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by王廿七
王廿七  发于: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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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板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吉时一到,鞭炮锣鼓齐鸣,大腹便便的孟老板和枯瘦矮小的贺老板亲自爬上梯子,一人一边,将红布揭开,露出乌木打造的匾额,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九味坊。
围观宾客掌声叫好声不断。
贺老板刚要转回后厨忙碌,只见一队官差吆五喝六朝这边走来,二话没说就开始撵人:“散了散了!不许在此聚集!”
众人被撵的乱作一团,但法不责众,仍想留下了看个热闹。为首的赵班头拨开众人喝道:“接到报官,有人在此处聚众滋事,谁是这里的东家,跟我们走一趟!”
人们面面相觑,什么时候开业典礼也算聚众滋事了?
可是官差面前,谁也不敢冒头吱声,只能窸窸窣窣的小声议论,然后看着两位老板。
“来啊!将孟德海、贺老四带走。”赵班头一声令下,左右竟真的带着枷锁上来拿人。
怀安刚欲开口,又听赵班头道:“等等!”
他挎刀走进店内,围观群众不敢招惹,纷纷让开一条路。
此时大堂里的二十副桌椅擦得纤尘不染,摆的整整齐齐,桌上赠送的凉菜已经上齐,只待开门迎客。赵班头握住一张桌角,“嘭”的一声,桌椅翻倒,菜盘叮咣落地,一地狼藉。
“给我砸。”赵班头一字一顿的说。
“慢着!”怀安迈过门槛走进来,面对面的走到赵班头面前。
“哎?怎么又是你?”赵班头惊讶道。
“这话应该我问你啊,小爷我每次出来吃饭,怎么都能碰上你这个晦气的狗东西?”怀安反问。
“你……”
“抓人是吧,你们有府衙的差票吗?”怀安问。
“我……”
“无凭无据就敢抓人,信不信小爷我告你一个欺压良民!”怀安道。
赵班头回头一看,差役们似乎都有些踟蹰,他怒道:“别听他装腔作势,给我砸!”
“是!”
“先往这儿砸。”怀安大步走向大堂中央的墙壁处。
大堂内被孟老板挂满了雅致的挂画、雕刻,唯有最中间的一副,被红绸子盖着还未揭晓。
怀安一把扯下了红绸子,皇帝亲提的“九味”被刻成木牌悬挂于最醒目的位置。怀安朝北抱拳:“此乃当今圣上亲笔,你今天要是真敢把它砸了,人随你带走,要是不敢砸,就给小爷爬着滚出去!”
赵班头张口结舌,他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的,皇帝怎么可能给一个民间的酒楼题字,又不是皇庄皇铺。可是门外百姓们声色激动,纷纷探头进来瞻仰圣上御笔。
还有人小声讨论:“孟老板厉害啊,隔壁‘来一品’的招牌就是圣上亲笔。”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谁敢编造这种事,脑袋不想要了?”
赵班头正愣神的功夫,何文何武带着十几个小厮打扮的青壮从楼梯两侧下来,在怀安身后站成了一排。
赵班头腿都软了。
“把他们给我枷起来,拴在门口示众。”怀安道:“你的上司是谁来着?杨推官对吧?什么时候他老人家亲自来领,什么时候再放你们离开。”
身后众人齐声应下,抢过对方带来的枷锁,直接枷在了赵班头的脖子上,然后从后院找来一根粗麻绳,将差役们一个个捆起来,胆敢反抗的都挨了揍,鼻青脸肿的被传成一串,拴在了大门口,还不忘放了一个最老实的回府衙报信。
一时间,围观的群众更多了,看到平时欺行霸市的衙差们被绑成了粽子串儿蹲成一排,纷纷哄笑起来。
跑堂的伙计迅速收拾地上的碎片残渣,将桌椅板凳扶起,重新摆好凉菜。
孟老板趁机对众人拱手作揖:“让诸位受惊了,今日到店贵宾,每桌再送一壶莲花白,给大伙压惊!”
“好!”叫好声四起,怀安仰头看着二楼栏杆后的太子和兄弟姐妹,冲他们眨了眨眼,几人看得过瘾,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孟、贺二人了,怀安露面多了不好,攀着楼梯回到包厢,与伙伴们安安静静的享用美食。
“怀安。”有人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怀安回头,原来是林修平、张郃等几位世家公子,还有一个生面孔,怀安不认识。他们刚刚也在人群里,全程目睹了他收拾赵班头的场景。
怀安便先叫怀远他们陪着太子,被几个朋友拉着去了包厢里聊几句。细谈之下,才知道那个生面孔叫顾同,十六七岁模样,北直隶人,以贡生身份被选入国子监。
两厢介绍一番,怀安才知道顾家是当地大族,家世也十分显赫,而顾同才学过人,年纪轻轻就通过了院试,还被点为案首。
怀安观察他,相貌端正儒雅,又带着点好学生的傲气,不禁唏嘘一声,又是个大哥那样的人物。
“怀安,你与这家店老板是什么关系?”林修平好奇的问。
“朋友。”怀安笑道:“你们以后来,提我名字打折。”
林修平点点头,委婉的提醒他不要与商贾走的过近,影响仕林风评。
怀安笑了,大大方方的承认他母亲就是从商的人家,他爹他哥的风评好着呢。
顾同也说:“世儒不查,以工商为最末,事实上,衣食住行,富国强兵,样样都离不开工商,只要不是不劳而获、横征暴敛,就不该区分三六九等。”
几人头一次听到此类观点,纷纷称赞。
林修平有些抱歉的对怀安道:“是我唐突,说错话了,自罚一杯。”
怀安从不会为别人持不同观点而感到不悦的,无所谓的笑着摆手。
此时有一桌身穿直裰的书生在楼下喝酒行令,请来助兴的兰新月坐在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坊间时兴的词。几个书生借着酒力,竟无礼打断,要她唱一些金榜题名的故事讨个彩头,还往她身上扔了几粒碎银。
兰新月抱着琵琶便要离开,被几人粗鲁的拦下,吵吵闹闹惊动了楼上。
凭栏向下望去,怀安皱起眉头,其余几个朋友都有些愤怒,数林修平最为气愤,脸色都变得铁青。好在孟老板及时出面劝解,才令书生们安分的坐回原处吃饭,兰新月也忍下这口气,坐回板凳上调整情绪。
一个矮个子书生突然说要对对子,当即站在凳子上,大声说出上联:“一双玉臂千枕客。”
满桌无人对出下联,只是发出一阵哄笑。因为这原诗全句为“一双玉臂千人枕,半颗朱唇万客尝”,用在这里,暗讽兰新月是人尽可夫的风尘女子。
兰新月脸上由青转白,娇俏玲珑的身体微微颤抖。
片刻,小二从楼上青松阁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站在大堂对那书生道:“这位公子,楼上的客人对出了下联,下联为:“三尺丈夫半截人。”
大堂内先是静默一阵,随即满堂喝彩。
一双玉臂千枕客,三尺丈夫半截人。
字面意思是嘲笑他身材矮小,只有半截,至于是上半截还是下半截,看个人理解,更为精妙的是“尺、丈、夫”三个字的下半截,都是“人”字,祝愿他早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怀安嗤的一声笑了,如此有趣的对子,大概率不是出自堂哥怀远之手,而是堂姐怀薇。

第160章
小个子书生脸色由白转青, 最后变得面红耳赤,在众人的嘲笑之下,扔了筷子落荒而逃。
同桌人也纷纷涨红了脸, 想跟着他一起离开,又舍不得新上来的喷香的烤鸭,遂厚着脸皮与大家一起笑。
怀安站在二楼,看着兰新月用帕子沾沾眼泪, 亲自上楼与为她解围的客人道谢。
青松阁内笑语连连,便装的侍卫拦着门,先行进去通报, 为了太子的安全, 怀薇便出来见她。
兰新月朝她盈盈下拜, 怀薇忙扶住了她:“不谢不谢, 你不认识我啦?每年我祖母过寿,都请你去唱曲呢。”
兰新月恍然大悟,低声道:“原来是沈二小姐, 谢谢二小姐出手相助。”
两人小声嘀咕几句, 便各归各位了,怀薇转身回到包厢,伙计端进枣红色的滋滋冒油的烤鸭, 屋内发出一阵欢呼。
怀安一扭头, 只见林修平目不转睛的盯着紧闭的包厢门。
怀安拍拍他的肩膀:“修平兄别急,上菜很快的。”
他还以为林修平是在看烤鸭。
谁知后者拉住伙计, 拿出自己的名帖:“烦请通禀一声, 在下林修平, 顺天府学庠生,能否进去拜会一下刚刚那位……公子。”
伙计十分果断的回应:“不方便。”
说着便匆匆下了楼。
怀安上前解释道:“里面是我兄姐和妹妹, 还有一个朋友,确实不太方便,你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转达。”
林修平恍然大悟:“原来有女客,真是唐突了!”
怀安心想:还真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蒜,想追我姐就直说!盯着看了半天,难不成看不出是位女子?又不是演古装剧,换上男装就看不出男女了。
谁料林修平真不跟他客气,向伙计要来笔墨,执笔写下一则上联。
“劳烦贤弟了。”说着,还朝怀安作了一揖。
怀安先说了客套话,这时也不好推辞,上下打量林修平一眼,目光带着审视:嗯,才学不用说,相貌也属中上,勉强打个……七分吧。
因此也不再多说,扯过那张稿纸,敲门进入隔壁的青松阁。
饭菜已全部上齐,大家都在招呼他:“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荣贺为人风趣,从不在朋友们面前端架子,年轻人很快就混熟了,暂时将身份抛诸脑后,谁也不讲究繁文缛节。
怀安饥肠辘辘的入了席,但还是先从袖中掏出那副上联:“姐,这是隔壁一个秀才给你的——林副宪的长孙。”
芃姐儿瞪起眼来,一派吃到大瓜的兴奋劲儿。
怀安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饼,夹了两片鸭肉蘸着甜面酱,再放葱丝,黄瓜条,卷成小卷,递给妹妹。
荣贺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芃姐儿翻过年就有十一岁了,吃虾吃鱼吃烤鸭,还依赖哥哥帮忙。
怀安也早就习惯了,沈聿和许听澜说了他好几回,妹妹总有一天要自己独立吃饭吧,都被他当成耳旁风。
怀薇也丝毫不见羞赧,大大方方的展开来看,见怀远探着头朝她看,索性塞给了哥哥:“哥,我懒得废脑子,你帮我回吧。”
她还忙着吃烤鸭呢!
怀远一脸促狭的笑,提笔在纸上随便对了一副下联,又交还给怀安。
怀安吃到一半放下,拿着稿纸转交给林修平。
林修平饱含感情的读了三遍,激动道:“令姐真是道韫咏絮之才!还有这笔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不输男子的力道。”
怀安差点笑出声来,可不是不输男子的力道嘛。
林修平仍不罢休,又出了一道上联。
怀安一脸黑线:“修平兄,你不吃饭,人家还要吃呢。”
“最后一副,下不为例。”林修平道。
怀安一脸无奈,只好再送进去。
怀薇这次亲自提了下联,但仍让怀远帮她代笔,怀安忙着吃烤鸭呢,转身叫来伙计,让他转交。
很快,林修平又托人送来一首诗,赞美庭前墨梅,实则是借花喻人。
怀薇面无殊色,只是默默将诗作收起。
好在林修平没有再纠缠,此诗之后,对面就开席了,否则怀安真想把这家伙捆起来,扔到外面与那些衙差作伴——太聒噪,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谁也没有察觉,二楼的东南边的角落里,两个中年男人观察着店内的一切。
“曹公当年住在三水胡同,最喜欢吃这家的烤鸭。如今东南平定,泉州开海,就连这小小的作坊也变成了气派的酒楼,不知曹公九泉之下会做何感想。”
此人名叫陆子仪,是当年曹钰身边的幕僚之一,这些年不遗余力的奔波各地,整理曹钰的笔记、诗赋,出版刊行,只为有朝一日能为东主平反。
“子仪兄,你放心,我这几日就向陛下上书,请求朝廷为曹公正名。”说这句话的,是现任兵科给事中刘华,他是永历三年的进士,皇帝亲自拔擢他到这个位置,就是为了削弱郑阁老对言路的掌控。
年轻势力正在逐步成长,他们和登基不久的皇帝一样,胸怀抱负,急于革新除弊,郑迁这等老派官员很快会成为他们的拦路石。
陆子仪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辗转找到自己的同乡刘华,希望在即将到来的朝局变化中,寻找到为曹钰平反的机会,哪怕被新派利用,成为打击老派的工具,也在所不惜。
酒足饭饱,宾客们结账离席,孟老板亲自站在门口迎送,请他们提提宝贵意见。
怀安陪着太子开门出去,林修平站在隔壁包厢的门外,凭栏向下眺望,待看到怀安他们,遥遥拱手施礼。
怀安草草还礼,便带着大家下了楼。
目送太子的车架在扈从的保护下缓缓离开,怀安扶着芃姐儿登上马车,怀薇怀远也陆续钻进车厢。
孟老板拉住怀安,一指墙根下快冻成冰粽子的一串衙差:“公子啊,这些人怎么办呢?”
“府衙还没来人吗?”怀安问。
“来了个师爷,听说您在里面用饭不敢打扰,又回去了。”孟老板道。
“这算怎么回事!”怀安道。
正说着话,便见顺天府的推官带着一队衙差过来,见到怀安便赔笑:“贤侄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怀安也客气的朝他行礼:“邹伯伯,失礼失礼,小侄一句玩笑话,竟真把您给惊动了!”
邹推官拍拍怀安的胳膊:“我都听说了,是伯伯御下不严,纵得这些人欺压良民横征暴敛,今日撞上贤侄纯属咎由自取,我这就将他们带回去,施以重罚,赶出府衙,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怀安笑道:“邹伯伯真是高风亮节,爱民如子啊。”
于是,看着一串冻僵了的冰粽子被衙差们压着,往府衙走去,沿途被欺压已久的商户纷纷朝他们扔烂菜叶子臭鸡蛋。
芃姐儿吃的很开心,回去的路上就问怀安:“刚刚在门口杵着的就是林公子,对吧?”
“是啊。”怀安道。
“长得还算一表人才。”怀远品评道。
再看怀薇,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四人便转移了话题,商量起年下休假的去处,哪天办年货,哪天逛庙会云云,又分派了各门各院的春联任务,一路说说笑笑,和乐开怀。
怀安想起远在泉州的大哥一家、表哥和堂姐,心里有些感慨,今年过年注定不比往年热闹。再想想正在议亲的堂姐,只怕过不了一两年,姐姐也要出嫁了。
又过了几日,林家托人来探口风,得知怀薇还没有许配人家,便道明来意,说林家长孙也尚未婚配,两个孩子年纪差不多,想撮合两家的婚事。
傍晚,沈聿将怀安叫到屋里:“听说你最近与林家、曾家几个小辈走得很近?”
怀安不明就里的点点头,爹娘已经很久不过问他在外面交什么朋友了。
“那个林修平,为人怎么样?”沈聿问。
怀安是十足认真地说:“倒没听说有什么酗酒狎妓的癖好,但要论高尚纯洁的品质,离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差距的。”
逗的夫妻二人哑然失笑:“你可真是半点不带谦虚的。”
许听澜又问丈夫,对方家世如何。
怀沈聿缓缓道出,副都御史林柏泉,当年是二甲第十五名,庶吉士,举业有成,仕途顺遂,子孙却大都不太争气,五个儿子却没出过一个秀才,只有长子凭借父荫得了一个虚职——像怀安一样。
怀安忍不住抗议道:“你们说话就说话,别总带我好嘛。”
沈聿笑道:“又不是什么坏话。”
怀安翻翻白眼,不跟他一般见识。
沈聿又道:“这个林修平,是林家两辈人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也是林副宪最看重的孙子,从小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许听澜又翻出案头一沓“简历”,仔细翻看:“听上去,倒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人选。”
沈聿见她如此,不禁打趣道:“皇帝皇后给太子选妃都不及你这般认真。”
“别乱说话。”许听澜瞪他一眼,在一堆“简历”里认真的做着标记:“你又懂得什么,女子嫁人堪比第二次投胎,我们家的孩子各个如珍似宝,假使明珠暗投,被人欺负了,你那时再来笑我认真,我绝不驳你。”
沈聿反驳道:“我们这样的娘家在背后撑着,谁敢欺负她?”
许听澜哭笑不得:“日子是她跟丈夫过的,因为娘家势大就对她好的婆家,你看的上吗?”
沈聿:“也对。”
许听澜总结道:“所以终归要看家世门风、人品德行。这个林修平,他祖父德高望重,没得说,他父母又如何呢?”
沈聿这回老老实实的说:“我再去打听。”
怀安一会儿看看老爹,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窃窃的笑,不留神被老爹一脚踢在屁股上:“就知道个笑,你也去帮忙打听。”
怀安再次抗议:“就会冲我凶,有种跟我娘大点声说话啊!”
沈聿又是一脚,没种哪来的你!
这回踢了个空,怀安朝他做了个鬼脸,跑出门去。

第161章
这世道, 评判一个男人好坏的标准实在太简单了,女子要清贞,要贤良淑德, 男人却可以不做圣人,他只要有学问,走正途,无不良嗜好, 那就是一个顶好的人,至于他在屋里有几个侍婢通房,那是别人的内宅私事, 外人是不能窥探的。
过完年后, 怀安开诚布公的跟林修平聊过一次, 问他为什么要求娶他姐姐。
林修平说:“令姐肯为一个弹曲的女先生仗义执言, 足见才华横溢,秉性善良,你们沈家门第高洁, 家风清白, 若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为妻,那是愚兄莫大的福气。”
怀安将这话转述给爹娘,沈聿也说, 林家门风严谨, 林修平的父亲虽没有功名,为人倒也端方, 母亲念佛, 乐善好施, 同几个官眷合办了慈幼堂,收容了十几个被人丢弃的孤儿。
同僚亲友无不称赞林修平的人品, 孝顺守礼,勤奋好学,就连国子监祭酒陆显,都夸林修平的学问好,金榜题名指日可待。
从这天开始,两家的走动频繁起来,林柏泉邀请沈聿过府一叙,是相看女婿;许听澜邀请林夫人及林家大奶奶来内宅赴宴席,是相看儿媳。
两个孩子模样出众,谈吐得体,在父母长辈眼中都极为满意。
林家遂派媒人登门提亲,开始步入流程。
在外人看来,这注定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的佳话,连怀薇本人对林修平也颇有好感。
只有怀安暗自担心,林修平作为全族的希望,家里最为器重的孩子,是否宠溺不好说,备受关注是一定的。
堂姐平时在家里弹琴调香烹茶读诗赋,江南民风开化,家里也从不将她困于内宅,一旦嫁到林家,一生都要围着丈夫转,相夫教子操持庶务,再也没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了。
更何况林修平的为人,也让怀安心里没底。
他前世也只是个高中生,没什么社会经验可言,只知道弟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众星捧月长大的孩子,性格通常比较自我,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忽略他人的感受,他很难想象前世弟弟长大结婚该如何与另一半相处。但那是在现代,人可以不用结婚,感情不和也可以离婚,不能同日而语。
到了这一世,大哥也是家里读书最好的孩子,不但勤勉自律,还近乎过目不忘,可是爹娘不会只专注于大哥,对他们兄妹三个都是同等关爱的,但又没到娇生惯养的地步。
这只是他的想法,在时人眼里,相夫教子是女人的本份,扶持丈夫立业,是她应尽的责任,丈夫子□□秀,是为人妻子最大的成就。
荣贺瞧着怀安总是闷闷不乐的发呆,好奇问他:“你姐姐觅得良配,你难道不高兴吗?”
怀安忧心忡忡的说:“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林修平是你朋友啊,你在担心什么?”荣贺觉得他纯属杞人忧天。
“是朋友不假,可我也不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怀安道。
荣贺噗嗤一声笑了:“被你看着长大的……那只有我了,可我只能娶平民女子,你家门第太高啦。”
“去!”怀安白了他一眼:“我总觉得他的人品,不像旁人口中说的那样好。”
荣贺的神情认真起来:“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什么凭据?”
“没有。”怀安摇头:“男人的直觉。”
荣贺又笑了:“我父皇说男人的直觉最不准了。”
怀安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的直觉,只有对男人的时候才准。”
话虽如此,可怀安也只能跟荣贺袒露感受,这种无凭无据损人清白的话,就算跟爹娘说也只会被骂。
他只能多与林修平接触,从他的言行举止中考察他的人品。
转眼到了四月,经过“纳吉”,两人八字没有相冲相克之像,两家便初步定下了婚事。时人以五月为恶月,喜事庆典,往往避开五月,两家便商定六月下聘、过大礼,七月请期,从来年开春择一吉日完婚。
相比于婚姻大事,送孩子上学却不必避讳某月某日。怀安终于过了《五经》关,再也没有拖延的理由,在老爹的安排之下进入国子监,连犯开学综合症的时间都没有,前一天定好了的事,第二天就亲自把他送到国子监应卯报到。
陆显今日也在监中,只见怀安束起了头发,一身监生的月白色的细布褴衫,斯文乖巧的模样颇具迷惑性,要不是陆显从小扛着他薅秃了翰林院的果树,还以为又是一个沈怀铭呢。
怀安在一众国子监官员的注视下,先拜至圣先师,再拜祭酒。
四拜礼成,陆显说了几句“业精于勤荒于嬉”的劝勉之词,喝了他敬上的茶水,便叫他起来。
众人退出堂外,关起门来,陆显仍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态度:“小怀安,一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怀安笑问:“昨天还收到大哥的家书,问我陆伯伯和婶婶身体可好?”
陆显捻须笑道:“都好。”
“……”
沈聿一脸无奈的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鬼精鬼精的小子跟校长联络感情。
直等他联络的差不多了,才插上几句话,与陆显客套几句,便说将怀安托付给他,烦劳费心云云。又第无数次嘱咐怀安,要安分守己,潜心向学,要遵守学规,不许惹是生非。
怀安一一应下,直等他出了门,才缠着陆显,请他把自己分到乙字二十七号监舍。
陆显一愣:“荫监生在京城多有住宅,每日按时应卯即可,不必非得在监舍中挤着住。”
怀安道:“小侄知道,只是小侄这么大了,还没在外面过过夜呢。”
陆显恍然大悟:“你要是图新鲜,就去住甲字号的监舍吧,那里人少,又都是官生,家世相仿。”
怀安奇怪的问:“林修平也是官生,为什么与贡生住在一起?”
陆续笑道:“因为他不是凭借恩荫,而是顺天府学选送的贡生。”
怀安暗叹,原来人家不是保送的,是凭借实力考进来的,他还以为大家都差不多呢……
这样看来,林修平倒也没那么娇生惯养。
怀安缠着陆显,给他捏肩捶背:“我与林修平是朋友,想和他住一间监舍,您通融通融?”
陆显一脸无奈,只告诉他:“还得你父亲同意,就一个月,玩够了乖乖住回家去。”
“好的好的!”怀安锤的更加殷勤。
与他差不多时间入监的“难兄难弟”们都被分进了广业堂,他们万分不理解怀安这种自讨苦吃行为,放着家里舒服的大床不住,非要住在狭窄逼仄的监舍里。国子监规矩多,伙食差,食堂的庖丁打饭手抖,他们只能忍受中午一顿,早晚在家里改善伙食。
怀安打小皮实,为了打入敌人内部,盯紧林修平,这点苦还是能吃的。
官宦子弟大多携带仆从,怀安带着长兴,拿伞打杂背书包。长兴趁怀安在广业堂里上课,跑回家帮他打包行李。
沈聿告假半日还未回衙,在前院书房里看书,隔壁就是怀安的房间——常说儿大避母,束发之后,怀安就从内宅搬出来了。
长兴见沈聿在家,便向他禀明:“老爷,小爷说要搬到监舍去,住一个月。”
这很突然。
沈聿倒不是娇养孩子的人,可他哪里做的了这个主,含糊应着,便去主院找许听澜商议。
许听澜正忙着教女儿弹琴,闻言道:“当然不行了,孩子正长身体呢,国子监的伙食太差。”
芃姐儿意见也很大:“我不要哥哥住在国子监里。”
“就一个月。”沈聿道:“想来是觉得好玩,想住就让他住吧,没几天肯定闹着要回家。”
许听澜看看芃姐儿,想到能趁机锻炼女儿独立吃饭,也算一举两得,便勉强答应下来。
怀安当日便搬进了乙字二十七号监舍,找了个空床铺安顿下来,长兴拿着抹布里里外外将他用到的器具擦洗一遍。
这里几乎都是率性堂的监生,国子监维持“升学率”的主力军,来自全国各省,年龄在二十几到三十几岁不等。
他们远远看着怀安主仆忙碌,窃窃私语道:“这是谁家的少爷?是不是走错门了?”
“听说是沈阁老的幼子,太子殿下的伴读。”
“嘶——那应该是走错门了。”
“沈阁老八成要担任后年的会试主考。”
“嘶——那一定是门的错!”
怀安一回头,便见舍友们屏息看着他,大气不敢出。
“师兄们好。”怀安朝他们行了个礼:“以后承蒙关照。”
众人谁也不肯先发一言。
“师兄们,该喘气了。”怀安提醒道。
众人这才大口呼吸几次,纷纷同他寒暄起来。
怀安特意让长兴去九味坊打包了四只烤鸭,片好装盘,另提来一个八角食盒,下面用小炉温着,装了配菜和几样炒菜,林修平进来时,已是满室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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