坊”重新开业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城内的百姓都知道,曾经火爆一时的挂炉烤鸭店,因为老板在“毫无意义”的坚持,被官差搅和的几乎关门歇业。
附近的街坊顾念情谊,也确实喜欢这口味道,确曾试着捧场,可是情谊再重也经不住官差时不时的进来掀桌子,弄得大伙儿落荒而逃,里外里非但没让贺老板赚到钱,还害他赔了一桌又一桌的饭菜,久而久之,索性就不再上门了。
从七月初到九月底,整整三个月说时间,九味坊的门板就没有卸下来过,十月初便贴出了盘店的告示。
五年来无人问津的小店,竟因为转让的消息引得不少老街坊的唏嘘,好比一种值得怀念的情怀,一个即将过去的时代,令人怅然若失。
谁知到了十月下旬,京城内的大街小巷,被雇佣的孩童们散发着“九味坊大酒楼”的广告单页——百年老号,传承经典,皮脆肉嫩,料足饼香。
又用斗大的字印着:“腊月初一正式开业,烤鸭、火锅限时半价特惠,欢迎诸君品鉴。”
这种街头小广告在这个时代已经广泛应用于各行各业,人们并不稀奇。
但令人惊讶的是,九味坊并没有关门,而是换了地址,换到了长安街最繁华的地段,由小作坊变成了大酒楼!而且开业酬宾,烤鸭和火锅都是半价!
不是在做梦吧,贺老四哪有那么多钱?
或是好奇心的驱使,或是图半价优惠,倒真有不少人摩拳擦掌,等着上门品尝一番,看看是不是胡同里那家老店的味道。
临近开业,怀安邀请太子到店品尝,荣贺倒是想去,可他这两天总被师傅告状,父皇罚他抄课文,根本腾不出时间。
两人年龄越大,字体差异也越大,尽管都不好看,但丑的各具特色,谁也帮不上谁。
怀安只好祭出他新研制的罚抄神器,两根毛笔用一根横杆连在一起,再用几根细绳吊起,如提线木偶,固定在一支小小的架子上。
使用时,只需将两张纸并排在一起,握住一根毛笔抄写,另一根也会随之而动,抄一遍的功夫可以得到两份,大大缩短了时间成本。
“哇哇哇,天底下竟有如此神器!”荣贺只剩下惊呼了。
怀安心想,这算什么,后世学渣的常规操作而已,他最多用过五支笔,粘在一起,一次写五行。
荣贺眼珠一转:“怀安,这么好的东西我们不能私藏啊,如果批量生产,以高价卖给那些不差钱的世家子……”
“我会被他们的爹娘揍死。”怀安十分肯定的说。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赚,他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也对。”荣贺收起邪念,不再废话,赶紧换上“罚抄神器”,运笔如飞,迅速的抄写起来。
皇帝拿到一沓字迹整齐的功课,没有拖泥带水,没有缺斤短两,也没有捉刀代笔,这小子,转性了呀!
“写得不错,能按时交齐就很有进步。”皇帝夸赞道。
荣贺十分谦逊的说:“都是父皇教导有方。”
皇帝也是这样想的,别的不好说,就教育儿子这点上,他绝对强过先皇!
看着皇帝欣慰的笑容,怀安都有些愧疚了,拿脚尖钻着地上的金砖,盘算着回去就把那神器收回去,劝诫太子要至诚至孝,不能再弄虚作假了。
老爹说过,要做一个正直诚实善良的……人。
“父皇,后天九味坊开业,儿臣想去捧捧场。”荣贺道。
皇帝愣了愣。
“儿臣微服出宫,绝不会暴露身份惹是生非的。”荣贺连连保证。
怀安也帮腔道:“陛下放心,臣会安排出一个单独的包厢,确保殿下的安全。”
皇帝干咳一声,沉声道:“去吧,万事小心。”
两人欣喜的谢恩,行礼告退。
皇帝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这就走了?
为什么不请他呢?
卦炉烤鸭,涮羊肉,朕也很想去啊!
第159章
向来与九味坊为难的赵班头也看到了广告, 眼珠子险些掉出来,立马去户房询问书吏,这个贺老四什么情况, 为什么非但没有关门歇业,反而山鸡变凤凰,开起了大酒楼。
户房书吏翻出备份的契约和执照文书,发现九味坊如今已经易主了, 准确来说,东家由一个变成了两个,除了贺老四之外, 还有一个叫孟德海的。至于分成的契书, 还多了个叫许三多的占了三成股份。
孟德海他们知道, 整个京城的叆叇店都是孟家的, 是个很有钱的商贾,许三多这个名字如此俗气,一听也是个经商的, 如此想来, 定是两个商人看到了商机,收购了贺老四的烤鸭店,还带着他一起做大了。
“居然还敢叫这个名字, 也不来孝敬孝敬咱们兄弟。”赵班头恨恨道:“有几个臭钱就鼻孔朝天了, 我要让他知道,京城的地面上到底谁做主!”
孟老板的审美永远是稳重大气讲排面的, 尤其听说怀安又弄来了皇帝的亲笔手书准备挂在大堂, 把大堂装修的富丽堂皇, 如果不是怕逾制,恨不能将装成皇宫。
怀安听着账房的报账心疼的直吸冷气:“好在我如今还有些家底, 不然还真不够他霍霍的。”
当然,高雅的就餐环境也是提升口碑的重要因素,因此怀安也没拦着他,毕竟他们的定位就是中高端酒楼。
怀安从不将自己持有股份的事告诉外人,因此到了腊月初一这天,他并不参与任何事,只负责陪好太子。
与他同来的还有堂哥堂姐及妹妹,他将他们提前安排在楼上的雅间青松阁,何文何武在门外巡视,另有两名便衣侍卫做家丁打扮守在门口。
安顿好太子和家人们,怀安下楼与两位合伙人打声招呼,又恰好到了揭匾的时间,门外来了不少观礼的宾客,将长安大街堵了一半。
怀安张目一看,卖情怀的营销方法就是靠谱啊,目光所及都是钱!
贺老板没见过这等场面,腿都发软了,冷汗直冒:“这么多人招待不过来吧?”
他看着大堂里的二十副桌椅,加上二楼的八个包厢,总共能招待二十八桌,可外面站着的人,少说有二三百。
孟老板无所谓的指着店门口的一溜长凳,和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沓卡片在迎宾的活计:“公子早就想到了,能招待多少就招待多少,多出的人发给号牌,在外面等位,走一桌进一桌,等不及的改天再来。”
贺老板擦擦额头的冷汗:“会得罪人吧?”
“怎么会呢?越是吃不到的美味,就越是惦记。”孟老板道:“再说了,号牌三个月内有效,到明年二月随时可以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